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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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之第七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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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三 六月 02, 2010 2:22 pm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尼采


  序 回忆

  我睡了多久?
  现在探讨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鼻子里充满了各种可疑的味道。我吸吸鼻子,分辨出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大葱、肯德基新奥尔良烤翅、劣质白酒、豆瓣酱以及一些刚刚脱掉的鞋子的味道。
  中国的火车永远是这样,像一个营业到很晚的食堂。如果你不幸没有买到卧铺票,而只能挤在这硬座车厢的话,那么这个食堂买的就像是隔夜的食物一样,不管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都要咽下去,而那味道就像有质感的雾一样,厚厚的,黏黏的,蒙住你的眼睛。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然后慢慢的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眼前的事物也清晰起来。
  我对面是一个表情麻木的中年人,穿着厚实的大衣,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黑色革制皮包(双手布满皱纹,粗糙不堪),脚上的皮鞋裂了口子,茫然的望着窗外。他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普通,长相平平,闭着眼睛听MP3(国产货,用了很久了)。我左边是个和我一样伏案入睡的老妇,一丝涎水顺着嘴角留下,在桌子上留下闪闪发光的一滩。我兴味索然的收回目光,扭头看着窗外。
  这是一个阴霭的初春的日子,火车刚刚经过的地方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没有想象中的勤劳的农民在春播,连头牛都看不见,偶尔晃过几间低矮的平房,能看见一些穿着厚厚的棉袄的孩子在门前玩耍,他们在玩什么?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也许仅仅是在尘土里奔跑,就足以让他们快乐了吧。
  哎,我拉住一个费力的穿过人群的乘务员,什么时候能补卧铺票?
  等会吧,没看见现在这么忙么?长着宽阔脸庞的女乘务员不耐烦地说,真烦人,春运都过去了,还这么多人。她看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而那些人正满怀期待的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人,希望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在下一站下车。而我的目光落在我斜前方的两个人身上。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男的坐在她身边,趴在桌子上。那女的很年轻,好像是个大学生,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不时轻推一下身边的男人,那男人每每被推开一点,又顽固的重新贴过去。我注意到男人的肩膀在微微的动。
  呵呵。我轻声笑笑。
  那女孩满脸通红的向里面躲着,四处张望着。周围的乘客也许有人已经发觉男人的举动,但是没有人回应女孩的目光。大家都沉默着,好像保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大,女孩的眼里开始有泪光。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马上就有人坐到我的位置上,还舒服的吁了口气。
  哎,我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换个位置。我指指我的座位。
  那个男人抬起头,脸上是狼狈的表情,什么?!!
  我说换个位置。我平静的看着他。
  男人的表情迅速由狼狈变为凶狠,别管闲事。
  换个位置,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男人怔怔的看着我,周围的人也看着我。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讪讪的收回目光,哪里?
  我向后指了指。
  他站起来,我注意到他比我高点,大概180吧,我把包扔在桌子上,坐了下去。
  周围的人也活动起来,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有人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女孩,也有人盯着我。我抱着肩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感觉有人在轻轻拉我的胳膊,我睁开眼睛,身边的女孩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
  我笑笑,算是回答,重新闭上眼睛。
  我又睡着了,直到有一个人粗暴的把我摇醒。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是那个乘务员。
  九号车厢补卧铺,快点。
  我答应着,同时感觉到车速在减慢,应该快到下一站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我的包。
  那女孩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那家伙正低着头闭目养神。我俯下身,轻声说:你到站了,下车吧。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没有啊,我去A市。
  到了,下车吧。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你他妈的过分了啊。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下车。
  男人跳起来,伸手来揪我,我挡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别在胸前。男人的眼睛和嘴变成了三个O,手软了下来。
  下车吧。
  我……我又没做什么。
  我俯下身,轻声地说,别找麻烦,OK?
  这时车已经进站了,男人飞快的站起来,挤进急着下车的人群,回头给我怨恨的一瞥。

  夜深了。
  我睡不着,也许是白天睡过的原因吧。整个卧铺车厢的人都在此起彼伏的打着鼾,而我独自坐在车窗边,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列车平稳而快速的开着,不时有规律的震动。车厢里暗暗的,只有车厢连接处那里还亮着一盏灯,窗外夜色浓黑如墨,那漆黑中似乎藏着未知的命运,在诱惑我去揭示黑暗中隐藏的秘密。也许,这是我的命运。
  列车门开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一个是列车员,另一个看不清,但能分辨出是个女孩,大概是刚刚补票的乘客。列车员把那女孩带进一个包厢,嘱咐了几句就打着哈欠走了。那女孩窸窸索索的把行李安置在铺上,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东张西望的看,就向我走了过来。
  是你啊。
  我抬起头,是白天那个女孩。
  哦。
  那女孩从我脚下的保温瓶里倒了杯水,拉下座椅,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警察?
  我扭过头,哦。
  那女孩双手握着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你。
  不用客气,应该的。那个人不是下车了么,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嘿嘿,那女孩看着我,眼睛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笑,你来这里了,还是这里比较安全。
  我无声的笑了笑。
  嗯,你一定抓过不少坏人吧。
  唔。
  长时间的沉默。我拿出一根烟,点燃。
  反正睡不着,你给我讲讲抓坏人的故事吧。
  女孩的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像陆海燕,单纯,清澈见底。
  故事?我吸了口烟,好吧。
  在这个深夜的车厢里,我将把那些故事讲给一个陌生的少女听,也许这不是故事,而是一段回忆。然而,回忆往事并不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宁愿它们没有发生,也许,吴涵,周军,张瑶,刘建军,孙普,你们都愿意它们没有发生。
  可是,该从哪里讲起呢?


  第一章 第一个死者

  1999年,方木21岁,C市一所师范大学三年级学生。
  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遍地可见飘落的枯叶,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刮着,从自习室里出来归寝的学生们缩着脖子,大声谈笑着向各自的宿舍楼走去。
  二舍是一所男生宿舍,也是这所大学里最破旧的一所。传说二舍建于抗战时期,是小日本盖的,鬼子的东西就是质量过硬,五十多年来,这座老楼始终默立于校园,除了有点潮湿,仍然很坚固。而潮湿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情,前几届毕业的学生笑谈,这座楼永远不可能发生火灾,人为去放火都不着。旧虽旧,在宿舍里的男生眼里,却是个金不换的地方,为什么呢?因为上面来检查卫生的时候,学校永远不会把检查团领到这个楼里,男生们也乐得清闲。在这个到处是垃圾、啤酒瓶子、老鼠的楼里,一群没心没肺的男生快快乐乐的生活着。
  晚上11点半熄灯之前,是二舍最热闹的时候。大家趿着拖鞋,搭着毛巾,端着脸盆,穿梭于公共卫生间和宿舍之间,走廊里是淡淡的烟味和随处可闻的爽朗的脏话,不时有人趁着对方埋头洗脸的时候在裆里抓一把,引来大声地笑骂。
  352寝室里,一个男孩正在用一块毛巾用力的擦干头发,忽然把毛巾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靠,我毛巾怎么有股咸菜味?”寝室里另一个正在桌子前吃方便面的男生笑了起来:“哈哈,今天下午老四好像用你毛巾擦脚来着!”他咽下一口面,“这厮当时刚踢完球。”男孩啪的把毛巾摔回盆里,拉开门,冲着卫生间大喊:“祝老四,你他妈是猪啊?”寝室里几个人轰的笑开了,几秒钟之后,一个嘴含着牙刷的胖子冲了进来:“谁啊,靠!”男孩手里抖着毛巾不说话。胖子尴尬的笑笑:“嗬嗬,六弟啊,不好意思啊。”男孩说:“不好意思就完了,我的头发白洗了,一股咸菜味。”“那正好啊,老二不在吃方便面么,你把毛巾在他碗里涮涮,省得他就咸菜了。”“死胖子!”男孩冲上去做势要揍他,祝老四笑着躲出去,“不能怪我啊,谁让你那毛巾跟我的毛巾颜色这么像。”“操,我毛巾是蓝色的,你那毛巾原来是白的!”寝室里轰的又笑开了。
  老六抓抓头发,把手凑到鼻子前闻闻,“靠,这么着吧,明天再说。”甩掉拖鞋钻进了被窝,寝室里几个人看书的看书,听歌的听歌,静等着熄灯。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小个子男生钻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盆,直奔摆在窗下的暖水瓶。拿起一个,摇了摇,空的,拿起另一个,还是空的。“靠,你们寝室怎么这么懒啊,开水都没有,赶快下去给我打一壶,不,两壶,我吃完面还要泡脚!”老六笑着对他说:“我这有开水。”小个子马上凑过来,老六掀起被子,“就是不太热,36度八,你要不要?”小个子冲过来猛掐老六的脖子,老六一个反手把小个子摁在床上,“非礼啊!”小个子夸张的大喊。寝室里另外几个人也冲过来打闹,小个子连连求饶:“停停,再按屎就出来了!”老六急忙说:“别闹了,我今晚还得在这床上睡呢。”几个人笑着松开了小个子,小个子哎呦哎呦的爬起来,“娘的,面吃不成了,大便去,方木,给点纸。”老六说:“靠,周军你他妈连卫生纸都没有啊?”伸手从枕头边拿起半卷纸扔给他。周军接过纸,却不走,坐在方木床边和另外几个人闲扯。
  方木说:“你还不赶紧去,一会憋不住再拉我床上!”周军说:“等会的,现在感觉不强烈。”方木上铺正在看书的老五说:“周军你这厮就是怪,别人都是早上起来上大号,你偏偏晚上去,晚饭能完全消化么?”周军马上来了精神,“这你就不懂了,晚上临睡前大便是最科学的,你想啊,那么多污秽之物在你肚子里捂一宿,能有好么?”老五看看手表,“快熄灯了,你还不去?”方木说:“这傻逼就这样,每次都熄灯后去大便,跟鬼似的,对了,你是不是想找个女鬼跟她打一炮啊。”周军一脸色迷迷的说:“是啊,培养个小鬼,帮我考试。”“哈哈哈,你不怕精尽人亡啊。”
  这时候,灯刷的灭了,寝室里一片漆黑,正在看书的人不约而同的“啊”一声,就听见窸窸索索的进被窝的声音。周军站起来说:“走了,回去喝点水,去厕所找女鬼去。”“嗬嗬,滚吧。”周军拉开门,走了。
  方木缩进被窝,看见对面上铺空着,“吴涵呢?”“老三今天值班。”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声。大家沉默了一会,有人轻声说:“老三挺不容易的。”方木说:“老三的学费还没交齐么?”祝老四说:“早呢,还差4000多呢。”方木不作声了,缩在被窝里想事。
  朦胧中,听见对门351寝室的门响了,有个人哼着歌走了出来,方木大声喊:“精尽人亡!”随后听见周军的声音:“嗬嗬,傻逼。”踢踢嗒嗒的拖鞋声渐渐消失了。
  一切归于安静。寝室里的人慢慢都进入了梦乡,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响起。窗外的风还在刮着,不时有枯叶旋转着撞在玻璃上,然而没有人听到这细微的声音,六个人,不,五个人,如往常一样,在这个零乱破旧的寝室里沉睡着。他们丝毫不知道,从这一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方木被惊醒了,确切地说,是被吵醒了。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寝室里空无一人,所有人的被子都凌乱的堆在床上,这帮懒鬼跑哪去了。走廊里喧嚣一片,方木戴上眼镜,坐起来伸个懒腰,穿上拖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呵,好壮观。
  好像全楼的人都集中到这条走廊来了,大家的穿着各异,有的穿着晨跑的运动服,有的披着被子,有的干脆只穿着内裤,抱着肩膀,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致的,看着厕所的方向,一脸恐怖。
  “怎么了?”方木看到了祝老四,他长大着嘴,看着站在厕所门口,正向里面张望的管理员孙姨。351寝室的老大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眼神直直的,身上的毯子不住的抖动。
  祝老四回过头,瞪着方木,却说不出话。
  “到底怎么了,厕所又堵了?”方木看看四周的人群,“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这么激动啊?”
  351寝室的老六扭过头,轻声说:“好像是周军,死在厕所里了。”


  第二章 调查

  陈斌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当过兵,退伍后直接分到了师范大学人武部,后来去了保卫处,去年被提为处长。在师范大学保卫处呆了10多年,陈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接待公安局勘查现场,安抚学生,向校领导汇报,焦头烂额的忙了一上午之后,还没等喘口气,保卫处打电话来,说公安局来人了。“怎么才来?”陈斌不满的嘟哝着,匆匆赶回保卫处。
  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坐在桌旁,一脸疲惫。之前赶到的市局刑警正在向他汇报刚才现场勘查的情况。男子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看到陈斌进来,抬起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351寝室的老大孙庆东,男,河南人,21岁。今天凌晨一点左右,孙庆东起床上厕所,睡眼惺忪的他似乎看见11点半左右出去大解的周军蹲在厕所里。孙庆东随口说了句:“你还没拉完啊,不怕脱肛啊。”就回寝室睡觉了,之后一直睡得很沉。早晨5点半,孙庆东起来晨跑,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周军还蹲在厕所里,孙庆东很奇怪,上前拍了一下周军的脑袋,对方没有反应。又推了一下,周军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僵硬的向前倒下。孙庆东当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到楼下通知管理员孙梅。孙梅没有动尸体,直接报了警。
  男子听完后,半响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陈斌看大家都不作声,清清嗓子说:“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我们校方感到十分痛心,感觉到我们的校园保卫工作做得还很不够,校长已经责成我们积极配合公安部门工作,争取早日破案。”一旁的保卫处干部忙不迭的介绍:“这是我们处长陈斌。”陈斌矜持的点点头。男子看看陈斌,还是没有说话,旁边的110民警说:“这是我们市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邢至森。”邢至森站起身来:“看看现场吧。”
  现场位于三楼走廊左侧尽头的厕所。这是一个公共卫生间,分里外两间,外间为水房,左右两排水龙头。里间是厕所,左侧是小便池,右侧是大便池,一共四个蹲位,中间用三个高约1.5米的水泥墙隔开。一个警察用手指了指,“死者是在第一个蹲位被发现的。”邢至森走上前,这是一个大约1平米左右的半封闭空间,潮湿污浊,没看见明显的血迹。“现场勘察完了?”“是的,死者是被勒死的,初步断定为他杀,现场勘察报告和尸检报告下午就能出来。”邢至森点点头,看了看水泥墙,转身出了厕所。
  回到走廊里,邢至森看了看两边排列的寝室,转头问陈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学生在哪?”陈斌说:“那个学生还在寝室里,有点吓着了,请了假在寝室休息。”“我想找他谈谈。”
  一行人来到351寝室门前,陈斌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谁啊?”“保卫处的,开门。”
  门开了,一个男生把他们让进屋,一个躺在下铺的脸色煞白的男生坐了起来。
  “这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叫孙……孙……”陈斌说。“孙庆东。”开门的男生说。邢至森看看他:“你是谁?”男生显得很紧张:“我……”孙庆东说:“是我们寝室的,”他红着脸说,“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有点害怕。”邢至森笑笑:“我能跟你谈谈么?”“行。”开门的男生知趣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邢至森示意孙庆东躺下,却并不说话,而是在寝室里踱着步子,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这间寝室。这是一件六人寝室,两排上下铺的床位分列在两边,床上或零乱或整洁,只有靠近门的那个下铺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草甸子。“这是谁的床?”邢至森用手指了指,“周军的,东西被你们拿走了。”“就是死者。”一个警察在邢至森耳旁说。邢至森看看孙庆东,他忙坐起来,神色紧张的看着邢至森。邢至森平静的说:“谈谈你知道的情况吧。”
  孙庆东讲述的与邢至森之前听到的基本一致,最后,邢至森准备走的时候,孙庆东支支吾吾的,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邢至森察觉出来,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孙庆东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周军昨晚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好像在走廊里跟别人说话,而且还骂了那个人。邢至森问是谁,孙庆东又支吾了半天说,听声音好像是对门的方木,随后又赶紧补充说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不一定准确。邢至森想了想,对陈斌说:“把那个方木叫来吧。”

  方木是在课堂上被叫走的。
  当时正在上西方法律思想史,这门课本来就枯燥无味,在加上校园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每个人都无心听课。女生们又好奇又害怕的向男生打听当时的情况,有几个平时和周军关系不错的女生还掉了泪。课堂里弥漫着兴奋而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偷偷打量着其他人,不时地小声议论着,彼此交换迷惑不解或恍然大悟的眼神。
  方木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周军死了,那个平时爱说爱笑的小个子男生死了。昨晚他还对自己亲切地骂了一句傻逼,而今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许这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样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脏话,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方木正在胡思乱想,门被推开了。一个保卫处的干部走进来,对正在上课的老师点点头,“找个学生。”然后对着霎那间鸦雀无声的学生们说:“方木,方木在哪?”
  方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推推他,他才站起来,“我在这儿。”“你出来一下。”“我?”“对,快点。”方木懵头懵脑的收拾好书包,在其他人差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门一关上,就听见教室里响起了兴奋的嘈杂声。
  方木被带到了保卫处,一进门,屋里的几个人就把目光刷的集中在他身上。处长陈斌指指一把椅子说:“坐下吧,这几位是公安局的同志,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方木顺从的坐下,竭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可是越这样自己就越紧张,感觉手都出汗了。
  “你叫方木?”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警察问。
  “是。”
  “哪个系的?”
  “法学院的。”
  “哪的人?”
  “本市的。”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哪也没去,在寝室里睡觉。”方木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寝室的人可以作证。”
  年轻的警察笑了笑,“你别紧张,就是了解点情况。”
  方木觉得有点尴尬,低下头嘟哝着,“我没紧张。”
  “你昨晚和死者接触了么?”
  “嗯?”
  “就是说,说话了么。”
  “哦,说了。”方木把昨晚周军过来要开水和卫生纸的情景大致描述了一下。
  “熄灯之后呢?”
  方木想了想,在椅子上动了动,“算……说了吧。”
  “什么叫算说了吧,你们说什么了?”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
  “精尽人亡。”方木费了半天劲说。
  “什么?”
  “就是开句玩笑,他说要去厕所会女鬼,我隔着门喊的。”
  几个年轻人笑了笑。40多岁的陈斌仍然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他说什么了?”
  方木为难的看看警察,不作声。
  “说话啊,说什么了?”
  “一句,一句脏话。”
  “什么脏话?”
  “……傻逼。”
  没有人笑。
  方木感觉到,他正在接受询问的时候,那个坐在桌旁的年长的警察一直在盯着自己。方木把目光移向他,那是一张警察特有的冷漠且不动声色的脸。接触到方木的目光,他没有回避,但是方木感觉到那目光并不是怀疑的,这目光让方木平静了许多。
  年轻的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让方木离开了。方木在拉开门的一霎那,那个年长的警察突然问:“你觉得周军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木手把着房门想了想,“挺好的一个人,就是有时候有点闹人。”年长的警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挥挥手让方木离开。


  第三章 我是凶手?

  邢至森早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验尸报告和现场勘察报告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死者名叫周军,男,21岁,广西人,师范大学法学院三年级学生。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在当晚11点半至次日凌晨12点半之间。从死者脖颈上呈环绕状,宽8mm的勒痕以及皮肤上残留的少许纤维看,作案工具应该是一根麻绳。死者应该是蹲在厕所里大解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突然勒住的,处在第一个蹲位和第二个蹲位之间的水泥墙上留下了死者的少许皮肤组织,这与死者脖颈后面的擦伤吻合,这说明死者曾站起来挣扎过,但是由于死者身材矮小(身高1.65米),加之水泥墙的高度(1.48米),死者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勒死的厄运。凶手将死者勒死后,将死者膝盖弯下,后背靠着水泥墙,看起来仍然像大解的姿势,直至早晨被发现。
  在死者所穿的运动裤上无法提取有价值的指纹,从第二个蹲位上提取一枚很模糊的鞋印,无勘验价值。而且,经调查从当晚11点半至清晨尸体被发现,共有11个人进入厕所,现场基本被破坏。
  刑警队的丁树成汇报了昨天调查走访的情况。案发地点为师范大学男生2宿舍三楼左侧卫生间。全楼分四层,共221个房间,其中宿舍210个,卫生间8个,图书室1间(位于一楼),储物间一间(位于二楼),值班室一间(位于一楼)。宿舍楼每晚10点半关门,次日凌晨5点半开门。住宿男生为数学系、外语学院、物理系、法学院、艺术学院共计1311人。案发当晚不在寝者共83人,其中在校外租房者17人(均已调查清楚,无作案时间。丁树成说,案发时,这17个人无一例外的在和女朋友做爱)。1人(法学院3年级学生吴涵,住352寝室)在值班室值班,据值班员孙梅所讲,吴涵当晚11点和她在值班室聊天至凌晨三点,后吴涵进入里间的休息室睡觉,再也没出来,孙梅在值班室里打毛线听广播直至早上5点。5点整,孙梅打开宿舍大门。五点半左右,孙庆东跑下来说三楼死了人。22人在校外录像厅看通宵录像,已经查实无作案时间,因为经调查该录像厅11点后放映黄色录像,因此11点左右就把大门锁上。当晚有20个家在本市的学生回家看凌晨欧洲冠军杯柏林赫塔对AC米兰的比赛。(柏林赫塔1:0击败AC米兰,丁树成说:“那场球我也看了,调查中,这20个学生对比赛的情况描述的基本正确,而且根据其他证据,可以肯定无作案时间。”)另外23个不在寝的人员正在调查中。
  邢至森看看一脸疲惫的丁树成,“辛苦了。”
  丁树成笑笑,继续他的汇报。
  从案发现场看,除了其他尚未查实的人有作案嫌疑外,也不能排除校外人员作案的可能。师范大学位于本市繁华地段,往来人员比较复杂。师范大学的院墙高仅1.9米,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松翻越,而且二舍相邻的院墙外即本市一条主要街道,对面就是动植物园。从二舍来看,由于年代久远,虽然楼下大门紧锁,但是窗户多残破不堪。一楼的窗户都装有铁护栏,但是正门两侧有自行车棚,完全有可能踩在车棚的雨搭上攀上二楼窗台,打开窗户后潜入楼内。
  从死者的社会关系来看,死者周军性格开朗,爱好广泛,不仅在本院,其它院系也有不少人与其熟识,校外社会关系尚在调查中。从调查走访的情况来看,死者周军平时为人比较随和,喜欢开玩笑,没听说与人结过仇怨。死者身亡时所穿衣物中无贵重财物,上衣口袋中有人民币32元8角,而且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去厕所抢劫杀人,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图财害命的可能。从死者遗物的查找情况来看,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丁树成合上记事本,“局长昨天下午问那件贩毒的案子的具体情况?”他试探地看着邢至森,“要不你上去汇报一下?”
  邢至森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手掌中。
  前段时间,市局刑警队突袭了一家宾馆,抓获了几个吸毒人员。经过突审,吸毒者供出了提供毒品的几个毒贩。局里经过研究,决定安排其中一个吸毒者扮成买家,赴相邻的A市引诱最大的一个毒贩交易,好彻底打掉这个贩毒集团。行动安排得比较周密,但是没想到作为诱饵的吸毒者其实也是毒贩之一,结果在收网的时候他以事先已经约定好的暗号提示了目标人物,行动失败,不仅诱饵和目标双双逃跑,两名参与行动的干警也受了重伤。去师大调查命案之前,邢至森刚刚从A市败兵而归。
  邢至森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又沉吟了半响。
  “我一会上去向局长汇报,师大的这个案子,你带两个人先查着吧。”
  丁树成有点不高兴,因为他一直想参与这起贩毒大案,而且目睹了两名战友的惨状,作为警察的他更加想亲手将毒贩绳之于法,然而命令就是命令,丁树成还是点头表示服从。
  邢至森看出丁树成有点情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励。

  在C市公安局眼里,师大发生的命案实在是一个不起眼的案子,这样的案子在C市每天都要发生十几起。在警察们看来,周军的死,只是案头上一堆函待分析的,冷冰冰的数据和资料,然而,在宁静的师大,尤其在破旧陈腐的二舍,却是一个极具轰动性的事件。
  方木被保卫处叫去问话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个法学院,而且越传越玄,仅仅一天的时间,方木听到的版本就是他在课堂里被当场抓获,方木奋起拒捕,后来被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拿下,以至于方木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的几个同楼的外系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不是抓住了么?
  宿舍里的几个人对方木的态度也挺反常,躲躲闪闪的,好像无意中知悉了方木的什么秘密。方木又好气又好笑,又不知道说什么,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另外几个人看方木阴沉着脸,也不敢问什么,依次悄悄溜了出去,晚上10点的时候,又悄无声息的一个个回来了。最后,还是上铺的老五忍不住,把头探下来问方木:“今天保卫处都问你什么了?”方木眼睛也不抬的说:“问我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嘿嘿,你这厮。”老五不好意思地笑笑,寝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几个人也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情况。方木想了想,觉得既然警察没说要他不要回去讲,就把下午保卫处询问的过程讲了一遍。大家听完后,反而沉默了大半天。半晌,老大缓缓的说:“这个案子……”几个人眼巴巴的看着他,“……明显不是自杀!”
  “靠!”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
  “嗬嗬,”老大作躲闪状,“不过也真够吓人的,348的老二说他昨晚还去过厕所呢,没准当时周军就已经死在那了。”
  “是啊,这回我可不敢晚上去那个厕所了,哎,你们说,”老五一脸神秘的说,“会不会……不是人干的?”
  “你去死吧,鬼故事看多了吧!”老二说。
  “不是我说的啊,”老五委屈的用手向下一指,“他说的。”
  方木看大家都盯着自己,也慌了神,“靠,就是一句玩笑话,你们还受过高等教育呢,这个也信?再说,他也不是精尽人亡啊。”
  大家轰的笑开了,随即,似乎觉得不妥,又都自觉地闭嘴了。
  这时候门开了,吴涵一脸疲惫的走进来,袖子挽得高高的,胸前还有不少水渍。
  “你们都在啊。”
  “三哥,今晚还值班啊?”老五问。
  “啊?不,数学系小陈值班。”吴涵放下袖子,“孙姨说什么也不敢进那个卫生间,是我打扫的。靠,累死了。”
  “你不怕啊?”老大钦佩的说。
  “怕什么,”吴涵爬上自己的床,把两条腿搭在床边。“真看见那小子我就跟他好好唠唠,没准就把案子破了,立一功呢。”他把头低下来,“方木,下午保卫处问你什么了,给咱透露点内幕消息。”
  “靠,三哥,你不是也怀疑我吧?”
  “嗬嗬,你肯定不是凶手。”
  “还是三哥了解我!”方木做感动状。
  “你没那胆子!”
  大家轰的笑开了。吴涵收回腿,把被子铺好,“杀人哪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方木想反驳几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快熄灯了,大家拿出脸盆,毛巾,牙刷,香皂,准备出去洗沭,推开门,不约而同的向走廊另一端的卫生间走去。方木最后一个出门,看见吴涵躺在床上不动,问了句:“三哥,你不去啊?”吴涵盖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不去了,累死了,睡觉。”方木耸耸肩,关上门走了。

  夜里,每个人睡得都不安稳,不时听见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大约凌晨一点的时候,方木听见老五小声地说:“我要去厕所,有人去么?”半天没有回音,老五讪讪的说:“那我也不去了。”方木偷偷的笑了,却更加睡不着,闭着眼睛,脑子却在不停的转动。过了很久,方木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想吴涵的话,“杀人哪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杀人,真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第四章 第二个死者

  年轻是一个中性词,它代表着很多缺点:缺乏经验、少不更事、容易冲动,但是也有很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去遗忘那些不该记住的事情。
  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有关于这件凶杀案的更多的消息。周军这个名字和那个恐怖的早晨,在人们头脑里渐渐的由具体到模糊,最后完全被抛到记忆的某个尘封的角落中去了。日子如流水般平静的过去,曾经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喧嚣的校园慢慢恢复往日的静霭,就好像一粒石子扔进池塘,波纹过后,便再无记载。也许,生活本当如此。
  这是一个周四的下午,上完国际经济法课之后,方木收拾书包要离开教室,被国际经济法老师高教授叫住了。他让方木、祝老四、吴涵和孙庆东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是帮忙搬点东西。方木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去了。东西不多,两大纸箱的资料和一大摞书,但是都很重,而且从教工宿舍楼抬到行政楼,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方木四人龇牙咧嘴地把东西抬进高老师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嗬嗬,不虚此行。方木想。
  那是高老师带的研究生,叫刘伟丽,法学院公认的美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是不少学生的梦中情人兼***对象。美人对高老师充满阳光的笑笑,并不对师弟们过多寒暄,就蹲在地上翻看那些资料。
  “哎呀,您有这本书啊,我还特意到图书馆借了呢,早知道就向您借了,没准不用还呢。”
  “那你印完了拿走吧,记得写借条。”高老师看来并不买帐。
  美人夸张的撇撇嘴,“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帮我搬到复印室去。”
  复印室可是在24楼!四个人面面相觑。
  “有电梯,怕什么,大小伙子干这点活还为难啊?”说着,美人用手里的书拍了拍祝老四的肩膀。看祝老四的表情,别说有电梯,就是让他扛着箱子跑到24楼也情愿。
  方木突然想起一首歌: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方木和祝老四抬着一只箱子,吴涵抬着另一只,孙庆东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书在前面走,美人空着手走在后面,边走边打电话,“你今晚自己去吧,我去不了了,哎呀,你别问了,加班,对,什么啊,帮我导师复印材料,好,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把东西搬进了复印室,祝老四擦擦汗,满脸堆笑的说:“师姐,今晚加班啊?”“是啊。”师姐的声音并不热情。“需要我们来帮忙么?”“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吃饭吧。”美人挥挥手,像轰小鸡似的把他们推出了门。
  靠,连句谢谢也不说。四个人走进电梯,方木不满的嘟哝着。
  祝老四似乎还在恍惚中,到了一楼,电梯一震,祝老四咂咂嘴,“真是美女啊。”
  “瞅你那一脸哈喇子,你看谁不是美女啊?”吴涵一把把祝老四推出了电梯。四个人嬉笑着走出了行政楼。

  第二天,星期五。
  这是个阴天,天空被大朵翻滚的乌云覆盖着,不时从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在三楼人事处工作的朴雅丽把提包扔在桌上,拿出几块饼干,准备出去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现在还不到8点半,楼里的同事大多还没有来,由于天阴,行政楼里光线很暗,朴雅丽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冷不防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朴雅丽吓了一跳,不由得向窗外望去。
  当啷,咖啡杯落在了地上。泛着泡沫的棕色液体在地上无声的流淌。
  在电梯里徐徐上升的人们都听到了三楼那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刘伟丽四肢摊开的死在了三楼的平台上。

  丁树成赶到现场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尸体位于行政楼三楼的平台上。技术部门的同事们已经在现场忙碌了。两个正在拍照,一个穿着雨衣的技术人员四肢伏在地上勘察。尸体俯卧在地上,头南脚北,从身形看,是个年轻的女性,几个法医正在收拾工具。丁树成拍了拍一个相熟的老法医,“怎么样?”
  “哦,你来了,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9点至今日凌晨3点之间,死亡原因为颅脑损伤以及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其他的需要解剖后才能确定。”法医看丁树成微微皱起眉头,解释道:“昨晚突然降温了,死亡时间没法马上给你个更精确的范围。回去我们抓紧,争取尽快出结果。”
  丁树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了。”
  “不行,没用了。”伏在地上勘查的警察突然站起身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铁灰色的天空中不断落下的密集的雨点,“雨太大,基本上没什么勘探价值了。”
  丁树成也抬起头,这座高24层的办公楼在雨中静静的伫立着,几乎每个窗口都闪烁着或疑惑或恐惧或兴奋的目光。丁树成扫视着在窗口张望的人群,不由得有些眩晕了。
  一个人,昨晚或今早从这座楼上落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觉眩晕呢?
  丁树成扭过头对自己带来的侦查部门的人说:“干活吧。”

  死者名叫刘伟丽,女,24岁,师大法学院国际经济法专业二年级研究生,四川人,现住在研究生楼A座407房间。据死者的室友讲,死者当晚曾说过受导师委托帮忙复印资料,可能会很晚回来,结果一夜未归。由于死者生前有一个家在本市的男友,偶尔会到男友家里过夜,因此,死者的彻夜未归并没有让室友感到意外。
  复印资料的事得到了死者的导师高强教授以及其他人的证实。高强教授准备申报一个国家级课题,需要复印大量的资料。案发当晚,高强要为自己的岳母过生日,抽不开身,就委托自己的研究生刘伟丽代劳。经调查,高强当晚与亲友为自己的岳母在本市某酒店庆祝生日直至次日凌晨4点,可排除作案嫌疑。
  刘伟丽的男友是本市另一所大学的在读博士生,案发当晚,他本来与死者约好为一个即将结婚的朋友举办一个告别单身的party,后来死者打电话通知说晚上要加班,不能赴约。死者的男友独自参加了party,和朋友在本市一家酒吧饮酒至次日凌晨2点,之后在一家洗浴中心洗浴后,在休息大厅睡觉至次日早8点半,以上情况均有证人提供证明,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案发地点在师大行政楼,这座行政楼高24层,法学院位于第17层,复印室在顶楼24层。三楼窗外是一个大约200平米的平台。死者就是在平台上被发现的。据行政楼的值班人员讲,刘伟丽大约在当晚5:40分左右进入行政楼,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入该楼。至于刘伟丽是否离开过行政楼,值班人员表示没有注意。当晚10点以后至次日清晨,值班人员曾四次巡视过行政楼,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通过对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的调查,死者是外地人,在本市无亲属,社会关系相对比较简单。据死者生前的同学及朋友反映,死者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只是有点爱慕虚荣,比较向往高层次的生活水准,但是生活作风比较正派,没有与不良人员交往的纪录。基本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通过对其男友的调查访问,刘伟丽虽然容貌俏丽,在校园中不乏追求者,但是两人感情很好,并商定刘伟丽毕业后两人即举行婚礼。因此,情杀的可能性也不大。
  丁树成在分析了这些初步调查结果之后,第一个想法是刘伟丽死于自杀,或者是意外坠楼,随后送来的验尸报告也让这个想法更加坚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当晚10点至次日凌晨1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颅脑损伤和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死者衣物完整,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但是没有当晚发生过性行为的痕迹。衣袋里的155元人民币和留在复印室内的手包内的600元人民币也完好无损。抢劫杀人和强奸杀人的可能也不大。
  丁树成反复看了几遍验尸报告,沉吟了半晌,起身来到邢至森的办公室。

  邢至森手中的贩毒案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他也听说师大又死了人,所以,对于丁树成的来访,邢至森并不感到意外。
  丁树成简单陈述了案情以及自己的初步意见后,邢至森半天没有说话,开始一根一根的抽烟。虽然对案件的具体情况还不了解,但是邢至森心中隐隐的觉得刘伟丽不像是死于自杀。一个风华正茂的女研究生,前途光明,爱情幸福,实在没有自杀的理由。而意外坠楼,更需要技术部门的详细分析结果,而在此之前,任何盲目或武断的结论都是危险的。
  邢至森看看丁树成疲惫的脸,拍拍他的肩膀说:“先不要下结论,再查查看吧。”
  邢至森模糊的态度让丁树成感到有点泄气,他回到办公室,也点燃一根烟,瞪着眼睛出神。良久,过分紧张的神经慢慢缓和下来,他又开始翻看验尸报告,看了几页,丁树成起身去了停尸房。
  死者覆盖着白布,静静的躺在解剖台上。丁树成掀开白布,一个白皙却毫无生机的身体露了出来。它曾经让主人无比自豪,也让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万分陶醉吧。而如今它被粗暴的从楼上抛下,又被无情的剖开。丁树成看着死者的头部,那是一张曾经秀丽而现在破碎不堪的脸,口和眼半开着,一副微微惊讶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下午送来的现场勘验报告让丁树成推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因为现场太干净了。
  死者生前曾经去过24楼的复印室,现场保护的还算完好,勘验时门被带上了,但是没有上锁(钥匙在死者的手包里)。复印室是一个5.1平方米,呈正方形的房间,室内有一台夏普复印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三箱半打印纸。复印机还开着,复印好的资料整齐的码放在一旁。除了死者的手包之外,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物品。可疑的是在室内包括复印机、桌椅上和门把手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从尸体的检验结果看,刘伟丽应该是从19层以上的高度坠下的。那么最有可能案发的地点应该在复印室,死者从窗口坠落。然而复印室的窗户紧闭,在窗台上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如果刘伟丽不是在此处坠落,那么另一个最有可能的案发地点就是复印室外的天台。天台位于复印室对面,中间是24楼的走廊。如果要上天台的话,需要打开窗户,攀上窗台,才能进入天台。而在复印室对面的窗台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足迹,窗户紧闭,铝合金的窗框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勘验人员查验了17层以上所有与死者坠落位置相对应的窗口,没有发现死者的脚印与指纹。
  就好像有人把现场干干净净的打扫了一遍。

  邢至森听了丁树成的再次汇报后,显得很有兴趣,安排了手头的工作后,就和丁树成去了师大。
  他们直接到了24楼的复印室,现场的情况和报告中描述的基本一致,只是高教授的资料经过许可后被他搬走了。邢至森和丁树成转了一圈后,就上了复印室对面的天台。
  雨已经停了,风依然很大。邢至森和丁树成竖起衣领,打量着这个呈长方形,大约有100平米的天台。
  天台上很干净,空荡荡的,墙角上堆着一小堆沙子和几块残破的砖头,应该是以前做防水的时候留下的。
  丁树成走到天台边缘,这里没有任何护栏,只有一个大约16、7公分高的水泥砌成的沿。
  刘伟丽是不是从这里坠下的呢?
  丁树成小心地把一只脚放在水泥沿上向下张望,霎时感到头晕目眩。他忙退回来,向远处望去。这是师大校园里最高的建筑,整个校园和附近的建筑尽收眼底。大概快到了晚饭的时间,校园里很热闹,成群的人在校园里走动,几台车在人群中小心的穿梭。
  丁树成感到有人来到自己的身后,他回过头,邢至森正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脚下。
  丁树成低头一看,自己脚边的水泥沿上放着半块砖头,相隔大约半米,也有一块。
  丁树成也蹲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想问邢至森,可是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又不敢作声。
  邢至森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丁树成赶忙在身后跟着。
  邢至森从窗户跳进走廊,直奔复印室,丁树成走进复印室,看见邢至森正趴在复印室的地上仔细找着什么。
  “老邢,你在找什么?”
  邢至森不说话,鼻子几乎贴到了地上,缓缓的搜索着。
  几分钟后,大概是在地面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邢至森又把目光转向了墙,很快,他的目光在一处停下来。
  邢至森趴在地上,挥手招呼丁树成:“小丁,你来看这是什么?”
  丁树成赶紧走过去蹲下,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那是几块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颜色比其他的墙面略深,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从形状看,似乎是水泼到地上,又溅上去的。
  丁树成看看邢至森,邢至森正盯着那几块水渍出神,慢慢的,嘴边显出一丝笑意。
  “小丁,你去问问高教授,他拿回去的那些资料有没有什么问题。”


  第五章 挚爱

  一个月前。
  盛夏强烈的阳光笼罩着整个城市,干燥的风缓缓吹着,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的叫,听了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现在是下午一点半,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尽量躲在阴凉的地方,被晒得发软的柏油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台或高档或低档或簇新或陈旧的车飞驰而过,也像怕烫似的很快就消失了。
  男孩在路边急匆匆的走着,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他的鼻尖沁出了汗,眼镜也一次次滑下来,他用不合季节的肥大的衬衫的袖子擦擦额头,脚步越加快了。
  走到一个住宅小区的门口,男孩停下来,摘下眼镜,用手指揩揩鼻子两侧,又重新戴上眼镜,四处环视了一下。周围寂静无比,一台卖冷饮的小车停在附近,卖冷饮的老妇坐在一边打瞌睡,一条小狗无精打采的趴在她脚下,不时呼哧呼哧的伸出舌头。
  男孩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自己,突然飞快的跑进一栋楼里。小狗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男孩消失的楼门,可是很快,它又低下头,静静的伏在主人脚下的阴影里。
  楼道里的凉爽让男孩舒服了很多,他小心的攀上三楼,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举手欲敲,不知为什么,又把手放了下来。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许久,慢慢的敲响了门。
  一个女人在屋里问:“谁啊?”
  男孩没有吭声。
  过了几秒钟,女人轻轻地说:“自己开门吧。”
  男孩从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轻轻的打开了门,飞快的闪了进去。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陈设简陋,但是收拾得还算整洁。虽然是正午,但是窗户关的严严的,还拉着窗帘,房间里闷热幽暗。一个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费力的坐起身来,向男孩疲惫的笑笑。
  “就知道是你。”
  男孩不作声,四处张望着。
  “别找了,小凡去我妹妹家了,今晚不回来。”
  男孩明显松了口气,他感到屋里的温度,汗也一下子渗了出来,他看着紧闭的窗户与窗帘,皱了皱眉头。
  女人读懂了男孩的意思,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老式电风扇,“打开你吹一会吧,凉快凉快。”
  男孩走过去打开风扇,扇叶吱吱嘎嘎的转动起来,左右摇摆着头。
  风吹到女人身上的时候,女人打了个寒噤,把身上盖着的棉被往上拉了拉。
  “别冲着我吹,把它定到你那边。”
  男孩把风扇头转过来,按下一个按钮,风扇立刻停止了摆头,朝着男孩的方向旋转着叶片。男孩解开衬衫,露出干瘦,但是很结实的胸膛,畅快的吹着。
  女人默默的看着男孩,许久,女人温柔的说:“别吹太长时间,小心感冒。”
  男孩看着女人,开口说到:“你怎么样,还好吧。”
  女人幽幽的瞪了男孩一眼,躺下去,把后背对着男孩。
  男孩有点尴尬,手足无措的站着。
  风扇继续吹着,男孩解开的衬衫被吹得微微飘起。
  许久,女人轻声说:“你过来。”
  男孩走到床边,坐下来,手放在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不说话,也不回头,向床里挪动了几下,腾出一个人大小的位置。
  男孩脱掉鞋,想了想,把鞋尖冲着门口,小心的摆好。
  男孩躺在女人身边,把手从女人脖子下伸过去,温柔的搂住女人的肩膀。女人没有拒绝,向后挪挪身子,闭着眼睛,舒服的躺在男孩的怀里。
  女人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男孩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女人的头发,手掌不时摩挲过女人的额头。女人轻轻握住男孩搂住自己肩膀的手,两个人一言不发的躺着,只听见风扇吱吱的朝着一个无人的角落吹着。
  女人的手布满皱纹,干燥,粗糙,手指轻轻滑过男孩健康黝黑的皮肤,麻酥酥的很舒服。男孩闭上眼睛享受着,午后的倦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男孩突然醒了,他猛地坐起身来,满头大汗、惶恐的四处张望着。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把身子转了过来,她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掀到一边,不满的嘤咛一声。
  “你怕什么,小凡去我妹妹家了,今天不回来。”
  男孩松了口气,喘息着重重躺下。
  女人温柔的爬到男孩胸口,手指在男孩满是汗水的胸膛上轻轻划着。男孩低下头,在女人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这时候,女人听到男孩的肚子里“咕咕”的响了两声。女人笑了。
  “饿了吧?”
  男孩点点头。
  “我也有点饿了,厨房里有一只鸡,今早杀的,你会做鸡汤么?”
  男孩又点点头。
  女人噘起嘴,撒娇的说:“我要你做给我吃。”
  男孩又吻了女人的额头,光着上身跳下床,不一会,厨房里传来阵阵香味。
  女人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眼睛。
  晚上7点多的时候,男孩和女人一起吃了晚餐。女人还是没有起床,半躺在床上,男孩一口口把鸡汤喂进女人的嘴里。女人每咽下一口,就含情脉脉的看男孩一眼。女人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块鸡肉后,重新躺在床上,看着男孩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汤和鸡肉一扫而光。然后,两个人拥在一起看电视,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一部枪战片,女人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不时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看男孩。
  10点多的时候,男孩起身穿好衣服,女人还是没有起身,默默地看着男孩。男孩系好鞋子,坐到床边,俯下身亲了女人的嘴一下,女人一下子把男孩抱住。
  “留下来吧,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男孩犹豫着。
  “明早你早点去,好么?陪陪我。”
  男孩点点头,重新脱掉鞋子和上衣,想了想,又脱掉了外裤,只剩一条内裤钻进了女人的被窝,顺手拉灭了灯。
  黑暗中,男孩抱住女人,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女人没戴胸罩,皮肤凉凉的。男孩的手在女人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了一阵,向上握住了女人略略松弛的乳房,手上的力气也慢慢大起来,用手指捻着女人的乳头,用力的揉搓起来。
  女人发出一声不可遏制的呻吟,手伸向男孩早已挺立的***。
  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缠绵了一阵,男孩的呼吸越来越重,女人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男孩忽然松开女人的乳房,飞快的脱掉内裤,急不可待的去拉女人的裤子。女人却突然清醒过来,用力拉住裤子。
  “今天不行!”
  男孩挺着气势汹汹的阳物,哪里听得进去,他拨开女人的手,用力撕扯着女人的裤子,女人急得乱踢乱蹬,口中不时小声哀求着。床随着两个人的挣扎吱呀作响,突然,一个耳光“啪”的在男孩脸上响起。
  男孩被打得目瞪口呆,手也停止了动作,半响没有作声。女人有些后悔,忙起身抚向男孩的脸庞。男孩没有理会女人的手,又把手伸向女人的裤子,女人急忙又拉住。
  “没良心的,你还想让我遭罪啊?”女人恨恨的说。
  男孩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半晌,他猛的拉亮电灯,女人忙用手遮住眼睛,男孩一下拉下女人的裤子。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女人的***满是暗红色的血,身下的棉垫也被洇红了一片,阴毛被已经干涸的血粘在一起,硬硬的纠结成几簇。
  男孩张口结舌的看着。女人幽幽的瞪了男孩一眼,慢慢拉上裤子,伸手拉灭了电灯,又拽着男孩躺倒在自己身边。
  男孩在女人身边僵硬的躺了许久,伸手把女人搂进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女人的头发。女人顺从的贴在男孩的胸膛上。
  “怎么不告诉我?”男孩柔声问。
  女人从男孩怀里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
  “我告诉你了,你没看到那封信么?”
  男孩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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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三 六月 02, 2010 2:25 pm

第六章 回魂夜

  方木看得出来,祝老四这几天心情不好。
  上课的时候,祝老四常常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发愣,回到寝室里,他也不太爱搭理人,不时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就是坐在桌子前在一张纸上乱画,画着画着,就一把撕掉,要不就是在电脑前长时间的上网。有一次,老五趁祝老四上厕所,偷偷的看了看他正在浏览的网页,那是一个关于灵异方面的网站。方木心里猜测,大概是因为刘伟丽。
  刘伟丽的死,在这个刚刚恢复平静的学校里,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任何地方,食堂、教室、甚至厕所,都能够听到对这件事的种种猜测。流传的版本甚多,有的是刘伟丽和导师私通,师母当晚来找她谈判,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师母把她推下了楼;有的是刘伟丽脚踩两只船,和第三者假借加班的名义在24楼幽会,正在苟合之时被男友捉奸在场,男友羞愤难当,把她从楼上扔了下去;有的说是精神病发作意外坠楼;更离谱的是有人猜测24楼里有鬼,附上了刘伟丽的身,把她弄死后做替身。
  对于刘伟丽的死,方木是有一点可惜的。毕竟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以这种惨不忍睹的方式离开人间,生性爱打扮的师姐,知道自己死后是这样一副面目全非的尊容,大概也会觉得不甘。不过刘伟丽毕竟和自己接触甚少,方木更关心和自己在一个教室里坐了三年周军之死什么时候会有个答案。可惜的是,再无这方面的消息。学校在连续发生了两起命案之后,专门开了一个会,让各系负责人回去传达学校的态度,无外是学校正在配合公安机关积极破案,不要听信谣言,要相信公安机关的能力云云。方木格外反感“亡羊补牢”这个词。
  刘伟丽死后的第七天傍晚,方木打完篮球回到寝室,大家都出去上自习了,只有祝老四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祝老四穿着白天的衣服,裤脚上有些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方木拿着脸盆出去洗脸,回来时看到祝老四已经起来了,坐在桌旁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方木知道他这几天情绪不高,就没跟他说话,收拾书包准备出去上自习,要出门的时候,祝老四叫住了他。
  方木回过头,祝老四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还没等开口,两行泪已经落了下来。
  方木乱了手脚,这胖厮平时没心没肺的,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方木忙在桌旁坐下,又不知说什么,只能象征性的拍拍他的肩膀。祝老四低下头伏在桌上,肩头一耸一耸的。
  哭了一会,祝老四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揪了一块卫生纸很响的擤了擤鼻子。转头平静的问方木,“你相信有鬼么?”
  方木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塑料袋里装着一堆奇怪的玩意儿,似乎是一些写着弯弯曲曲字符的黄纸,一根缠着布条的竹竿,还有一摞纸钱。
  “你不会吧,四哥?”方木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惊讶。
  “我真的很喜欢她!”祝老四的眼睛里一下子又溢满了泪水。
  方木看着桌子上的字符和纸钱,心里默默地算了算,恍然大悟地说:“你是想……”
  “对,今天是刘伟丽的头七,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死者在今晚应该回到她死的地方,就是回魂,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我们这里的大仙,我向他买了,不,请了这些东西,今晚给她招魂,也许能知道谁害了她。”
  方木想了想,“头七好像是回自己家看看亲人吧?”
  祝老四被问得愣了一下,“也许,也许顺路回自己死的地方再看看呢,毕竟是最后去过的地方。”他起身拉住方木的手:“寝室里我和你关系最好(方木心里说,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你胆子最大(我靠,我连那个厕所都不敢去),今晚,你跟我一起去吧。”
  方木瞅着祝老四,斟酌着自己的词句,“四哥,我们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祝老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目光斩钉截铁。
  方木一直是一个心软的人,看着祝老四泪流满面的脸,点了点头。
  按照两个人的计划,九点钟左右,祝老四先进入行政楼,打开一楼厕所的窗户,方木把那一包东西扔进去,再从厕所的窗户爬进去。祝老四在楼里呆到10点左右,再出行政楼,当然最好让值班员看见他出去,在从厕所的窗户爬进行政楼。完事后,让事先打好招呼的吴涵(今晚值班)打开宿舍门回寝室。(这个猪脑子最初的计划是两个人一起大摇大摆地拿着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堂而皇之的进行政楼,方木认为楼里出事以后,肯定会对进楼的人格外注意,所以最好谨慎点。祝老四认为方木的意见很重要,并表示选方木没有选错人,方木心里说:靠)
  可是计划实施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小岔子,一楼的厕所窗户被铁护栏牢牢封住了(这大概是学校的亡羊补牢的措施之一),方木只好把东西交给祝老四之后,硬着头皮在值班员的注视下走进行政楼。
  两个人在17楼的厕所里大气不敢出的躲到12点。(祝老四一进楼就激动无比的想在三楼烧纸,方木提醒他说回魂一般要等到午夜之后,还举出了周星星的《回魂夜》等例子,再说,九点多就在三楼平台上烧纸,不被发现才怪)午夜刚过,两个人悄悄的下到三楼。(祝老四还要坐电梯,方木提醒他这样会被值班员发现,祝再次表示感激,而方木则开始怀疑和这个家伙一起行事是否理智)
  两个人打开三楼走廊里的窗户,来到外面的平台上,天很冷,祝老四抖抖索索的烧了几张纸后,就摇着竹竿念念有词,快一点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祝老四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就拖长了声音:“伟——丽,你——快——回——来——啊,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雪——恨。”方木听了祝老四鬼气森森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又叫了半天,还是没有美人的香魂如约而至,两人只好作罢。这时候方木才想起来,出不去了。
  方木和祝老四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厕所里挨一宿,第二天早上行政楼上班后,再偷偷的溜出去。
  厕所的大理石地面冰冷无比。折腾了大半夜的方木背靠着暖气,埋怨了祝老四几句,慢慢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又被祝老四推醒。
  “干什么!”方木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
  祝老四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你说,我们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什么?”
  “伟丽是在这座楼上的某个地方摔下来的,虽然死在平台上,但时是在上面掉下来的啊。”
  方木瞪大眼睛:“晤,也对。”
  祝老四来了精神,“你记不记得我们学刑法的时候学过,犯罪行为发生地和结果发生地都属于犯罪地,以此类推,伟丽掉下来的地方也应该算啊。”
  方木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他讨论刑法问题,他也不认为刘伟丽死了之后还这么有科研精神,不过他还是同意和祝老四上24楼看看。

  两个人满头大汗的爬上24楼,走廊里黑洞洞的,方木看着黑暗的走廊里若隐若现的复印室,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祝老四倒是满有情绪,他拉了拉踌躇不前的方木,悄悄的向复印室走去。
  离复印室越来越近了,突然,方木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想拉住祝老四,可是还没等碰到祝老四,他已经站住了。方木向前望去,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复印室的门开了,两个人影站在门前。
  真的有鬼。
  方木和祝老四呆立在走廊里。方木死死的盯着对面两个模糊的人影。黑暗中,从身形看,是一男一女。
  两个?方木突然想,难道周军也来了?
  对面的两个人影默默地看着方木和祝老四。
  祝老四颤巍巍的轻声说:“伟丽,是你么?”
  对面的黑影之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随即悄无声息的瘫倒了。
  方木被这声尖叫吓的魂飞魄散,本能的拉起祝老四转身就跑,刚跑到楼梯前,就看见几束手电光从下面直照上来,伴随着几声大喝:“谁,干什么呢?”

  方木和祝老四被辅导员从保卫处带回寝室,已经是上午9点了。
  昨夜保卫处和行政楼的值班员在行政楼巡视时,巡到23楼的时候,突然听到24楼传来一声尖叫,几个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跑到楼上,正好遇见了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方木和祝老四,方木断断续续的指着复印室方向说:“鬼……有鬼!”几个人壮着胆子来到复印室门口,看到一男一女瘫在地上,女的已经昏了过去,男的虽然没昏,可是已经连屎带尿的拉了一裤子。
  经调查,男的叫宋博,女的叫贾飞飞,这两个家伙是经济系的一对情侣,晚上跑到行政楼里来做爱,为了怕人发现,特意到了不敢有人上来的24楼,(靠,方木想,这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正好复印室的门没锁,就跑到里面一番云雨。事毕,拉开门走到走廊里的时候看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拿着一根竹竿,颇像传说中无常二鬼所持的哭丧棒,特别是持棒者鬼声鬼气地喊了一句曾在这里坠楼身亡的刘伟丽的名字,两人的世界观霎时崩溃,女的当场被吓昏过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这两个人的事虽然龌龊,但是毕竟可信。而方木和祝老四就显得比较可疑了。
  祝老四坚持说两个人是来给敬爱的师姐烧点纸,以寄托哀思。保卫处的人问那根竹竿是怎么回事,祝老四支支吾吾地说那是买纸钱的时候送的,买一送一。保卫处的人当然不信,旁敲侧击的说犯罪者一般都会回现场看看,还通知了公安局。公安局来了一老一少两个警察,问了几句,就把他们放了回去。临走时,年长的警察笑问他们是不是打算给死者招魂,好给死者报仇,祝老四兴奋地刚要发表意见,就被方木一把拉走了。
  方木和祝老四精疲力尽的坐在床上,辅导员骂了他们几句就走了。经过这一夜的惊吓,方木已经困得要死了,他拉开被子,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子,许久,却睡不着。
  祝老四也一样,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天也睡不着,后来干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冲着方木“嘘、嘘”了两声,方木闭着眼睛不搭理他。他觉得无趣,就一个人坐在床上自言自语。
  “我知道连累你了,对不住了。可是……唉。”
  祝老四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去行政楼了。”
  方木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和她多接触接触,我刚拐进走廊,就看见复印室亮着灯,伟丽在和什么人说话,我以为是她男朋友,就回去了。现在想想,也许就是那个人害了伟丽。”
  祝老四擤擤鼻子,“这几天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我进去了,也许伟丽就不会死,所以,我总觉着我欠着她。所以……”
  方木腾的一下坐起来。
  “老四,你应该去找警察!”


  第七章 第三和第四个死者

  高教授拿回去的资料果真有问题。
  接到丁树成的通知后,高教授检查了从复印室里拿回来的资料,发现1年前所作的一个课题的结题报告不见了。技术部门对现场重新勘验后,发现墙上的水渍大约是案发当天晚上形成,从水渍的形状和位置看,应该是从桌子上倾倒,水泼到地上后又溅到墙上的。经检验,水渍中含有茶碱的成分,桌子虽然被人擦过,但是在桌子上的裂缝中,也发现了同样含有茶碱的水迹。而据死者的室友反映,刘伟丽生前从不喝茶,因为怕牙齿变黄,所以当天带茶水进入复印室的肯定不是刘伟丽,而是另外一个人。法学院三年级学生祝城强提供的重要线索也证实了当晚确实有另外一个人曾进入24楼复印室。祝城强说他当晚曾想去复印室找死者,而他来到24楼的走廊后发现死者与另一个人在复印室里说话,祝城强没有看见那个人,以为是死者的男友,就回去了,至于那个人的口音,祝城强表示没有注意。
  那么当晚复印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至森的推断是:一个带着茶水的人,在案发当晚进入了复印室,将水打翻在资料上,然后和死者把弄湿的资料带上24楼天台晾晒,他(她)故意把资料晾在天台边缘,然后引诱死者来到天台边缘,将死者推了下去。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断,出发点是摆在24楼的天台的水泥沿上的两块砖头。在那个位置上摆放砖头,看起来似乎是为了晾晒东西,怕被风吹走,而怕被风吹走的东西往往比较轻,邢至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纸。由此,邢至森有了这样的设想:会不会是因为在复印室里的资料被水弄湿了,刘伟丽攀上天台晾晒资料,才从那里坠楼。于是他回到复印室检查了一下,果真发现有水渍。结合现场极有可能被人清理过这一情况,邢至森几乎可以肯定刘伟丽是被人谋杀的。凶手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作案后,为了不留痕迹一定会把被水弄湿的资料拿走,所以邢至森要高教授回去检查一下,而结果也印证了邢至森的猜测。
  本案的诸多疑点让市公安局决定把刘伟丽的死当作凶杀案来侦破。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学生(邢至森是注意到每个进出教学楼的学生都拿着一只茶杯之后提出的建议),所以队里决定把调查的重点放在学生之中,这是一个很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工作,需要学校的配合。丁树成决定去一趟师大,一来向学校通报一下案件侦破的情况,二来和保卫处商量一下配合调查的事。快上车的时候,邢至森说他想去师大附近的区政府,问能不能载他一程。丁树成有很多问题还想听听老邢的意见,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邢至森上车后不怎么说话,眼看着窗外沉思了一路,车开校门口的时候,邢至森突然问:“上次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那个叫周……”丁树成边打开车门边说:“周军。还是没什么头绪。怎么?”丁树成又缩回车里,“你觉得这两件案子有关系?”邢至森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丁树成说:“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不过死者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一个是本科生,一个是研究生,一个是摔死,一个是被勒死,而且两个人的社会关系几乎没有交叉点,我分析了一下,至少现在看不出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联。”邢至森沉吟了一下,说:“先查这个吧,周军的案子也别放松。”丁树成答应了一声,问:“你不下车?一起去吧。”邢至森摆摆手说:“我不去了,我还有事,这个案子你多费点心,等我那个案子差不多了就过来帮你。”丁树成点点头,下车进了校园。
  车子重新启动,邢至森点燃一根烟,坐在后座上想事情。其实他和丁树成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师大的这两件案子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联系,但是邢至森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把这两件案子放在一起比较,尽管这两起人命案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邢至森却始终隐隐觉得它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只不过这种感觉是相当模糊的,缺乏依据的,所以邢至森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发表意见,等等再看。
  邢至森不知道,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人。

  方木和祝老四给刘伟丽招魂的事情,很快在法学院传开了。有的人很佩服他们的胆量和勇气,有的感动于祝老四的执著,不过大多人还是对这两个20世纪的大学生抱着讥笑的态度。方木被大家嘲笑了几天后,也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荒唐了,好几天没和祝老四说话。(这厮倒是赢得了个痴情汉子的形象,赚了许多女生赞许的目光)
  缩头缩脑的过了几天后,方木发现尽管自己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事,不过头脑中其实一直在回放当天的场景,一遍一遍的,好像一部侦破电影中那些暗藏玄机的镜头,在这些让人感到难堪的回忆中,一个镜头在方木的头脑中盘恒了很久,就是站在复印室门口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
  方木记得,当他在黑暗中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的时候,他的头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周军也在。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方木很难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宁愿相信那是自己在极度惊恐的状况下的胡思乱想。可是他很快发现,不管他如何痛骂自己的幼稚与荒唐,这个念头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始终在头脑中萦绕,不时小声地提醒方木,迫使他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把那个镜头一遍遍回忆。
  周军和刘伟丽,会不会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当这个恐怖的念头终于清晰的出现在方木的脑海里的时候,他是迷惑的,更是恐慌的。
  迷惑的是究竟什么样的冤仇,让凶手对这两个几乎毫不相干的人下毒手,就好像一条鲜血铸就的链条将两人捆在一起,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恐慌的是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两个人的死是不是最后的结局?

  幸福的憧憬似乎总是遥不可及,而不祥的预兆却总是随后就敲响你的房门。

  12月的C城已经很冷了,到了晚上,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20多度。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看不到星星。根据气象部门的预告,今夜将有本市入冬以来的最大一场雪。每个走在校园里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抱怨着越来越冷的天气,讨论哪个自习室最暖和。
  可是再暖和,又哪里能比得上恋人的怀抱呢?
  被称为恋爱角的体育场,依然流连着一对对的情侣。要么手拉着手在操场上一圈圈的漫步,要么在背风的角落,依偎在一起说些悄悄话,胆子大一点的,就在更黑暗的角落里,用青春的躯体上演更加***的好戏。
  晚上10点,在各自习室学习的学生们开始陆续返回寝室,校园里呈现出一天里最后的喧闹,很多人大声说笑着穿过体育场,不时向情侣们吹起善意的口哨。受到打扰的男女们不无留恋的站起身,随着返寝的人流消失在各个宿舍楼中。体育场上一片静霭。
  没有留意体育场东北角台阶下那一双仍然难舍难离的半裸的躯体。
  许久,男孩放下女孩被掀至腋下的衣服,手离开女孩依旧滚烫的乳房时,不忘在乳头上轻捏一下。
  女孩娇羞的叫了一声:“要死啦!”
  一阵细细索索的整理衣服的声音过后,两个人重新依偎在一起。男孩的手又不老实的从女孩的衣领处伸了进去,冰凉的手弄得女孩“咯咯”直笑,很快,又被男孩炙热的嘴唇变成“呜呜”的呻吟。
  “冷么?”又过了好一会,男孩柔声问。
  “不冷。”女孩温柔的看着黑暗中恋人闪闪发光的眼睛。
  “估计关寝了,反正也回不去了,我们去录像厅吧。”
  女孩想了想,“行,不过你到时候不准做坏事啊。”
  女孩的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提醒。男孩兴奋起来,他猛地要站起来,可是坐的时间太长,加之天冷,脚都麻了,竟打了个趔趄。
  女孩笑骂道:“色鬼,慢点,你……”随后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她看到男友的身后陡然升起一个黑影。
  黑影举起一根木棒似的东西猛地砸在男孩头上,男孩哼了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女孩张大着嘴巴,吓得叫不出声来,旋即醒过神来,顾不得被打倒的男友,转身就跑。
  黑影轻盈的跳过台阶,一把抓住了女孩的头发,女孩被拉倒在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一块纱布蒙住了口鼻,一股强烈的药味直窜鼻孔,女孩拼命耸动了几下身子,就垂下脑袋不动了。
  黑影把瘫软的女孩靠在自己身上,低头看看男孩,刚才还兴奋不已的他此刻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黑影把女孩扛在身上,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十几分钟过后,黑影一个人急匆匆地返回,令他吃惊的是,地上空空如也。他急忙向四处张望,没有那个男孩的影子。地上,一行浅浅的脚印指向体育场的南出口。
  他飞快的穿过体育场,跑到南出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没人。他的心狂跳了起来,转身跑进体育场,翻过栏杆,疾步登上二十多层的台阶顶端,透过越来越密的雪花向下四处张望。
  看到了。男孩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体育场的外墙蹒跚前行。
  他沿着台阶跑起来,十几米外的台阶下还有一个小门,从小门那里出去,应该来得及拦住男孩。
  快到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在了台阶顶端的围栏上,肋骨处一阵剧痛,同时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断裂声和下面一声短促的惨叫。
  他顾不得察看伤势,咬着牙冲下台阶,拉开小门,冲了出去。
  男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伏着,头顶着地面,两只手软软的垂在地上,脖颈后面插着一支晶莹透亮的冰凌,几块碎冰散落在身边。
  男孩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样的场景大概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呆立了半天,他走过去探探男孩的鼻息,然后站起身来,嘿嘿的笑了几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雪,越下越大了。

  体育学院的金超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晨跑。早晨5点,宿舍门刚刚打开,金超就穿好跑鞋和运动装,慢慢的向体育场跑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现在还没有停,不时有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脸上,金超一边小声咒骂,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现在还不到五点半,校园里静悄悄的,金超摸着黑跑进体育场,简单作了热身后,就沿着空无一人的跑道跑起来。
  跑了第一圈后,金超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体育场内的黑暗。跑着跑着,金超隐隐约约地看到旗杆边站着一个人。
  这么早就来读英语了?这么黑的天,能看见么?
  金超的脚步慢下来。
  难道是出来听英语广播?现在可下着雪啊。
  金超盯着旗杆边的人,越跑越近了。
  距离旗杆大约几米的时候,金超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满身都被白雪覆盖的人。


  第八章 无力悲伤

  邢至森精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心情却是愉快的。那件贩毒大案终于告破。今天凌晨,市局刑警队经过周密部署,对犯罪嫌疑人窝藏的一个市郊的仓库进行突袭,上次逃脱的两个犯罪嫌疑人,一个被当场击毙,一个被生擒。邢至森全程指挥了今天凌晨的行动,又突审了一夜,虽然累得要命,但是胜利的喜悦让他兴奋不已,本想在办公室里睡一会,可是半天也睡不着。
  这时候手机响了,邢至森看了一眼屏幕,是丁树成打来的。估计是特意打来表示祝贺的吧。邢至森接通了电话,刚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就变了,失声喊道:“什么,又死了一个?”
  周围正在兴奋地谈论凌晨的行动的同事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沉着脸听着电话里丁树成急促的话语,最后说了句:“等着我,我马上到!”就抓起外套,叫上几个同事,急匆匆的出门了。
  警车刚刚开出市局大院,邢至森的电话又响了,还是丁树成。邢至森听完电话后,反而一言不发的坐在车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车窗外纷飞的雪花,良久,他回过头,对身边一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事说:“不是一个,是两个。”

  现场一共发现了两具尸体。第一个被发现的是捆在旗杆上的一具女尸,丁树成接到师大保卫处的电话,刚刚出门,师大保卫处又打电话来,说在体育场外面又发现一具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跪伏的男尸。

  邢至森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先前赶到的同事们封锁了起来,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邢至森费力的挤过人群,看见丁树成蹲在地上,瞅着雪地发愣,几个法医在已经被平放在地上的女尸前忙碌着。
  邢至森走过去拍拍丁树成的肩膀,丁树成像被火烫了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邢至森注意到丁树成目光中充满了少见的惊恐。他直愣愣的看着邢至森,几秒钟之后才喃喃地说了句:“又死人了,而且是两个。”
  邢至森移开目光,他为自己的下属在此刻表现出的软弱感到恼火。他转头问另一个在场的警察:“情况怎么样?”
  那个警察简单介绍了案发的过程。一个早上来操场晨跑的学生发现了被绑在旗杆上的女尸,马上跑回保卫处报告。值班的保卫处干部给丁树成打完电话后,跑到操场准备封锁和保护现场。经过体育场小门的时候,一个细心的干部觉得墙边的一个雪堆看起来很可疑,走过去一看,发现了另一具被埋在雪下的,成跪伏状的男尸。
  邢至森皱着眉头听完警察的汇报,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现场勘查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警察很快的回答:“正在进行中,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线索,雪太大了,几乎把一切都盖住了。”
  邢至森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看看丁树成,丁树成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邢至森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走,去那边看看。”
  发现男尸的现场和这边差不多,同样围着密密麻麻的学生。法医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一个和邢至森相熟的法医走过来向他要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邢至森问他有什么线索,法医说了一句“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就不作声了,吸了大半根烟后,法医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抬起头来说:“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情了,不到三个月,死了四个人。”他看看邢至森难看的脸色,知趣的闭了嘴,回去帮助其他人把尸体装进了尸袋里。
  警察们抬起尸袋走向停在一旁的警车,由于尸体呈跪伏状,又被冻得硬邦邦的,尸袋显得奇形怪状。警察们挥手让学生们让开,学生们不说话,也没人动。
  邢至森扫视着人群,感到无数透着敌意和不信任的目光射在自己脸上,他回过头来看着保卫处的陈斌处长,示意他帮助维持一下秩序。陈斌故意把头扭过去回避邢至森的目光,脸色也很难看。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都死了几个人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马上就有很多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刚才还宁静的操场一下子喧闹起来。
  警察们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邢队长。邢至森又回头看看陈斌,陈斌看着别处,不说话,也不动。
  邢至森走过去,抬起尸袋的一角,大步向前走去,走到人群前,人墙还是纹丝不动,一个体格健壮的男生挡在身前。
  邢至森抬起头,那是一张充满朝气,满是无礼神色的脸,男生毫不示弱的迎着邢至森的目光,脸上的肌肉轻微的颤动着。
  邢至森盯着男生的眼睛,男生的脸越来越红,目光由坚定渐渐的开始躲闪,呼吸也越来越重,最后垂下眼睛,默默地让开了。身后的人群也自动让开一条路。
  邢至森目不斜视的把尸袋抬上车,自己也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刚要关车门,一只手拉住了车门,陈斌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看后座一言不发的丁树成,又看看邢至森,不客气地说:“已经死了四个人,你们什么时候能破案?”
  邢至森没有回答他,拨开他的手,重重的关上了车门。

  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报告很快送到了丁树成的办公桌上。
  女性死者名叫贾飞飞,师大经济系三年级学生,甘肃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一丝不挂,被捆在操场西南角的旗杆上,嘴里塞着死者的内裤。经尸检发现,死者的处女膜呈陈旧性破裂,但没有发现当晚行房的痕迹。在死者口鼻内发现了乙醚的残留物,初步推断死者是在被麻醉的情况下被人剥光衣服,捆在旗杆上的。从死者身上的勒痕来看,死者曾经短暂的清醒过,并有过挣扎。当晚气温大约为零下24度,死因不言而喻,死者是被活活冻死的。
  男性死者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死者叫宋博,与女性死者同为经济系三年级学生,河南人,经调查,与女性死者生前为情侣关系。从尸检结果看,死者头部有大约3平方厘米的得头皮裂伤,疑为钝器击打所致,但是不足以致命。最终致死者于死地的是插在死者后脖颈上的冰凌而导致的失血性休克。男性死者的死看起来像是一宗意外。但是,由于当晚的气温较低,死者头上的冰凌如果要落下的话,应该是受到过外力撞击的结果。勘验人员曾登上死者上方的体育场台阶进行勘验,可是由于当晚曾有超过11厘米的降雪,所以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本案的初步调查走访显示,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简单,而且在系里人缘颇好,没有与人结怨的传闻。唯一有价值的外调结果就是前不久发生的复印室闹鬼事件中,偷偷进入复印室内寻欢的一对男女就是本案的两个死者。
  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又是毫无头绪。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师大已经死了四个人,不仅在师大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C市的市民也开始关注师大的这几起命案。这件事引起了市里部分领导的重视,特意叫市局去市里汇报了情况,据传,市长还发了脾气。局里的头头们挨了顿批后,决定把师大的命案列为一号公案,成立了局长为首的专案组,集中全局力量全力侦破,邢至森被任命为直接负责人。
  刑警队里的人除了有特殊情况的以外,全部被派为外勤,邢至森和丁树成每天也是忙得昏天黑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最大的症结在于: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是最最困扰专案组的问题。对于一般命案,如果能够推断出凶手的作案动机,那么侦查工作就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是师大这四起命案,表面上看起来被害人之间毫无瓜葛,除了集中在法学院和经济系之外,死者的背景和社会关系毫无相似之处和交叉点。这使得侦破工作无从下手,只能全力放在外围,希望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而这是一个非常浩繁复杂的任务,短期内找出线索的可能性很小。
  另一个问题是:还会不会死人了?
  这是师大校方更为关注的问题。公安局的目标是破案,而学校的目标则是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因为,学校已经大乱了。
  操场上发生命案当天,几百个学生聚在行政楼前,要校长和保卫处出来给个说法。校长最初不肯出面,让校长助理和几个副校长出来斡旋。学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人也越聚越多,最后大约2000人围聚在行政楼前,齐声喊口号,“我们要安全,我们要生存!”“校园不是屠宰场!”“学校无能,校长下台!”当天全校的教学和行政陷入瘫痪,几个年龄比较大的教师说,仿佛一夜回到了文革期间。后来校长不得不和保卫处处长陈斌出面安抚学生,保证加强校园保卫,决不发生类似事件。学生们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头发花白的校长拍了胸脯,说再死人,他就从行政楼上跳下去,学生们才慢慢散去。
  当天,学校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决定保卫处和学生会联合组成校园治安联防队,抽调一台面包车当作巡逻车,24小时在校园内巡逻。同时严格各宿舍楼和教学楼的管理制度,宿舍楼的关门时间提前到22点,出入各教学楼需持学生证,并在九点半之前离开教学楼。每个教学楼和宿舍楼的管理员都增派了人手,并配发了塑胶警棍。
  一夜之间,曾经安逸祥和的师大校园变成了戒备森严的集中营。
  一到傍晚,往日里喧闹的校园里变得死气沉沉,去自习室的学生越来越少,偶尔在路上遇到几对耐不住寂寞,出来约会的情侣,也是不安的相互打量。寝室里的人也不多,许多家住本市的学生受不了学校压抑的气氛,上完课后就直接回家了。
  尤其在发生了命案的男生二舍,曾经爱说爱闹的男孩们好像一下子都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关寝之后,走廊里不再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和爽朗的脏话,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似乎怕打扰这个楼里游荡的某个魂灵,偶尔有人失手把脸盆和牙杯打翻在地,总会引起一片惊叫和无数惊恐的回眸。
  管理员孙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学校考虑到男生二舍只有一个管理员,还是个女的,就给二舍增加了一个管理员,一个50多岁的鳏夫,一嘴大黄牙,眼神色迷迷的。孙梅和这个管理员相处了几天,就给学校打报告要求更换,说是一个寡妇,一个鳏夫,整天对着脸,怕别人说闲话。学校人手正紧,没有同意,就提出给孙梅换个宿舍楼,孙梅不干,说是学生比较熟悉,便于管理,也就不再提换管理员的事了。只是她对学生的态度越来越差,学生稍晚点归寝就会引来她一顿叫骂,学生们当面叫她孙姨,背后都叫她孙更年。
  方木这天晚上归寝就稍晚了点,快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孙梅正准备关门,他忙喊了声:“等等!”孙梅看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宿舍门,还“咔嗒”一声上了锁。
  方木慌了,几步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大门,“孙姨,是我,开门啊。”
  孙梅在里面不紧不慢的说:“几点关门你不知道啊?”
  方木陪着笑脸说:“知道,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孙姨你快开门,我保证下不为例。”
  “你说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学校有规定你不知道么,我给你开门了,保卫处扣我工资你给我补啊?”
  方木哀求道:“孙姨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孙梅干脆不说话了。
  方木又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他也有点火了,正想骂人,门开了,吴涵的脸露了出来,他冲方木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进来,方木急忙一闪身进了门。
  “今天值班?”方木小声问。
  “嗯,快上楼吧。”
  “谢谢三哥。”方木看看一旁沉着脸的孙梅,不敢多说,几步跑上了楼梯。
  走廊里静悄悄的,方木一口气爬上三楼,走到352寝室门口,推推门,门锁着。
  “老三?”屋里传来老大的声音。
  “方木。”
  “你等着啊。”
  屋里传来下床和穿拖鞋的声音。门开了,老大只穿着内裤,抱着膀跑回床上。
  “这么早锁门干吗?”方木问。
  老大边往被窝里钻边说:“安全点呗。怎么才回来,我们以为你回家了呢。”
  方木把书包扔在床上,“看书看过点了,妈的,孙梅这老家伙,差点没进来。”
  几个人嘿嘿的笑了起来。“孙更年骂你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就是不开门,好在三哥今天值班。”
  “嗯,”老大在被子里点点头,“老三和孙梅关系不错。”
  方木脱掉衣服,拿起脸盆去水房洗脸刷牙。回来的时候,他看看对门的351寝室。还没到熄灯的时候,里面却漆黑一片。351寝室里有六个人,除了老大孙庆东和死了的周军,另外四个都是本市人,最近上完课就都回家住了,孙庆东不敢一个人睡,就搬到其他寝室住。
  方木看看紧锁的房门,那个有点闹人的小个子在这里住了三年,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各个寝室乱窜,要开水,吹牛皮,跟大家开着粗鲁的玩笑,可是现在,他化作一把黑灰,躺在千里之外的家里的那个小匣子里。
  方木回过身,走回自己的寝室。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无力悲伤了。

  方木躺在床上,可是毫无睡意,他看看表,离熄灯还有十几分钟。他翻身下床,从床下拿起两个哑铃,费力的作着阔胸运动。
  校园里加强管理之后,男生们每天早早的回到寝室,都闲得无聊,于是健身运动在楼里悄悄流行起来,一来解闷,二来万一某天遭遇不测,也好保护自己。方木也买了两个哑铃,可是自己实在不善于此道,没做几下,就有点体力不支了。
  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吴涵推门走了进来。
  “嗬,你也玩这玩意呢?”吴涵笑着说。他接过哑铃,毫不费力的作了几个动作。
  “好厉害啊。”方木羡慕的说。
  “小意思。”吴涵放下哑铃,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
  “方木你和老三比不了,三哥做农活长大的,哪像你,娇生惯养的。”祝老四在一旁插嘴。
  吴涵的脸色变了变,伸手到上铺拿了几本书。
  “三哥,你今晚值班啊?”老五问。
  “是啊,拿几本书看,你们睡吧,把门锁好。”说完,吴涵就推门走了。


  第九章 死亡借书卡

  方木并不是一个侦探迷,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比这个校园里的任何人都关注这几起杀人案。
  那天早上,方木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去了操场,亲眼目睹了宋博和贾飞飞奇异的死状。当人群在为公安局的无能群情激愤的时候,他却被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包围着。学生们去行政楼示威的时候,方木一个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恐惧。
  方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不,应该是感到与别人不一样的恐惧。这个校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害怕,因为有一个恶魔就潜伏在这个校园里,他已经夺走了四条性命。在每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校园里的鲜活的生命,按照恶魔的法则选择下一个羔羊。没有人是安全的,这就是恐怖。
  而方木常常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浑身冰冷。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梦游?
  难道我是另外一个我?
  难道我心中的恶,真的能幻化成一个具体的肉体?
  他开始强迫自己不要入睡。
  实在挺不住了,就把手偷偷的绑在床头。
  他开始问宿舍里的每一个人自己是否说梦话。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精神分裂者。
  当种种试验最终肯定了每天夜晚他都或清醒或沉睡在自己的床上之后,他略略感到释然。
  而那个答案也在那些翻转、扭曲、疯狂的念头里渐渐清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揣测那个恶魔的心思。
  就好像自己隐藏在那个黑影的身体里,随着恶魔的血液,不断地流经恶魔的大脑,每次奔涌而过,方木都要挣扎着回过头来,看看那最隐蔽的角落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结局。
  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方木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满身大汗地喘着粗气,聆听着黑暗的宿舍里每个室友规律起伏的鼾声。
  他觉得高兴了。
  方木摸索着戴上眼镜,慢慢理顺自己的思路。
  刚才,他在睡梦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那个恶魔,开始在这个游戏中找到了乐趣。
  第一个死者被勒死在厕所里。
  第二个死者被推下楼摔死。
  第三个死者被浑身赤裸的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风雪让那具曾经滚烫的胴体变成一具雕塑,逼真却毫无生机。当方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第一个感觉竟然是:
  太美了。
  第四个死者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那需要多么精确的计算和判断。
  这些死者,一个比一个死得诡异,一个比一个死得——有创意。
  他,开始在杀人中找到乐趣。
  艺术化的杀人。
  那么,这个游戏就不会完结。

  方木开始有意识的寻找一些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来看。那天的晚归,就是由于在图书馆里逗留的时间太长。
  方木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似乎不能仅仅用好奇心来形容。复仇?似乎也没有必要。除了对周军还略有好感外,其他的死者对于方木而言,都只是一些曾经存在的生命而已。
  既然解释不通,那为什么一定要解释呢?

  图书馆的肇老师对方木很不错,每次方木来借书都大开绿灯,有一些规定不得带出图书馆的书,也允许方木带走,不过次日一定要还。
  这天下午方木来还书的时候,肇老师正忙着整理图书,地上堆满了书和凌乱的借书卡。方木办完了还书手续后,看到肇老师累得满脸是汗,就主动提出来帮忙,肇老师很乐意地答应了。
  工作量很大,但是很简单,就是换借书卡。
  师大图书馆的借书规则是:读者选好要借的书后,把插在封底的借书卡拿出来,在指定的位置填好自己的姓名和院系、学生证号码。然后把借书卡交给管理员,就可以把书拿走了。还书的时候,管理员做好登记后,再把借书卡插回书里。如果一本书被借阅的次数很多的话,借书卡很快就被写满了,因此需要定时更换。
  方木的任务就是翻开两个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如果借书卡被写满了,或者只剩下一两个空格的话,就把借书卡换成一张空白的。
  方木一边忙碌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肇老师闲扯。大约一个小时后,一个书架的书整理完了。方木直直腰,走向下一个书架。
  这个书架上的书主要是英文原版书,来借的人不多,方木很快就整理了大半架。这时候,正在处理借书卡的肇老师看看表,“呦,快四点了,方木你先回去吧,马上开饭了。”
  方木看看剩下的小半架书,“没关系,没整理的不多了,很快能做完。”
  肇老师笑笑:“也行,一会我请你去教工食堂吃饭。”
  方木也笑笑说:“好。”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
  这本书看起来有点眼熟,借书卡还余下5、6个空格,不用换,方木就把书合上,准备插回书架,就在他合上书的一刹那,一个名字隐隐约约的从眼前一闪而过,方木忙又把书打开。
  借书卡姓名一栏里的一串名字中,赫然写着刘伟丽。
  方木下意识地把借书卡翻过来,心脏开始狂跳。
  他在另一面的借书人姓名中,看到了周军和贾飞飞。
  他把书合上。这是一本英文原版书,书名叫《International Economics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ic Policy》。
  方木看看正在低头忙碌的肇老师,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逐行抄写借书卡上的每一项内容。
  抄完后,方木飞快地整理着余下的书,然后拿起那本英文书走向门口。
  “肇老师,我想借这本书。”
  肇老师抬起头:“可以。怎么,你要走?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方木飞快的填好借书卡,在肇老师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图书馆。

  走在校园里喧闹的人群中,方木的脑子竟有一段时间一片空白。他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三个死者的名字都出现在这张借书卡上,而这本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包里。
  这是巧合么?
  如果不是,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身边走过一群群敲打着饭盆,大声谈笑的男女。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那么关心吃饭。
  如果那个游戏真的没有完结,那么是不是这张借书卡上的每一个人都要死?
  方木开始浑身发抖。
  那张借书卡上也有他的名字。
  良久,方木艰难的站起身来,书包显得那么的沉,他紧紧地按住那本书,仿佛它会突然扑出来,一口咬住方木的咽喉。
  他需要找人谈一谈,尤其是那张借书卡上的人。

  方木、吴涵、祝老四围坐在寝室里的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本书和记载着借书卡内容的笔记本。
  三个人都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惊人的一致。
  惶恐。
  良久,祝老四缓缓的开口了:“这么说,死者都曾经借过这本书?”
  “是的。”方木指指自己的笔记本。
  “这能说明什么?”吴涵问,声音有点发颤。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这本书和这些杀人案一定有关系。”方木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鼓足勇气说:“也许,这本书的读者就是凶手的目标。”
  “你是说,凡是借过这本书的人,都要死,包括我们两个,不,我们三个?”祝老四的脸色白得吓人。
  方木沉默了好一会,“我不知道。”
  吴涵低头看着笔记本,小声查着:“十一,十二,十三,一共十四个人。”他抬头看着方木,眼神中满是惊恐,“这么说,还要死十个人?哎,不对。”他又低下头察看名单,“少了一个。”
  方木和祝老四同时说:“什么?”
  “经济系的那个男的,就是被插死那个,叫宋什么来着?这上面没有他。”
  “宋博。”方木拿过笔记本,反复看了两遍。的确,他在图书馆里看到周军、刘伟丽和贾飞飞的名字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竟没有注意到宋博的名字不在上面。
  “的确没有。”方木放下笔记本。
  祝老四的脸色稍微恢复了点血色。“我看,只是巧合吧?”他看看吴涵和方木。
  吴涵耸耸肩,转头看着方木。
  方木的心中也感到轻松了一点,但是也有一点沮丧。宋博并没有借过这本书,但是同样也死了,这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他、祝老四和吴涵,以及借书卡上其他几个人,也许并不是凶手下一个目标,这多少让他略略感到心安。只是他刚刚感觉到自己又离那个恶魔近了一步,仿佛是窥见了他黑色衣袍的一角,刚要伸手抓住,却又脱手而去。
  祝老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重重的躺在床上。
  “你们两个别胡思乱想了,就是巧合,有时间你们去看看图书馆里其他的书,肯定还有其他书是他们都借过的。”
  吴涵又低下头看着笔记本,看了一会,拿起那本书,翻了翻,沉思了一会。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抬起头看着方木,“老六,我看还是交给警察吧。”


  第十章 SUO小组

  一个胖胖的女内勤把方木、吴涵和祝老四带到了邢至森的办公室。邢至森刚刚和衣在沙发上睡了一会,看他们三个进来,急忙起身让他们坐下。
  方木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英文书和笔记本交给了邢至森。邢至森显得很感兴趣,认真地看了半天。最后,他也提出了和吴涵一样的问题:作为死者之一的宋博并不在名单上。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方木、吴涵和祝老四:“你们觉得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三个人有点尴尬的互相看了看,吴涵鼓足勇气说:“我们也不能肯定这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是觉得有点可疑,所以就给你们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邢至森看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吴涵。”
  邢至森低头看看笔记本上的名单,又抬起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方木,你叫祝承强,对吧?”
  方木和祝老四点点头。
  邢至森说:“你们三个都在这个名单上,你们是不是觉得下一个被害者可能就是你们?”
  三个人的脸都红了。
  “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用不着过分紧张。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四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所以,这本书和这张借书卡也许只是一个巧合。”邢至森注意到方木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有话就说。
  “我觉得,这几起杀人案是同一个人干的。”方木犹豫了一下说。
  “哦?为什么?”邢至森扬起眉毛。
  “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方木斟酌着词句,发现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这种感觉,心一横,说出了那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觉得,我能感受到他!”
  祝老四和吴涵吃惊的看着方木。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就是那个人!”方木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大声说。
  邢至森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这个激动的男孩,缓缓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不是我。这一点你们很清楚。”
  邢至森盯着方木看了一会,慢慢的点燃一根烟,“那就谈谈你的感受吧。”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方木向邢至森讲述了自己对这几起凶杀案的看法。尤其是操场双尸案之后,他所感觉到的凶手在杀人中找到的乐趣。他着重强调了一个词:艺术化杀人。
  邢至森始终不动声色的听着,内心却一再被这个男孩震撼。尽管这个男孩的描述毫无事实依据,甚至可以称之为他本人的主观猜想,但是他把凶手的内心世界作为推论的出发点是十分大胆的。尽管邢至森尚未决定把四起凶杀案并案处理,但是他的推测是与方木一致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以此为前提,那么探求凶手的内心世界,对于侦破本案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邢至森决定把书和笔记本留下,作为一条线索好好好查查。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邢至森特意把方木叫住,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嘱咐他再发现什么线索就及时通知他。方木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在回去的车上,吴涵用半是惊讶半是钦佩的口气说:“方木,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祝老四也捶捶方木的肩膀:“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别掖着藏着,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方木没有说话,他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张名片,眼望着车窗外渐渐深沉的暮色。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专案组以那本英文书和借书卡上的名单展开了仔细的调查,然而结果颇让人失望。这是一本《国际经济学与国际经济政策》,作者是一个叫菲利普·金的外国人。由于是英文原版书,借阅的人不是很多,而且读者都是借完几天后很快就还,估计是查到了需要的资料后就还给了图书馆。从那张借书卡上的名单来看,读者分别来自法学院和经济系(除了这两个系的学生之外,很少有人会对这本英文书感兴趣)。其中,死者周军、刘伟丽、贾飞飞分别借过这本书,但是从三人的先后顺序来看,刘伟丽最早,其次为周军,最后是贾飞飞。第四个死者,就是贾飞飞的男朋友宋博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技术组的勘查人员仔细的检查了这本书,试图寻找密码或者暗语之类的东西,结果一无所获。整本书就跟新的一样,只有几处被读者用笔进行了标注。专案组内认为借书卡只是巧合的声音越来越多,经过研究,专案组决定把图书馆现有的藏书彻底检查一遍,如果能够找出其他同时记载三个被害人甚至四个被害人名字的借书卡,就说明这只是巧合。可是从师大图书馆反馈的消息是:图书馆刚刚整理完借书卡,并且已经销毁了一大批。尽管没能最终证明借书卡只是巧合,也没有人愿意查下去了。

  可是方木在图书馆里发现“死亡借书卡”的事情却在校园里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玄乎,最流行的版本是图书馆里有一本杀人书,所有借过这本书的人都要死。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方木,让他看看自己是否在那张读者名单上,得到答案后面如死灰者有之,当场昏厥者有之,欢呼雀跃者有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涵皱着眉头看着又一批人带着劫后逢生的表情离开352宿舍。
  “那有什么办法,那个经济系二年级的傻逼来了三趟了,我第一次就告诉他借书卡上没有他,他不信,好像我要害他似的。”方木疲惫不堪的说。
  “公安局那边有信么?”吴涵问。
  “没有,”方木有点沮丧的说,“大概人家觉得这就是巧合。”
  “你觉得呢?”
  方木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不是,这张借书卡肯定有问题。”
  方木又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单。
  “也许,下一个要死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吴涵和祝老四颤抖了一下。
  良久,祝老四抬起头,一丝恐惧在眼中闪过,“也许……”
  他躲闪着吴涵和方木的眼神。
  “你是说,凶手也许就在这个名单里?”方木平静的说,“我早就想到了。”
  三个人沉默的坐了一会。
  “我建议,咱们开个会吧。”吴涵慢慢的说,“所有人。”

  聚会安排在下午四点半,食堂正在这个时间开饭,大多数人都去吃饭了,被人打扰的可能性比较小,地点安排在法学院六楼的阶梯教室。方木、吴涵和祝老四分别通知了名单上其余的人。差不多四点四十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他们是:法学院四年级学生高国栋、齐新;三年级学生方木、吴涵、祝承强、王建;经济系三年级学生陈希(女)、王培(女)、廖闯;二年级学生邹奇、刘柏龙。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偷偷的互相打量着别人,相熟的人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方木感到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感到有些不自在,可是想到自己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方木清清嗓子,拿起笔记本:“我看大家来得差不多了,我点一下名,念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大家也好互相认识一下。”
  方木先从法学院的同学点起,高国栋和齐新是上届的师兄,平时总在一起打球,算是比较熟了,至于吴涵和祝老四就更不用说。点到王建的时候,没有人吭声,点了第二遍,角落里一个面色阴郁的男生才懒懒的应了一声。
  其实方木认得他,他是今年才转到本班的。法学院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班级,对外称为基地班。这个班的学生在入学时是单独招进来的,读满四年后可以直接读硕士研究生,当然,这个班的竞争也是很残酷的,每年期末都要通过考试淘汰百分之十,被淘汰的学生分到其它普通班级。相应的,普通班级的学生也可以通过考试进入这个基地班。王建就是在去年的考试中被淘汰下来,分到了方木所在的班级,只是这家伙这学期没怎么上课,所以方木虽然认得他,但是并不熟。
  念完名单后,方木长长的吁了口气,仿佛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的确,在这十一个人之中,也许就有下一个牺牲者。这张名单,好像地狱的邀请函一样让人感到恐惧。
  “大家都知道,最近三个月,校园里发生了一连串命案,有四个同学被杀死。而我,在图书馆里发现了这本书和一张借书卡,那四个遇难的同学中有三个:周军、刘伟丽、贾飞飞都借过这本书。”
  尽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可是大多数人听了方木的话,还是打了个寒噤。
  “我不知道这张借书卡与这些命案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个人感觉这不是一件巧合,当然,我非常希望这是巧合,因此,我想提醒诸位,”方木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性命攸关,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我们要警惕的。”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方木循声望去,角落里的王建笑着摇摇头。
  方木收回目光,“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这么想的依据究竟是什么,那我告诉你们,我不是警察,破案不是我的任务,我也不需要什么证据,毫不掩饰地说,这一切仅仅是我的直觉,我并不指望每个人都能够信任我,但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提高警惕,因为下一个受害者很有可能就在我们之中,”他停顿了一下,教室里像死一样寂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帮助,互相保护,无论何时都尽量不要单独行动,而且,如果你们发现身边有可疑的事或者人马上互相通报,简而言之,我们需要抱成一个团,也许这样,我们,”他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才能保住我们的命。”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警察来保护我们呢?”一个经济系的女生发问,方木记得她叫王培。
  “据我所知,目前警察对这个案子还是没什么进展,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借书卡与这些命案有什么联系。”吴涵平静的说,“换句话来讲,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无稽之谈。”
  “那,我们要怎么做?”经济系二年级的邹奇问。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晚上,无论去哪里,都尽量找个人作伴,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马上通报一声。”方木停了一下,“最好我们分成两个组,经济系的同学一个组,法学院的同学一个组,如果不麻烦的话,除了上课和睡觉,每个组的人最好都在一起。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法学院这个组暂时由我负责,经济系的同学最好也有个带头的,联系起来方便一些。”
  “我不干。”一个经济系的男生站起来说,方木记得他叫廖闯,“我住在本市,每天上完课我就回家。另外,这太荒唐了。”
  “可以,那你可以走了,”方木板着脸说,“如果你们有谁觉得我在胡言乱语的话,可以离开。”他看看王建,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廖闯大步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了一下门。其他的人互相看看,没有人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方木和余下的人讨论了今后的计划和联络方式。大家决定按照方木的建议,分成两个组,法学院的小组由方木负责联系,陈希主动请缨担任经济系小组的头。大家商定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余时间尽量聚在一起,每天下午5点在B食堂碰头,一来清点人数,二来交流一下当天的情况。方木和陈希互相留了寝室电话和呼机号码。最后,有人建议给这个小小的集体起个名字,刘柏龙脱口而出:“就叫SUO小组吧。”看见大家迷惑不解的样子,他补充说:“save us ourselves。”大家齐声叫好。
  散会后,方木和吴涵、祝老四最后离开阶梯教室。方木有点疲惫,也很兴奋,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三个人慢慢走在越来越黑的校园里,肩并着肩,很有一种生死与共的味道。
  “这下好了,大家团结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凶手想下手也困难。”祝老四望着天说。
  “是啊,而且……”方木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如果凶手真的在这个名单中,也好牵制他对么?”吴涵说。
  方木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承认。
  “老实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和祝老四?”吴涵转过头来问。
  方木想了想说:“没有,你们呢?”
  吴涵和祝老四相视一笑,“也没有,还是那句话,你没那胆子!哈哈。”
  头上的月亮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


  第十一章 如果下一个是我

  如果你经常在B食堂吃饭,你会发现这样一群奇怪的人。他们端着饭盆,聚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彼此打量,小声的清点人数,不时地窃窃私语,偶尔有人加入,会引来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
  SUO小组成立四天了,下午5点在B食堂的聚会每天都举行。还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偶尔提出几件可疑的事情和几个可疑的人,很快也被提出者自己否定了。比较离谱的是有一天邹奇提出国际贸易学的孙老师这几天看他的眼神恶狠狠,后来陈希揭发说邹奇经常色迷迷的盯着会计学年轻的女老师的胸和屁股看,而她的丈夫正是孙老师。
  方木每天都尽量安排法学院小组的人在一起,包括王建。这家伙对所有的人都冷冰冰的,不过看得出他并不反对和大家在一起,尽管每天一起吃饭,自习的时候他都不说话,而且总是一个人独处,但是这距离总是保持的不远,每次方木察看大家的位置的时候,他总是处在方木的视线中。晚上回寝室的时候,他也一个人走在最后,好像一个孤独的影子。
  这种状态让大家觉得尴尬,小组继续下去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团结与信任。总有一个人若即若离的游离在圈子之外,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慌乱。于是,这天晚上,当方木看到王建又是独自一人走出自习室的时候,他决定和王建谈一谈。
  王建去了厕所。方木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几分钟后,王建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方木,怔了一下。
  “你……有事么?”
  方木坦率地说:“我想找你谈谈。”
  王建皱起眉头,“谈什么?”
  方木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考虑好要跟他说些什么,他耸耸肩,“随便聊聊。”
  “我没兴趣。”王建毫不客气的说,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几步赶上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王建回过头看着方木,脸色有所缓和,“如果我不信任你,我根本不会每天跟你们在一起。”
  方木笑了,“那就聊聊吧。全当休息了。”
  王建犹豫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方木。方木不会吸烟,可是还是接了过来,刚吸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王建叼着烟,敲了敲方木的后背,“你不会吸烟?”
  “不会,第一次抽烟。”
  “嗬嗬,早知道不给你了,浪费烟草。”
  方木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擦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看着王建嘴角忽明忽暗的烟头,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住在哪儿?我今早去你的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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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之第七个读者 Empty 回复: 心理罪之第七个读者

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三 六月 02, 2010 2:26 pm

“你住在哪儿?我今早去你的寝室找你,你们宿舍的人说你不在这里住了。”
  “哦,我换了个地方,就在你对门,351。”
  351?那是周军的寝室,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
  “一个人?”
  “是啊,很安静,正好学习。”
  “你不害怕么?”
  “害怕?为什么?就因为死过人?他又不是死在寝室里,有什么好怕的。”王建很快吸完了一支烟,又拿出一支点上,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侧着头看着方木:“怎么,你怀疑我?”
  “不,”方木赶紧解释,“随便问问。”他低下头小心地吸了口烟。
  两个人沉默着吸烟。
  “为什么搬出来呢?”方木问。
  王建没有作声,过了一会说:“住的不爽,就搬出来了呗。”
  他把烟头在地上碾碎,抬起头问:“你在查这几件案子?”
  “不是,我又不是警察,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你真的觉得那张借书卡上的人都要死?”
  “我不知道,只是直觉。”
  “直觉?”
  “是,我觉得那张借书卡一定和那几件案子有关系,至于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再死几个人,也许就清楚了,呵呵。”王建冷笑着说。
  方木沉默了一会。
  “你怎么看,这几件案子?”
  “我?我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每天和我们在一起呢?”
  王建低着头,用脚碾着地上的烟末,“无聊呗,”他抬起头看着方木,“你们,至少比那里的人有趣。”他朝旁边的一间教室努努嘴,眼中写满了不屑与轻蔑。那是基地班的专用教室,里面灯火通明。
  “我要进去了。”王建用手捋捋头发,“你呢?”
  方木想了想,“既然是这个小组的人,以后尽量和大家多联系,别老是一个人呆着。”
  “哦。”
  “另外,一个人住,小心点。”
  王建看看方木,转身走了,在他转身的瞬间,方木听见他说:“好的,谢谢。”
  方木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看看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把它扔在地上,学着王建的样子把烟头碾碎。
  他向自习室走去,路过基地班专用教室的时候,向里面看了一眼。教室里坐满了人,可是静悄悄的,每个人的面前都堆着厚厚的书,埋头苦读。
  方木想起刚才王建的眼神,他感觉到,那眼神中除了不屑与轻蔑,还有嫉妒。
  他突然感到有点同情王建。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们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的集中在某件事上,即使这件事关乎他们的性命。
  经过了平安无事的一个星期后,似乎每个人都开始慢慢放松下来,有恋人的开始恢复和男(女)朋友的约会,单独行动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一次高国栋突然失踪了,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方木和其他人都快找疯了,两天后方木准备报警的时候,这小子笑嘻嘻的突然回来了,一问,才知道去会了一个相邻城市的网友。“这种事情,总不能全去吧?”每晚5点坐在B食堂那个固定的餐桌前的人日渐稀少。
  一天傍晚,参加聚会的人只有5个人:方木、吴涵、王建、齐新,经济系只来了陈希。陈希告诉方木其他几个经济系的同学的去向,看着方木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说话,闷头吃着饭。
  没有新线索,也没有人被害。方木闷闷不乐的吃完饭,搞不清自己究竟该庆幸还是该焦虑。
  陈希也吃完了,看着桌子前围坐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一会要出去买东西,你们……”她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的。
  方木看看其他几个法学院的同学,“我陪你去吧。”

  方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出去。
  陈希在身边步履轻盈的走着,不时和相熟的同学打着招呼,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方木却显得有点不自在,他能感觉到陈希的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他们该不会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吧。
  陈希察觉到方木的情绪,笑着问:“怎么,不愿意陪我?”
  方木急忙说:“没有。”
  陈希嘟起嘴巴:“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脸拉得那么长,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怎么?”她歪着头看着方木:“觉得我这样的丑女配不上你这样的帅哥?”
  “哪里哪里,你……你挺漂亮的。”
  陈希咯咯的笑起来,“谢谢夸奖。”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陈希很有兴趣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方木没什么想买的,就耐着性子陪着她逛来逛去。
  “哎,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什么?”
  “杀人案啊,你不是在查么?”陈希的语气轻松,好像在说着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哪里调查了,我又不是侦探。”方木悻悻地说。陈希正在低头看一瓶爽肤水,长长的马尾辫下露出白皙、细长的脖子。
  她是挺好看的。
  “怎么,还在生气啊?”陈希看方木不说话,回过头来问。
  方木忙收回目光,“没有没有,也许,”他搔搔脑袋,“也许大家都觉得我神经过敏。”
  “呵呵,你别多想,那几个人真的有事,其实,我这个组长当得也不怎么样。”她调皮的冲方木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自己也偷偷的出去上了好几次网。”
  “你不害怕么?”
  “害怕啊,”陈希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又开始看一包面膜,小声读着使用说明,“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如果一定要死,躲是躲不掉的。”
  方木无语。
  “我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我很好奇,想看看名单上都是些什么人,结果很失望,都是很普通的人啊,看不出哪个像该死的样子。”
  方木开始苦笑。
  “所以我决定加入,我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另外,”她转过头看着方木,“我相信你的话,那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
  “你为什么相信我?”
  “不知道。”陈希夸张地耸耸肩,“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就像你的敏感一样,呵呵。”
  陈希在货架间走来走去。
  “那你害怕么?”
  方木想了一下,“害怕。”他老老实实的承认。
  “呵呵,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脆弱是个优点,比廖闯那种人强,他都不敢来上课了。”
  方木想起那个拂袖而去的经济系男生。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陈希把手交叉在身前,望着天,一副憧憬的模样。
  方木默默地看着她。女孩的身影沐浴在超市里强烈的灯光下,竟有些模糊。
  她收回目光,微笑着看看方木。
  “你说,那样该多好。”


  第十二章 人莫予毒

  不知不觉中,快到年末了。
  每天在校园里徜徉的人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为天冷,另一方面,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来讲,没有什么比期末考试重要,而对于法学院的学生来讲,一场更加残酷的竞争也即将开始。
  在宿舍楼里几乎看不到基地班的学生,每天刚刚打开宿舍门,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去图书馆占座位,然后就一整天呆在教室和图书馆里,甚至连吃饭也是。直到关寝的前几分钟,他们才一个个神色疲惫的回到宿舍里,悄无声息的洗漱后,又各自猫在各自的床上看书,熄灯后,还三三两两的聚在走廊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
  352寝室的老大参加了这次基地班的入学考试,还硬着头皮到基地班的专用教室上了两次自习,每次都被他们无声的目光逼走。这让老大深受刺激,他在寝室里指天划地的发誓一定要考进基地班。于是每天披星戴月的人群中多了老大,基地班的学生去图书馆他也去图书馆,他们去吃饭他也去吃饭,他们每晚到走廊里读书他也去读书。寝室里的同学被他搞的烦死了,动员他去王建原来的宿舍去住,学习环境好,而且正好空着一个床位。这个神经病居然真去了,结果垂头丧气的回来,说早有人占了。
  SUO小组的活动也变得名存实亡。长时间的平静让大多数人开始相信借书卡只是巧合。每天傍晚来到B食堂那张餐桌前的人也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人再向方木汇报他人的动向,方木也懒得听,他每天来这里吃饭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也许,是因为可以看见陈希。
  自从那天和陈希一起去超市之后,他们再没有单独在一起过。而方木却越来越期盼晚上去B食堂的例行聚会。
  她总是稍晚一点到。
  她总是先在人群里寻找其他组员的身影,每每与方木的目光相遇,她会微笑一下,洁白的牙齿熠熠生辉。
  她喜欢吃辣一点的食物。
  她喜欢用“心相印”牌的纸巾。

  一个周末的傍晚,来到餐桌前的只有三个人:方木、陈希和王建。
  方木注意到陈希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书包和水杯,而是拿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好像要出门的样子,想开口问问,又觉得唐突。
  倒是陈希主动开口了:“今晚我去我姑姑家,她就住在本市,周末在她家住两天。组长,”她歪着头看着方木,“准假否?”
  方木有些慌乱的挥挥手,算是同意。
  陈希咯咯的笑起来,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连一旁闷头吃饭的王建也抬起头来咧了咧嘴。
  吃过饭,王建又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匆匆的走了,方木和陈希坐在桌旁,都不作声。
  陈希拿出一张面巾纸慢慢地擦着勺子,直到把正面反面都擦得铮亮才停手。方木默默地看着她。
  “我,我要走了。”陈希头也不抬的说。
  “唔。”
  “我在校门口的车站坐车。”
  方木又“唔”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我送送你吧。”
  “好!”陈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刚刚下过一场雪,周围的一切都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白色下,呈现出一种有质感的宁静。校园里没什么人,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两个人谈着一些无聊的闲话。车站越来越近了。
  “你坐几路车?”方木张望着远处一辆慢慢开来的公交车。
  “25路。”陈希的脸冻得通红,不时跺着脚,把手凑到嘴边哈着气。
  在夜色中越开越近的公交车开始变得清晰。
  “这辆就是。”
  陈希看了一眼,“不行,人太多了,我等下一趟吧。”
  方木没有作声,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车站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像陌生人一样沉默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把他们映在路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渐渐,一个影子小心的靠近另一个。
  方木感到陈希的肩膀紧靠着自己,身体在轻轻发抖。
  她好高啊,能有一米六八左右吧。
  方木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好久,才开口问道:“你冷了吧?”
  陈希点点头。
  方木看着陈希瘦削的肩膀,突然有一种很想抱抱她的冲动。
  这时,一辆25路公共汽车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停在了车站旁。
  方木脱口而出:“车来了。”随后后悔不迭。
  陈希看了方木一眼,默默的上了车。
  车很快开走了,方木感到车上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也一直盯着车开走的方向,直到它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回寝室的路上,方木经过了体育场,这个庞大的环形建筑伫立在夜色中,他站在宋博被杀死的那个小门旁边犹豫了一会,走了进去。
  覆盖着积雪的操场显得空旷无比。方木小心的呼吸,沿着空无一人的跑道,在黑暗中慢慢走着。脚底的积雪咯吱作响,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清晰,方木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吁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而在那黑暗尽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那是我们的命运。方木对自己说。
  离那旗杆越来越近了,方木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似乎渴望看到什么,又害怕看到什么。
  旗杆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并没有女鬼在一旁哀怨的哭诉。
  它就站在那,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
  方木走上前,抚摸着冰冷光滑的旗杆。
  它不会记得,它曾经记载了一个女孩越来越低的体温。
  它也不会记得,那个女孩曾在临终前短暂的清醒中,竭尽全力的挣扎,想要摆脱它冰冷的束缚。
  它什么也不会记得。
  而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
  你应该在黑暗中暗自冷笑吧,你应该陶醉于不动声色中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吧,你应该在轻松愉快地选择下一个牺牲品吧。
  方木抬头看着同样漆黑一片的天。你究竟是谁?
  在这样一个黑夜里,方木的内心有一种冒险的冲动,他的全身似乎充满了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他希望此刻那个凶手正在黑暗中窥视自己,蠢蠢欲动,伺机下手,而他,机警灵动,随时准备给凶手致命一击。
  他在黑暗中兴奋的四处张望,手在微微发抖。不,不需要什么武器,只要这双手就够了,像扼住命运一样扼住凶手的咽喉!
  良久,方木有些疲惫的离开了体育场。
  他知道,自己的冲动来自于那个乘着公交车离去的女孩。
  他为自己的幼稚稍感羞愧。

  寝室里只有祝老四和吴涵,让人稍感意外的是,王建也在。
  “其他人呢?”方木把书包扔在床上,伸手从床下拿出脸盆。
  “老二和老五去网吧包宿了。”祝老四回答。
  “老大呢?”
  “嗬嗬,老大去对门了,说是要搬过去和王建一起认真复习。”一旁的王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可是王建觉得和他一起住,还不如和我们一起住。”吴涵笑着说。
  “这个叛徒,”方木也笑了,他冲王建挤挤眼睛,“欢迎投诚。”说完,就拿着脸盆去了水房。
  方木正在刷牙的时候,听见走廊里传来喧闹的声音,他嘴里含着牙刷跑出去看,走廊那一边有两个人正在厮打(方木认出他们是曾经同王建一个宿舍的基地班的学生),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好像是一个偷看了另一个的复习资料,另一个非常不满,大加斥责,而对方则反唇相讥他是靠给老师送礼才留到基地班的。很多人跑出来看热闹,方木看到王建也一脸幸灾乐祸的挤在人群里。周围的基地班学生冷漠的看着,既不劝架,也不动手拉开,最后是几个普通班的学生看不下去了,上前分开了他们。
  回到宿舍,方木把床铺整理好,刚准备躺上去,却看见王建从包里拿出几包花生米、火腿肠、咸蛋之类的堆到桌上。
  “周末,不学了,喝点酒!”王建轻松的招呼大家。
  祝老四马上积极响应,主动要求下去买酒。方木犹豫了一下,也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紧张,自己也想放松一下,所以也欣然应邀。吴涵看看大家,突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祝老四,“今天我请,老四,多买点好吃的。”
  方木和祝老四认出那个信封是昨天举行的一个助学仪式中,一个企业家亲手交到吴涵手里的助学捐款,就推托不要,吴涵看他们坚持不要,索性自己拉了祝老四下去买东西了。
  方木看看王建,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啊?”
  王建点燃一根烟,“嗬嗬,没什么,就是想喝酒。”
  他叼着烟,饶有兴致的在寝室里东张西望,还把老五的吉他拿下来拨了几下。
  “你们寝室不错,这才是男生宿舍的样子。”
  “嗬嗬,这还不错?我们宿舍怕是二舍里最乱的了。”方木看着扔了一地的球鞋和袜子说。
  “比我原来的宿舍强,干净的跟医院似的。”王建含着烟,含混不清的说,“你刚才也看到了,那帮傻逼,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方木忽然明白了王建为什么要搬出来。作为一个淘汰者,还生活在过去的集体里,的确很难受,尤其这个集体里缺少友谊,更多的是竞争的敌意。
  不一会,吴涵和祝老四就拿着大包小包上来了,有啤酒、腊肉、罐头、香肠、咸菜还有一包香烟(估计是特意给王建准备的)。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摆在桌子上,吴涵拿出两支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端起酒杯,大家才想起应该说点什么,可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什么也不说,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闹起来,各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看得出王建很兴奋,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不过他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基地班的种种不是。方木觉得他的说法不无夸张的嫌疑(例如王建说:这帮傻逼一个个看着跟好学生似的,都他妈是伪君子,个个晚上喊着班花的名字手淫。),可是出于礼貌,还是随声附和。
  吴涵也是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不停的给大家倒酒,殷勤的劝菜,好像主人家似的。方木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默默算了算,对吴涵说:“三哥,花了不少钱吧?”
  吴涵挥挥手,“无所谓,大家高兴!”
  “你也不宽裕,我也出点。”方木伸手去拿钱包。
  “干什么,瞧不起我?”吴涵沉下脸,按住方木的手,“我说了今天我请,就是我请。”
  方木觉得吴涵真有点生气了,就没再坚持。
  快11点的时候,老大探头探脑的进来了。祝老四招呼他也喝点,老大摇头拒绝了。然后他就在寝室里来回踱着方步,不时瞅瞅方木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木问他要干什么,老大吞吞吐吐了半天说自己不敢一个人在对门睡,想回自己的寝室睡。王建大笑着把自己的东西从老大床上挪开,“怎么样,我说你不是那块料吧。”
  其他人纷纷挖苦了老大几句,老大臊眉搭眼的钻进被子,闷声闷气地说你们小点声,早点睡。
  几分钟后,熄灯了,吴涵点上蜡烛。整个宿舍充满了昏暗的烛光,每个人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似乎在不断变换着表情。
  四个人中属王建喝得最多,可是偏偏脸白得像纸一样。他一边眯缝着眼睛,努力把花生米扔进嘴里,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你以为基地班是那么好进的?不光要努力,还得有毅力才行!”
  方木踢踢他的脚,暗示他老大可能还没睡着。可是王建像着了魔似的说个不停:“靠,最他妈看不起这种人,你以为大三了,考进去坚持一年多就能读硕士?我们他妈的要拼四年!你们玩游戏、泡妞的时候那么开心,我们在干什么?学习!一个盯着一个的学习!你们挂科了觉得无所谓,明年重修呗,我们敢么?我他妈一科没挂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他突然睁大通红的眼睛盯着其他人:“把我赶走?靠,把我赶走!做梦!我早晚会回去!我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样的人才算——”他突然顿住了,好像要选择一个最能形容自己的伟大的名词,可是怔了几秒钟,才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甚无个性的词:“人才!”
  老大在床上很响的翻了个身。
  王建呵呵的傻笑起来,他用手指指窝在被子里的老大,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看见两行泪从脸颊上滚落。随即,向后倒在床上不动了。
  方木他们七手八脚的把他安顿到方木的床上,王建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就发出了阵阵鼾声。
  三个人重新围坐在桌子旁,谁也不说话,盯着蜡烛出神。良久,祝老四长叹一声,“这厮,喝多了。”
  吴涵摇摇头,“为了个好听的名气,值得么?这些人真是想不开。”
  祝老四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看熟睡的王建和蒙着被子的老大,小声问:“三哥,今年你还考么?”
  “不考了。”吴涵平静的说,“大四的时候我直接考研究生,我不信我考不上。”
  方木想起上学期吴涵曾经参加了基地班入学考试,从成绩上看够了,可是这学期重新分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把他刷了下来。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闷闷不乐的。方木向祝老四努努嘴,示意他别提这么扫兴的话题。
  “其实你那次挺可惜的,”祝老四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木,“听说进基地班除了成绩要好,还要给导师送礼,你大概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吴涵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去想,再说,有钱我也不会给他们送礼。”他的语气突然活泼起来,“还不如请你们喝酒呢。”
  方木和祝老四都笑了,三个人撞了一下啤酒瓶,清脆的声音在宿舍里回响。
  “让你破费我们多不好意思。”祝老四擦擦嘴角的啤酒沫,“你的钱来得挺不容易的。”
  吴涵看看自己的枕头,那下面有一个装着2000元钱的信封。“这种钱,哼,我不稀罕。”
  他回过头来看着方木和祝老四:“你们以为他是在帮助我么?不,他在帮助他自己。”
  方木想起捐款仪式上,满面红光的企业家紧紧搂着吴涵的肩膀,把信封塞进他的手中,自己却不松手,眼睛盯着四处闪光的照相机。两个人好像在争抢信封似的在四周的掌声与镁光灯的闪耀中僵持了很久。末了,企业家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加上一句:“小同学,要拿着这笔钱好好读书哦。”吴涵始终低垂着眼睛,表情木然,看不到感激的神色和泪水。这让企业家很不满,刚要再说几句,吴涵就拿着信封下台了。
  “他只不过拿我当成一个表演的工具,显示他的善心与大度,呵呵。”吴涵盯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这不是捐赠,这是我配合演出应得的报酬。”他低下头,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没有人可以羞辱我,哪怕一丝一毫。”
  气氛有些沉闷了。酒,也喝不下去了。
  祝老四表情尴尬的佯装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靠,都快1点了。”
  吴涵也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他一边附和着祝老四,一边手脚麻利的把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也脱掉衣服上床了。
  方木看看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王建,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上铺老五的床。
  把老五凌乱的床铺勉强收拾得可以睡觉之后,方木从床下拿出牙杯去了水房。
  刷完牙,方木回到已经回复平静的宿舍,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室内响起,方木轻手轻脚的脱掉衣服,吹熄快要燃尽的蜡烛,刚爬上上铺,电话响了。
  谁呀,这么晚了?
  方木一边纳闷,一边飞快的跳下床,拿起听筒。
  “喂?”
  没有回音。
  “喂?”方木有些恼火了,是不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在打骚扰电话?
  “还没睡么?”听筒里传来陈希软软的声音。
  方木的心一下子加快了跳动。
  “没有,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
  长时间的沉默,方木手握着听筒,感觉到陈希在那边的呼吸。
  “刚看了一部恐怖片,连环杀人的,嘻嘻,有点害怕了。”还是陈希先开口了。
  “呵呵。”方木的心底涌起一股温暖,“别自己吓唬自己。”
  陈希轻轻的笑了,“是啊,我知道。你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还在破案啊?”
  方木仿佛能看见陈希偷笑的样子。
  “没有,和宿舍的几个哥们喝了点酒。”
  “喝多了么?”
  “没有。”
  “那就好。”
  又是沉默。
  “如果,”陈希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如果下一个是我,你会难过么?”
  “别胡说。”方木急忙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你会难过么?”
  方木沉默了一会,“会。”他紧忙加上一句,“我会,我会……”他变得结巴起来,“我会保护你的。”
  陈希小声笑起来,“我知道,”她愉快地说,“我知道。”
  “你别胡思乱想。”
  “呵呵,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容易就被干掉。”大大咧咧的样子。
  “快睡吧,要不你们宿舍的同学该有意见了。”
  “好,”方木说,他想了想,“在你姑妈家呆几天?”
  “两天,周日晚上就回来,学校见。”
  “好的。”
  “那,我先挂了。”
  “好的。”方木握着听筒。陈希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挂电话啊?”
  “等着你呢。”
  “你先挂。”
  “你先挂。”
  “不,就要你先挂!”(她应该大睁着眼睛,嘟起好看的嘴巴吧)
  “好,我先挂。”
  方木放下听筒,过了几秒钟,又仿佛不甘心似的拿起来,里面除了嘟嘟声什么也没有。
  白痴。方木在心里暗笑自己。
  他爬到床上,手里湿湿的,刚才攥听筒攥得太紧了吧。
  黑暗中,方木静听着自己的心跳从急促逐渐恢复平静,他回味着刚才和陈希的对话,嘴里慢慢涌出一股香甜。
  他渐渐睡着了。睡梦中,他紧握双拳,嘴中喃喃自语。
  我会保护你。


  第十三章 恶魔的盛宴——第五个死者

  每年到年底的时候,校园里的各个社团都会很忙碌。尽管期末考试在即,社团的干部和会员们还是会挤出时间举办一些活动,例如辞旧迎新诗歌朗诵会、告别****年演唱会等等。而今年的元旦格外的重要,12月31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整个人类社会进入下一个千年。
  1999还是2000,除了担心千年虫的电脑界人士,大概就是学生们最关注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见证人类历史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尤其是那些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人们,小时候印在作业本上那个乘坐着飞船飞向2000年的男孩形象让他们记忆犹新。21世纪,究竟是什么样?几天后,一切将真相大白。
  在所有社团的活动中,最让人期待的是星光戏剧社的话剧。
  星光戏剧社是师大历史最久的学生社团之一,成立于80年代中期,现有会员100多人。最初,星光戏剧社只是由几个热爱戏剧的学生组成的小社团,平时在课余时间排练一些小话剧,也偶尔参加一些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后来,一个出身于数学系的会员毕业后,阴差阳错的成了电影演员,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谈到了星光戏剧社,这个小社团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仅规模一再扩大而且是校园里少有的几个由学校提供经费的学生社团。每年的重大节日、校庆或者其他大型活动中都少不了星光戏剧社的参与。在这个极具历史意义的千禧元旦,星光戏剧社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一场即将在元旦当晚上演的话剧正在紧张的排练中。

  自从那晚通过电话后,方木和陈希几乎天天在一起,尽管只是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偶尔在校园的人工湖旁散散步,可是对于方木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寝室里的几个单身汉也很关心方木的爱情进展,每当方木带着一脸微笑回到寝室的时候,这几个光棍就像苍蝇一样围上来,而问题往往十分龌龊:亲了么?摸了么,上了么?
  这帮色狼,把我当色情狂了?方木常常悻悻的想。
  这天晚上,当祝老四第三次问方木亲没亲陈希的时候,方木忍无可忍了。
  “你他妈当我是你啊,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有时间洗洗枕巾,都黄成什么样了?!”
  大家轰的笑开了,祝老四红着脸扑上来掐方木的脖子。
  “说真的,老六,你们俩谁先表白的?”方木好不容易摆脱了祝老四的手,老五在上铺探下脑袋来问。
  表白?方木有点愣住了,“表白什么?”
  “说喜欢对方啊,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类似的话。”
  方木想了想,“没说啊,我们都没说过。”
  “靠,不会吧,跟人家约了好几次了,连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老大在一旁插嘴。
  方木又仔细想了想,的确,跟陈希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无论自己还是陈希,都没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
  这很重要么?
  “当然,”老大一副恋爱达人的嘴脸,“你不开口表白,人家凭什么跟你在一起啊?不明不白的,炮友啊?”
  一片淫贱的笑声。
  “女孩子是需要承诺的,你给了她承诺,哪怕言不由衷,她也会以此为理由奋不顾身,而这个承诺很简单,我爱你。”老二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说,女人是需要哄骗的动物。”
  “靠,大爷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方木一屁股坐在床上,脑子里却在思考他们的话。
  最近两天陈希总是很早就离开自习室,问她去哪儿也不说,也不让方木陪着她。是不是生气了?
  说还是不说,这真的是个问题。

  这时候,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只鬼。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宿舍一下变得死一般宁静。
  它的脑袋光秃秃的,连头皮都是漆黑的颜色,而在那下面……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红的深洞,没有鼻子,只有两条细长的,不断翕动的细缝,脸颊上是冷酷的线条,嘴唇是薄薄的两片,露出森森的白牙。
  它是谁?

  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它开口了。
  “当树叶旋转着飘落,当海棠花在风中散尽,”它优雅的抬起一只手,仿佛在空气中轻挽一丝薄莎,“当海洋不再蔚蓝,当天空失去晴朗,当日月都沉没,当孩子离开家园,”它的手又落下,“我亲爱的,那是我在爱着你,”它把手捧在胸口,又向前伸出,“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的苦痛,只有你在地狱的烈火中把我挽救,只有你在丑恶、虚伪的芸芸众生中让我解脱!”
  它急速的转身,双手抚在污渍斑斑的墙壁上,“我的神,我的爱人,她看到了,她全看到了,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
  “你去死吧。”方木把一只拖鞋扔过去,大笑起来。
  鬼屁股上挨了一击,居然也嘿嘿的笑了起来,它转过身,伸手在头上一拉,吴涵笑嘻嘻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样,精彩吧。”
  寝室里发出不约而同的一片笑骂声。
  “靠,吓死我了。”老五脸色煞白的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真以为见鬼了呢。”
  “这是什么?”祝老四抢过吴涵手里拎着的头套,端详了几下,就要往头上套。吴涵一把夺回来,“别套,你那张肥脸,别给撑坏了。”
  他转过头笑着问方木:“你怎么不害怕?”
  方木笑着说:“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可是我认出你穿的衣服了。”
  “没有艺术鉴赏力,人家都听台词,你看衣服。”吴涵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你戴这玩艺干吗?”方木指指吴涵手里的头套,“吓唬人?这玩艺好像挺贵的。”
  吴涵神秘的一笑,“不告诉你。”
  方木白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就醒悟过来:“话剧!对了,我忘了,三哥你是星光戏剧社的,这是话剧的道具么?”
  吴涵还是笑笑,不作声。
  大家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问吴涵。
  “什么内容啊?”
  “现代的还是古装的?”
  “是鬼片么?”
  “你演什么角色啊?”
  吴涵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似乎对大家的关注很满意。
  “你们别问了,暂时保密,元旦那天你们就都知道了。”
  “别这么不讲义气啊,自家兄弟,有什么好保密的,透露一点,我们肯定不说出去。”祝老四不依不饶的。
  “你?”吴涵笑着指指祝老四的鼻子,“就你那张嘴,我今晚告诉你,明天就全校都知道了。”
  说完,就拿起脸盆,拉开门走了。
  “这厮,还挺神秘。”祝老四讪讪地说。

  方木去水房刷牙的时候看到了吴涵,他嘴里含着牙刷,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方木走过去拍拍他:“还背台词呢,大明星?”
  吴涵回过头笑笑。
  “演什么啊,给咱透露透露。”
  吴涵看看四周,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主角。”吴涵嘴里满是牙膏沫子,含混不清的说。
  “行啊,三哥,什么剧情啊?”方木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上来。
  “嘿嘿,那可不能说。”
  “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台词么?”
  “嗬嗬,是啊,砍掉一个女孩的头之前说的。”
  “砍头?”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嗬嗬,假的,塑料模特。”吴涵说,他冲方木挤挤眼睛,“你猜我要砍谁?”
  “我怎么知道。”方木茫然的说,随即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希?”
  “嗬嗬,是啊,她是女主角。你不会吃醋吧?”
  怪不得,方木在心里说,怪不得这几天她神神秘秘的。
  他把牙刷涮干净,拍拍吴涵:“小样的,你不告诉我,你以为我就打听不出来啊。”

  回到宿舍里,方木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思考明天要怎么对陈希诱供。这丫头,对我还保密。
  吴涵隔了好久才回到宿舍,也不急着脱衣上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大家取笑他自恋,他也不理会。
  11点刚过,熄灯了。
  朦胧中,方木隐隐约约地看到吴涵把头套重新戴在头上,他面目狰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默立了很久。
  神经病。方木小声骂了一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刚有点睡意,就听见吴涵开口了。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
  方木睁开眼睛,吴涵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镜子前。
  “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
  他猛地转过身来,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的手一下子抬起来,指向寝室中央,声音变得低沉、凶狠:
  “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对陈希的诱供没费什么事,她扭捏了几下,就承认自己在排演话剧。而且还向方木透露了大致剧情:
  这是一部魔幻题材的话剧,讲的是一个皇家园圃的花匠爱上了公主,可是碍于地位的悬殊,一直没有向公主表白。后来外敌入侵,国家岌岌可危,花匠在恶魔的引诱下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变身成法力高强的英雄,并大破敌军,挽救国家于危难中。公主与花匠喜结连理,可是恶魔引诱花匠的目的是要公主的血来使自己获得永生,花匠在恶魔的操纵下杀死了公主,清醒后追悔莫及,在得到神的指示后,挖出自己的心脏来使公主复活,恶魔的计划最终破产。吴涵和陈希分饰花匠与公主。
  剧情有够烂。方木在心里说,“听说还要砍头?”
  “是啊,怎么样,刺激吧。”
  陈希笑嘻嘻的问:“我被别人把头砍下来,你心不心疼啊?”
  还没等方木回答,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方木小心的迈上覆满冰雪的台阶,俱乐部的门廊里一片昏暗,入口处,一个高个子男生警惕的看着方木。
  方木手里拎着装满饮料和食品的塑料袋,一步步走向剧场的入口,隔着厚厚的门帘,隐约听见里面有音乐和大声的朗诵。
  “对不起,同学,里面正在排练。”大个子男生用不容辩解的口气说。
  “我是来找陈希的,她让我……”方木举起手中的塑料袋。
  男生看了看,又看看方木,笑了。
  “是你啊,家属来探班?”方木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去吧。”男生挥挥手。
  靠,还“探班”,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啊。方木嘟哝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整个剧场都黑黑的,只打开了前排和舞台上的几盏灯。台上大概在排练一个战争场面,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正在夸张的舞蹈,身后是几个身着古代盔甲,手持长矛的战士。头领的手变换出花样复杂的手势,对方在他的动作下不断向后东倒西歪的败退,一副溃不成军的模样。
  从那个头领的身形来看,方木认出那是吴涵。
  他挑了一个黑暗中的角落坐下,静静的看排练。
  接下来的一个场景大概是欢迎英雄凯旋而归,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场了。陈希头戴花冠,穿着一件洁白的长袍,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上,十分醒目。吴涵走在士兵之前,快到舞台中央的时候,急步上前跪倒在陈希脚下,捧起公主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公主轻抚英雄的肩膀,两人念着台词,几句话之后,吴涵将公主托起,来了一段难度颇高的双人舞。悠扬的乐曲响起,舞台上空落下纷纷扬扬的彩色纸屑。
  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喊了一声:“停。”舞台下的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休息一下,然后排婚礼那场。”
  陈希轻快的跳下舞台,向观众席张望着。
  方木挥了挥手,陈希就笑眯眯的跑过来。
  “真听话啊,让你来你就来了。”
  “要不你老有意见。”方木把塑料袋朝她推了推。
  陈希眉开眼笑的翻了翻,捡出一袋话梅,打开,拿出一颗小心的扔进涂着口红的嘴里。
  她嚼着话梅,看见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笑了。
  “我漂亮么?”
  “漂亮。”方木由衷地说。
  陈希皱着鼻子作了个鬼脸,转过头去望着舞台。
  “那个吴涵是你们宿舍的吧?”
  “是啊。”
  “他可真有劲,毫不费力就把我托起来了,乍一看他挺不起眼的,还挺有艺术细胞。”陈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吴涵,他正在和导演说着什么,导演回过头冲这边喊道:“陈希,来一下。”
  “来了。”陈希丢下话梅,“等我一会。”
  吴涵也向这边看过来,看到方木,点了点头。
  导演对吴涵和陈希谈了几句之后,陈希跟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吴涵则向方木走了过来。
  “来慰问演员啊?”吴涵毫不客气的翻了翻塑料袋,“切,全是女孩子爱吃的,重色轻友。”
  方木没有理会他的谐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三哥,好棒。”
  吴涵矜持的笑了笑,“陈希也不错。”
  陈希正在试穿一件戏服,好像是晚礼服之类的,光彩照人。旁边几个男演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也看见了,”吴涵用肩膀挤挤方木,“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呢。”
  方木看着舞台上的男演员,个个高大魁梧、气宇不凡。他低头看看自己: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假冒的nike运动鞋。他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他坐正身子,想让自己显得优雅点。
  这时导演喊了一声:“各单位注意,排练了。”
  吴涵站起身来,拍拍方木的肩膀,“伙计,用点心,别被别人抢了。”
  陈希也急忙回到舞台上,远远的冲方木耸耸肩。
  方木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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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三 六月 02, 2010 2:27 pm

可是没等彩排结束,他还是走了。
  路过俱乐部门廊里的那面大镜子前,方木停下来,挑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里面是一个剪着平头,脸色有点苍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孩。
  方木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很俗,相信这个校园里的很多人都会这么做。
  他要向陈希表白自己的心意。
  千禧夜,演出结束后,他要对陈希说:我爱你。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1999年12月31晚上,学校举办了一个元旦晚会,内容无外乎合唱、相声、小品、舞蹈之类的节目。晚会在8点钟结束。之后的时间,留给了各个学生社团自己组织活动,午夜12点,将在行政楼前燃放焰火。
  晚上10点,备受关注的话剧《恶魔的盛宴》在俱乐部剧场里拉开帷幕。
  能容纳3000人的剧场里座无虚席,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方木尽管来得很早,也没抢到前排的座位,只能在剧场中央和宿舍里的同学们挤在一起。
  看得出星光戏剧社的实力和导演的精心安排,尽管这是由学生自己排演的话剧,可是灯光和服装以及道具都很到位,演员的表演也很精彩。开演一个小时后,魔幻主义和浪漫色彩很浓的剧情紧紧抓住了观众的心,气氛十分热烈。
  外敌已被击退,英雄凯旋而归,他的英勇赢得了公主的芳心,国王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而在婚礼当晚,恶魔悄然出现,他完全控制了英雄的身心,英雄在他的蛊惑下变成了恶魔的傀儡,英俊的面庞也变得丑恶,他将杀死公主作为献给恶魔的盛宴。
  临近午夜,全剧的高潮也即将来临。
  舞台上是诡异的蓝光,音乐是单调的钢琴,英雄面目狰狞地推着一辆小车缓缓步入舞台,小车上平躺着被白布覆盖的公主。缓慢而恐怖的音乐回荡在剧场里,令人悸动的鼓点悄然奏响。
  全场观众屏气凝息。
  英雄开始了在公主身边的独舞,表达内心痛苦的纠缠。
  随着英雄疯狂的舞蹈,台下的观众也紧张万分,情侣们不由自主的紧紧拉住彼此的手。
  方木却感到异样。
  台上的那个舞蹈的人看起来有点奇怪。
  从身高上来看,这个人和吴涵相差无几,可他明显要比吴涵强壮,他身上穿着薄薄的紧身衣,胳膊和大腿以及胸围要比吴涵粗。
  没听三哥说要临时换角啊。
  而且他所跳的舞蹈和那天彩排看到的也大不一样,方木虽然不懂舞蹈,但是也能看出他简直是在胡乱动作,完全没有美感和韵律可言。
  台上的英雄结束了舞蹈,从小车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全场发出不约而同的惊呼。
  不对,这里应该还有大段的台词啊,就是吴涵那晚在寝室里背诵的。
  方木心中涌起了不祥的感觉。他竭力抬起头,向台上张望着。
  英雄掀起小车上的白布,熟睡的公主露了出来。
  方木不顾身后观众的不满,站了起来。
  离得太远,只能看见塑料模特头上罩着长长的黑色的发套。
  他把斧头在公主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高高举起,用力的砍下!
  全场观众发出尖叫,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公主的头颅,不,应该是塑料模特的头颅被砍掉,落在了舞台上,鲜血很快喷涌而出。
  太逼真了,前排的观众甚至能看清脖颈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方木的心狂跳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只是模特,一定是模特!
  他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可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台上那一动不动的,只剩下躯干的模特。
  英雄砍掉公主的头后,扔掉斧头,转身急步从舞台的另一侧消失了。
  隔了好一会,一群演员才跌跌撞撞的从后台跑上,开始跳舞。动作零乱。
  公主的尸体摆在舞台中央,地上的鲜血已经积成了很大一滩。
  一个舞蹈员跳着跳着,旋转到一滩血上,一不小心滑到了,他狼狈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落在舞台上的头颅。
  他愣了几秒钟,接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几分钟后,路过俱乐部的学生目睹了师大历史上最令人恐惧的一幕:成群的人从俱乐部的大门中涌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不时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死人了!
  而此时,午夜的钟声响起,行政楼前陡地升起无数绚烂无比的焰火。
  2000年到了。


  第十四章 所谓天赋

  21世纪的第一个案子。丁树成坐在车里想。
  窗外是如潮的人群和随处可见的,高高升起的焰火。警车尖叫着在车流中费力的穿梭,并没有多少人诧异的回头凝望。别人的生死终究是别人的。
  2000年一月一日零时19分。
  剧场里的人已经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矿泉水瓶、食品包装袋、踩烂的鲜花和几只跑丢的鞋子。
  空旷的舞台显得硕大无比,一具无头的女尸静静的躺在小车上,身边是几个警察和一群神色紧张的校保卫处干事。
  丁树成跳上舞台,差点踩到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血泊旁边是一颗人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看不清五官,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距离尸体大约3米处扔着一把斧头。
  “我们什么都没有动。”一个110巡警走过来说,“还有几个人在楼上搜索。”
  丁树成点点头,他小心的躲避着血泊,绕着小车观察着女尸,没有头颅的身体显得异常矮小,断离处的血液已经凝结,可以看见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颈骨。死者皮肤白皙,身穿白色长袍,上面倒是没有沾染太多血迹。
  这时剧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丁树成循声望去,一个男孩正沿着过道飞快的跑来,脚步踉跄,身后是两个试图抓住他的警察。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不是她?”男孩边跑边喊,眼中是无以名状的恐惧。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是不是她?!!”男孩冲到舞台前,手脚并用的想往舞台上爬,却摔了下去。
  后面的警察一把按住他,他拼命的挣扎,便断断续续的喊着:“是……是不是……她?”
  警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出去。
  “他妈的,”一个警察摘下大檐帽,擦着满头的汗水,“一下子就冲进来了,三个人都没拦住他。”
  丁树成想起那个男孩叫方木。
  这时,身边的巡警的无线电步话机响了起来:
  “三楼,三楼有人!”

  尽管考虑到凶手很可能已经趁乱跑掉,但是先期赶到的110巡警还是对俱乐部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结果在三楼的一个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昏倒的人。
  “这不是吴涵么?”一个保卫处干事惊讶的说。
  发现吴涵的警察说,发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全身只穿着内裤,手被反捆在身后,脚也被捆着,躺在厕所里的一个隔间内,昏迷不醒。
  两个警察把吴涵送往医院,其他人就地进行了现场勘察。

  卫生间大约15平方米,左面是小便池,上方是一个关闭的小窗子。右面是一排四个隔间,发现吴涵的是最里面的一个。地上散着两只鞋,应该属于伤者吴涵。经过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丁树成回到剧场的时候,邢至森和法医组的同事已经赶到了。
  法医们正在舞台上对死者进行尸检,好几个人穿着便装,看得出是从家里赶来的。
  邢至森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若有所思的看着舞台上忙碌的法医们。
  舞台上方的聚光灯仍然向下面洒着蓝色的光。下面是一群衣着不同的,神色肃穆的人,中间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女尸。
  丁树成想起俱乐部门前的海报。《恶魔的盛宴》。
  他走到邢至森身边坐下。邢至森没有回头,仍然盯着台上的人们。
  良久,他喃喃的说:“就在这里,当着3000多人的面,杀死了她?”

  死者名叫陈希,女,21岁,经济系三年级学生。死亡原因是头颈离断,死亡时间不用法医们劳神,她的头被砍下的时候,全场3000多个目击者的手表都指向23点55分。死者的口鼻内有乙醚的残留物。凶器是落在舞台上的那把斧头,和邢至森预料的一样,上面没有指纹。
  死者是当晚上演的话剧《恶魔的盛宴》的女主角,按照剧情的安排,死者扮演的公主将被男主角砍掉头颅,当然,被砍掉的应该是一个塑料模特的头颅。据负责道具的学生讲,她在这一幕戏之前,就把覆盖了白布的模特(塑料模特后来在化妆室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被发现)放在小车上,交给了扮演主角的法学院三年级学生吴涵。而女主角陈希则在公主复活那一场戏中才会重新出场,所以,她一个人去了化妆室补装。因此,当那个戴着面具,穿着戏服的人推着小车走上舞台的时候,没有人想到白布下面躺着的是一个活人——女主角陈希。
  扮演男主角的吴涵在医院已经苏醒过来,据他讲:当晚,由于在砍掉公主的头之前有一大段台词,因此,他把放着模特的小车停在了后台入口处之后,就一个人跑到二楼的走廊里背台词(当时下面上演的是恶魔的独白,大约7分钟)。就在这里,他感到被人在背后猛击了一下头部,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经医院检查,吴涵后脑有一处长约5公分,宽约0.5公分的头皮裂伤,疑为一根带棱角的四方柱体的木棍所致。警方随后搜查了作为第一现场的二楼走廊,现场没有发现与凶器吻合的物品,应该是被凶手带走或者丢弃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吴涵被发现的时候,手脚都被一种塑料扣绳捆住,就是那种在商场中常见的,用于固定货物的扣绳,只需把尖细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能牢牢的把东西捆住,操作原理有点像男士的皮带。
  那么,那个凶手应该先在二楼的走廊里袭击了吴涵,脱下他的戏服和头套,然后把他拖到三楼的卫生间里,把他的手脚捆上后塞进厕所的隔间里。然后,回到化妆室,将陈希麻醉后,将陈希放在了小车上,用白布盖好,推上3000多人目光下的舞台,当众砍掉陈希的头后,从舞台的另一端逃出了剧场。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先麻醉死者,再去袭击吴涵。
  不管哪个步骤在前,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根据对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的走访调查,死者是湖南人,在本市只有一个亲属即死者的姑妈。死者生前性情开朗,随和,不曾与人结怨。据死者室友反映,死者最近与一群人交往甚密,他们都是一张借书卡上的读者,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小组,而这个小组的头,是法学院三年级学生方木。

  邢至森和丁树成走进师大男生二宿舍352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
  那个叫方木的男孩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铺的床板。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体态偏胖,头发花白。听到有人走进宿舍,她回过头来,邢至森注意到她和方木出奇的相像。
  方木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眼神复杂,说不清里面是怨恨、气愤还是期盼。
  中年妇女站起身来,“你们是……?”
  “我们是来找他的。”丁树成朝方木努努嘴,“不用介绍了吧,方木。”
  中年妇女显然对方木与这两个警察如此熟络感到惊讶。
  “我是方木的母亲,你们有什么事么?这孩子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她紧张的说,不住地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
  “大姐,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来找方木了解点情况。”邢至森把目光投向方木,方木盯着邢至森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转头对母亲说:“妈,你去给我买点水果吧。”
  方妈妈有点犹豫,方木又说了一次:“没事,我和他们聊聊。”她才抓起床边的一个皮包,给方木掖掖被子,拉开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邢至森、丁树成和方木三个人。

  邢至森走到方木对面的床边坐下,看着方木,却不说话。
  方木还是刚才的姿势,仰着头,盯着上铺的床板。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邢至森清清嗓子:“我们……”
  “我知道你来问什么,”方木突然扭过头来,“SUO小组是么?不错,陈希是小组的成员,我们都是那张借书卡上的人。”
  SUO?邢至森琢磨了一会,应该是save us ourselves吧。
  这群孩子,他微微的笑了。
  可是这微笑激怒了一直在盯着他看的方木。
  “很好笑是么?很幼稚什么?”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赤着脚跳下床,直冲到邢至森面前,“有人死了!陈希她死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充满泪水。
  他用一只手指着邢至森的鼻子:“我告诉过你们,那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怎么样?陈希死了……”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
  “问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废话?我和陈希的关系?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来得及!”
  方木毫无征兆的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到底,没来得及,对她说那句话。
  丁树成手足无措的看着方木,又看看邢至森。
  邢至森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方木。
  方木哭够了,从床边拿起一条毛巾擦擦脸上的泪水,默默的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邢至森看他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开口说道:“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丝毫没有觉得你们的小组很幼稚的意思。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和你一样,我也很想抓住凶手。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丁树成吃惊的看着邢至森。
  “我知道,关于这个案子,你有很多自己的……感觉,”他停下话头,看着方木,方木也看着他,目光中已少了许多敌意,他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曾经给了你一张名片,让你有发现就给我打电话,而这几天来,你并没有主动来找我。”
  是的。方木在心里说。
  那天晚上,当那个舞蹈员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后,方木马上意识到出事了,他拼命的向舞台方向挤去,可是却被惊慌的人群裹挟着出了俱乐部的大门,自己还扭伤了脚,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方木一边祈祷陈希不要出事,一边奋力要冲进俱乐部,后来冲破了三个警察的阻拦,就要到舞台前的时候,他摔倒了,尽管他一再追问,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躺在舞台上身首异处的,就是陈希。
  整整两天,方木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甚至不去医院找吴涵问个究竟,头脑中一片空白,有段时间他甚至感到自己连心跳都没有了。
  还要有多少苦难降临到这个只有21周岁的年轻人身上呢?
  还要有多少恐惧要让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战栗呢?
  他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只想时间停止,万物沉寂,让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此刻。
  直到邢至森和丁树成出现在宿舍里。
  我会保护你。
  方木,你应该还记得。

  “那个人,应该在174公分左右,”方木艰难的开口了,“比吴涵要壮一点。”
  丁树成点点头,这和其他现场的目击者描述的基本一致。
  “这个人,应该很熟悉现场的环境,大致了解剧情,但是并不是详细了解。”
  “为什么?”丁树成扬起眉毛。
  “因为按照剧情的安排,砍掉公主的头之前,应该有大段的台词,当时他并没有背诵那些台词,而且他所跳的舞蹈也不对,所以,凶手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他一定看过彩排。”方木顿了一下,“很可能就是戏剧社的人。”
  丁树成微微点头。第二天他们询问话剧的导演的时候,这个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说,戏剧社最初的安排是在塑料模特上安装血袋,后来考虑到太血腥,而且容易喷溅到前排观众身上,就取消了这个安排。案发当晚,当死者的头颅被砍下,血溅舞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吴涵擅自加了血袋,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安排的大段台词(那也是这位导演兼编剧最得意的一段台词)并没有被朗诵,男主角的舞蹈也一塌糊涂,由于这个突发情况,后来的舞蹈员还没有准备好就匆匆上台了。
  方木注意到邢至森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方木咬咬嘴唇。
  “这一次的杀人,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完美。”
  (陈希死于一次完美的谋杀,她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如果这是一场演出的话,我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了,在全场3000多观众的面前,砍下受害人的头颅(这句话说出来好艰难),还得到了全场的掌声。这是一次升级,从毫无创意的把人勒死在厕所里,从楼上推下去,再到把人塑成雪雕,用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直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杀人,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在体会这种越来越强烈的自我认同,当然,他的行为越来越冒险,可是这对于他来讲,越冒险的杀人,成功的快感才越强。”
  方木停下来喘了口气,“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沉醉于自我满足的人,我想,他在现实中也许是个失败者,他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途径来表达自己的强悍与睿智。比方说杀人,比方说让你们——警察,陷入不可破解的谜团。而且,”方木舔舔发干的嘴唇,“我很难想象他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法杀人。”
  “还会有人死?”一直在屏息凝听的邢至森突然发问。
  “当然,那张名单上还有10个人。”
  邢至森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坚持认为那张借书卡上的人是被害人的名单。”
  “是的,证据就在眼前,又一个名单上的人死了。”
  “不,那张借书卡一定不是。”邢至森摇摇头。
  “为什么?”
  邢至森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
  门开了,头上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吴涵在祝老四和老大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没有死,这就是证据。”
  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吴涵也在那张借书卡上,如果凶手是以借书卡上的名单来杀人的话,那么他在打昏吴涵后,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而吴涵仅仅被捆住手脚扔在了厕所里,这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就是陈希一个人。
  宋博,一个与借书卡无关的人,被杀死了,而借书卡上的吴涵,却仅仅被击昏。
  不需要其他理由了,借书卡的确是巧合。

  方木的心情重新归于沮丧,我真是太笨了,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
  唯一的线索断了,一切必须从头开始。

  送邢至森和丁树成出去的时候,方木不时地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我希望能帮助你们破案。”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
  “你需要什么?”
  “一切,”方木急切地说,“这几起案子的所有情况。”
  邢至森认真地看着方木的脸,方木毫不退缩的回望着他。
  “好吧,”半响,邢至森开口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回去的车上,丁树成好奇的问邢至森:“你为什么要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来?他分析的那些,你相信么?”
  邢至森笑笑。他望着窗外的景物说:“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丁树成有点懵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丁树成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因为训练是否刻苦,而是因为——”邢至森转过头来看着丁树成,“天赋。”
  他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察觉犯罪的天赋。”


  第十五章 仇恨

  邢至森没有食言。第二天方木来到公安局的时候,邢至森径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指桌子上一大堆卷宗,“你就在这里看吧,可以用我的杯子喝水,暖水瓶在桌子下面。”
  他转身走到门旁,“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说完,就把门锁好走了。
  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把公安卷宗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看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是凶手呢。方木笑着摇摇头,他很感激邢至森的这份信任。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其余的空间都被几个书柜占据了,方木拉拉书柜的把手,都锁着。
  那里面应该是很多惊心动魄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方木坐到桌子前,面前是厚厚的,用牛皮纸装订好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及被害人姓名。方木抽出最下面的那本,那上面写着1999年12月31日,师大俱乐部,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询问笔录。现场勘察报告。尸体检验报告。接下来是现场照片。方木的手开始颤抖。
  躺在小车上的陈希。脖子白皙修长,只是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平整的肌肉和断骨。除了领子上的几个血点,长袍洁白无瑕。
  落在舞台上的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隐约看见宽阔白净的额头。脸颊美妙的曲线。
  头的近照。长发被分开,表情从容安详,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微笑。下面是整齐平滑的创口,肌肉呈现毫无生机的苍白。
  落在舞台上的斧头。长柄,铁制,平淡无奇。斧刃上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方木发出不可遏止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照片上。
  良久,方木咬住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保护你。

  方木把它塞回下面,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第一本,1999年9月17日,师大男生二宿舍三楼卫生间(西侧),周军。

  看完全部卷宗,已经是下午5点了,邢至森悄无声息的回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方木的对面。
  方木低着头,不想让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被邢至森看到。
  “有什么想谈谈的么?”
  方木摇摇头。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吃饭吧。公安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和善的脸,“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方木坐在64路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声、汽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狂暴,时而浪花起伏,时而波涛汹涌。
  方木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无力的疲惫。
  对面开来一辆25路公共汽车。方木看着它与自己交错而过,里面是拥挤的人群,或坐,或站,表情麻木或者大声谈笑。每个人的生活互不相干,命运平淡如斯。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了。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
  尸检报告上说,陈希曾经被乙醚麻醉过,她是在深度昏迷中被砍下头颅。
  想不到,一语成谶。

  汽车驶过师大,方木却不想下车,一直到终点。
  他慢慢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他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在奔跑中再次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两天后,方木参加了陈希的葬礼。

  葬礼在朝阳沟火葬场举行。参加的多是陈希的同学,SUO小组的人也来了。
  陈希的父母被陈希的姑妈和姑父搀扶着,向前来对陈希作最后告别的人一一点头答礼。
  陈希的长相酷肖其父。
  大堂里回响的不是哀乐,而是莫文蔚的《爱情》,据说是陈希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方木绕过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陈希静静的躺在里面,脖子上缠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感谢殡仪馆的化妆师,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紧握,好像里面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追悼会结束。当陈希悲痛欲绝的父母被亲属和同学扶出灵堂,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陈希的尸体扶起,准备放上那个冰冷的推车。方木回过头。
  我爱你。

  周军被勒死在厕所里。死后被凶手摆成了大解的姿势,应该是害怕被别人过早发现尸体吧。
  刘伟丽被推下楼,摔死在平台上,之后凶手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贾飞飞被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他只是想杀人,并不想劫色。一尊雪中的雕塑。
  宋博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意外,没有人可能计算得那么准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像前两次杀人那样,隐藏尸体或者清理现场呢?
  他完全可以把贾飞飞和宋博的尸体塞进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洞里,那样的话,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被发现。
  把她绑在旗杆上,是想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残忍与睿智吧,就好像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摆在展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对于凶手来讲,更像是一个惊喜,还有什么死法比从天而降的冰凌瞬间毙命更让人感到诡异和惊叹呢?比起旗杆上的贾飞飞,他应该更希望人们看到跪伏在体育场外,脖子上插着冰凌的宋博吧。
  至于陈希,当着3000多个观众的面,砍下她的头颅,然后从容逃走。
  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完美谋杀,不留痕迹,然后在一旁欣赏观众的恐惧与逃亡,警察的慌乱与困惑。
  《恶魔的盛宴》。那晚的话剧,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的盛宴。
  聪明。谨慎。强壮。残忍。傲慢。喜欢戏剧性的生活。
  更重要的,他的心里埋藏着深深的——仇恨。
  那是什么样的仇恨?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杀戮去平息?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五条性命去偿还?
  什么样的仇恨,能够让他甘愿交出灵魂?
  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激发他如此残忍的灵感?

  凶手,男性,身体强健,有着无比智慧的大脑,性情谨慎、残忍、内向,渴望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遭遇。
  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

  “你是说,凶手就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认识的人?”
  邢至森和方木坐在校园里的一个小饭店里,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了。邢至森透过香烟的烟雾看着方木。
  “是的。”
  “为什么?”
  “第一,能够在厕所里杀死周军的人,一定是一个熟悉他的生活习惯的人,在宿舍楼里下手有很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被其他人撞见,而周军有在深夜大解的习惯,那个时候大家都应该睡觉了,所以他一定了解周军。第二,刘伟丽是在复印室里被骗到天台,然后被凶手推下楼摔死,那么他一定知道刘伟丽当晚需要加班,而且刘伟丽不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在深夜带到天台上。第三,陈希被杀死在舞台上,而且杀人手法与剧情一致,这说明凶手一定事先知道剧情的发展,他应该至少看过彩排。所以,他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
  邢至森默不作声的吐着烟圈。方木的分析与他的推断基本一致。他看着小饭店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衣着或华贵或朴素,脸上却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想象不出他们中的一个会有如此残忍的性格,如此谨密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仇恨。”方木想了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仇恨?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仇恨?
  “仇恨并不都是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恨之类。”方木仿佛看透了邢至森的心思,“仇恨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玩笑话,都可能是仇恨的源头,当一个人感到受了伤害,他就有理由仇恨。就像你那天的一个微笑,就让我想当场掐死你。”
  邢至森看着方木,他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紧张和与年龄相称的单纯。他的眼神沧桑、落寞,带着深深的倦意却又炯炯有神。
  “你仇恨过谁么?”
  “恨过。”方木低声说,“高中时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抓住我作弊的老师;出言不逊的售票员。”他长出一口气,“可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仇恨,我现在最恨的,只有他。”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的眼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请让我……”
  “让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作声,摇了摇头。

  方木来到门前冷清的俱乐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走了进去。
  二楼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方木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他站在靠近楼梯的地方。
  吴涵就是在这里被凶手打倒的吧。
  他用右手在空气中挥动了一下,击打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物体。
  吴涵脑后的伤口基本上与肩膀垂直,凶手大概是在吴涵正后方用木棍击中了他的头部。
  那他的习惯手应该是右手。
  没错,那天凶手双手举起斧头的时候,也能看出他的发力手是右手。
  方木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想感受几天前,那个挥舞木棍的人在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
  四周安静无比,偶尔听见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入的声音。卫生间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良久,他有点沮丧的走下楼梯。
  走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方木发现剧场内坐着一个人。
  方木屏住呼吸,悄悄的走进剧场,慢慢向那个人靠近。
  剧场里光线很暗,那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眼望着舞台。
  方木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剧场里的光线,那个人的后脑贴着纱布。
  是吴涵。
  方木呼出一口气,脚步也不再刻意放轻。
  他走到吴涵身边坐下。吴涵显然注意到了方木,可是他并不转头,仍然盯着舞台,动也不动。
  舞台上空空如也,曾经作为布景的各种装饰彩带黯然无光的垂着,地板被草草擦洗过,仍然能看见暗红的血迹和用粉笔勾勒出的头颅和斧头的位置。
  吴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
  方木无语。
  吴涵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方木沉默了一会说:“跟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吴涵重新看着舞台,“可是……陈希是个好女孩。”
  “别再说了!”方木的声音变得嘶哑。
  吴涵听话的闭上嘴。
  两个人在越来越黑的剧场里沉默地并肩坐着,直到四周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包围。
  “走吧。”方木站起身来。
  吴涵拎起书包。方木摸索着探出脚,手臂却被吴涵一把抓住。
  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方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抓住他!”


  第十六章 子夜之歌

  陈希死后的第二天,学校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
  短短一个学期之内,五个学生被杀,元旦那天晚上,从俱乐部逃出的学生中,被踩伤和玻璃划伤的学生也有一百多个。
  已经没有人安心读书了,家住本市的学生几乎全回了家,留在校园里的外地学生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雪片一样的举报信塞满了校长的信箱,一夜之间,好像全校的人都是凶手。每天教师们面对空了一半的教室苦笑,有的干脆就不来上课了。
  会议的最后决议是:关闭学校。
  决议在省教委那里遭到了否决。主管教育的副省长狠狠地批了校长一顿,还举了若干诸如抗战时期浙江大学冒着日军的轰炸坚持办学的例子。
  校长唯有苦笑。他没说自己那个要是再死人就跳楼的承诺。
  楼,当然不会跳,这个学期,还要坚持下去。
  好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假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死人了。

  期末仍然需要考试的消息反而让师大的学生们平静下来。对于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来讲,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威胁要比被那个连环杀手干掉的风险现实得多。自习室里重新挤满了人,学校的教学秩序开始慢慢恢复。就像每一个学期末那样,每个人都嘴里念念有词的奔波于教室和寝室之间。一切平淡如初。
  没有再去注意那5个空空的座位。
  只有一个人除外。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样,拿着水杯和书包来到教室,11点半去吃午饭,5点去吃晚饭,10点钟归寝,尽管妈妈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还是以考试复习为由住在了学校。
  他常常长时间的盯住一个人看,直到那个人发觉,然后或惊恐或恼怒的用目光和语言表示不满的时候,他才会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人。
  他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图书馆的阅览室,食堂,不厌其烦的盯住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揣测他们的性格,身份,生活习惯,爱好。
  疲倦的时候,他就到行政楼的24楼、体育场去坐坐,晚上会在毫无便意的情况下,蹲在宿舍楼三楼西侧的厕所的第一个蹲位。只是,再没有去过俱乐部。
  你到底是谁?
  方木常常在夜里大睁着双眼盯着上铺的床板,睡意和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没有归宿。
  黑暗中的一切都仿佛被赋予白天不曾察觉的生命。在每个人梦呓呢喃的时候,它们在窃窃私语。
  风吹过树杈干燥、枯裂的声音。
  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
  夜行者孤独的汽笛声。
  水房里老鼠啃啮食物的声音。
  走廊里踢踢沓沓的拖鞋声。
  如果你们看见了,告诉我,他是谁?

  王建来找方木。
  王建出乎意料的没有在教室苦读,当他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方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嗨。”王建有点生硬的打招呼。
  方木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点了点头。
  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晚饭的时候,方木被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打了,原因是方木盯着他看了整整20分钟(他有着粗壮的上肢)。当方木嘴角流着血,满身米饭和菜汤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擦干净眼镜,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饭盆里剩下的饭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冲动,粗鲁,头脑简单,而且,在谈恋爱。
  不是他。
  那个体育系的学生被方木的无动于衷搞懵了,呆呆的站了很久,才拎着印有hello kitty的饭盆袋走了。
  他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是怕丢人,而是不习惯他们同情的目光和义愤填膺的言语。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肿的嘴角,假装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见方木不说话,他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只,又抽出一只递给方木。
  方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王建忙给他点上。
  两个人沉默的在桌前喷云吐雾。一支烟吸完,王建尴尬的咳咳嗓子。
  “方木,你,你还好么?”
  方木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王建的脸红了。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飞快的点燃。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作为……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高兴点,别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王建吞吞吐吐的说。
  “谢谢。”方木盯着王建的眼睛说。
  王建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这段日子,和你们在一起,看见你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实话,这大概是我这三年多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在心里……”他的声音低了些,“是把你,你们当作朋友的。”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
  “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她是一个那样活泼、善良的女孩子。而且……”
  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她。”
  方木悄悄的把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捏在手里。
  王建转过身,“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方木笑笑,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更难过。”王建认真地说。
  “哦?”
  “今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小子打你,要是换作平时的你,你肯定会还手。我知道,为了找出那个凶手,其他的一切你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不要这样,伙计,”王建吸了一口烟,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一截,“保重自己,这样才能为陈希和其他的人报仇。”
  他把烟头扔出窗外,转过头对方木挤挤眼睛。
  “万一我挂了,也指望你给我报仇雪恨呢。”说着,他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方木没有笑。
  王建也收敛了笑容,从裤袋里又拿出一根烟,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方木猛地把手里的打火机扔了过去。
  王建伸手去接,那一刹那,方木看得很清楚。
  王建伸的是左手。
  他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看见方木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哦,没什么。”方木回过神来,“你,你好象是左撇子?”
  “哦?是。从小就是。”王建叼着烟,把左手放在眼前端详着,“打乒乓球,打篮球,都用左手,踢球用左脚。”
  方木的心轻松下来。当他体会到凶手心中埋藏着深深的仇恨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建。尽管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所有的死者都不是来自于基地班,更不用提来自经济系的陈希、贾飞飞和宋博。可是他还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王建的惯用手。当王建用左手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方木甚至感到欣慰,毕竟,他也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王建就是那个凶手。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怅惘:他究竟是谁?
  王建的表情却一下子由真诚变为了疑惑。
  “你在怀疑我?”王建皱着眉头说,“凶手用右手对么?”
  他的脸上是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那双眼睛也变得像过去那样冷漠,充满嘲讽。
  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忙站起来。
  王建手把着门框,冷冷地说:“干什么?”
  方木看了他几秒钟,微笑着说:“哥们,我想出去喝点酒,一起去?”
  王建的脸上仍然写着敌意,方木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眼中的冰雪渐渐融化,王建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丝微笑。
  “好!”

  方木和王建相互搀扶着回到二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好在给值班的吴涵打了招呼,他们才得以回到寝室。
  王建在厕所里大吐了一场,之后回到宿舍里死狗一般的睡着了。方木虽然也喝了不少酒,头脑却出奇的清醒。他看了看表,快两点了,在352门前犹豫了一会,刚准备去王建寝室对付一宿,门却自己开了,祝老四披着毯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拖布杆。
  “靠,就知道是你,快进来。”
  方木摇摇晃晃地走进宿舍,却一怔。寝室里点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寝室里其他四个人:老大、老二、老五加上祝老四都没睡,不过看得出大家都已经很困倦了。
  “你这厮,总算回来了。”老二打着哈欠说。
  “你们,这是干嘛?”方木莫名其妙的问。
  “靠,你不回来,我们能睡着么,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老大朝对门努努嘴。
  方木咧咧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睡吧,老六,早点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老五说。
  方木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大缓缓地说:“老六,挺住。”
  老五摘下随身听的耳机,外放的音乐霎那间响彻整个宿舍。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方木抬起头看着老五,突然间大声唱起来: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唱起来:谁明白我——
  凌晨两点,五个男孩在破旧安静的男生二宿舍声音嘶哑地齐声高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方木不用回头,就知道在他的背后——
  脸涨得通红的老大;脖子上青筋鼓起的老二;大长着嘴的祝老四;只穿着内裤在床上乱蹦的老五。
  你们,所有人,谢谢。


  第十七章 谢幕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在最后的几天里,方木终于沉下心来,开了几天夜车,总算把前几科对付下来,高分是不可能的了,及格估计问题不太大。
  2000年1月17日,最后一科考试,环境法。
  教室里坐着脸色或从容或忐忑的学生。不少人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不停翻看着手里的复习资料,更有甚者,在桌子上小心地书写着答案。
  离考试还有10分钟,方木决定去一下厕所。一进厕所的门,就看见祝老四站在一个隔间里,踮着脚往水箱上放东西。
  “干什么呢?”方木大喝一声。
  祝老四被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东西也一下子掉进了水箱里,他回过头来看是方木,小声咒骂着:
  “靠,是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辅导员呢。”
  “你干吗呢?”方木边结裤带便问他。
  祝老四踩着水管把掉进水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本被水浸湿的环境法教材。
  “你这厮,看看,搞成这样。”祝老四把书抖抖,“还好,反正考完这科,这本书就没用了。”
  他把书小心的放在水箱沿上,跳下来,走到隔间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又走上前掂起脚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
  他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看见方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嘿嘿的笑了。
  “怎么样,高明吧?”他指指放在水箱上的书,“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地方。我把书放在那里,考试的时候,把不会的题记下来,然后就说自己要上厕所,嘿嘿,厉害吧。”
  “真服了你。”方木扣好裤子,“我要是你,干脆找个塑料袋,把书装在里面扎好,直接扔水箱里,那不是更保险。”
  “对啊!”祝老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你比较狡猾,老六,有塑料袋么?”
  “靠,你去死吧,我哪有那玩意。”方木捶了祝老四一拳,“快走吧,要考试了。”
  “好办法,下次一定听你的。”祝老四一脸惋惜的表情。

  环境法是方木最不喜欢的一门,平时也听得马马虎虎的。尽管题不太难,可是还是答得很费劲。好在王建就坐在身边,这家伙倒是下笔如有神,方木一边挑自己会答的写,一边寻找机会抄王建的卷子。
  考试进行了半个小时后,祝老四就举手说自己要上厕所,这一去就去了将近15分钟。一个年长的监考老师指示另一个监考老师去厕所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几个352宿舍的人相互看看,乐了。
  不到一分钟,祝老四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走到方木桌前,作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小声说:妈的,未遂。
  方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应该说今天还是很幸运的,两个监考老师都是系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尽管学生们抄袭的不少,可是两位好好先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王建的帮助下,方木很快答完了大半张试题,心里草草算了算,及格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索性放下了笔。考试还有20分钟结束的时候,祝老四又举手说要上厕所,监考老师笑着挥挥手,这厮就像得了赦令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几分钟后,面带微笑欣欣然归来,对方木打了个V。
  呵,死胖子,得手了。
  考试结束后,宿舍里的人问祝老四第一次上厕所怎么回事。
  “咳,别提了,那个隔间里有人,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出来了,靠,居然是辅导员,他问我要干什么,我说上厕所,他问我这么多空着的蹲位为什么不去,我说我对这个蹲位有感情,他一脸的狐疑,好在这时候监考老师来找我回去,否则真说不清楚呢。”
  大家轰的一声笑开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考完了试,方木显得无所事事。坐在床上看着大家收拾行李。每个人都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一方面是因为思乡心切,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吧。似乎大家都急着逃离这个不祥的校园。
  老大收拾好行李,打声招呼就匆匆的奔向火车站了。随后,老二和老五也走了。祝老四和王建去买火车票。吴涵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寝室里就只剩下方木一个人。
  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木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来,在寝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走到镜子前,站住了。
  里面是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深锁眉头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握紧双拳了?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放射冰冷的光芒?
  你的肩膀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负载累累?

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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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三 六月 02, 2010 2:27 pm

我叫方木,你呢?

  电话铃响了,方木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木说:“好的,妈妈,我这就回家。”

  家永远是让人最放松的地方,家宴永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
  也许是由于方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妈妈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方木吃得很香,上次有这么好胃口的时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正吃着饭,电话响了,是祝老四打来的,问方木寝室里煮面的小锅放在那里。方木告诉他在自己的床下,又问:“你们在干什么?”
  “嗬嗬,我和王建明天回家,今晚准备涮火锅吃。”
  “在寝室涮火锅?小心被人举报。”
  “没事,楼里都没有人了,再说三哥今晚值班,有他罩着,没问题。”
  电话那边传来王建的声音:“方木,一起来啊?”
  方木呵呵的笑了,“不了,你们吃吧,注意点安全,明天一路顺风。”
  “好,过年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拜年。”

  吃完晚饭,妈妈在厨房洗碗,老爸在录像机里塞了一盘成龙的《我是谁》,热情地招呼方木一起看。这部片子方木早就看过了,看老爸兴致这么高,也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好像所有的男人都有点暴力情结。老爸盯着片子里的飞车、爆炸、枪战镜头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成龙和几个特工在办公室里打成一团的时候,妈妈在厨房喊老爸帮忙灌开水。
  “小木去。”老爸眼盯着屏幕说。
  妈妈挽着袖子从厨房探出头来,“小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别折腾孩子,老东西你来。”
  老爸不满地嘟哝一句,起身去了厨房。
  灌完开水回来,那段打斗场面已经结束了,老爸连说遗憾,方木就拿起遥控器,按了倒带键。
  画面滑稽的倒退起来,成龙带着手铐,漂亮的从双手间跳过。
  老爸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时赞叹成龙的身手矫健,却没有注意到方木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老爸正看得开心,冷不防方木一把抓起遥控器,按下了倒带键。
  “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回答,死死盯着屏幕。
  那一段镜头中,成龙的双手被手铐反剪在身后,他在连续踢倒几个特工后,纵身从自己的双手间跳过,双手回到了前面。
  倒带的画面中,成龙的双手在前面,纵身一跳后,变成了双手反剪在身后。
  方木反复看了几遍,最后被大声抗议的老爸抢走了遥控器。
  原来,自己反剪双手并不是很难,只要你够矫健。
  那双脚呢?
  怎么又想起这些事了?不想了不想了。方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录像带上。
  天台上,成龙大战两个打手,精彩无比。
  塑料扣绳。
  只要把尖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可以把手脚绑住。
  现场报告中提到,这是一种非常简易却能够把人牢牢捆住的方法。
  捆别人容易,捆自己同样容易。
  方木的心跳开始狂跳。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被发现的时候,全身只穿着内裤。
  如果是他,那他的紧身衣和头套哪里去了?
  现场(包括楼下)已经被仔细搜查,没发现紧身衣和头套。烧掉?现场肯定会留下痕迹和气味。
  不会,不会是他。
  成龙沿着玻璃屋顶滑下,在大厦边缘惊险地停住。这个不要命的家伙胆子太大了。
  厕所的水箱。
  “……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地方……”
  方木的手心开始出汗。
  不,不可能。
  自己也在现场看到了,那个高举斧头的人不是他。
  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不,胡思乱想!我太累了,想得太多了。
  祝老四、王建还有他。寝室楼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还有孙梅。
  孙梅?
  周军死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包括他的。
  如果孙梅说了假话?那……
  老爸注意到了方木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方木虚弱的摇摇头。
  不,我在胡思乱想。停止这些疯狂的念头。马上停止!
  “不舒服就赶快说,严重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当我察觉到舞台上的人的真实意图的时候,我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来不及了。陈希死了。
  不,即使错了,也不要“来不及”。
  方木一跃而起,拿起电话拨打邢至森的手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邢至森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方木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又拨打了宿舍的电话。
  话筒里是单调的嘟嘟声,也没有人接听。
  他们去哪里了?王建的宿舍?不知道电话号码。
  还是,出事了?
  要不要报警?
  方木的手已经按向了1和1,在0上停了很久,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也许,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方木回到沙发上坐好,时钟已经指向了10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电视,却一点也没看进去。忍耐了10分钟,他猛地站起来,对目瞪口呆的父母说:“我出去一下。”说完就穿上外套,打开门走了。
  他必须要去学校看看,否则自己今晚不会平静。
  在人影寥寥的大街上,方木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两个小时前。
  352寝室里,一个煤气罐摆在桌子下,一个小铝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桌子上摆着羊肉、鱿鱼、粉丝、蛎蝗肉和几瓶啤酒,有两瓶已经打开了。祝老四和王建正蹲在地上择菜,择好的生菜、油菜和香菜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
  有人敲门。祝老四问:“谁?”王建一跃而起,准备关火。
  “我。”祝老四松了口气,打开了门。吴涵走了进来。
  “靠,我以为是孙更年呢。”
  “没事,她在楼下看电视剧呢,《无悔追踪》,看的正来劲呢,不会上来的,不过你们小点声啊。”
  “放心吧,有事还有你罩着呢。”王建端着装满青菜的饭盆,“我去洗菜了,吴涵,一会上来一起吃点。”
  “好。”
  王建拉开门走了出去。
  吴涵走到自己床前,从床下翻出一个塑料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老四,这个吃不吃?”
  “什么啊?”
  “腊肉,老乡给的,我不太习惯这个味。”
  “腊肉!这个涮火锅最棒了,三哥你真伟大。”
  祝老四咽着口水接过来。
  “洗洗再吃,放了很长时间了。”
  “好,三哥你帮我看着火。”祝老四眉开眼笑的拉开门走了。
  吴涵走到门前把门关好,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粉末迅速倒进两个啤酒瓶里,又晃了晃。粉末很快就溶解在啤酒里。
  不一会,祝老四和王建推开门走了进来。吴涵站起身。
  “你们吃吧,我一会上来,注意点煤气。”
  “那你一会上来啊,我们给你留一瓶酒。”
  “好,我把门给你们带上?”吴涵手扒着门框说。
  “行,你上来的时候,直接用钥匙开就行了。”
  吴涵答应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楼下的值班室里,孙梅边打毛线边看电视剧,吴涵坐在她身边,也盯着电视屏幕,眼睛却不时瞄着墙上的挂钟。
  孙梅看见他的样子,轻轻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毛线,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脸上抚摸着。粗糙的手抚在脸上,麻酥酥的很舒服。
  “着急了?快十点了,门一关,就不会有人来了。”
  她坐在吴涵腿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手指在吴涵胸前轻轻划着。
  吴涵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孙梅马上把嘴凑过去,长长的吻住吴涵。
  片刻,她的嘴唇离开他的,又把脸埋进吴涵的怀里。
  “你都很久没有对我这么温柔了。”
  “怕别人看出来嘛。”
  “我不管,今晚楼里除了你们宿舍那两个,就只有我们,我要你好好陪我。”孙梅在吴涵怀里撒娇地扭动着身子。“一放假,就又要很久看不见你,你家那里,连电话也不能打。”
  吴涵轻拂着孙梅的头发,“好。”
  孙梅抬起头,刚要和吴涵再亲昵一下,他却站起身。
  “干吗去?”
  “上去看看我那两个同学。”
  孙梅有点不高兴,可是也没表示反对。
  “快点下来。”
  吴涵答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吴涵关好值班室的门,径直走向二楼的储物间,从里面拎出一只塑料桶,走上了三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352寝室的门。
  桌子上的小铝锅仍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王建和祝老四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眼前的一切让吴涵很满意,可是他来不及欣赏。他先关掉煤气,然后从床下拿出一只脸盆,把塑料桶里的液体倒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在宿舍里。
  “晤……”趴在桌之上的祝老四忽然艰难地抬起头来,向吴涵伸出一只手。
  吴涵面无表情地把那只手打开,祝老四的手重新跌落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吴涵关掉了电灯,然后在黑暗中拖过一只凳子,踩在上面拧下了灯泡,然后在桌子上小心地把灯泡打碎,又重新拧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环视了一下宿舍,然后拔掉了煤气罐的导器管,接着把煤气罐的开关打开至最大。
  他把门带好,走了出去。
  吴涵站在黑暗的走廊里静静的等着,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
  大约半小时后,他打开门,一股浓烈的煤气味扑面而来。他满意地把门虚掩好,转身迅速走下楼。

  孙梅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吴涵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孙梅诧异地问。
  “咳,别提了,我们宿舍那两个人,在寝室里用煤气罐吃火锅。”
  “这还了得!”孙梅一下子跳起来,“要是让保卫处知道,要扣我奖金的!”
  吴涵无奈的摊开手,“没办法,我们是一个寝室的,我说了他们也不听。”
  “我去!”孙梅快步走了出去,“这帮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了!”

  孙梅疾步跑上三楼,气冲冲的直奔352寝室。一拉开门,屋里漆黑一片,一股煤气味差点让孙梅窒息。
  “你们干什么呢?”孙梅捂住鼻子,伸手按下了电灯开关。

  方木刚刚走进校门,就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他一怔,察觉到爆炸正是来自二舍的方向,方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拼命向二舍跑去,还没跑到楼下,他就已经看见了。
  传说永远不会失火的二舍正冒着浓烟与火焰。
  看得出,起火点在三楼左侧。
  方木开始全身颤抖。那正是352寝室的位置。
  足足愣了半分钟,方木迈动仍然在颤抖的腿,向楼门跑去。
  门锁着,方木用力捶打着铁门,边大声叫喊着,可是没有人理他。
  他向两边望去,然后后退了几步,助跑,一下抓住了自行车棚的棚顶,翻上去,再登上二楼窗台,用手推推,窗户被插死了。他用手肘一下敲破玻璃,打开窗户,终于跳进了二舍。
  二楼里还好,烟不是很多,能隐隐看见三楼的火光。方木用袖子捂住嘴,快步向三楼西侧跑去。
  三楼到处是火光,352附近的几个寝室的门都已经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的焦臭味。透过火光与烟雾,方木看见352寝室门口正蹲着一个人,小心地向里面张望着。方木小心的靠近,借着周围的火光,方木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吴涵。

  尽管在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方木真的面对他的时候,他还是失声叫了出来:
  “是你!”
  吴涵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方木,面色反而变得沉静。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方木,仿佛他是一个打扰了晚宴的不受欢迎的客人。
  “你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方木。”
  他缓缓的站起身,用一个夸张的邀请动作指向仍在燃烧的352寝室:“怎么样?壮观么?”
  方木这才注意到,在被火光映亮的352宿舍里,躺着两个已经被烧得蜷曲起来的人。
  方木的嘴唇颤抖起来,他用一只同样在发抖的手指着那两个仍在燃烧的人说:“他们……他们……”
  吴涵平静的说:“是老四和王建。还有她。”他微笑着朝对面的墙垛努努嘴。
  那里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从身上还没完全烧掉的毛衣和身形看,是孙梅。
  方木背靠着楼梯扶手,勉强让自己站直。
  “为……为什么?”
  吴涵耸耸肩,“为什么?那要问这个蠢女人了。”他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轻巧地走到孙梅的尸体旁,用脚踢了踢她的身体,声音却骤然低了下来:“那是上学期的事情了。她要告诉我一件不该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就写了封信给我,还自作聪明的塞进了我的书包。结果我没看到那封信,当天我去图书馆还了一本书,我想,那封信就夹在那本书里了。”
  “《国际经济学与国际经济政策》?”方木脱口而出。
  “是的。”吴涵说,“其实你猜对了,那张借书卡就是死亡借书卡。”
  方木飞快的回忆着那张借书卡上的名单:高国栋、王培、齐新、刘柏龙、廖闯、邹奇、吴涵。然后是周军、贾飞飞、刘伟丽、陈希、方木、王建、祝承强。
  “第七个,”方木声音嘶哑的说,“你是第七个读者,之后的人都要死对么?”
  吴涵摇摇头:“你别傻了,当我去图书馆查那本书的时候,我后面的读者只有周军、贾飞飞和刘伟丽。我在那本书里没有找到那封信,我想,那封信一定被我之后的某个读者拿走了,而之后不久,我就被基地班莫名其妙的刷了下来。我知道,一定有人用这封信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而且,”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打算让我继续蒙羞!”
  “那其他人呢,他们不可能看到那封信,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因为仇恨?”
  吴涵似乎无可奈何的笑笑:“我的天,方木,以你的智商,我真的很难与你沟通。我曾经以为你比其他人要聪明,你让我失望了,亲爱的朋友。”
  “当然不是因为仇恨,”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高傲的怜悯,“因为我后来找到那封信了。”“什么?”方木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杀死刘伟丽之后,无意中在我的床底下发现了。”
  “我不明白。”
  吴涵大笑起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他甚至笑得咳嗽起来。
  “因为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
  “我?”
  “对,因为你发现了那张借书卡,而我那个时候,刚刚从这个游戏中找到了乐趣。”
  他仿佛演戏一般优雅地伸出双手,好像在迎接一个久违的好友。
  “你,我亲爱的朋友,给我这场戏添加了多么精彩的一幕,当我对这个游戏意犹未尽的时候,你,我亲爱的,给了我继续下去的理由。喏,继续吧,这是名单,伟大的杀手。死亡借书卡,还有比这更刺激的游戏么?”
  “我还是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吴涵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是永远不会了解的。”
  他把目光从方木的脸上移开,扫视着两边的走廊。
  “从迈进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不再是村里人眼里那个聪明绝顶、前途无量的吴涵。跟你们相比,我是那么的平庸。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丰裕的金钱,没有过人的成绩,我唯一比你们强的地方就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楼,你们在这座楼里睡觉、学习、嬉笑打闹的时候,我在清理你们留下的垃圾,我在用双手去凑齐那遥不可及的学费。”他顿了一下,“当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考进基地班。这是我挽回自尊的唯一机会。而这个机会,也失去了。”
  他抬起头,望着被熏黑的天棚,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当一个人被剥夺的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危险了。”他转头看着方木,笑了一下,“不是么?”
  不等方木回答,他又开口说道:“可是我发现我并不是一无所有。”他的眼睛霎时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我发现了我的力量,我有能力把握一个人的生命。看到你们的恐惧,惶惶不可终日,看到警察费尽心思却找不到一丝线索,我感觉——”他猛地张开双臂,在火光中仿佛受难的偶像,“我,我是神!”
  是因为我,方木的心底一片冰凉,陈希、祝老四、王建,他们的死,是因为我。
  方木看着他陶醉的表情,突然问了一句:
  “水箱里有什么?”
  吴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诧,他的眉头重新皱起来,慢慢放下了双臂。
  “砍死陈希的人,真的是你么?”
  让方木没有料到的是,第二个问题却让吴涵的嘴角重新浮现一丝嘲讽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呵呵。”
  他歪着头,仿佛猎手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说来话长,我的朋友。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

  周军哼着小曲,拿着一卷手纸走出寝室,对面的352寝室传来方木的声音:“精尽人亡!”
  周军笑骂道:“嗬嗬,傻逼。”一摇三晃的走进了厕所。
  吴涵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他紧张的向两边张望,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快速却又悄无声息的走进厕所,厕所里除了正在使劲的周军,空无一人。
  他悄悄来到周军身后的蹲位,小心的探过头去。周军背对着他,毫无察觉。
  吴涵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绳子,用手拽住两端,瞄准周军的脑袋,猛地套了过去。周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就被吴涵把整个人拉了起来。吴涵迅速半蹲下身子,双手交叉,死死地拽住绳子,周军双手在脖子上乱抓,脚也在乱踢,竭力想站直身子,无奈脖子被绳子死死的勒在隔墙上,只是无济于事的蹭来蹭去。几分钟后,周军终于不再挣扎了。满头大汗的吴涵又狠狠地勒了几下,才慢慢放松绳子,周军的身体顺着隔墙软绵绵的瘫下去。吴涵精疲力尽的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他走进第一个隔间,不敢抬头正视死者的脸,费力的把他的腿弯过来,后背贴着隔墙,看起来仍像大解的样子。吴涵转身出了厕所,迅速走下楼梯,刚刚下到二楼,就听见某个寝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听见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吴涵背靠在二楼的楼梯上,屏气凝神的听着,大约一分钟后,那个脚步声又从厕所里出来,并没有慌乱的迹象,门被重重的关上,一切恢复平静。满头大汗的吴涵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吴涵背着书包,拿着水杯小心的绕到行政楼背后。他推推一楼卫生间的窗户,一扇窗子无声的开了,吴涵动作敏捷的跳了进去。
  刘伟丽打着哈欠,一页一页的复印着材料。这时有人敲门。
  “谁?”
  “师姐,是我。”
  刘伟丽打开复印室的门,吴涵站在门口。
  “是你啊。”刘伟丽认得他是下午帮忙搬材料的师弟。
  “我刚才路过楼下,看见这里还亮着灯。”吴涵的脸上是谦卑的笑,“需要帮忙么,师姐?”
  刘伟丽看看复印机旁堆积如山的材料。
  “好啊,谢谢你。”她向这个热心的师弟投以极具魅力的一笑。
  两个人边忙着手里的工作,边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突然,吴涵的手停下来。
  “怎么了?”
  吴涵指指门外,“好像有人来了。”
  走廊里确实有脚步声,可是那脚步声却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
  “没事,可能是保安员。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吴涵走到门前向外张望,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桌前,刘伟丽正背对着他从复印机里取资料。吴涵悄悄拧开杯盖,又把杯子推翻在桌子上。
  “哎呀,糟糕。”
  “怎么了?”刘伟丽闻声回头,浅褐色的茶水正顺着桌面流淌,一本结题报告浸泡在水中。
  “怎么搞的?”刘伟丽懊恼地把报告书拎起来,用力甩着上面的水。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师姐。”吴涵怯怯地说。
  “怎么办?高老师要批评我的,他那个人最爱干净了。”刘伟丽一脸焦急的神色。
  吴涵尴尬的绞着手,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样吧师姐,咱们把它拿到天台上晾晾,应该很快就会干。”
  “好好。”刘伟丽急忙把报告书上的订书钉取下,跟着吴涵上了复印室对面的天台。
  天台上风很大,吴涵从墙角捡了几块砖头,把散开的报告书压在天台边缘的水泥沿上。
  刘伟丽看着脚下变小的校园,有点害怕。吴涵说:“别害怕,这里风比较大,干得快。”
  刘伟丽点点头,也拿起一块砖头把报告书压在旁边的水泥沿上。
  “师姐,”吴涵盯着自己手中的报告书,“好像缺了一页。”
  “不会吧。”刘伟丽凑过来,伸手去接报告书,“我看看。”
  吴涵却将手一缩,用另一只手将刘伟丽猛地一推,刘伟丽惊叫了一声就俯身跌下了天台,随后就听见一声沉闷的“砰”。
  吴涵站在水泥沿上,胸口不住的起伏。须臾,他向楼下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吴涵定定神,把砖块下压着的报告书一一捡起,转身下了天台。
  他回到复印室,把报告书塞进书包,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抹布,把桌子和复印机仔细地擦了一遍,又回到走廊,把窗台和窗框擦拭一遍。然后,他径直来到24楼的卫生间,从里面拎出一把拖布,把复印室的地面擦洗干净,然后拿起书包和水杯退出复印室,离开之前,又把复印室的门把手擦了一遍,然后虚掩上门,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自习室里,贾飞飞和宋博在一个角落里亲昵的拥抱着,宋博的手在贾飞飞身上不老实的动着,贾飞飞一边低声的笑,一边看着周围或气愤或不屑或好奇的目光。她凑到宋博耳边低语了几句,宋博脸上展开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贾飞飞的脸却红了。
  两个人轻快的收拾好书包,手拉着手出了自习室,却没有注意到另一个角落里,吴涵也开始收拾书包。
  贾飞飞和宋博来到体育场,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刚刚坐下,两个人就急不可待的纠缠在一起。
  他们的舌头搅拌在一起,双手在对方的身体上不住的游走。
  他们没有听到,在他们所坐的台阶下的空洞中,一个人在平静的呼吸。
  吴涵坐在里面,手里紧握着一根木棒,紧闭双眼,耳朵却在捕捉着上面的每一点动静。
  过了很久,成群的学生大声谈笑着穿过体育场。吴涵看看手表,10点多了,学生们该回寝了。
  上面的动静却过了好一阵才平息。
  “估计关寝了,反正也回不去了,我们去录像厅吧。”
  吴涵悄悄的站起,小心的站到台阶的侧面。
  “行,不过你到时候不准做坏事啊。”
  是时候了。吴涵猛地一步跳上台阶。
  他看见宋博剃着短发的脑袋和贾飞飞刹那间惊恐的表情。
  他用力挥下木棒。

  陈希在化妆间里对着镜子小心的补妆,这时有人敲门。
  “谁啊?”
  “是我,吴涵,能进来么?”
  陈希打开门锁。穿着紧身戏服的吴涵闪了进来。
  “帮个忙,袖子这里开线了,快帮我补两针。”吴涵伸着手,手心向下。
  “哪里啊?”陈希忙凑过去,“哪里开线了?”她低头在吴涵手腕处寻觅着。
  吴涵的手掌却一翻,手心里赫然出现一块纱布,径直捂上了陈希的嘴。
  陈希很快瘫软下来。
  吴涵把陈希扛在肩上,拉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把陈希放在停在门口的小车上,用白布盖好。
  几分钟后。在全场的惊呼与掌声中,吴涵迅速从舞台的右侧冲入走廊,疾步跑上三楼,径直冲进卫生间。正如他预料到的那样,所有人都在楼下欣赏全剧的高潮,卫生间内空无一人。
  他脱下紧身戏服和头套,胸口,双臂和大腿上都用胶带粘着厚厚的棉花。他走进一个隔间,踩在水管上,从水箱里拿出一只塑料袋,把紧身衣和头套团成一个小团,塞进塑料袋里,扎好后重新踩上水管,把塑料袋放在水箱的角落里,一个不会影响上水和排水的位置。
  紧接着,他撕下粘在身上的棉花,扯成小块,又拧开水龙头把棉花打湿,厚厚的棉花变成了几个小团,他把这些棉花团和胶带扔进了另一个隔间的便池内,放水冲进了下水道。
  做完这一切,他从暖气片后拿出两条早已准备好的塑料扣绳,走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他先把自己的双脚捆好,然后在膝盖和嘴的配合下,又把自己的双手捆好,然后坐在地上,蜷起双脚从双手间穿过,这样他的双手就反剪在身后。吴涵在背后用手扶着墙站起来,将后脑紧贴木质的隔间门框。当他感到门框的棱正对着自己的后脑的时候,他向前探出头,然后猛地向后撞去。一道裂口立时出现在他的后脑,鲜血很快流下来,感到头晕目眩的吴涵贴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小心地不让血蹭到墙壁上,然后侧倒在隔间的地面上,闭上双眼。

  “那么,那天我在俱乐部看见你,”方木慢慢地说,“你是去三楼的卫生间里拿那件戏服和头套对么?”
  吴涵点了点头。
  明白了。他在剧场里呆坐,也不是因为痛惜陈希或者感到内疚,而是在回味当天精彩的演出。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
  “你为什么不杀死我?”方木忽然问道。
  “我是要把你留到最后的,亲爱的方木。”他的微笑简直可以称得上友善,“有个人在不断地猜我的心思,可是又猜不到,这多好玩啊。可是。”他的微笑一下子在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愚蠢地破坏了这场好戏,它本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的。所以,方木,我们只能今天说再见了。”
  一阵恐惧袭上方木的心头,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他刚刚转身,却不料吴涵从地上捡起一根凳子腿,朝自己挥了过来。
  方木急忙低头躲避,却不料吴涵只是虚晃一枪,矮身向他的脚踝打来。
  “喀嚓!”方木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踝骨折断的声音,他身子一歪,吴涵迅速站起身来,挥手又是一棒,方木的脑袋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再也站不住了,仰面倒在了地上。
  剧痛让方木几乎昏死过去。朦胧中,他感到吴涵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向还在燃烧的352寝室。方木无力的挣扎着,却丝毫没有作用,只能任由吴涵把他拽到寝室门口。
  吴涵松开手,方木重重的躺倒在地上,刚想撑起身子,却被吴涵用一只脚踏在胸口,丝毫动弹不得。
  吴涵从衣袋里拿出一把大号军刀,方木认得那是去年吴涵在地摊上买的只有四种功能的假冒瑞士军刀。
  吴涵把刀啪的打开,然后骑在方木身上,把刀刃顶在方木的脖子上。
  “说实话,我真的舍不得杀你,”他居然叹了口气,“原本打算让你多活段日子,这个游戏才好玩。”
  “你这个变态!”方木咬牙切齿的骂。
  吴涵并不生气,反而轻轻的笑了笑。“变态?”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他凑近方木的脸庞,“一样的敏感、自卑。”
  方木停止了挣扎,他睁大眼睛看着吴涵。
  “是的,你和我一样,那天我们从公安局回来后,我就知道。”吴涵的刀子仍然顶着方木的脖子,“所以,我在你临死前告诉你所有的秘密。感谢我吧,至少,”他朝寝室里那两具尸体努努嘴,“你应该比他们甘心。”
  “警察早晚会抓住你!”
  “赫赫。”吴涵的嘴角又浮现怜悯的笑,“你别傻了,你们都死了,我怎么说都行。”
  远处渐渐传来消防车尖利的警笛声。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里面的液体呈现淡淡的红色。
  “还好,留了一瓶,足够了。”他拧开瓶盖,好像在哄孩子睡觉一般,“不要动,不会太久的,一下子就好了。”
  “不要……”
  方木和吴涵同时向墙角望去。那一瞬间,方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是孙梅真的动了一下。
  随后,她就慢慢站了起来。
  “不……不要……再杀人……”
  孙梅的头发已经被全部烧光,脸上除了焦黑,就是翻开的皮肉,早已辨不清五官。全身的衣服只剩下丝丝缕缕,有的还在冒烟。
  她一步步向吴涵走来,口中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再杀人……”
  吴涵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成一团。
  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孙梅向他伸出双手。
  “不……不要……”
  “你别过来!”吴涵颤抖着说,眼睛瞪得似乎要突出眼眶。
  “不要再杀人!”
  孙梅突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向吴涵扑了过去。
  吴涵被一下子扑倒在地。方木就势一滚,滚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孙梅死死的抱着吴涵,吴涵拼命的挣扎,矿泉水瓶里的液体泼洒在他的身上。
  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厮打着。吴涵的手在孙梅脸上乱抓乱挠,孙梅脸上被烧焦的皮肉一块块掉下来,可是她的手始终紧紧箍着吴涵。
  燃烧了很久的门框终于倒塌下来,正好落在他们身上,吴涵的身上马上窜起火苗。
  “啊——”吴涵惨叫着,身上的火焰却越来越大。
  “救命……救救……我……”他把一只在燃烧的手伸向方木。
  方木看着已经被烧成一团火球的吴涵和孙梅,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一阵眩晕袭来,方木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第十八章 孙梅的日记

  方木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那天晚上的遭遇让方木颅骨骨折加踝骨骨折,身上还有部分地方烧伤。入院的第二天,他是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情况下向邢至森断断续续的讲述了当晚的所有事情。
  从早到晚都有两个面色阴沉的警察在病房门口呆着。来探视的邢至森也毫不避讳地说,警方已经把方木当作了重大犯罪嫌疑人来调查,方木提到的那把大号军刀,在现场没有找到。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原因不言而喻。

  一天深夜,方木突然惊醒了。
  病房里满是呛人的烟雾,门外隐隐可见闪动的火光。
  着火了。
  方木想大声喊,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拼命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挣扎中,方木突然认出上面是熟悉的老五的床板。
  我在352寝室中。
  门被轻轻的推动了。
  先是一支被烧焦的、皮开肉绽的手,然后是一个焦黑的身体,已辨不清五官的脸。
  胖胖的,是祝老四。
  他走到方木的床前,默默的站住。
  接下来是被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王建、面庞破碎不堪的孙梅。
  然后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孩,手里捧着自己长发飘飘的头颅。
  方木惊恐的张大嘴巴。
  你们……
  死去的人们安静的站成一排,默默地看着床上的方木。
  那些目光仿佛一张网,紧紧箍在方木的身上。
  网越收越紧,方木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要,放开我。
  其实你和我一样。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木猛地扭过头去,吴涵躺在自己身边,眼睛只剩下两个空空的血洞,嘴唇已经没了,粘连着血肉的牙齿蠕动着。
  其实,你和我一样。
  不——

  方木的身体在床上痛苦的弓起,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口中模糊不清的呻吟着。
  在床边坐着的妈妈一跃而起,拼命按住方木的身体。
  “别怕别怕,没事的,妈妈在这里。”
  方木的眼睛猛地睁开,下午的阳光一下子刺进来,他忍不住又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是梦。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门被撞开了,外面守候的两个警察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邢至森。
  “你们要干什么!”披头散发的妈妈爆发了,“你们把孩子抓走吧,判他死刑吧!”
  她扑向其中一个警察,在他的胸前死命地捶着。
  警察尴尬的抓住她的手,把她轻轻的推开。
  妈妈挣扎了几下,感觉到自己也没有力气了,就放开手,趴在床边大声的抽泣。
  邢至森对两个警察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警察连连点头,最后说了句“邢队长我们走了”就离开了病房。
  邢至森走到床边,俯身拍拍妈妈的肩膀,“大姐,您别这样,方木没事,我们已经排除对他的怀疑了。”
  “真的?”妈妈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凶手已经抓住了?”
  “没有。不过,已经搞清楚了,跟方木没关系。”邢至森抓起搭在床头的毛巾,“快擦擦脸吧,瞧您,都成什么样了。”
  妈妈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抓过毛巾。
  “我去洗洗脸。”她不放心的看着方木。
  “没事,您去吧,我在这里照看他。再说,”邢至森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方木,“您的儿子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妈妈的眼睛里浮现出骄傲的神色,仿佛在说“那当然”,她拢拢头发,转身出去了。
  邢至森在床边坐下,手搭在被子上。
  “怎么样?”
  “还好。”隔了好久,方木才回答。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天花板,头和脚踝在隐隐作痛。
  他的眼神空洞落寞,里面透着无以名状的恐惧。邢至森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把脸埋在手掌里,用力地搓了一把脸。
  “我们已经排除了你的嫌疑。”
  “晤。”
  方木的冷淡,让邢至森有些无所适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想了想,又插进烟盒中。
  “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他试探着问。
  方木毫无反应。
  “我是想对你说对不起的,那晚我在郊区……”
  “我没有埋怨你,我没有埋怨任何人。”方木突然开口了。
  是的。我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
  是我发现了借书卡。是我没有及时赶回学校。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邢至森低下头。
  两个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妈妈回到病房,看到屋里的情景,又退了出去。
  邢至森又叹了口气,开始在提包内摸索,须臾,他把几样东西放在床头。
  “我们在孙梅家里发现了这个。”
  方木第一次扭过头来,那是三个硬皮的笔记本,其中一个质地精良,价值不菲,另外两个是十分普通的便宜货。
  “这是什么?”
  “孙梅的日记。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重要的证据,所以,排除了你的嫌疑。”
  邢至森看到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日记本,轻轻笑了笑。
  “想看看么?”
  方木把目光从笔记本上转移到邢至森脸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邢至森从那目光中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
  坚强与狂热。
  “你看看吧,不过要保管好。”邢至森站起身来,冲他挤挤眼睛,“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违犯纪律了。再说,”他顿了一下,“你有权知道真相。”
  他把手放在方木头上,他的手厚重有力。
  “方木,”他盯着方木的眼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始终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本日记。

  1998年7月14日,晴。
  今天是克俭的忌日。心情不好。
  上午请了假,带着凡凡给她爸爸扫墓。给她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小花格裙子。当时好贵呦,要一百多块钱,可是克俭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
  这一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凡凡已经8岁了,裙子有点小,撑在身上紧绷绷的。
  凡凡很听话,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早早的帮我收拾好东西。
  孩子长大了,不像前两年,扫墓的时候像春游一样,只顾自己东跑西跑的玩。今天不仅很安静,还给爸爸磕了两个头。

  1998年7月29日,小雨。
  后勤处带来了一个男孩,叫吴涵,说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人长得瘦瘦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不太高兴,说是帮助我管理舍务,却分给我一个这么瘦小的,能干什么?
  吴涵人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低垂着,不敢看人。可我却注意到他的眼睛始终在乱转。搞不好又是一个心眼很多的小子。
  总之,我不喜欢他。

  1998年8月3日,多云转小雨。
  孙荷给我介绍了个男人,这个多事的妹妹。
  实在拗不过她,就去见面了。很久不穿高跟鞋了,磨得脚很疼。
  对方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和我一样,丧偶。
  人倒是长得很精神,体体面面的。刚开始我说我在师大后勤处工作的时候,他还挺客气,后来知道我是宿舍管理员,马上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我要了清蒸桂鱼,他居然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样子,最后给我换了锅包肉。
  后来下雨了,他极力邀请我去他家坐坐,哼,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么?

  1998年8月4日,大雨。
  昨天心情不好,吴涵下午来干活的时候,就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外面明明下着大雨,我偏偏让他去擦厕所的玻璃。他却一声不吭的拎着水桶走了。他可真有劲,满满一大桶水很轻松的拎起来了。别看我瘦,骨头里面全是肉,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傍晚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怯怯的说外面雨太大,窗户外面怎么也擦不干净。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1998年9月17日,晴。
  今天早上洗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眼角的鱼尾纹也更深了。
  我老了么?

  1998年10月22日,晴。
  小吴今天情绪不高。我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的说自己丢了300块钱。
  我吓了一跳,300块钱,这相当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我问他怎么办,这孩子倔强的很,强笑着说没关系,大不了吃一个月的馒头蘸酱油。
  一个月啊,他正在长身体,每天还要干那么多活,怎么受得了。
  下班的时候,我在他的书包里偷偷地塞了100块钱。不为别的,只是可怜他。

  1998年10月23日,晴。
  一整天小吴都没说什么,我怀疑他到底看没看到那100块钱。
  下午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我的包里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孙姨,谢谢你,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这孩子,还挺客气。

  第二本日记。

  1998年11月2日,小雨。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小吴带了一饭盒排骨炖土豆,我自己做的。他吃得很香,吃完后把饭盒刷得干干净净。
  邓姐看到了,取笑我找小情人,这老不正经的,我和她打闹了半天,回过头了才发现小吴的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这孩子,还当真了。呵呵。

  1998年12月11日,大雪。
  昨天看见小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扫门前的雪的时候,冻得直打哆嗦。这么冷的天,只穿着那件衣服可不行。
  我回家找出了一件克俭的棉衣,样子老了一点,可是很暖和。
  小吴接过棉衣的时候显得很害羞,我让他马上穿上,他很听话的照做了,衣服有点大,可是从背后看,竟有点像克俭。
  小凡睡了之后,我在卫生间里用手满足了自己。之后我哭得很厉害。
  克俭,我好想你。

  1999年1月16日,晴。
  明天就正式放假了,学生们走了一大半。满楼都是学生们扔掉的垃圾,好在有小吴帮我。
  干活的时候,小吴说他要回家过年,我问他要电话号码,说过年给他打电话拜年。他说没有。也难怪,他家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连用电都很费劲,更别提电话了。
  我给了他一个酱肘子,让他在路上吃,他说孙姨谢谢你。
  孙姨孙姨,我真的有那么老么,突然有点生他的气。

  1999年2月15日,阴。
  今天是年三十,小凡在看春节晚会,我不想看,千篇一律的节目,没意思透了。
  不知道农村怎么样过年,应该比城里热闹吧。杀猪、放鞭炮、包饺子、请财神、串门。
  突然对现在的生活有点厌烦。

  1999年2月16日,小雪。
  今天说好要去孙荷家的,临出门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小吴的电话。
  他气喘吁吁的,先跟我说了一句过年好。我吃惊极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在乡里的邮局。我又问他那里离他家有多远,他说要走10多里的山路。
  大年初一的早晨,跑了10多里的山路,就只为了向我说一声过年好。

  1999年3月2日,晴。
  开学的第一天,看到了小涵,人胖了点,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

  1999年3月9日,晴。
  昨天发现了小涵的一个秘密。
  值夜班的时候,我看他困得厉害,就叫他去里屋睡觉。过一会,我想去看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却看见他缩在被子里,抱着我的一件衣服,闭着眼睛,手在下面一动一动的。
  我吓坏了,赶快退回来。
  知道他在干什么,却不太生气。
  他该不会喜欢我吧?嘻嘻,自己的脸都红了。

  1999年3月22日,小雨。
  今天好倒霉,好端端的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脚当时就动弹不了了。
  小涵背起我就往医院跑,气喘吁吁的,挥汗如雨。
  他的后背好宽啊,让人趴在上面不想下来。
  明天他说要来看我,要不要好好打扮一下呢。

  第二本日记就写到这里,后面是半本的空白页。

  第三本日记,也就是那本质地精良的。

  1999年3月23日,阴。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这本日记就只为你记,我的涵。我要记下我们所有的点点滴滴,我要把这本日记本的每一页都写满,而在此之前,我要向你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我的涵,我要看见你脸上惊喜的样子。
  你是老天赐予我的礼物,是的,我的爱人,我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当那天下午你第一次站到我的面前,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我的天,我太笨了。
  今天是美妙的一天。可是,当我现在一个人躺在这里静静回味的时候,竟想不起我是怎么把我的头埋在你的怀里,你又何时开始亲吻我的嘴唇。亲爱的,现在的你,是不是也在和我一样睡不着,也在静静地回味呢?
  当你进入我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叫喊。是的,我的身体就像一片荒芜已久的土地,在一把春犁的耕耘下,豁然觉醒。我多么渴望你年轻的身体,当它赤裸着在我身上跃动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年轻了十几岁,和你一样,有着无比敏感的触觉。你的手,你的唇,它们经过的地方仿佛在燃烧一般。那一刻,我相信我是美丽的。
  我忍不住想再见到你,明天还来看我好么,亲爱的涵。

  1999年4月1日,晴。
  终于能上班了,虽然脚还是有点疼,可是能看见你,亲爱的涵,我还是很高兴。
  奇怪的是你有点躲着我。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值班,我问你为什么,你支支吾吾的,可是当我抚摸你的身体的时候,你的眼神又变得炽热。
  ……
  你真有力。

  1999年5月22日,阴。
  其实我心里清楚,你并不爱我,或者说,只是爱我的身体。
  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爱你。
  我们今天吵架了,是的,第一次吵架。我很伤心,可是晚上我还是没有拒绝你的要求。你在我身上气喘吁吁的耸动的时候,我几乎忘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我不再要求你爱我,毕竟,我比你大16岁。

  1999年6月28日,晴。
  怎么办,我发现我怀孕了。
  已经一个月没来月经了,今早我用试纸测了一下,阳性。我吓坏了,又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还是一样。
  要不要告诉他?

  1999年7月2日,阴。
  决定还是告诉他。
  本来想晚上告诉他的,可是他兴致很高的样子,考基地班的事情大概没有问题了,不忍心搞坏他的心情。
  于是决定写一封信给他,趁他睡觉的时候塞进他书包里。呵呵,还记得他给我塞的那张纸条呢。
  孙姨,谢谢你。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1999年7月6日,阴。
  为什么?
  几天过去了,涵还是没有反应。是没看到那封信还是觉得难以面对?
  明天就要放暑假了,我不敢问他,可是又要1个多月不能联系。
  我该怎么办?

  1999年8月22日,晴。
  我要独自去面对,我不要我的男人为我担忧。
  可是,真的很疼。

  1999年8月29日,晴。
  我闯祸了。
  涵没看到那封信,不知道那封信到哪里去了。
  我的天,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们就都完了。
  我是个蠢女人,为什么要把信放在书包里呢?
  真想扇自己的耳光。

  1999年9月3日,阴。
  我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涵好久不肯理我了。晚上值班的时候,他宁可站在走廊里,也不愿意靠近我。
  我自作自受,我知道。

  1999年9月16日,小雨。
  祸不单行。
  下午小凡来学校找我,我要她管那些学生叫叔叔。那个叫周军的小子居然指着涵要小凡叫爸爸。我当时吓坏了,涵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比墙还要白。
  傍晚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坏消息,涵没有进基地班。一定有人看到了那封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1999年9月26日,晴。
  出大事了。
  三楼死了人,351寝室的周军。警察在到处调查。早上的时候,涵偷偷来找我,央求我对警察说昨晚他一直在值班室和我聊天。他说他昨晚在二楼的水房看书,当时没有人看见,他怕警察怀疑他。我看他吓成那个样子,就答应了。涵,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你呢?

  1999年10月28日,大雨。
  真可怕,又死人了。听说死的是个女研究生,就是法学院的,很漂亮。晚上我向涵打听情况,他的表情很可怕。难道他也吓坏了?

  1999年11月6日,晴。
  涵昨晚和我在值班室过了一夜。好温馨,他很久没对我这么温柔了。

  1999年12月2日,大雪。
  涵受伤了。11点多的时候,他在外面敲门。我急忙给他打开,看着他捂着肋骨的位置。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说跑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就匆匆的上楼了。
  好担心。

  1999年12月3日,大雪。
  这个学校太可怕了,又死了两个学生。我很害怕。
  可是,昨晚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1999年12月17日,晴。
  学校里在风传一张叫什么死亡借书卡的东西。我很好奇的问涵,他居然说他也在那上面。我吓坏了,他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他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为他求菩萨保佑。

  1999年12月23日,晴。
  俱乐部的宋姐说,涵在排演一部话剧,说涵演得挺不错的。我心里听了美滋滋的。
  晚上我问他,他说演男主角,我说到时候我去看你演出。他拒绝了。我不高兴。

  2000年1月1日,晴。
  涵出事了。
  昨天晚上,有人在剧场里打昏了涵,还装成他的样子砍死了一个女孩。
  太可怕了,好在我的涵没事。真是万幸,菩萨果真是灵的。
  菩萨啊菩萨,只要你保佑我的涵平平安安,折我的寿我都不在乎。


  尾声

  方木申请了病休半年。
  开学后第二个月的某个下午,阳光很好。方木接到了老大的电话。
  “二舍已经被扒掉了。”
  “是么,为什么?”
  “……不知道。”
  “……”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
  “过段时间吧,我也不清楚。”
  “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
  “我们都挺想你的,有时间回来看看吧。”
  “好。”
  挂断电话,方木拿起拐杖,要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学校。

  二舍已经变成了一堆断墙碎瓦,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建筑机械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忙碌着。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拄着双拐,面色苍白的男孩。
  方木挑了一块石头坐下,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宿舍楼。
  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地骂着脏话。
  有人趁其他人洗脸的时候,在对方裆里猛抓一把。
  有人在楼道里很响亮地跳上跳下。
  也有人,被杀死在这座楼里。
  一切都被埋葬了,好的坏的,悲的喜的,都消失在这一堆瓦砾之下。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方木费力的挪过去,蹲下身子,翻开一大块水泥。
  那是一把被熏得乌黑的大号军刀,刀柄上的有些地方已经融化了。
  方木认出这就是吴涵那晚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方木把刀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
  他拄起双拐,离开了工地,慢慢走到了人工湖旁边。

  这条叫静湖的校园人工湖已经解冻,湖面上飘荡着轻纱般的蒸汽。偶尔会看到湖底有小鱼游上来,掀起几朵水花就不见了。
  方木在湖边坐下,看着微微泛绿的湖水,身边是急着去上课或者下课归来的学生。他们大声谈笑着,脚步匆匆,偶尔有人留意到湖边这个奇怪的男孩,也只是随意的一瞥。
  方木感到有点疲惫。他抬起头,向远处望去,湖的对岸,是一排柳树,已经微微泛着绿意,清风拂过,树枝轻柔的摇摆起来,远远望去,仿佛一个人在招手。
  方木的眼睛渐渐迷离,他竭力想看清对面究竟有什么。一大团水雾从湖中升起,在空中扩展、旋转、消散,对面摇摆的手也愈加模糊,最后竟分不清究竟在眼前,还是在遥远的彼岸。

  (全文完)

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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