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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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39 am

第四十七章 流浪伎团


渠衡一大早就又跑来伊甸分园。医师说那个侥幸未死的龙今天上午会醒来。这龙是唯一的活口,渠衡自然要好好问一问口供。另外他也有问题问亚当。
只是渠衡似乎是太性急了,那个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的伤号儿尚未清醒。不过伊甸园昨晚外出彻夜未归的伙计倒是已经回来了。渠衡把两个龙分别叫来问话。两个家伙都是一脸意外惊愕模样,渠衡也没发觉什么疑点。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了另外那两个陌生龙的身份线索。
自到雅达克,亚当的这四个伙计,一直是两个一组,轮班在晚上出去风流快活。昨天轮到艾里和莱文出去,留守的两个家伙就约了新认识的艺伎──“两个是一起的,”年长一些的艾里回忆道,“外地来的,他们伎团现驻扎在南城门外,团长是个色丝龙。好象是打算过了萌祭再走。”
这样说来两个龙的身份应该不难查。外地到雅达克的伎团,本就需要到警备登记备案,萌祭期间更是加强了管理,只要去警署查一下登记记录,就可知道那一死一伤的两个艺伎是什么来历。
渠衡正拟叫属下回去查,却见他昨晚留在这里的两个警员中的一个,带着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走了进来。“呃,渠衡阁下,雪叶岩阁下听说你来了,请你前去一见。”那个警员说道。
渠衡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能把张开来的嘴闭上──那两位起得也挺早的呀!不过,通常说来无论两个龙的关系怎么好,也不会轻易过问对方的事务,尤其涉及到生意财产什么的。而这怎么说也是伊甸园的事,为什么雪叶岩要见他?难道不是亚当找他说话比较正常的吗?
渠衡跟着来找他的特战军骑士走进后院。院子里已简单地收拾过。独角的尸体昨晚由警员查验过后,移到院子的一角,用一幅巨大的油布盖了起来。地上较为大块的血迹上酒了煤灰,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刺眼。破碎的砖石木料,也粗略地堆积在墙边,因此院子中间就有了不大不小的空地。渠衡走进去时,一身素服的雪叶岩,正和一个护卫在空地上合手练剑。另一个骑士站在一旁观看。
“啊,渠衡署长阁下来了。”涵匀出声招呼,明显是说给雪叶岩听的。雪叶岩撩开侍从刺向左胸的一剑,打出暂停的手势,还剑入鞘。渠衡连忙抢上前两步行礼,一边借机“狠狠”打量这位阁下。
雪叶岩淡然点首算是还礼,问:“你就是警备署渠衡阁下?”渠衡点头称是。
本来大家同在雅达克,又分别管着负责安全的军、警部门,平日里并不缺乏合作的机会。纵然雪叶岩的地位高过渠衡太多,两个龙也应该很熟悉才是。奈何警备署行政上受政务府节制,政务大臣雅伦又和雪叶岩不对盘,渠衡顾忌顶头上司,并不敢与特战军走得太近。
再者说雪叶岩那永远拒龙于千里之外的性情,渠衡也不大敢招惹──雪叶岩的美丽对那些殿下、公爵之流当然是很有吸引力。渠衡这样的普通骑士,可是只有找机会多看两眼,在脑袋里做做白日梦幻想一下的份儿。能象弗雅、涵匀这样混上个近卫当当,已不知是几世修来,真要他去主动追求套近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故而渠衡对雪叶岩的样貌固然是刻骨铭心,雪叶岩却还真认不清渠衡那张脸。这才先问上一句。
确认后雪叶岩伸手从腰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片,递给渠衡。“这是昨晚梅菲斯特先生在那三匹独角的脑中发现的,应该就是独角疯狂的原因。发生了那样的事,伊甸园有很多事需梅菲斯特先生处理,因此他不能亲自等你,便托我转交。”
渠衡接过纸片打开,就见三枚指甲长短、细若发丝的芒针,在晨早的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点。渠衡抽了口气,道:“行血芒!难怪我的属下没有发现。梅菲斯特先生真是仔细!”
雪叶岩淡淡地“嗯”了一声,明显是“我要说的都已说完,你阁下可以请便”的意思。渠衡有心在雪叶岩面前多磨蹭一会儿,便道:“另外两个伙计回来了,据他们说,那另外死伤的两个龙,都是流浪艺伎。我正拟派属下去查一查看。”
雪叶岩这回“嗯”也没“嗯”一声,只微微动了动眉毛。倒是正屋的窗子忽然打开,一个脑袋伸出来,叫嚷道:“你要去流浪伎团?我也一起去好不好?”雪叶岩大皱眉头。
渠衡吃了一惊。他尚未看清那龙的样子,但从他出现的位置和毫无顾忌的口吻,也猜到是伊甸园的老板亚当。一个有身份的龙,这样子大喊大叫地要去流浪伎团,还是在雪叶岩这等美龙在场的情形下,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亚当已经脱下那身虽然华丽、却由于穿在身上睡了整晚而变得皱巴巴的礼服,换了另一件普通衣服,又恢复到往昔那付没什么存在感的模样。骑着独角跟在渠衡、涵匀和另一个警员旁边,绝对会被当成仆役跟班儿之类的龙。
一行龙出了雅达克的南门,走出四、五里之后,踏上岔向西方的小径。那个侥幸未死(按大天使和雪叶岩推测是苦肉计)的艺伎已经醒来,说出自己叫“菲斯”,伎团的名字是“苏歌”,来自色丝,驻扎在雅达克西南的泽水岸边。他们现在便是去那里。
本来此事与伎团没有太大干系,菲斯也只要求把自己受伤、暂时无法归队的消息告知团主。这是随便派个瓴蛾就可以做到的事,并不需要堂堂警备署长阁下前去。不过亚当对流浪伎团十分有兴趣,喊着要去。渠衡对这位伊甸园老板完全搞不懂,却因雪叶岩对他简直好到鬼迷心窍的地步,而被勾起好奇,忍不住亲自跟来。
当然,认为雪叶岩被亚当迷了心窍这种话,渠衡是不会说出口来的。他也不是那些不自量力、想追求雪叶岩的花花公子,看到亚当外貌平凡就心情不愤。渠衡是有脑子的龙,就不说以雪叶岩阁下的一惯表现,绝不是那么容易被感情冲昏头的。就只看涵匀等雪叶岩的护卫骑士都对亚当表现得客客气气,就知那看来平平无奇的亚当,定然另有非凡之处。
至于亚当要去流浪伎团,也并不只是为了好玩儿。今天一早,他被雪叶岩和侍卫练剑时的兵刃撞击声吵醒,听见外面渠衡和雪叶岩在说什么流浪伎团,就想起风行──虽然对方自称是阿金,亚当却还是习惯叫风行──亚当那缺根筋的脑袋一时也没想到流浪伎团并不只是全天下只有一家,只主观地以为他们说的就是风行所在的伎团,当即喊着要去。
雪叶岩未曾阻止亚当这种大失身份的举动,则是因为他误会了亚当的用心,以为他是要亲自去调查菲斯及其主使者的情况。
经过前一晚的分析,雪叶岩知道那个叫菲斯的艺伎是凶手,且至少有九成是圣贤集团在背后指使。在雪叶岩看来,伊甸园(或曰亚当和梅菲斯特)是连他这特战军副统领都感觉莫测深浅强者,既然知道了敌手是谁,完全可以自己料理,就是不行也还有他雪叶岩和特战军做后援,根本不需要警备署这管理平民盗贼的小衙门插进来捣乱。
所以梅菲斯特一早出去找工匠修理房屋,还要去见商务大臣,请雪叶岩把三枚行血芒转交警方,并要求他不要泄露结界的事,和对圣贤集团的怀疑(之所以要拜托雪叶岩,自是怕亚当说漏了嘴),雪叶岩丝毫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就让警备署按行血芒这条线索慢慢地查着玩儿好了。
雪叶岩虽不阻止亚当去流浪伎团,却也不肯自降身份与下贱的伎团扯上任何关系,就吩咐涵匀跟着亚当,自己带着护卫们回府──雪叶岩也想过亚当自家的护卫梅菲斯特都敢放手去办事,自己似乎没必要越俎代庖。奈何亚当那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傻气,怎也不能令雪叶岩完全释然,最后还是叫涵匀跟着──结果被渠衡以为堂堂雪叶岩阁下被鬼迷了心窍。
沿着小路又走出两里多地,前面传来水声,转过一个不高的土坡儿,面前出现一片稀疏的林地。宽阔的河滩上东一堆西一簇地至少有四、五十顶帐篷。
“看来这儿并不是只有苏歌一个伎团。”涵匀微微收缰,眯起眼睛望着大片反映着阳光的白亮河水,这样说道。
渠衡道:“这里依林靠水,地方又宽敞,是个扎营的好地方。据我们所知,这些天大概有七、八个伎团都移到这儿驻扎了。”
“有这么多呀!”亚当微微吐舌,想起梅菲斯特曾告诉他,风行是跟一个米兰的伎团来的,那个菲斯则好象是色丝龙,想必不是一起的。亚当问:“这些伎团都是哪里来的?”
渠衡道:“主要是南方和西方吧。另外东郊还有一个较大的营地。”这时他们已接近营地,营地里一些正在外边整理帐篷或做其他活计的龙也发现了来客,向他们看过来。渠衡游目四顾,寻找写着“苏歌”的旗帜。
他很快就找到了。河滩东端,一大四小五个帐篷围着一小片空地。中间较大的帐篷前树了一根长矛,矛尖儿上挑着面鹅黄色的旗子,绣着两个曲曲弯弯画儿似的篆字,正是“苏歌”。
         ※       ※       ※
痴儿:昨天怎么也上不了鲜网,呜…
这周末(26、27日)痴儿有活动,只怕不能上网贴文。故改在周三、五(23、25日)更新本章的后面两节,再后面……另行通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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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中的主帐篷里出来一个穿一件土黄色的缎袍的龙──从那衣袍的质料,和旁边的年轻龙们看他的眼神判断,应该就是苏歌的团主了。老头儿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的,一手搭在眉间往骑在独角上的四个龙(三龙一人)看过来。
渠衡向同来的警员以目示意。
那警员策骑上前,冲黄袍的老头儿,道:“我们是雅达克警备署的。你就是色丝来的苏歌伎团的团主吗?有个叫菲斯的,是不是你团里的?”
老头儿闻言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了,仰头看着警员,道:“我是团主。菲斯和一个同伴昨晚被主顾约出去,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惹了什么麻烦吗?”
“他们只是没碰对主顾。”那警员冷冷道,“他们的主顾都已死了,他们适逢其会。菲斯算是捡回小命,只要躺上十天半月,另一个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只是来知会一声。他们若有什么亲朋好友要了解详情或领回遗物,让他明天到警备署来。”
老伎团主微微一呆,有点困惑的样子,轻轻念叨了声:“是吗?”
流浪伎团成员流动性本来就强,来来去去平常得很,除非是容貌特别出色或有一伎之长的龙,做团主的也不会怎么在意。现在看来,菲斯和他那个死掉的同事,在伎团中也不是什么受重视的角色。
老团主与其说是惊讶两个艺伎的不幸遭遇,还不如说是在奇怪这种小事怎么会由警备署和特战军的大人阁下们亲自来通知──渠衡两龙和涵匀都是穿制服的,老头儿自是一见就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唯一没有穿制服的那个龙,神情举止也完全不似仆役,这情形看在老头儿那经验丰富的眼睛里,很是有点儿诡异。
大人阁下们并没有理会老伎团主想些什么。那个警员昨晚在伊甸分园守了整夜,这时只想早些回去睡觉,当然没有心情对一个伎团老板察颜观色。渠衡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亚当这个令他看不透的龙身上。
渠衡惊奇地发现亚当没了当初嚷着要来的热情劲儿,随便在面前这几个帐篷、老伎团主以及周围几个龙身上瞄了几眼后,就把眼睛转去别的方向──这个亚当,到底是怎么一个龙呢?渠衡心里涌起探究的欲望,隐约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雪叶岩那样的美龙都被他所吸引。
渠衡也注意到涵匀的目光在伎团的几个年轻艺伎身上多停了一下。渠衡倒不会因此就轻视年轻的特战军骑士,虽然在他看来,那几个艺伎并不怎么样──确切地说,除了年轻以外,没有丝毫值得称道的地方。不过,渠衡自己在涵匀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既然亚当没有反应,也似乎没什么要问伎团主的问题了,渠衡看到警员投过的请示目光,就示意回城。
一行拨转独角踏上归途时,涵匀的眼光扫过苏歌的营地数百米之外,在水边扎营的另一个伎团的旗帜,动作忽然停滞──
“涵匀?”正好在涵匀旁边带转独角掉头的亚当,被他停滞的动作所碍,困惑地发问。
涵匀猛地一惊,转头看见亚当,脸稍有些涨红,吱唔道:“啊,亚当先生!呃,对不起……”他膝上微微用力,跨下独角斜斜移来两步,给亚当让出地方。
亚当这时却又精明起来──其实是难得见到龙会脸红,好奇怪的──循着涵匀的目光望过去,那是个规模比苏歌略大的伎团,十来个帐篷。最高大的那个帐篷顶上的旗帜是宝蓝色,以银线绣了一只怪兽头,却没有字。
“那个旗子好特别哟!你认识那个伎团吗?”亚当满怀兴趣地问。
“啊?嗯!”涵匀脸上的晕红程度加深,含糊做答。他当然认识那个旗帜,这次从苏舌回来的路上曾在同一个小镇驻扎过。那天早上整队时涵匀迟到,就是因为那伎团的一个远远超出普通伎团水准的美丽艺伎。
对涵匀这样的年轻英俊、武艺高强的骑士来说,平常时候那些三流艺伎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只有在随队出征、远离繁华都市时,才会去光顾逐军旅而行的流浪伎团。不过,那个叫阿金的艺伎,实在是太出色了。事后涵匀回味了整天,直到回到雅达克,与久别的情侣相见,才淡下来。现在再看见伎团的旗帜,就又勾起了涵匀的记忆。
以常情来说,身为骑士的涵匀,和流浪艺伎们逢场作戏也就算了,真要念念不忘地将之挂在心里,为免也太不自尊重──毕竟阿金那样的龙会出现在流浪伎团绝对是个异数──亚当若是将之告诉雪叶岩阁下……所以涵匀才会这么窘,一心只想含混过去。
不幸的是,这位对着雪叶岩阁下时通常只会傻笑的亚当先生,这时竟表现出水准以上的智商。居然笑嘻嘻地凑过头来,以一付哄骗小孩子的“温柔”口吻说道:“那你一定是有很要好的艺伎在这团里了?介绍我认识一下怎么样?”
自到清蓝之境,大天使就告诉亚当龙好色贪欢,纵然每个成年龙都会有一两个、两三个固定情人,伎馆啦、酒巴啦、歌院舞厅啦这类声色场仍然生意兴隆,“艺伎”这行业亦是十分发达昌盛,亚当早想见识一下都是什么样子的。
奈何他一来就碰到个万年罕见的龙族异类雪叶岩,再加上不能算完全成年的小龙波赛冬,都不是会把他往那些地方带的龙。后来和约尔合作做生意,本来很可以有些吃喝玩乐的机会,偏偏约尔又以为他和小龙关系特殊,为了避免生意伙伴间无畏的矛盾,一概没有安排。
其他一些与伊甸园有往来的商家见此情景,再加上亚当和雪叶岩如何如何的风言风语,堪称绝色的大天使跟进跟出,要不以为他眼界太高,要不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禁忌,也都不约而同地回避声色场所。
结果就是亚当到清蓝之境这么长时间,昨天下午才第一次有机会跟“艺伎”这种职业的龙说话,还是前创神教徒转行的。
若只是对艺伎和伎馆的好奇也还罢了。亚当怕暴露身份,也不敢主动往那些地方跑。可是明明从各种渠道听来的说法都是龙、尤其是贵族们如何地放纵荒淫,他见过的贵族却偏都摆出一付道貌岸然、绝口不谈声色的君子模样,又令亚当相当困惑。
跟雪叶岩他当然不敢提这种事,与青舆图候的关系又还不熟……涵匀虽然也没有太多的交往,但他的身份较低,碍着雪叶岩也不会对自己太不客气。看他这时的神情,明明和那个挂怪兽旗的伎团有点儿瓜葛,这么好的借口送上门来,亚当自是要抓住机会。
涵匀不清楚这其中有亚当的双重好奇心作祟,听见平日一起纵饮寻欢的狐朋狗友才会说的话,居然从副统领阁下的密友嘴里冒出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亚当说了那句话,就已再次兜转独角,还很恶劣地在涵匀座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那独角也跟着向前跑。若非涵匀的骑术高明,意外之下说不定会被摔下座鞍。
渠衡在旁早看得呆了。怎想到亚当不仅与雪叶岩交情不凡,和他的护卫骑士都这么要好的!眼看着亚当和涵匀已经跑向那个飘着怪兽旗的营地里,就也策骑跟上。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不仅远路运来的货物都毁去大半,房舍也有不小的损坏。几天来布置店堂的功夫全白费,眼看在萌祭前正式开业是不太可能了。梅菲斯特按照夏维雅王国商务部的规定,代表伊甸园前来递交延期开业的申请。
通常来说,这种事只要准备好文书,连同警备署的勘察报告一同交上去就行了。又不是就此不开了,只是稍微推迟些时日。若非雅达克伊甸分园的开设是商务部大力鼓动的,其实连这一步都可省却。
不过,梅菲斯特没想到雅达克消息传得那么快,经昨晚青舆图候府的宴会,他的美丽已经成了今天一早各公务衙门中的首要话题。梅菲斯特一踏进商务部的候见大厅,就引起一阵骚动。待他到接待处报上姓名身份,骚动就差一点儿升级到暴乱。
更有某个不知是受了吩咐还是一心拍马钻营的家伙,竟第一时间跑去报告了商务大臣。害他不得不听那老头儿扯了一堆“万分愤慨”、“一定要严办”、“本部全力支持”之类的废话,好不容易才以约了合作商、要找匠人修膳房屋等理由得以脱身。
因为这个缘故,当梅菲斯特最终从商务大臣的办公出来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儿离开身后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儿。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候见厅里的一个金发龙时,脚步还是立即就停了下来──名叫阿金的原创神教徒、现流浪艺伎正被一群龙围着,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个角落里。
阿金是跟着以西固为首的霓肆众商家代表,来报名参加争彩擂的。他已经在一份接受西固坊雇佣参与争彩的合约上签名,本来不一定要亲自到场。不过他此刻的衣食父母德利是西固的好朋友,要和西固一起来,他也就只好跟着。
这时西固等一众商家代表在登记处填写表格、七嘴八舌地跟负责登记的职员扯皮,打探其他区坊选手的情报,阿金嫌吵就没有凑过去──反正等会儿德利和西固也会把打探出的消息一丝不漏地告诉他。
今天阿金穿的,是件简单的武士袍,还是前两天决定他代表西固坊出战后,霓肆中支持西固坊的服装店老板(就是亚当去买衣服那家)送的。那店是霓肆第一流的服装店,拿出来的衣服虽不都是梅菲斯特所选的那类顶级精品,质料也相当不错。再配上阿金的出色品貌,根本没龙想到他是个流浪艺伎,自然也一窝蜂围上来献殷勤。
阿金冷着脸站在墙角,听着周围一圈儿苍蝇嗡嗡嗡,觉得很是无趣。以他的相貌,想和他亲近的龙自是不少。以前在伎团里,都是由团主决定他应该陪谁──决定的标准嘛,大概就是看谁出的价高了。
后来被德利包下来,跟着德利,那龙当然不会忽略保卫自己的权益,时时自动自发地来替他赶苍蝇。不过头几天的新鲜劲儿过去,又与西固这好友相遇,再加上指望从争采擂中大赚一笔──怎么说也是商人来的,没赚头儿的事怎么会做?阿金可是清楚德利和西固的交易。总之,现在德利也挤在登记处打探消息,把阿金扔在一边不管了。
纯论相貌好丑,阿金虽然出色,比起大天使也还是差了一大截。只因大家都知道梅菲斯特是翼龙,也不是所有龙都象梅亚静那么不在乎族类区别,才没有龙象纠缠阿金那样过去纠缠梅菲斯特。但那毕竟是难得一见的美色。梅菲斯特从商务大臣办公室里出来,还是很替阿金吸引了一些苍蝇的注意力。连带的,也吸引了阿金的注意。
阿金看见这个一身素袍的绝色美“龙”,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可是翼龙哦!宝贝儿,还是考虑考虑我吧!我可是宝锋商号的股东哦!”旁边一个脸皮超厚的中年龙凑过来揭梅菲斯特的底,趁机推销自己。却不料这美龙听到“翼龙”两字,居然眼前一亮。
“你是翼龙?”阿金直直地望着梅菲斯特,如此问道。那种感兴趣的神色,看得某商号股东大叹失策。怎料这美龙竟有特殊癖好,居然喜欢翼龙!
阿金眼睛里星光闪闪,迈步上前、侧移、直盯盯地对着大天使的肩背部位猛瞧。“你的翅膀在哪里?展开来让我瞧瞧好不好?拜托……”
梅菲斯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有个龙冲过来喝斥:“阿金你太无礼啦!”连连向梅菲斯特鞠躬行礼,道,“实在对不起,阁下。阁下风华绝代,令龙一见忘情。阿金小地方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致有失礼。还请阁下千万见谅。”
要知翼龙虽不算是正式的贵族,却也不是普通平民可以冒犯得起的,更不必说是艺伎。这种凭白要求看翼龙翅膀的举动,确然是非常无礼。何况翼龙性情乖戾也是有名的。难怪这个龙如此紧张。
不过,对大天使殷勤讨好的龙固然有多,看到大天使便完全石化的也不少,这样一见面就直冲过来一个劲儿鞠躬的倒还是第一次碰到。
梅菲斯特哑然失笑,道:“风华绝代?你好象更欣赏自己的新靴子似的。怎么知道我风华绝代了!”
昨天霓肆预争彩擂台的旁边,他见过这龙。后来也约略查过现下与风行有关之龙的身份,故而认得这雅达克一流武器店的东主。西固脚上是双精制海牛皮靴子,崭新倒也未必,却擦得澄亮。梅菲斯特看他不断鞠躬,故意这样说。
西固一怔,听出这翼龙并无怒意,尴尬地停止鞠躬,说道:“阁下……”目光落在梅菲斯特脸上,僵得一僵,才接下去,“……取笑了!我……呃,实在惶恐。”
他方才正在最后检查填好的报名表格,觉察到梅菲斯特出来的骚动转过头时,只看了个背影,并从周围龙的口里知道翼龙的身份。然后就见一向安静听话的阿金居然说出那样无礼冒失的话来,吓得连忙冲过来陪罪。直到这时才终于看清那张脸,立即觉得舌头都不灵活了。也才知道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有着苍蓝色双眸的翼龙并没有再理会他的失态,目光转向他旁边的艺伎。阿金被喝叱了一声,站在旁边再无言语,眼睛却仍固执地盯着翼龙的背部,光彩粲然。梅菲斯特淡淡道:“我的翅膀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忽然这么有兴致起来?”
阿金呆了一呆,奇道:“我哪有见过了?”
梅菲斯特道:“若是你没有见过,为什么这么想看?”
金发龙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喜欢翼龙的翅膀呀。我最亲爱的就是翼龙!他用翅膀拥着我时,再舒服不过了。”
此言一出,整间接待厅为之一静。这个金发龙竟有一个翼龙相好吗?这可真算得上是奇闻了。一时之间,所有龙脸上都露出极为好奇的神色来,竟没龙想到在堂堂商务部的候见厅里谈论这种八卦话题,是极不适宜的一件事。
梅菲斯特也不由得扬起眉毛。若说阿金这短短个把月的艺伎生涯中,竟连翼龙都接待过,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何况他说什么“最亲爱的”,也不象是指付钱的嫖客。
这个家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仅把亚当和自已全部忘掉,还给冒出一个“最亲爱的”来。以利基派不是讲究禁欲的吗?他原本不是一心把自己***给创世神的吗?怎么会有情人,还居然是个翼龙!
梅菲斯特决定尽快解决这件事,道:“好,我下午去找你,让你看个够。”眼睛向旁边的德利一扫,“你有意见吗?”
冉帕特(注)伎团的团长,是个中等身材的龙。大约五百来岁的样子,相貌平平,乍看并不起眼儿,只在偶尔眼珠转动间,才会流露出些许精芒,显示出精明狡诈的本性。他听到动静从帐篷里出来,看见先后驰来的骑士和亚当,脸上就露出暧昧的笑容。
对于流浪伎团来说,并不是经常有机会碰到涵匀这样风姿不凡的主顾的。更何况那天涵匀还起得迟了,匆匆忙忙抛下一把夸尔就跑回去归队,比事前谈好的价钱多了好多,也令伎团的龙记忆深刻。故而冉帕特伎团的团主记得很清楚。
伎团老板脸上堆起谦卑讨好的笑容,主动招呼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骑士阁下!真可惜阿金不在,不然他定会非常高兴的。”
涵匀“嘿”了一声,没有接话。伎团长这话清楚表明他和伎团的艺伎有过交情。虽然涵匀也知道即使团长不说,亚当也多半猜得到,这时还是不免感到尴尬。听说阿金不在,又不禁有些失望。至于什么阿金会“非常高兴”的话,出自伎团老板之口,涵匀倒不至于当真。
亚当却非常吃惊,失声道:“原来涵匀你认识的艺伎就是风……呃,阿金!”
涵匀和伎团老板听到话,都显出极为意外的神情来。难道亚当先生也认识阿金?涵匀如此想,瞪着主君的密友。难道这位先生竟也生性风流?真是看不出呢!
伎团老板则露出困惑之色。这个龙平常的外表下,有着绝不寻常的气质,如果自己以前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对。现在既然毫无印象,可以肯定他绝非阿金接待过的顾客,那么他是怎么认识阿金的?想到对方说出阿金的名字之前,漏出一个风什么,伎团老板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亚当看到两个龙的特异神情,抓了抓头发,坦然解说道:“昨天我去霓肆买衣服,有看到阿金──嗯,以前他叫风行来的──我们在彩虹郡认识的,可他居然完全不记得我。我才想找他所在的伎团,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啊!倒没想到涵匀也认识他。”
伎团老板皱眉道:“阁下不会认错吗?或许他只是与贵友比较相像……”
亚当摇头道:“不可能!我记得他的能量频率。我的护卫指点过他功夫──那是很少有龙练的,对他的能量频率多少有些影响,我不会弄错的。”
伎团老板没有应声。
当初伎团老板救起那个自称叫“阿金”的龙时,他应已在海中飘流了不少时间,海水洗去了很多痕迹,纵然是经验丰富的伎团老板,也无法判断出那个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无论是外貌、举止,还是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和高强武功,都表明那绝不可能是个没有来历的龙,即使说他是个贵族老板都不会觉得惊讶。
伎团老板固然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可也还不敢轻易把主意打到贵族身上。可是阿金醒来后,却声称自己是住在罗曼德山区的平民,前往彩虹郡、卢茵塔、米兰等地游览,却在离开彩虹郡赴卢茵塔的途中遇到强盗。
那些强盗们好象正策划什么重大行动,被他无意中撞破后就欲杀他灭口。他拼命逃跑,逃了很多天,吃了许多苦头,最后体力不支摔入一道山溪中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已在伎团的船上了。而他所有的钱财行李,也都在逃亡中遗失……
伎团老板对这故事是有所保留的。毕竟怎么看阿金都不似是生活在穷乡僻壤中的平民,而彩虹郡和卢茵塔之间的山区面积辽阔、地形复杂,距离内海也颇有一段距离,掉进山溪而飘入内海的说法,未免有点儿太扯了。
不过,也正因为正这种说法太不现实,应该不会有龙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阿金讲述时的眼神又极为诚恳,最后老板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说话──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老板自己很想相信阿金。
相信这种说法后,阿金便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又在逃脱盗贼的过程中变得一无所有。无论他要回家还是要继续游历,都必需先找工作挣旅费,别有用心的伎团老板也才有机可趁。
于是,伎团老板相信了阿金,对他的不幸遭遇大表同情之余,慨然应允让阿金随船到赫伯港,不收他的船费──但是伙食费用是要自理的。阿金几乎是光身被救上船,身上唯一还值点儿钱的一个黄晶坠饰,浸了海水里面的影像都看不清了,自然是没钱。再看到伎团老板列出的长串医药费、护理费、营养滋补费、这费那费,阿金的眼睛都直了。
结果还是伎团老板很好心地说,虽然伎团目前不缺人手,但是相逢是缘,阿金的遭遇又这么可怜,他很愿意帮助阿金、收留他在团里做艺伎。阿金这么漂亮,用不了十年八年就可以把钱还上;如果阿金肯和他签定十年的合约,还可以给他把债务打个八折;就连那个没龙会要的黄晶坠,也可以算他十个夸尔抵帐……这些都是对阿金特别照顾,他可不能跟别的龙讲,大家会有意见的。
阿金刚被救醒没多久,身体还虚,被伎团老板侃得云山雾罩,糊糊涂涂就签下了卖身契。不过那个黄晶坠饰是阿金最宝贵的东西,是他心爱的龙送的,虽然在海水作用下黄晶变得浑浊,其中的影像只剩下个大概轮廓,真的不值十个夸尔,阿金也还是不肯。老板其实也不希罕那东西,如此提议只是想强调一下自己对阿金如何好,看他不肯也就算了。
不过,这件事令伎团老板知道阿金对那个东西相当看重。后来德利包下阿金,要带阿金住到城里旅舍去,伎团老板就要阿金把黄晶坠留下,算是保证他不会私逃──本来那么个破坠子是不能用作抵押的,但是伎团的惯例如此,老板再同情阿金,也不能坏了规矩,让别的龙说闲话。
回想起来,救起阿金并收留他在团里,本是伎团老板近来所做最得意的一件事。阿金加入伎团的时间不长,却已给他赚了不少的钱。尤其难得的是,阿金非常听话,除了不喝酒之外,叫干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象一般出色艺伎那么难以控制。
能遇到这样听话好骗的美龙,狡猾的伎团老板本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不过,现在看来,受骗得倒好象是自己呢!
涵匀的身份伎团老板是知道的,能和特战军骑士在一起出现的龙,总不可能太平凡。更何况这次见面后涵匀虽然几乎没说什么话,以伎团老板老练的眼睛,也不难看出涵匀对待那个平民装束的龙,竟然是采取对上位者的尊敬态度。
这个龙还说什么“我的护卫”,可见其身份尊贵。与这样一个龙有交情的阿金,又怎么可能是偏僻山村里的平民?
嗯,阿金原本叫风行?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自己还真是财迷了心窍,才会信他那破绽百出的故事!居然还自以为得计,实际上那个龙才是真正的厉害啊,以自己的老奸巨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他是在说谎!
不过,阿金,或者说那位风行阁下,到底是什么目的呢?自己这个伎团会有什么引龙觊觎之处,能令哪位大人阁下宁可充当艺伎也要混进来吗?
         ※       ※       ※
冉帕特:米兰传说中生活在海底的怪物,就是伎团旗子上绣的那种怪兽,有着狰狞的面貌和鱼形的身体,试试想象把中国神话中的巡海夜叉和西洋传说的人鱼结合起来看看。:-p


第四十八章 城门失火


翼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好一阵,阿金才恋恋地收回目光,就正对上德利复杂的眼神。金发艺伎眨了眨眼睛。再看四周,同来的龙围了一圈儿,便道:“要走了吗?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
德利、西固、以及其他几个同来的龙脸上,纷纷露出哭笑不得的怪异神情。
对于情爱,龙一向不讲究“专一”,艺伎对雇主更没有付出感情的义务。阿金无论喜欢什么龙、翼龙、甚至瓴蛾,也都是他自己的事──只是,一般的艺伎,主顾在身边时,就是装也要装出个情有独钟的模样来,才是经营之道,哪里有阿金这样的!
阿金公然宣称他“最亲爱的”是个翼龙,又那么眼盯盯地瞪着大天使,完全把别的龙抛在脑后,德利在旁当然不会感觉高兴。奈何银发翼龙的容貌风采,便是夏维雅最高贵的贵族见了也只有自惭形秽。德利来自米兰小国的一个普通商人,家资不过中等,相貌也只算端正,给那双苍蓝色眼眸一扫,就差没有当场顶礼膜拜,哪还提得出什么意见?
待得梅菲斯特离去,德利恢复正常,转头就看见阿金那付魂儿也跟着飞了的样子。有心要发脾气,又拉不下脸来──难道能当众责问他包下的艺伎不爱他?更何况德利也早从周围龙的议论中得知梅菲斯特的身份。伊甸园所产美酒为夏维雅王所爱;老板亚当是雪叶岩阁下的腻友;那翼龙自身也有卢茵塔大公苦苦追求,凡此种种,德利也只能无言。
终于阿金灵魂归窍,与德利目光相接,流光溢彩的眼眸一清见底,已然看得德利一怔。到他诚恳异常地说出“耽误大家时间”这样的话来时,德利心中的最后一丝怒意也完全消散──这种似乎完全不通世务的纯稚,正是阿金最吸引德利的地方,每每令德利于欲念之外,更添一番温柔怜惜。
德利无可奈何地苦笑,叹息道:“走吧!昨天寅锋先生说要送你一套轻护甲,叫你过去试尺寸。不如早一点去,下午那位梅菲斯特先生还要去给你看他的翅膀呢。”
阿金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忽又以手拍额,“啊!对了,我好象没告诉过他我们住在哪里耶!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不会啦,那翼龙很厉害的。”德利随口说,心道:“他多找上些时候,个把月都找不到最好!”连忙挽着金发艺伎的手,生怕他去追梅菲斯特。
阿金粲然一笑,很信服地点头,道:“嗯!”德利挽着阿金的手往外走,耳听得旁边老友西固和其他几个龙呵呵而笑,显然是在嘲笑他拿阿金的天真没辙。德利知道一张嘴斗不过他们那么多嘴,只翻了个白眼给他们,没有吭声。
远远地目送四骑消失小径的转弯处,苏歌伎团的老团主向正在近旁闲荡的年轻艺伎以目示意。那年轻龙回了个会意的眼神,钻入一顶小帐篷去了。老团主转身走回较大的主帐篷。
苏歌伎团的主帐篷,其实并不很大,至多十几平米的样子。方形的帐篷四角堆放了一些箱笼杂物,中间地席上随意散放着几个靠枕和座垫,帐篷顶上挂了一盏风灯照明。一个四百来岁的壮年龙,半躺半坐在地席中央。
因为坐着的缘故,一时也看不出这龙的身材高矮。他身上套着件已有点儿褪色的旧绢袍,袍襟大敞着,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不长的黑发东倒西歪、混乱地堆在头顶;匀称的四肢不甚雅观地伸展着,却也有种狂野的魅力。见到老团主进来,便撩起眼皮。
“菲斯受了重伤,但身份应该尚未暴露。”老团主说,扯过张座垫坐下,眼睛在黑发龙半敞的衣襟里逡巡,一派色鬼本色。
黑发龙也不在意,盘屈起伸开的一条腿,稍稍坐直了身子,随手拉一拉衣襟,却丝毫也没有起到掩藏春光的作用,倒仿佛更扯开了一些,似是存心挑逗眼前这苏歌伎团的当家主,而他嘴里的回应则又是另一回事。
“苏歌你还真是蠢材呢!”黑发龙根本没有费心掩盖语气中的不屑,冷哼道:“若不是怀疑菲斯,你以为两个流浪艺伎的死伤有必要派四个警备骑士来通知?”苏歌伎团其实就是以团主的名字命名,黑发龙所说的苏歌就是老伎团主。
苏歌被他嘲讽,也不生气,笑呵呵道:“那四个龙可不都是警备骑士。除了上前说话的那个,只还有一个佩有警徽。那龙地位明显较高,好象就是警备署署长渠衡。另外两龙一个是特战军骑士,另一个则是平民装束。”
黑发龙口里称苏歌为“蠢材”,心里知道老头儿并非当真蠢笨,否则也不可能混到今天这地位。因此对于另一个佩警徽的龙就是警备署长渠衡的判断,并不表示怀疑。来这样身份各异的四个龙,比来四个警备骑士更要反常,以苏歌的老奸巨滑又岂会不知?则他仍声称菲斯身份未曾暴露,必有他的理由。
黑发龙扬了扬眉毛,等老头儿说下去。
苏歌的眼睛在黑发龙全身上下骨溜溜乱转,嘴里说话居然不受影响,道:“通知过菲斯的事后,那特战军骑士和另一个龙去冉帕特伎团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最后那便衣龙以一个大钱袋和冉帕特的三流骗子换了个什么小物件。”
黑发龙目中精芒闪过。这样说来,通知他们团员出事只是表面的理由,那些龙其实是冲着米兰伎团来的?
以特战军在夏维雅的地位,要叫警备署长为他们打掩护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然而,四天前冉帕特刚移到这里驻扎,他们就派龙去把那伎团所有成员的底都摸过,丝毫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妥。只是个普通伎团而已。这样一个寻常伎团,能和特战军做什么交易?
黑发龙凝神思索,浑然不觉老头儿苏歌已磨蹭到他身边,嘻嘻淫笑地伸手摸上他的大腿。直到左腿上已经感觉到手掌的温度了,黑发龙才突然惊醒,身体微微上耸,臀部离开座垫数寸,盘坐的双腿倏地弹出。
苏歌的反应却也不慢,怪叫一声,向后打个筋斗,恰恰让过,啧啧连声道:“啊呀!我的罗清小心肝儿可狠着呢!”
黑发龙罗清狠狠瞪了老头儿一眼,坐回原位,不理他的调笑,说道:“夏维雅特战军和那米兰流浪伎团会有什么瓜葛?”
苏歌对他的反应颇为失望,却也知道不可以把罗清逼得太过,耸肩道:“我已派小五去查探了。不过,我觉得和冉帕特做交易的并不是特战军。”
罗清微讶:“什么意思?你刚才说……”
“我刚才说‘特战军骑士和另一个龙去冉帕特伎团嘀嘀咕咕’,最后以大钱袋和冉帕特交易的也是那个平民装束的龙。事实上,整个过程中那特战军骑士几乎没说几句话。而且……”苏歌拖长了声音,斜眼看着罗清,故意不说下去。
罗清不理他,低头整理衣服,也不催促。苏歌无奈,自己接续下去道:“而且,那个穿便衣的龙虽然服饰平常、气息微弱,长得也并不怎么样,却骑一匹不逊于其他三龙的良种独角,渠衡固然不时窥看他的神色,那特战军骑士对他更是恭恭敬敬……唔,这么形容,你有没有什么联想呢?”
黑发龙眼睛一亮,吐出两个字,道:“亚当!”
苏歌道:“我也是这么想。”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歌名义上是这小型流浪伎团的团主,真实身份却是梁国圣贤集团派在彩虹大陆刺探商情的耳目。伎团中除了三、四个用来打掩护的真正艺伎外,菲斯和以前的梁惠、刚才提到的小五,都是受过训练的间谍专才。他们此次到雅达克,首要目标就是伊甸园。
苏歌和菲斯在整个集团的情报部门中都可算是第一流的好手,两龙合作不知做过多少大事,却在一个小小的伊甸园接连失手。
假冒雪叶岩之名骗取香醉忘忧的计划失败,两次试图绑架莫克也都被这个亚当搅黄了。一流好手梁惠一去不返,彩虹大陆顶级冒险队喑之团铩羽而归……接二连三的挫败,再加上香醉忘忧的名气越来越大,圣贤集团主管情报的罗清,也得不亲自从雷诺大陆赶来。
今次菲斯以艺伎的身份与伊甸园的伙计结识,混入园中盗取香醉忘忧的计划,是罗清、苏歌、菲斯三龙共同讨论决定的。事前经过充分准备,还特别挑选亚当和梅菲斯特不在的时候行动,自认是万无一失,谁想还是失手了。
这实在不能不令他们对那个出身不明、叫做亚当的龙心怀戒惧。
一阵沉默之后,罗清问:“你有没有拍下那龙的影像?”
苏歌点点头,从腰带缝里摸出寸许长、两指宽的一小块黄晶片,正是探子们专用的上等偷拍晶片。晶片里是亚当骑在独角上的影像。
苏歌把晶片递给罗清。罗清以么、食两指挟着晶片的边沿,凝神细看。半晌,道:“我等下进城,看要怎样会会这个亚当。你和小五利用这半天一夜,查出那个冉帕特伎团到底和伊甸园做些什么交易。我最晚明天上午回来,我们再定下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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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在此向翠微居的深处、未语先笑、月云、32974928等几位问个好。前两天痴儿才在翠微居注册,还只是临时用户,啥米功能都不会用,也没找到如何发言的方法。而且好象翠微居服务器比较忙,时常登录不上去,只好先在这里打个招呼。诸位有空欢迎到鲜网的会客室来坐(不过近来鲜网好象也总有问题的说)。
又:“44。醉羽流觞”更名为“聚彩流觞”,内容无大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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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梅菲斯特简略说明前一夜发生的事,帕特适当地表达了对盗贼的愤慨和对伊甸园损失的同情慰问,又拍胸脯承诺与分园房主交涉,尽快联系工匠修整──当然前提是伊甸园支付修膳费用。
“我会跟老夏说,找熟识的工匠,给你争取到最好的折扣。”帕特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容,如此说道。梅菲斯特淡然颔首。
帕特是约尔的朋友,以经营手工艺品起家(约尔店铺里各色玩具之类的小东西,很多是从帕特进的货),现在则是雅达克数一数二的珠宝商。他口里的“老夏”,名叫夏丰裕,是伊甸分园的房东,也地产大王,据说雅达克南城的几个商业区坊中,将近七成房舍是他的产业。
看看该说的都说了,梅菲斯特起身告辞。神念感应中亚当那家伙和几个龙去了趟南郊,不知所为何事?虽然尚无危险的感觉,也还是不能大意。现在也快中午了,便去与人会合,午餐后一起去把风行的事解决吧。
不过帕特显然无意这样快放他走。跟着站了起身,抢在大天使开口之前,帕特说道:“眼看就是午饭时间了,梅菲斯特先生可否赏光和我一同用餐?另外我还有事与你说。”
梅菲斯特皱起眉头。擅长察颜观色的珠宝商再次抢前开口,道:“是有关此次萌祭的争彩擂……我知道凭伊甸园和香醉忘忧的名声,以及亚当先生的交游,不会把夺冠的彩头儿放在眼里,但是无论再怎样有名的商号,业内邻居们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伊甸分园所在的雅东区,除了高级餐馆酒店,就是象敝店一样经营珠宝珍玩的,都是重税行业。若是伊甸园能替大家争得今年的减税,对贵园在雅达克的发展可是大有好处呀!”
听到不是要跟他套近乎,梅菲斯特原本神色略缓。可是再听下去,微松的眉头又不由慢慢皱起。
餐饮和珠宝行业被课以重税,自是因为它的巨大盈利,所以这两个行业大财主很多。雅东区既然都是富户,当然不会缺少金钱聘雇高手参加争彩擂(其实珠宝行业的保镖武师中就有很多高手),按理说在争彩擂中夺魁并不是难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进城这么多天,一直没有龙来和他们提及此事──想必各家早已选出具备夺魁能力的高手参加争彩了。现在帕特提出这个问题,自是情况有了变化。大天使不必费什么心思,就可猜到是什么一回事。风行的身手,绝非普通平民阶层中所谓的“高手”所能企及。风行代表霓肆参赛,雅东区的选手显然没有把握胜出。
梅菲斯特皱眉道:“伊甸园能出手的只有亚当和我,而代表霓肆参赛的阿金,和我们也颇有些渊源。这件事还要看亚当的意思。”
帕特没想到自己刚说一个开头,这翼龙就立即看破自己的真意,更直接指出对手是霓肆的阿金。伊甸园果然不是普通商户可比啊!至于梅菲斯特说他们与阿金“颇有些渊源”,也是一件没有想到的事。
随着萌祭的迫近,区内行会对其他区坊参赛选手的信息极为注意。霓肆的预争彩擂就有他们的探子在场。昨天下午和今早,亚当和翼龙分别与阿金碰面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是两次双方都只交换了几句话,并没有表现出“旧识”的样子,怎么就“颇有些渊源”了?而且听这翼龙的口气,就为这“渊源”他们还不太愿意与那艺伎动手。
梅菲斯特既然抬出“主君”亚当的牌子,帕特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只好说:“这个当然。不过,后天就是萌祭正日,争彩擂的报名登记明日午时截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否今天晚上约个地方,我和老夏请亚当先生吃饭,大家再商量?”
梅菲斯特不好再推,点点头答应下来。
罗清离开后,苏歌再把有关伊甸园的资料在头脑里分析整理,为今后的行动寻找方向。正思忖间,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竟又有龙光临流浪伎团的临时营地了!
苏歌大为奇怪。在这种大城附近,伎团的艺伎们通常在每日午后时分进城去兜生意,在城内交易,除非碰到包夜的主顾,否则就会在后半夜回到营地休息。雅达克这种繁华都市里的龙,很少会主动跑出城来找流浪伎团。除了亚当和警备骑士这种有特别目的的龙外,还会有龙前来营地,实在是很少见的事。
苏歌站起身,整一整衣袍,做出亚当一行来时的那种老朽衰败的模样,走到帐门处。这一次来的龙数目较多,苏歌第一眼从帐篷口的缝隙里望出去,至少看到七、八个龙──其中三个骑着独角,另有四、五个龙徒步。
这一行龙目标明确。为首的三骑直接驰过营帐间的空地,往倚水结营的冉帕特伎团而去。四、五个步行的龙散了开来,远远地跟过去,隐隐对冉帕特伎团形成包围之势。这些龙挎刀配剑,全部穿着暗红色、便于活动的紧身短装。无论装束行动,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
是冉帕特伎团的仇家么?苏歌不由得大皱眉头。却见那当先一骑驰至冉帕特伎团营地外两、三米的地方,带缰盘旋,独角背上的骑士扬声大喝道:“霭京,故旧来访,也不出来打个招呼吗?”冉帕特伎团中一阵混乱。
驻扎地其他伎团也都被惊动,纷纷走出帐篷来观望。苏歌也出了帐篷,看见自己团里的四个年轻艺伎揉着腥松睡眼探头出来看是出了什么事。菲斯未归、罗清已去、小五则被自己派往冉帕特伎团查看,此刻团里只有这四个龙在了。
远远地看着冉帕特那个滑头伎团主和红衣骑士交谈,苏歌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点手叫过四个年轻艺伎,吩咐道:“我看这情形不太对,都把衣服穿好。等下如果闹起来,你们武功不高,记得快点逃走……嗯,设法逃进城去,晚上到这个地址会合。身上都还有钱吗?”
四个年轻艺伎面面相觑,有机灵的立即苦起脸来,陪笑道:“哪次的钱我们不是乖乖地交给你老人家?我们怎么敢私藏呢?”
苏歌瞪了说话的小子一眼,没好气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儿花样!”话是这样说,还是摸出钱袋,掂一掂,估计有百来个夸尔,随手一抛,道:“你们四个拿去分。记着,今晚午夜之前,都必需给我到那个地址来!若是胆敢逃跑,都给我小心着。”
冉帕特伎团那边的声音渐高。从苏歌的位置虽还听不真切,却也知道红衣骑士显然对伎团老板的回答不甚满意,渐渐声色俱厉起来。那滑头老板则做出一派抢天呼地、无比冤屈的模样。
那几个步行的红衣龙,自外围向冉帕特伎团接近,这时有一个正经过苏歌的营地之旁,相距不过数米之遥。苏歌不必用眼看,已知这红衣龙气息不弱于己,气息中更隐隐透出股己所不及的狠厉之气。当下更是全力收拢气息。还好红衣龙目下全部精神都放在冉帕特伎团,并未注意他们。
红衣龙继续前行,苏歌游目四顾──他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观察力远胜常龙,立时又发现更外围竟还有一圈隐隐与红衣龙气机呼应的龙隐藏──天啊!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苏歌向四个艺伎使个眼色,以手语吩咐几句。四个年轻龙面色大变,转头钻进帐篷去了。
红衣骑士和冉帕特伎团老板的谈判终于破裂。那龙暴喝一声,提起鞍上挂的长刀,往伎团老板当头劈下,口里尚且大叫:“既然你执迷不悟……”
与他一起的另两个骑士也放声呼喝,使苏歌没听清后半句话。只见到随着三个龙的喝斥,几个步行接近的红衣龙亦同时腾起身形,急扑冉帕特伎团。整个驻扎地最外围隐藏的龙也忽然杀机大炽,竟是将整个驻扎地七、八个伎团都笼罩其中,而不仅仅是针对冉帕特。
刹时间整个驻扎地乱成一团。苏歌不再理会钻进帐篷去的艺伎们,伏低身形,借着帐篷和树木的掩护,溜出营地,往冉帕特伎团的位置接近──几个艺伎的死伤无所谓,小五可是集团特别训练出来的探子。苏歌的小组已损失了一个梁惠,菲斯情况不明,罗清更不是他能指挥得动的。只剩一个小五,除非万不得已,苏歌可不愿他出事。
三个骑独角、五个步行的红衣龙,以及随后现身的十余个深灰衣装、头脸密密包裹的龙对整个河滩上扎营的流浪伎团展开了屠杀──相较于流浪伎团,这些龙都称得上的高手了。七八个伎团中,除个别一、两个身手稍强的龙外,再无三合之将。
若论身手,苏歌自问比这些杀星中的多数强些。不过对方人多,苏歌可没傻到独个儿单挑近二十个同等级的龙。他施展出多年间谍生涯中练就的潜踪隐匿之能,在一片混乱之中潜近冉帕特伎团营地接应小五──总算那小子机警,没有在变故初起时跳出来与龙动手。
后来出现的灰衣龙冲入各个伎团的营地、以凌厉招法杀伤艺伎,手段虽然狂猛,却还不及红衣龙的狠辣。
那些红衣龙似乎与冉帕特伎团有什么三江四海之仇、不共戴天之恨,不仅对冉帕特伎团的龙猛下杀手,更推倒桩篱、掀翻帐篷,摆明绝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的架势。小五如果还在冉帕特的营地,任他再怎么会藏,终究还是会被那些红衣龙逼出来。
对于驻扎在雅达克南郊的这七八个伎团来说,今天绝对是运犯太岁。没有龙知道这些红衣、灰衣的龙是什么来头,和冉帕特伎团有什么过节,竟然下此狠手,更连摆明了与冉帕特伎团无关的其他伎团也不放过。难道只是同在一块河滩上扎营都犯了死罪不成?
带阿金从寅锋楼试过护甲回来,午餐时间已经过了,旅店的大厅中只有三、四桌顾客仍在用餐。德利决定先吃过饭,才回房间去休息。
吃饭的时候,旅店的管事亲自过来招呼──现在阿金在霓肆可是无龙不知──同时告诉德利一个消息:今天上午他们去商务部报名的时候,有好几起行迹可疑的龙来旅店里晃,多半是冲着阿金来的。
“我这里又不是雅东区那些老字号名店,也不是冒险者喜欢的便宜旅馆,除了常来常往贩货的老主顾,生面孔的游客一向很少,我一看就知道了。”管事如此说。
德利点点头。他知道管事为什么把这消息告诉他,也能猜得出那些所谓“行迹可疑”的龙是干什么的。预争彩擂在光天化日下进行,想保密都不可能。阿金一个无名艺伎,居然打败拮森出线,其他区坊知道了自然要设法来摸底。这事他们其实也想到了。
为了防这一手,昨天预争彩擂前,德利还特地嘱咐阿金和拮森比武时不要用全力,只要取胜就好。阿金也答应了。事后阿金哭丧着脸说他只用了六成力,谁想到拮森就那么被砸下台。
对此德利一则一喜,一则以忧。阿金的功夫比预想的还高,固然使霓肆今年夺冠的把握大增;但是过早地引起注目,却也是十分不利。还好现在离争彩擂只还有两天时间,就算别的区坊得到消息采取什么因应措施,也是有限得很。
他没有考虑其他区坊会因阿金的出现而更换选手。争彩擂只限地本平民商户参加,贵族及其家臣都不允许出赛。虽可雇佣冒险者,但是冒险者中真正的高手其实相当有限,流动性又极大,并不是有钱就能请到的。每一区坊都是提早好几个月就开始派龙到各地去寻找有名的冒险者商谈签约──诘森就是这样被寅锋楼聘回来的──根本不可能那么巧地再有一个阿金那样的平民高手到来,让其他区坊找到。
现在既已确定有龙在注意阿金,德利决定这两天不再带阿金出去。这家旅店位于霓肆之中,离得西固坊寅锋楼都很近。在共同利益的趋动下,肆内其他店铺亦会站在他们这边。而且正如管事所说,住在这里的多是熟客,陌生面孔会很扎眼的。
因此吃过饭后,德利就和阿金回去房间──阿金在外间的地板上席地而坐,给他新得的护甲上油保养。德利靠在厅里的软椅上,腿伸得直直地架在小凳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给阿金解说萌祭争彩擂的程序规则,一边欣赏阿金美丽的侧脸。
寅锋楼老板送给阿金的是一套上等绵麟甲──是以绵麟皮缝制成衣,再在要害部位加装金属甲片而成。
(绵麟是彩虹大陆中部连绵群山中常见的食肉兽,其皮坚厚、刀剑难伤,硝制后更增柔韧,制成的护甲深得彩虹大陆武者的喜爱。据说雷诺有通体金属打制的护甲,防御力还超过绵麟甲。不过想就知道那种甲一定重得很,也只有四肢发达的雷诺笨龙才会穿那种妨碍行动的甲!)
由于绵麟甲是由金属甲片和绵麟皮衣组合而成,胸、腹、腰、背、以及一些重要关节部位,装有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数十片甲片,保养时皮革和甲片各有不同的擦洗养护用油,相当的麻烦。阿金又是布又是刷子地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整套护甲擦完。
阿金放下保养工具,抬手将垂到额前的几缕金发向后一拢,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潮汽洇湿了发丝,使之平顺地贴在头上,秀丽的脸庞完全展露。德利看得呆了眼,嘴里说了一半的话也没了下文。
阿金跪在地席上,拔直上身,提着擦得澄亮的护甲在身前比划。觉察到德利说话的停顿,就转眼看过来。
毕竟共处了这么多天,看见德利那差点儿流下口水的样子,阿金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想把护甲换上,下去练趟拳脚活动活动,看看有什么妨碍动作的地方。可是主顾的意愿好象也不便不予理会。
阿金悄悄撇了撇嘴,放下手里的护甲。德利在软椅里伸开手臂,一句“宝贝儿过来”已经在唇边打转儿,忽然房门上响起“笃笃”地叩击声,还伴着旅店老板的声音:“德利先生,伊甸园的亚当先生和梅菲斯特先生特来拜访。”
德利的“宝贝儿”当时就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手臂也泄气地垂下。在这种时候听到伊甸园亚当和那个美得不象话的翼龙的名字,不啻是给德利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什么兴头儿都没有了。
米兰龙这瞬间神情的转变,委实难描难画。落在阿金眼里,明知不应该,也不由得轻笑出声。德利心中窝火,狠狠瞪了金发艺伎一眼──却又被他的笑靥晃得眼花,完全发不出脾气。
无论怎么说,伊甸园亚当和那个翼龙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德利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直身子,以手势示意阿金开门,同时在心里可怜了自己一下──平民本就是次等阶级,又是米兰这样的小国国民,生意做得又不够大……
阿金放下手中的绵麟甲,走去开门,眼睛里还带着尚未敛尽的笑意。门一打开,迎面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笑脸的所有者兴高彩烈地挥手,很有精神地打招呼:“风行……呃,我是说,阿金,我有礼物给你哦!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你!”阿金愕然瞪大眼睛。这不是昨天碰到的那个神经兮兮的龙吗?他以为给自己买礼物自己就会承认是那什么“风行”吗?
这时德利也调整好心态,走到门口迎客。听见说什么礼物,就很不客气地瞪起眼睛──若是银发翼龙那样的强大或者美貌,也还算了!这个笑得很白痴的龙凭什么敢当自己不存在般跟阿金套近乎?
不过,事实证明那个龙也并不完全是白痴。至少他看出了德利的不友善眼神。他收敛笑容,挺直了脊背,姿态娴雅地行了一个贵族式的躬身礼,从容说道:“你一定是德利先生了?我是伊甸园的亚当,很高兴认识你。”
德利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这相貌衣着俱都平凡的龙,那一躬身间所表现出的优雅洒脱,德利还没有在多少个贵族身上见过。而这时他也看到对方的身后和侧旁,正站着旅店管事和那个银发翼龙,显然这个龙真的就是亚当了。真的是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吗?怎么竟会把这样一个龙看成白痴的!
心里惊讶懊悔的念头还没有转完,接下来的情形又令德利完全晕了头。前一刻还满身贵族风范的亚当,后一刻就转头冲着身后的银发翼龙欢呼,道:“耶!梅菲斯特,原来我也可以满有风度的呢!”(原来还是一个白痴!)
美丽的翼龙微微含笑,一手在亚当肩头轻按,平和地说道:“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德利先生?”
声音中有种令龙不得不服从的力量。德利听在耳里,当即头脑一清,连忙肃客入房。阿金本能地退开让出门口,一边循声望向那莫名其妙的龙身后──真是美丽啊!阿金心中赞叹,再想起对方的“翼龙”身份,眼睛里又闪起小星星,又开始盯着梅菲斯特的肩背猛瞧。
梅菲斯特反手掩上房门,把旅店管事关在门外,随后展开羽翼。
德利骇然后退──这翼龙不会对自己出手吧?奇的是如此庞大的羽翼,展开时不仅声息全无,便是丝毫能量波动也感应不到。不是说翼龙展开翅膀便有如龙运集功力?而且这翼龙居然是羽毛翅膀……
阿金的反应与德利截然不同。只见他欣然色喜地直冲上去,口里低呼:“好漂亮的翅膀呵!”居然伸手去摸那苍灰色的羽毛。梅菲斯特淡然而笑,收起右翼,左翼圈拢,将阿金整个身子都包裹其中,翼尖儿上闪过一缕乌光。
金发艺伎脸上露出舒适安详的神情,眼睛闭了起来。梅菲斯特就那么抱着他,不知怎么一来就坐到德利刚才所坐的软椅上。
亚当在旁酸溜溜地说:“看来他还记得被你翅膀抱住的感觉──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啊!”
翼龙这举动无论对身为地主的德利,还是他自己的主君亚当,都是大大地失礼。德利虽然明知自己得罪不起翼龙,这时也不免心生怒意。亚当的说话则令他惊疑不定。亚当并未责怪侍从的逾越,反而倒象是在妒忌──只不知道他是妒忌阿金被翼龙抱住,还是妒忌翼龙相貌比他出色?他说“还记得”,莫非阿金与他们一早就认识的?
梅菲斯特冲亚当微笑点头,嘴里则是对德利说道:“这件事有些曲折,还请德利先生稍安勿燥,听我解释。”
“大约两个月之前,阿金到伊甸园忘忧酒场找我,要求学习魔法──嗯,那该算是我的独门武功吧。我教了给他。大家相处了半个多月,他离开彩虹郡继续往米兰的行程。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居然做了流浪艺伎,还将这段经历全部忘记。”梅菲斯特神色淡然,以最简洁地话语说出经过。
德利张大了眼睛:翼龙连独门武功都教了给阿金?他们的交情竟到了这一步?说阿金失去了记忆,德利倒也不觉得特别惊异。阿金的听话和对很多常识类事务的无知,早就令德利暗暗猜疑了。
据德利所知,确有些下五门的不法之徒,专门在偏远地区诱拐相貌端正的年轻龙,以特殊药物毒伤神智,使之变得智力低下易于控制,再转卖到外地牟取暴利。只是每次这疑问在心中翻起,阿金的超强武功和清醒神智,又使他很快将之压下。
要对武功练到阿金这程度的龙下手,所冒风险非同小可,普通小贼绝对没有这个胆量。再怎样贪财,命也还是最重要的。而既然下了手,凭阿金的容貌,卖给大贵族做私宠也足够资格,流浪伎团出的价钱再高也高不去哪里,除非是疯子才会做这种亏本的生意。
想到这里,德利又再疑惑起来。转念再想,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是从冉帕特伎团把阿金包下的。无论阿金是什么来历,如何变成了艺伎,他那八百个夸尔可也不能白付。翼龙虽然厉害,他既然肯坐下来讲理,就不必怕他。
于是德利道:“这些事情我不知道。我付钱从冉帕特包下阿金,说好他要跟我一个月。到现在过了还没有十天,阿金又和西固坊签了合约代表霓肆参加争彩擂。无论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道理上都不能就这样把他带走。”
梅菲斯特脸上现出一些惊诧的笑容,道:“我何时说要把他带走了?阿金愿意跟你,我可不会干涉。不过,我建议你小心些,尤其让他在争彩擂那样的场合出头露面,若有龙认出阿金的本来身份──”
话说到一半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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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1 am

有龙认出阿金的本来身份──”
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下文,翼龙美丽的唇边那轻浅笑容,却令德利有寒侵入骨的感觉。“什么本来身份?”他急忙问道。
“你听到亚当叫他风行了?他本是创神教的风行使,到彩虹郡、卢茵塔、米兰等地教区巡视的。”大天使微微而笑,好意叮嘱道,“你可不要让别的龙知道,就是跟阿金也不要提起。”
         ※       ※       ※
痴儿:7月就这样过去了!痴儿又痴长了一岁。却不知道是要为成长而庆祝,还是该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呢?


第四十九章 神之恩赐


离开雅达克也差不多一年了。为了尽快掌握特战军和雅达克的现状,进入情况,雪叶岩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先是到雅达克四门巡视,然后在特战军总部查阅自己不在期间,梁思等高级将领的治事记录。
特战军各团各队的骑士们,再见到美丽的副统领阁下,都表现出十分振奋欢喜之意。两百多近三百年来形成的、“雪肤花貌、翠剑石心”的声名和魅力,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消逝无踪。不过,近来的种种流言,在军中也确有其影响。
雪叶岩暂时也不敢说,这种影响是好是坏。整个上午,他注意到手下骑士们在自己转身的时候互视以目;在自己听不到的距离外交头接耳;望着自己的眼光明显较前放肆;甚至禀报公事时所站的位置,都好象凑近了一尺半步。
看来,对雪叶岩与亚当的交往,除了少部分自高身份的大贵族,和个别狂妄得想要独占雪叶岩的龙之外,大多数所谓的爱慕者,在嫉妒亚当捷足先登的同时,似乎都还是欢迎这一变化的──大概是高兴他们的冰山长官终于开窍了吧!
他们大概是以为,雪叶岩既已有了一个亚当,自然就也会陆续接受其他的追求者──毕竟对三、四百岁的成年龙来说,只有一个情人的情形是太少见了。于是,由于雪叶岩的冷漠,近几十年来已渐渐消失的大胆示爱者又都一个个蠢蠢欲动了。
对此雪叶岩固然觉得讨厌和无聊,却也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稍假颜色。把博得王上欢心的任务硬塞给亚当,已经是很不讲道理。和手下、以及大臣们搞好关系自己实在是责无旁贷。在两位王兄的排挤下自保,毕竟是自己的事情。全靠别人是不行的。
故而午休时间来到,和梁思一起留守雅达克的第二团团长司曼,代表现在雅达克的三个团团长,来请雪叶岩到满华楼午餐,由他们为副统领阁下接风的时候,雪叶岩一反常例地接受了邀请。三位团长大喜过望。
满华楼就在特战军总部旁边一条街,早中晚三餐时候,很多特战军的高级骑士,不喜欢军部食堂的伙食,就会到这边来用餐,三位团长也都是满华楼的常客。
四个龙连同各自的护卫,一行十几个龙进了满华楼,正在用餐的特战军骑士唰地站起一片,纷纷给长官们行礼,自是立即就把满华楼的老板给惊动了。再见到雪叶岩这位稀客,更是飞奔上来伺候。
第一团团长横天代表同僚开口,要了一个包间儿。“今天我们三个给副统领阁下接风。”横天这么说。其实横天自己也是前天傍晚才和雪叶岩一起回的雅达克,昨天中午司曼和梁思还在这儿给他接风,这个话说起来有点儿古怪。不过难得有和雪叶岩一起吃饭的机会,他可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满华楼老板鞠躬鞠得就差把额头磕在地板上,亲自把一行龙带到楼上的包间儿。包间里地方有限,十几个护卫自不可能全部跟进。
护卫们在各自主君的示意下,在楼里另找座位吃饭。只是他们必需要多等一会儿了。这时全楼的伙计都在老板的指挥下往那个包间儿里跑,其他的宾客是全不理了──反正那都是特战军的龙,也不敢跟自己的长官们斗气争先。
点菜自然要由官儿最大的来,满华楼老板恭恭敬敬地向雪叶岩奉上菜单。雪叶岩也知推辞不掉,随便扫了一眼,点了一份口味清淡的主菜和青菜沙拉,就把菜单转给上首的横天,淡然道:“午餐而已,不必太麻烦。你们自己点吧。”
大家看这个架势,也不敢太罗嗦,很快都各自点了食物,菜单又回到满华楼老板手里。老板把菜单交给一旁的伙计,问:“不知各位大人要喝些什么酒?”
又讨好地向雪叶岩道,“要不要给副统领阁下开一瓶香醉忘忧?雅达克的伊甸园还没有开张,市面上香醉忘忧缺货得紧。小店还是新年时好容易进了一箱,到现在只有五瓶留下,平常龙来了都不舍得拿出来呢。”
雪叶岩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清洒,要小瓶的。”转眼看见三个属下的神色,心里叹一口气,又道,“不过老板你也不要小气,给三位团长拿三瓶上来,不要算进帐单里──明天我送三瓶来给你补上就是。”
横天前段随己出征也还算了,司曼和梁思听到香醉忘忧,也都一脸的馋相,这酒真的有那么紧俏吗?满华楼老板居然还说什么“不舍得拿出来”!昨天晚上亚当那里至少也打了千多瓶,难怪亚当的脸苦成那个样子。自己这个时候再去问他要酒,不知道算不算雪上加霜啊?
满华楼老板已经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应“是”,恬着脸道:“怎么敢要阁下拿酒来!就算是小店请三位团长阁下的客。只要副统领阁下跟亚当先生打个招呼,请他老人家在正式开业前先批给小店一箱两箱香醉忘忧,小店感激不尽!”
──上一批香醉忘忧自彩虹郡贩来还是新年时候,现在各酒商手里早就没货了。伊甸园又迟迟不开张(听说昨晚出了点儿意外?),后天就是萌祭正日,眼看已没了指望。如果能通过雪叶岩的门路进几箱香醉忘忧,今年萌祭可就赚大发了。
雪叶岩横了满脸堆笑的酒楼老板一眼──这个滑头!没有出声。那老板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就知道有戏,当下笑呵呵地去了。
德利呆坐在软椅上,只觉得全身冰凉。
夏维雅王宣布创神教为邪教,将不肯放弃创神教信仰的龙从国民中完全清洗出去的经过,虽然已过了五百多年,还有很多龙记忆犹新。
德利以前的监护者便是夏维雅龙,也是颇为虔敬的创神教徒。大清洗后期从夏维雅逃到图灵,在图灵的养成院收养了德利。德利的整个少年时代,就是跟着监护者在夏图边境活动,接应自夏维雅出逃的创神教徒。
独立后德利离开监护者到米兰定居,在夏维雅、米兰之间做生意,和许多夏维雅龙有生意往来。德利非常清楚地知道,夏维雅国内对创神教的清洗至少持续了三百年,直到近一百多年情况才略略放松。
德利自独立后就再没有和监护者联系过,更从来不敢让夏维雅龙知道自己曾有个信仰创神教的监护者。但是有这一层关系在,德利对现今创神教(以利基派)的组织也略有所知,知道所谓的“风行使”是什么职位。
这个翼龙是说,那以艺伎身份在自己身边呆了七八天、和自已亲热缠绵过不知多少次的美龙阿金,是创神教特别培养的中坚份子、信心坚定的传教士?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然而,现在不是查证翼龙言语真假的时候。无论阿金“风行使”的身份是真是假,这话从雪叶岩的密友、青舆图候的宾客亚当先生嘴里说出来,以创神教在夏维雅一直未被平反的“邪教”名声,夏维雅官方绝不可能不予理会。德利想要不受牵连,根本是没可能的事。
梅菲斯特嘴上说不干涉阿金,却又点醒他阿金创神教徒的身份,只怕不是表面上的关心那么简单吧?德利可不认为自己有哪点儿能让这美丽翼龙关心的。那么翼龙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应该如何是好呢?
这边德利困惑惊吓、彷徨失措,那边阿金靠着新得的绵麟甲,满怀欣喜地摆弄着手里的黄晶坠子,做出结论:那个亚当先生虽然神经兮兮地,硬把自己当成什么风行,却实在是个好龙!
亚当不仅不禁止他的翼龙护卫和自己亲近,还把这坠子从伎团老板那里买来送他,还说已经把他欠伎团老板的钱都还了──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钱呢!亚当先生还说,只要他和德利先生的约期一满,就可以自由离开,想去哪里都可以。
亚当先生这么慷慨,真不知该怎么谢他才好!
不过,现在德利先生的样子好奇怪!自从亚当和美丽的翼龙离开后,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已经坐了好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金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就干脆不想了。小心地把黄晶坠贴身戴好,站起身来,到镜前试穿他的新护甲。
亚当和梅菲斯特并肩走在雅达克街道上。亚当问大天使道:“风行的情况你弄明白了没有?到底是谁敲坏了他的脑袋,使他不记得我们了?”
梅菲斯特道:“他的脑袋并没有受过伤。”
亚当奇道:“没有受过伤?那他怎么会完全不记得我们和彩虹郡的经历?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风行不是那么坏记性的龙吧!”
大天使微微摇头,叹息:“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忘记两个月前的事。他之所以会忘记,也只是种自我保护。”
“自我保护?”亚当一头雾水地望着大天使。
梅菲斯特点头道:“任何智慧生物,都有其精神承受的限度。当某些超越其精神承受能力的事情发生时,为了保护自身的灵智,就会下意识地将相关的记忆隐藏起来,假装其从未发生过。这是父神良善的恩赐。”
亚当愕然道:“难道风行认为,认识我们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吗?还是他知道了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梅菲斯特失笑道:“说什么呀!他又不仅仅是忘记了我们。他连自己风行使的身份也忘掉了,甚至自己在意识中创造出在罗曼德山区生活的经历。事实上他是忘记了所有和创神教有关的事。造成这结果的,必是某些与创神教信仰强烈冲突、绝不相融的事情。”
亚当好象有点明白,却又好象不是十分清楚。梅菲斯特知他不懂,继续解释道:“风行自幼接受创神教的教育,信仰几乎已经成为他自己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旦发现其中的某些理念与事实相冲突,那对他的打击会非常之大,很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亚当“哦”了一声,凝神思索。
与创神教信仰强烈冲突的,能是什么事呢?创世神被证明不存在?那是不可能的,父神明明是存在的。戒酒禁欲的道德规范?可以想象,被某龙抓住灌醉了强奸这种事,对那虔诚的金发龙定然是天塌地陷的灾难。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龙的地步吧?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亚当猜想不出,干脆向大天使寻求答案。结果却十分失望。
“我也不清楚。”梅菲斯特平淡地回复,“我探到他心灵中有很大一片闭锁的空间。封锁那些记忆的灵力十分强大。要突破进去我需释放出至少三成的能量──那一定会惊动现在雅达克的一些高手,雪叶岩青舆图候之类,我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另外,那些经历无疑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我***使他恢复那段记忆,也未必会是好事。”
亚当有些失望:“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天使反问,“我们和现在的他也已经认识了。你把黄晶坠买了送他,他对你感激得无以复加,一定会把你当成大好人,不是很好的吗?”亚当呆了半晌,抓了抓头发,好象也无话可说。
这时他们已转入伊甸分园所在的横街。分园大门紧闭,门边却拴着两乘鞍辔齐全的独角,一看就知是来了客人。梅菲斯特拦着亚当意欲直接从墙上跳进院子的行为,伸手去敲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同时扬声道:“快来开门!亚当和我回来了。”
门很快就打开了,名叫莱文的伙计一脸惊喜地出现在门前。“太好了!老板和梅菲斯特先生回来得正是时候。青舆图候君和俞骊阁下刚到了不久。”
“耶?青舆图候君真的肯充当向导,带我在雅达克观光么!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亚当脱口而出,却也有几分欣喜──若不是昨晚出了事,他本还想求雪叶岩给他导游呢!现在有青舆图候送上门来,却也不错。
梅菲斯特无可奈何,从旁提醒道:“要堂堂君上给你做导游,你可也真敢想!去看看君上有什么吩咐,不要再闹笑话了。”
亚当被说得一愣,摸了摸头,跟着莱文进去。大天使回身关门,与街对面站的一个高大黑发龙打个照面。对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青舆图候来找亚当,当然不是热情得专程跑来给他当导游的。
他今天照例睡到午牌时分起床,梳洗后吃早餐(按时间来算是午餐了)的时候,听俞骊汇报新闻,伊甸分园的事也是其中一项。青舆图候当即就有了个好主意。
他最知道王上的心性。萌祭时候雅达克城里出了命案,本就很能令王上不悦了。更何况此事还会导致伊甸分园推迟开张,使得大家没有香醉忘忧喝──王上当然是怎也能搞得到,却毕竟多一番麻烦。而且传扬出去,也不好听。
这个时候,为人臣子的,自当想法子为主分忧。青舆图候想亚当那家伙蛮好骗的。只要去哄哄他,替他安排谒见王上,就说请王上为他作主破案拿贼,他一定会十分感激──当然免不了要亚当敬献一批香醉忘忧给王上品尝。反正不用王上亲自去查案,只要给警备署、政务部之类的衙门下一道严办的旨意就好了。
这样一来,亚当和伊甸园受了重视,王上也有酒喝,岂不是皆大欢喜?当然啦,他青舆图候辛辛苦苦居间周旋,为王上效劳是应该的,亚当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送点儿那什么新出的“云淡风清”请他尝尝鲜呢?
于是,美丽的君上用过早餐,吩咐俞骊准备独角,要“出门走走”消食。青舆图候知道夏维雅王的性情,俞骊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这位主君?眼见他听到伊甸园出事的消息时眼睛转呀转的,又决定出门“散步”,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俞骊想起前一晚见到的绝世美龙(翼龙),心儿不由得热起来,赶紧跑去查明了伊甸分园的详细地址,非常殷勤地随侍主君出门。果然这一走就走到伊甸分园来了。
到了伊甸分园一问,才知道亚当和梅菲斯特都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本来从主君的安全角度考虑,俞骊这时候就该劝青舆图候回去,不要再在外面乱晃了。毕竟谁也不知道昨晚到伊甸园捣乱的凶徒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再接再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美丽的君上可冒不得风险!尤其凌飞又没有跟出来──
说起来凌飞今天的缺席,俞骊却也有责任。
昨晚宴会后,凌飞被他们团长硬拉了回去拷问有关银发翼龙的事。梅菲斯特的速度居然比翔还快,“墨羽深蓝”也伤不了他,这样厉害的翼龙,翔自然要多多设法了解。
俞骊今早起来,忙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事,伺候主君起床,也没顾上去看看凌飞有没有被放回来,临出门还特别没去叫凌飞──开玩笑!他们同族同种,以那翼龙对梅菲斯特的痴样儿,要是跟了去,俞骊还有什么机会?
俞骊既然因为这种原因,连主君的首席保镖都没叫,这个时候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就劝青舆图候回府。伊甸园的瓴蛾跟他说老板和梅菲斯特先生不在。他罗哩罗嗦又问了半天,转头向青舆图候禀报时就变成“亚当先生和梅菲斯特先生两位一早出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也不能算是欺骗啦!要知道俞骊阁下可是很有头脑的──当年在养成院时,他的情报分析科可是全院的最高分哦!亚当他们“差不多该回来”,固然完全是俞骊的主观判断,却也并不离谱儿。这不,他们进了伊甸分园,才刚把椅子坐热,就听到梅菲斯特在外面叫门。
招待他们在厅堂落坐,并且送上茶水的两个伙计中的一个,闻声跑出去开门。亚当很快就从外边进来,和青舆图候见礼寒暄。俞骊守着侍从的本份,站在旁边不出声,一双眼睛到处转着找梅菲斯特──刚才明明听见那翼龙的声音的。
直到伸长了脖子看到外面院子里,俞骊才发现那个银发的身影仍然留在大门口,并没有往正厅里来──门已经关上了,那翼龙却似乎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竟仿佛对着紧闭的门扇发起呆来。
罗清直愣愣地瞪着伊甸分园合上的大门看了至少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那个银发龙(想必就是亚当的护卫梅菲斯特。据说是翼龙?真是不象啊!)确实风华绝代,任谁见了都会眼睛发直。正面对上的话,发呆失神也很正常。不过罗清的表现,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装出来的。
能在圣贤这样的大集团中主管情报工作,他怎么会象一般龙那么没有抵抗力呢!
事实上,刚一看见时,罗清虽也着实有点“惊艳”的感觉,但是在伊甸分园的大门打开,亚当和梅菲斯特先后进门时,他就完全清醒了过来。不仅清醒过来,头脑还能迅速运作,露出傻笑,做出完全慑于美色的样子。
不仅如此,就在大门关闭阻断了视线之后,罗清仍旧以痴迷的眼神注视着门口。要不要借口觊觎美色而接近翼龙,他此刻还没有决定。但是既然不用付什么代价,做一点有备无患的铺垫也不错。
罗清“恋恋地”收回了投注在伊甸分园门扇上的目光,微微低下头来轻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横街的另端继续他的行程──虽然这条横街不如旁边的东大街热闹,他也不认为伊甸园有很大可能会在事后调查他今天的行为,但是既要做戏,自然就该做全套。而他的这一份谨慎,也确实起到了作用。
伊甸分园的院子里,梅菲斯特的神念透过紧闭的大门,将他的每一举动“看”在心底。由于大天使轻易不会使用超过水准太多的灵力窥看龙的思想心灵,只根据表面的状况,自然地把他归在了普通好色龙的范畴之内。
罗清走出横巷,横过东大街,向西边的青羊坊走去。他算是亲眼见到了亚当,也很幸运地同时见到亚当的强大翼龙护卫。经过短短数分钟的冷眼观察,罗清得出两个结论。
首先,要对付亚当,色诱的手法大概是不必考虑了。亚当的相貌太平常,梅菲斯特又太出色,若是有龙忽略梅菲斯特,而单单对亚当表示出爱慕之意,稍微有点儿头脑的,都不会觉得信服。另外亚当身边有那样的“护卫”跟进跟出,除了雪叶岩青舆图候那级数的美龙,大概也很难找到能吸引他目光的龙。
其次那个梅菲斯特,显然也不只是“护卫”那么简单。通过众多渠道汇集起来的资料都表明梅菲斯特是个翼龙。虽然罗清没有亲眼看见他的翅膀,这一点也想来不会有太大的疑问。不过,从他们在伊甸分园门***换的那几句话来看,梅菲斯特与其说是亚当的护卫,倒还不如说是他是监护者──罗清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实在荒唐,但是他真的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关系来解释梅菲斯特跟亚当说“不要再闹笑话”时的那种口气了。
翼龙是龙的监护者?还是说亚当──很多渠道的消息都表明亚当的身手相当不弱,与那平凡的相貌和低弱的能量气息根本不相配。作为龙来说,这样的情况岂不是非常奇怪吗?如果梅菲斯特不展开翅膀,大概没有龙会怀疑他是翼龙吧?亚当会不会也有……一对藏起来的翅膀,或者其他什么?
青羊坊西边不远就是贵族权臣聚居的雅西区,平头百姓没事儿的话,轻易不会过去。罗清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间穿过热闹的青羊坊。出了青羊坊西口,街道上的龙就明显少下来。罗清在思索中感应到环境的变化,醒过神来,抬头看见路标:前边不远就是公卿街了。
“嗯?接下来去哪里呢?”罗清在心中自问。他原本在伊甸分园周围晃,除了想寻机接近亚当外,也打算探听一下据说受了重伤的菲斯的情况。
刚才在伊甸分园外转悠观察了个把时辰,罗清已从邻里住户和店铺中得知这一夜半日,除了警备署的龙之外,还有医师来过伊甸园。他连医师的姓名住址都弄到手了,想着等亚当梅菲斯特回来认认那两张脸,就去医师那边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机会。
谁想到那翼龙竟如此美艳。罗清虽然没有被迷得就此不顾一切,还能多少做一些推理,却也早把什么医师忘在脑后,所有的思绪一时间只是围着翼龙和他的主君转,不知不觉间走出这么远。
其实罗清会一直走到这里才醒觉,除了大天使的美貌外,还有另外一点原因,连罗清甚至梅菲斯特自己都不甚清楚,就是大天使远远超过这世界的能力。
梅菲斯特身上庞大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对于能量感觉敏锐的高手来说,还是会隐约有些感觉。只不过能量感应能力和武功高低并不完全一致,即使是青舆图候、申邑琛那样的高手,也都没能感觉敏锐到那种程度。雪叶岩虽有感应,却由于亚当的关系,对梅菲斯特没有戒心,也就忽略了。
罗清这方面的能力只比雪叶岩略低,又正满脑子转着对付亚当和伊甸园的念头,下意识地心虚。隐约感觉到大天使的不可战胜,潜意识里就觉得要离得越远越好,才会一直走出半个雅达克。
罗清站在街口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去找那个医师呢,还是先回营地去和苏歌商量一下?这时,他看见一个龙牵着独角,进了路边的一处住宅。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幅雅达克地图上,这是一个有所标示的地方。再往前走出百来米,罗清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相当气派的府邸门前。
申邑琛知道伊甸分园还没开张就被龙砸了,还死掉两个伙计、一个艺伎这件事时,心情颇为复杂。
在他心目中,早把亚当认成冲着雪叶岩的美色和地位而去的趋炎附势之徒。他的店被砸了,本是很应该置酒庆祝的一件事──这是说,如果他那间店的出产不是香醉忘忧的话。
香醉忘忧刚出现那会儿,申邑琛是很不屑的。与雪叶岩臭味相投的龙,除了派美丽的侍卫勾引卢茵塔大公这种歪门邪道儿之外,还能有什么本领?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也派瓴蛾去买了两瓶回来──闻起来确实很诱人,喝进口里也没有一般酒的辛辣刺激,可是又酸又涩的,也说不上有多好喝。
若不是因为这酒卖得很贵(八黑晶、十黑晶是在彩虹郡的价格。到雅达克市面上还要加上商人的利润和运输费用,就更贵了。再加上数量有限,很多时候有钱都没处买),使得贵族和有钱的富豪们为了夸耀财富、手段,而在宴会上使用,申邑琛根本不会再喝第二次。
那阵子申邑琛参加的大小宴会──能请到王子殿下参加,主人非富即贵,宴会自也极尽奢华──无不备有这种新酒。即使申邑琛选了别的酒,为了吹嘘自己的财富和手段,做主人的都会向殿下介绍新酒。有几个不开眼或消息不甚灵通的家伙,没听说亚当和雪叶岩、雪叶岩和申邑琛之间的关系,还会极力推荐,甚至劝他将香醉忘忧进献给王上。
申邑琛可以不理睬那些把香醉忘忧进献的馊主意,不稀罕那些以赠送香醉忘忧讨好贿赂自己的笨龙,却不能在应酬场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于是好多次推辞不过时,也只好接过人家送上来的香醉忘忧。
一次两次,申邑琛渐渐觉得这酒也不是特别酸涩难喝;三次五次,就开始有些回味那微涩的感觉。再后来的宴会上,看见艳红的酒液在晶莹的高脚水晶杯中闪烁时,手竟然就不由自主地伸将过去。
时至今日,申邑琛虽然不似别的龙那样极尽称赞香醉忘忧,却也不能不在心中承认,那确实称得上是风味独特的好酒。在很多宴会上,也不再忌讳主动拿起香醉忘忧来喝。而且,昨天他的侍从首领才来禀报,府里的香醉忘忧只剩下不到十瓶,几家酒店(卖酒的店铺)也都缺货──过两天的斗春宴上,若是没有香醉忘忧,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申邑琛今天找梁思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本以为梁思会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谁知现在才来。
“中午去巴结你们副统领了吗?收获如何?”申邑琛坐在书桌旁,看着未经任何通报、排闼直入的特战军第三团团长,如此问道。
两个龙刚好上那阵,梁思正准备买一套住宅,就选上申邑琛府隔邻的小宅院。这样一来,他进出申邑琛府就可以通过在院墙上加开一扇小门来实现,完全绕过其他龙,甚至申邑琛的侍卫的眼睛。申邑琛和雪叶岩间的微妙关系众所周知。做为特战军的属下,与大王子交往总要稍稍隐晦一点儿才对。
梁思可不会这样简单就被吓住了。申邑琛是王子、是海银骑士团统领,梁思却知道,只要嘴巴甜一点,多奉承两句,这位殿下是很好哄的。至于他对雪叶岩的嫉妒之心,更是最好利用的地方。梁思从来不在申邑琛面前掩饰自己对雪叶岩的野心。只要多说些得手后要如何折辱雪叶岩、如何令众龙明白雪叶岩除了美貌一无所恃这类话,申邑琛就只会帮他。
因此对申邑琛这句状似不满的说话,梁思只是淡笑:“雪叶岩今天到总部视事,我们做属下的总得表示表示,满华楼一顿中饭直吃到未时。之后我听到一个消息,觉得可能对殿下有用,赶紧回来,才知道殿下也要找我。殿下有什么事?”
申邑琛听说有对己有用的消息,便不再追究梁思“巴结”雪叶岩的事,也暂时把要他想办法买到香醉忘忧的事放在一旁,问:“这事等会儿再说,先说你听到什么消息?”
梁思道:“午前不久,南门外一个流浪伎团的驻地被龙挑了,死伤至少在一百以上。上次殿下说过,这次回来,除了近卫之外,还带了一个联队的海银骑士,好象也是驻扎在南郊?如果由殿下下令他们辑拿到那些凶徒……”
申邑琛眼睛一亮,接道:“那么海银骑士团自然大大露脸!而且这事发生在城外,性质如此严重,警备署根本办不了,破案的责任自然落在特战军身上,我们抢先破案,更大大落了雪叶岩的面子。”
梁思笑道:“以雪叶岩的性情,又是刚才回来,多半不会亲自过问这案子。这一季我的第三团轮守西门和南门,自会尽力与殿下配合,让殿下立这件大功。”
申邑琛一拍大腿,道:“好!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真能办事的龙!”跳将起来,吩咐瓴蛾去招侍卫骑士,又笑道,“看来今年萌祭还真是热闹。昨晚伊甸园被砸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梁思点点头:“嗯!据说伊甸分园会为此推迟开业。”
申邑琛黑起脸:“现在市面上的香醉忘忧已涨到二十多黑晶一瓶,还要有路子才能买到。于是那帮跟风的贵族和富商,都把它当成标榜财富和手段的东西,说什么没有香醉忘忧的宴会,就不是上流社会的宴会!”
“咦?那么后天的斗春宴……”梁思明白了。
每年的萌祭,标示着万物复苏的春季的开始。这时寒冷多雨的冬季的影响逐渐消失,田野间各种植物都开始萌芽生长。
夏维雅习俗,萌祭这天家家户户不设门禁。萌祭当日清晨,各家各户都出到乡间,采集各种可食用植物最新鲜生发的嫩芽,以之为主原料做成各式素菜,或者精美糕点,在正厅摆上一大桌子。午时集中在村镇的中心广场欣赏团舞表演之后,就可以走家串户地各处串门儿,任何龙都可以随便取食桌上的食物糕点。谁家的食物越鲜美、糕点越精致、得到的称赞越多,在未来一年中就越有福气。便是所谓的“斗春宴”。
王都这种繁华大城的居民,自然不会象普通乡镇小户一样,自己跑去乡间采集作物嫩芽来做菜做糕点,都是从商店买来的。虽然也是新鲜素食,名字也都叫做“炒山芹”、“玉兰瓣”、“芥香卷”之类斗春宴菜点常见的名字,其实早没有多少新鲜野趣。所以品评的重点就从食物的鲜嫩口味,转到制作过程的精巧复杂、种类的繁多、以及配宴酒水饮料的多寡了。
另外,虽说是“不设门禁”,申邑琛这等身份的王族贵胄家里,也不是普通平民敢进来的,来的自都是些大贵族大富商。如果到时候供应的酒水里没有香醉忘忧,或者只有少少的三、五瓶,后来一点儿的龙就摸不到边儿,那当然就非常丢脸了。
申邑琛殿级采邑的收入,也不过相当于一般中等富商,加上他海银骑士团统领的年薪,以香醉忘忧动辙七、八黑晶一瓶的昂贵价钱,要在斗春宴上准备个百多瓶,虽是笔不小的开销,也还勉强支付得起。但若真如他所说,香醉忘忧涨到二十多黑晶,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还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雪叶岩看到两匹独角鞍具上的徽章,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青舆图候这家伙,粘亚当粘得这么紧,到底想要干什么?
吃完三个属下的接风宴,在老板的打躬作揖中出了满华楼,就接到南郊流浪伎团驻地出事的报告。雪叶岩想起亚当早上跟渠衡去了那边,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连?正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去南郊查看,却被弗雅拉过一旁。
弗雅向主君出示一张千枚黑晶面额的庄票,请示道:“方才满华楼的老板给我这个,说是请阁下帮忙从伊甸园购买香醉忘忧。因你与三位团长一处,有所不便,所以先交给我。”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不知这钱是货款还是给阁下的辛苦费?
自从成为特战军骑士,这种事弗雅见得多了。特战军负责整个雅达克的城防和王都左近的安全,商贩货队进出城关,若是想逃点儿税、夹带点儿违禁品,甚至只是想快一点儿拿到通关文书,都会找上特战军“通融”。
当上雪叶岩的亲卫之后,由于雪叶岩这个副统领很少直接过问那些具体琐碎的事儿,为偷税漏税找到弗雅的商人少了──那些事找守城当值的小队长更管用,最大到团长那级──换上一些大贵族。比如某郡主领地内山贼横行,想请雪叶岩下令驻扎王城外的特战军某联队移移防什么的。再不然就是某龙追求雪叶岩,请他们帮着吹风。
慑于雪叶岩的冷肃性情,初时弗雅对这些事并不敢沾惹。前一类还能叫他们按正规手续递公文,后一类直是避之唯恐不及。渐渐地时间长了,弗雅发现雪叶岩性情其实并不严苛,偶然还会和他们开开玩笑,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
涉及公务的弗雅还是不肯插嘴──那种事弄不好会牵涉到贵族间的权利斗争,弗雅这聪明龙可不想卷进去──雪叶岩那些追求者倒是着实为他的腰包贡献了不少。
比如有一次某个乡下贵族到雅达克来,仰慕雪叶岩的美名,想求一见──当然被侍卫们不讲情面地拒之门外。后来找门路送了弗雅三百黑晶,弗雅串通了涵匀等几个亲近侍卫,鼓动雪叶岩到城东郊郁泽河谷写生,再偷偷告诉那贵族,来个“不期而遇”。
那乡下贵族也不知是临时抱佛脚还是真的会画画,居然也带了画笔画夹去装模作样,还引得雪叶岩跟他说了好几句话。不过乡下贵族没见识,走时居然跟弗雅等侍从挥手,被雪叶岩看出破绽,盯了他们好几眼,还冷笑了两声。害得哥儿几个半个月提心吊胆。
这回的事情和那些事儿不同,是为了买香醉忘忧──本来若只是买酒,弗雅自己就可以去找亚当,跟满华楼老板收点儿经手费容易得很,哪用麻烦雪叶岩!不过人家已经找上了主君,弗雅也没得话说。
弗雅回雅达克不久,不知道香醉忘忧在王都的紧俏,只以为那么贵的酒,满华楼又不是极高档的所在,备上十几、二十瓶做个样子就好了,应该不会大批进货,则一千黑晶就未免太多。何况要托到雪叶岩去买,自是希望打个折扣。
若说多出来的是给雪叶岩的礼金,却又不象。几百黑晶对满华楼老板这样的龙来说,可算是“大手笔”了,但是要拿来讨好雪叶岩,却显然不够。这令弗雅十分的糊涂,不知是不是另有什么干系,又是一整张庄票,也没办法克扣一些,只好乖乖交给主君。
雪叶岩看到那张庄票,也有些吃惊。他同样不知道香醉忘忧在雅达克卖到什么价钱,没想到小小一个满华楼,居然要进那么多香醉忘忧。亚当的库房塌了半边,剩下的酒虽然也还有两、三千瓶,但伊甸园要开门作生意,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约签出去。自己要个三几瓶酒当然没问题,百多瓶只怕就会令他为难了。
再一想从这边到南门,本就有不同的路线可走,先绕去伊甸园看看也好。亚当如果和南郊的事没关系,这时多半也该回去了。


第五十章 简在帝心


青舆图候和亚当的交谈甚欢──确切点儿说,是青舆图候侃侃而谈,亚当间或应上几声“嗯”、“好”、“真的呀”诸如此类。
俞骊站在一旁,眼睛还在院子里的翼龙身上,肚子里面打着小算盘:是等君上把亚当卖掉之后自己跟在后面捞好处呢,还是现在去把主君的诡谋告诉那翼龙以谋求好感?前者,以主君的精明,自己能捞到的好外有限;后者危险系数好象又太高了!
正拿不定主意时,就见那在门口站了足有半柱香功夫的翼龙甩了甩半长的银发,迈步伸手,又把刚关上没多会儿大门拉开。
还没等他来得及感到疑惑,俞骊瞥见门口出现的身影,倏地挺直了身子,一手扶上腰间的佩剑──倒不是有什么危险需要戒备,只是在那个龙面前,俞骊几乎是本能地要表现出自己最英武最完美的一面。
谈话中的龙和人同时有所感应。青舆图候停下说话,瞥一眼侍从,分辨出并无警戒意味,当时就有了结论:雪叶岩来了吗?
仿佛是印证他的想法,梅菲斯特的声音传进来:“亚当,雪叶岩阁下来了。”
“哈!冰川龙!”亚当高兴地跳起来,“我正想去找你呢!青舆图候刚才跟我说……”
心里回味着“冰川龙”这怪异称呼,青舆图候看着亚当三窜两跳跑出去,在院子中央迎上雪叶岩,比手画脚地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忠实复述,到后边几乎把嘴巴贴上雪叶岩的耳朵,唇边禁不住泛起苦笑──自己真的就比雪叶岩差那么多吗?
意识到青舆图候的目光,雪叶岩微微后仰试图躲开亚当凑过来的嘴巴。亚当这个迟钝的家伙当然一无所觉地继续往前凑,他的声音也同时钻进雪叶岩的耳朵:“……有他安排我去见王上,好象比由你出头更方便耶!而且我也不会讨好老龙王啦,正好要他教我。这方面他显然比你厉害嘛……”
这个死亚当,居然说我不懂讨好王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雪叶岩动作一僵,忘了继续后退,就觉耳根热乎乎的,一个软软的东西撞上来,脑袋里轰地一声,当时就傻了,恍惚听到一声长长的口哨。
青舆图候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原有的一点儿自怜自艾全数抛在了九宵云外,一声口哨就那么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哎!哎!那可是雪叶岩!“雪肤花貌、石心翠剑”的雪叶岩嗳!亚当居然就敢那么亲上去?雪叶岩居然就躲也不躲地让他亲!这边可还有观众呐!
俞骊自昨天晚宴以来第一次,完全忘记了绝美的银发翼龙,连主君吹口哨这不合身份的轻薄举动也没理会,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跟在雪叶岩身后的弗雅,自己的左脚绊上右脚,差一点儿在平地上摔个跟斗。
大天使举目望天:我的神啊!你要折磨我到何时呢?这人在伊甸时还聪明得可以学懂任何高深的学问,到了清蓝之境怎么竟变成这个样子!
亚当退开一步,摸了摸撞到的鼻子──疼是不疼啦,感觉怪怪的!出了什么事吗?青舆图候弄出那样怪异的声音来。他转过头,对上美丽的君上瞪着雪叶岩发直的双眼──嗯?难道会撞痛了雪叶岩?转头再看,果然雪叶岩耳边红红的一片。亚当有心帮他揉揉,手伸出去,忽然想起夏维雅龙的礼仪中这种举动好象很犯忌,这才隐隐约约明白事情不太对头。
梅菲斯特肚里大叹命苦,出头收拾残局,道:“亚当,不要让雪叶岩阁下一直在院子里站着。青舆图候君还在厅里呢!”他在声音中混加了一些些灵力,将众龙震醒过来。
雪叶岩、青舆图候这样的贵族,装聋作哑、掩耳盗铃的本事自都非常厉害。最初的震惊过去,无论心里是尴尬羞窘还是错愕好笑,脸上都很快恢复没事龙的样子。
雪叶岩欠身道:“不知青舆图候君在,雪叶岩打扰了。”
青舆图候也在厅门内行礼说:“哪里!是我来得冒昧。”
姿态虽然一本正经,雪叶岩却仿佛听到他言语中的笑意。不禁又横了亚当一眼:都怪这白痴莽撞,害我被青舆图候这混蛋笑话!
两个美龙贵族又再寒暄客套一番,雪叶岩入厅落座。亚当这个做主人的,却是一派心虚胆怯模样,缩手缩脚地跟在雪叶岩身后。
青舆图候这时已完全恢复过来,看这情景,坏心又起,笑呵呵道:“方才亚当先生和我说起昨晚有贼徒搞破坏,伊甸分园的存货损失大半,不能按期开业。我提议要替亚当先生奏禀王上,辑拿凶犯。亚当先生却定要先与副统领阁下商议,亚当先生对阁下如此倚重,可真让我嫉妒啊!”
雪叶岩心里大骂青舆图候混蛋,轻描淡写道:“君上取笑了。那是因为案发后亚当先生就向警备署报告了此事,渠衡阁下也已着手调查。亚当先生初到雅达克,不明白王国各部权责,才对君上的提议感觉犹豫罢。毕竟我等做臣下的,也不能什么事都拿去烦扰王上。”
这次轮到青舆图候肚里暗骂。雪叶岩这话明明是指他倚恃宠爱,一点儿小事也去找王,不是为臣之道。他却也不会就此认输,道:“副统领阁下前段统兵在外,此事却有所不知了。王上对香醉忘忧十分喜爱,若知道伊甸园出事,绝不会不加过问的。”
是说我闭塞不通时事,不知道香醉忘忧现在的名气吗?雪叶岩冷冷道:“现下香醉忘忧风糜雅达克,更得王上垂爱,固然是亚当和伊甸园的福气。但是,我们也不能为了讨王上一时的欢心,就忽略了酒多伤身的事实。其实这正是君上该有所劝谏的才是。”
青舆图候滞了一滞。酗酒伤身他自是知道。不过龙本性好酒,夏维雅王酒瘾已成,这方面劝是劝不得的。好在香醉忘忧比清蓝之境大多数酒都要温和,王上喝它总比喝卡芦、雪烧那类烈酒要强。只是以雪叶岩和亚当的关系,他若把这话照直说出来,那就不是反驳,倒是认输了。
还是亚当替他解了围。这两个龙脸上平静温和,言语里夹枪带棒,亚当虽然听不出那些言外之意,却也知道气氛不对,不能让他们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下去。于是一觉得有可以插口的地方,就出言打岔。
亚当说:“对嘛!君上劝王上改喝香醉忘忧好了。比其他那些所谓的‘名酒’温和多了。以龙的体质,一天不超过三瓶的话,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而且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解乏安神,很有好处的哦!”
这话一说,青舆图候固然正中下怀,雪叶岩却也被他激起怒气。目中寒霜又重了几分,瞪着亚当道:“今天中午吃饭,酒席上叫两瓶香醉忘忧,老板还念叨‘舍不得’,说是买都买不到。你这酒别家不懂造,这个店近期内又没法开张,还说什么‘一天不超过三瓶’!”
青舆图候则笑咪咪地,道:“香醉忘忧既不伤身,反而有好处,为王上的健康着想,当然是要请王上喝香醉忘忧了。不过现在雅达克市面上,香醉忘忧卖到二十黑晶一瓶,很贵的哦!夏维雅国库虽富,用来买酒总也不能花得太多了是不是?亚当先生你看雪叶岩阁下这么关心王上,总也得表示表示吧!”
“二十黑晶一瓶!真的假的?”亚当吓了一跳。
雪叶岩也颇意外,却更气青舆图候的狡猾。他那番话的用意,雪叶岩怎会听不出!偏偏他打出“王上的健康”这面大旗,让人不好拒绝。看来今次这个大竹杠是被他敲定了。只好以后再和亚当算帐,把钱补还他──幸好自己向少游宴,日常开销有限,历年来也多少有些积蓄。不然麻烦大了!
亚当吃惊过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嘻嘻道:“这样说的话──反正这边要过些日子才开张,昨晚没有被砸烂的两千多瓶酒,一时也没有用处,就送一千瓶给王上,也够他喝上三几个月,到那时又该有新酒从彩虹郡运来了。”
青舆图候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亚当,未免也太好骗了吧?价值两万多黑晶的酒,这么爽快就贡献出来了?忽然看见亚当眨了眨眼睛,对着的正是同样露出意外之色的雪叶岩。青舆图候明白了(自以为的):想不到雪叶岩这么厉害,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把亚当收得这么贴贴服服?亚当身边有那个翼龙,不是没见过美色的龙啊!
青舆图候站起身,挑眉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这便去把此事禀告王上。”也不等亚当回复,就走出去。俞骊只觉风雨欲来,美丽翼龙就在旁边也顾不上看,心惊胆战地跟着主君去了。
亚当呆愣了一下,才在大天使的神念提醒下跟出去送客。
把青舆图候送出大门,亚当得意洋洋地回来。看着亚当一脸自以为得计的笑容,雪叶岩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这个家伙以为人家没看出他的目的吗?不说青舆图候俞骊那一对老小狐狸,便是此刻缩在厅角的弗雅,脸上那暖昧笑容也足以表明亚当那点儿用心在场诸龙无不清清楚楚。不用到晚上,这件事都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这个白痴!雪叶岩心中暗骂,却丝毫兴不起怪责的念头──他又岂是不知好歹的龙!不过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补还他钱的话,未免就太过疏离了。
雪叶岩平淡道:“今天我才知道,你的香醉忘忧还真是受欢迎得紧呢。”语气中有种自己都不预期的温柔。
亚当得意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笑吟吟道:“当然啦!我亲自酿的酒哪会差了!要知道我可是很厉害的。”
雪叶岩白了他一眼,道:“不过,这样一来,伊甸园会赔很多钱吧?你怎么跟约尔交待?他不是你的合伙人。”
亚当挥挥手,漫不在意道:“没关系啦!说好他只管彩虹郡卢茵塔的。而且,约尔把香醉忘忧零售价订在十黑晶那么贵,早把所有成本、运费、税金通通加进去了。我们批发至少也会给八折,就是给贩运商们赚的。现在雅达克市面上居然卖到二十黑晶,你们商务部还答应给我三年减税的优惠,很快就赚回来了──不过,夏维雅的商人可还真是贪财呀!”
就是说亚当送了八千黑晶价值的酒,却让王上欠下两万黑晶的人情,看不出亚当也有精明的一面,难怪能开起伊甸园来。雪叶岩想,说道:“大概因为是节期,又缺货,把大家胃口都吊起来了才会如此,下一批酒运来,价格应该会降。”
“嗯?也对!”亚当眨眨眼,“这倒提醒了我,下趟也不能运太多过来。物以稀为贵,这样才可早点把昨天打了的三千瓶酒赚回来。”
雪叶岩瞠目结舌。这说话的真的是亚当吗?听着怎么这么象是奸商呢!
当罗清发现自己无意间来到由梁惠和申邑琛搭线、有过合作关系的特战军团长家门口儿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在这件事上,或许可以再次借助梁思团长的力量。
根据梁惠的报告,这梁思是个相当古怪的龙。他在夏维雅芷源养成院长大,成年后被特战军第三团前团长、拥有领主爵位的监护者收养。一百二十三岁独立,进特战军做了骑士。之后两百多年,着实立了不少功劳,表现出卓越的才干。老团长去世后,梁思在第三团骑士的一致拥戴下,接替团长职位。
从经历来看,这梁思是彻头彻尾的夏维雅贵族,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不顺遂,很难想象他会与“蛮夷”之邦的梁国龙合作,跟自己的顶头儿上司过不去。他又不是申邑琛,在王位继承这种事上和雪叶岩有矛盾。据他自己(跟梁惠)说,是因为他自幼想往雷诺大陆的豪侠风气、仰慕梁国的山川文化……
罗清虽是土生土长的雷诺龙,也自认为相当爱国,初听说有龙“仰慕”梁国那穷山恶水,却也不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就此在心中的梁思团长档案上标注了:“无可理喻、需持续给药治疗”的字样──也无怪集团在夏维雅那么多情报员,只有梁惠那大变态能和他搭上,这不明明合了“物以类聚、龙以群分”的老话么?待到今次见了面,罗清更觉自己所料不差。
从外表看,梁思身材适中、仪容俊美,淡黄色滚银边的特战军制服穿在身上,威仪凛凛,完全符合特战军团长阁下的风采英姿。但是也不知为什么,罗清就总觉得他眼睛深处有种阴诡的味道,似乎随时在转一些变态的念头。
这种心思当然不能表露出来。罗清先扯了一通“还没有梁惠的消息,真让龙伤心”这种虚伪话题,再表示“调酒师的事虽然失败了,还是要感谢你和申邑琛殿的帮忙”,然后才引入正题: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伊甸园。昨晚的行动没有成功,今早亚当和两个警官、一个特战军骑士去了我们南郊的营地,我不清楚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想请团长阁下帮助打探一下。”
梁思露出“原来昨晚的事是你们干的”的神情,点头道:“这个简单,等会儿我派个龙去一趟警备署就是。”忽然神情一动:“你说南郊的营地?和泽水河滩的那个流浪伎团营地距离远不远?”
罗清警觉起来:“这次我们是装扮成伎团,与其他伎团一起,在那片河滩上扎营。”
梁思摇头道:“我刚才接到报告,那个伎团驻地被袭击,死了一百多个龙,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什么?”罗清直跳起来,“怎么会出这种事!我这就赶回去。”
看这反应不是他们做的了。梁思心忖,站起来送他出门,说:“我会查清伊甸园和警备署对昨晚之事的进展。伎团驻地的事则请你们帮忙──此事多半会落到我团头上,如果有消息,记得知会一声。”
这也算是互利互惠吧!罗清点一点头表示同意,匆匆走了。
整个止思苑弥漫着新摘春茶的清香。夏维雅王斜倚着靠枕,看着地上几个瓴蛾收拾炭炉砂铫。青舆图候跪坐在茶几的另一侧,两个手肘架在几上,手掌并拢托着下巴,瞪着面前杯中残余的茶叶发呆。两个翼龙分站在屋角,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里全无表情。
从伊甸分园出来,青舆图候回府,刚进门就被瓴蛾告之,王上派龙来叫他进宫去喝下午茶。青舆图候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擦了把脸,交待俞骊看家,就带上凌飞进宫来了。
他是可以随时出入宫禁的。王宫的侍卫见他来,也不查问,直接叫了个瓴蛾带他去王上喝茶的止思苑。其时夏维雅王指挥着几个瓴蛾,刚把水煮上。青舆图候于是接过手来,看火分茶。
茶沏好了,君臣俩各取一盏,隔着茶几坐下。一边喝着茶,青舆图候一边把下午去伊甸园的的经过说了出来,只隐去了亚当吻上雪叶岩耳朵的事。
“一千瓶香醉忘忧吗?还真是大手笔呢!”王呢喃自语,饮干杯中的余茶,吁出一口气:“雪叶岩这孩子还真是无可抗拒呢!认识还不到一年,就把能让对方如此竭诚报效。”
“两万黑晶而已!”青舆图候道,“那亚当根本是个不通世务的白痴,好骗得很。”──对方弱智罢了,可不是雪叶岩魅力强大。
王有点儿好笑地看着他,重复道:“两万黑晶‘而已’?一般点儿的公爵,全年的收益也不过如此吧!何况亚当的伊甸园开张也只有大半年,再赚也是有限。两万黑晶绝对是大手笔了。”
青舆图候撇了撇唇,没有出声。王又道:“不过,朕对他的香醉忘忧早已奖掖有加,还下旨商务部给伊甸园许多优惠。对普通商人来说,也尽够他大展拳脚了。他这样舍得,又是为了什么!”
青舆图候耸耸肩膀:“当然是为了氲泽公!王上刚不是还说他‘无可抗拒’的吗!”
因为与王的特殊关系,青舆图候在王面前,向不以‘殿下’‘阁下’之类敬称称呼王上的三个继承者。但那三龙毕竟是王族,他若直呼名字也是不妥,所以提到三龙时,就以其封地爵位相称。日子久了,也成了习惯。氲泽公也就是雪叶岩了。
夏维雅王微微摇头,沉吟道:“表面看来确是如此──除了雪叶岩,这亚当没有任何道理如此刻意讨好朕。他若真是个普通商人,这样不计代价地示好于朕,只为了结识不到一年的雪叶岩,实在有些解释不通。”
“王上是怀疑亚当……”青舆图候没有说下去。
因为那个长有羽翼的翼龙,时至今日,青舆图候相信大陆上得到消息的各个势力都已竭尽所能地起过亚当的底子──就象他曾经做的那样。
亚当和他的翼龙就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青舆图候的调查一无所获。他毕竟不是专门躲来暗处,东窥西探搞情报出身的龙,既查不出什么,与亚当接触后又觉得他不象是什么深谋远虚、心怀诡谋的敌对势力阴谋分子,也就做罢了。
现在听王上的意思,王国的情报系统也没能查明亚当的出身来历?要知道夏维雅这样的强国,情报系统的能量非同小可。可以说但凡大陆上的事情,只要是王想知道的,应该绝对不会查不出才对──王对亚当和伊甸园至今仍心怀疑惑,自是因为没查出什么满意的结果。这样的情形,反而比查出亚当是某敌对势力的代表,更来得令人戒惧。
那个家伙,真的会是来搞阴谋的吗?青舆图候想起亚当白痴白痴的笑脸,实在很是怀疑。就连梅菲斯特那翼龙,虽然实力强得一塌糊涂,却也好象眼睛里只有亚当那白痴,丝毫没有阴谋家的味道。
不过,青舆图候又不是雪叶岩,和亚当没那么深厚的交情,犯不着为了他拂逆王的意思──王的判断也是顺理成章嘛!
故而青舆图候略微沉吟,整理思路,说道:“亚当最早出现在彩虹郡,据说是氲泽公先找上他逼问他的来历,可见氲泽公也知道他出现得可疑。可惜未能问出结果,反而迫得向他公开谢罪,还让他有机会认识波赛冬。之后氲泽公远征色丝,他便借机从那小龙身上突破。期间又与雷诺王子、前冒险者约尔、卢茵塔大公、彩虹七殿搭上关系……”
青舆图候摇了摇头。这样推理下去,亚当还真是心机深沉呢!只是他越说自己越是怀疑,根本再说不下去。呆了半晌,终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不过他真的很白痴耶!王上见过就知道了。”
夏维雅王微带惊讶地打量着自己的爱臣,十分感兴趣地道:“哦?这样一说,朕倒真的想见一见这个亚当了。竟连卿这样的龙,都会为他而质疑朕的判断。”
青舆图候吓了一跳,偏过头去微微吐舌。夏维雅王若有所思,一时没再说话。青舆图候不敢打扰王的思路,百无聊赖,便托着腮察看喝剩的茶杯中的残叶,试图从中预测未来──至少看看王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亚当很费了一番手脚,才终于穿好整套礼服──昨天买回两套礼服,一套今早换下后给瓴蛾浆洗熨烫去了,今天穿的是另一套。今次梅菲斯特不再帮他,亚当才发现这衣服还真是麻烦,对龙族穿衣的恶习又再增一分不满。连带得令他讨厌起必需要他穿这麻烦服装的帕特和夏丰裕的宴会。
梅菲斯特说帕特和夏丰裕坚持要请客,是想说服伊甸园代表雅东区参加争彩擂?想到初来时看到虹擂的恐怖,亚当对所谓的“擂台赛”可丝毫兴趣也无。更不用说还要对上风行!亚当虽没和前创神教徒打过,却也看得出他是约尔那极别的高手,大天使还教过他魔法──就算他灵力有限还不能用,就算他自己封掉了这部分记忆,也定然比一般龙懂得应付……
偏偏大天使却说那两个龙是雅达克的商界大豪,不能太不给面子不去赴宴。去赴宴又能怎样?不答应参加擂台赛,不还是驳人家的面子?难道堂堂大天使,真要去参加那种血腥比赛,跟那些龙动手动脚?难道真要把风行打败?
“亚当!”
正烦恼时,梅菲斯特的声音自房外传来。亚当叹一口气,走出房间,应:“来了来了!现在就走吗?不是说约的是酉正,还早嘛!”
梅菲斯特迎过来,笑道:“不是叫你出发去赴宴,是德利和风行来了!”
亚当一怔,道:“他们来做什么?风行被你的翅膀抱上瘾了吗?那德利……”
大天使笑斥道:“胡说!德利是来求我们帮他想办法,如何能不让风行化名的阿金参加争彩擂──你白烦恼了哦!”
“咦?”这便如想睡觉有人送来枕头,亚当不料竟有如此好事,一时间愣愣地,只懂看着梅菲斯特发呆。梅菲斯特也只笑吟吟地,并不加以解释,只催着他往前院走去见客人,迫得亚当只好自己努力动脑筋。
亚当跟着大天使,一路走一路拼命拉头发苦思。直到了前院里,才忽地灵机一动,吓声道:“哈!你特别告诉那龙风行是创神教的风行使,就是为了吓他,让他不敢让风行参赛?对了,我们去德利那里之前你就已经知道帕特的请求了,难怪你会那样说。”
梅菲斯特取笑道:“我当时说得那样明确,你居然到现在才想出我的用意。有时我还真是怀疑,雪叶岩叫你白痴,也许真有点儿道理呢。”
本来令风行不能参赛的方法很多,梅菲斯特听帕特提起这事的那一刻就想出了七、八个主意。最简单的,由他客串一回刺客──飞到目力不及的高空,远远地一个玄灵闪下去,也不必伤害风行的性命,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还不是小事一桩?但是为了一些龙的利益而伤害另一个龙,这种事并不是大天使所该做的。
虽然他可以不必伤害风行的性命,说来似乎没什么严重,但是大天使深知,他所拥有的强大力量,若一旦开始使用在为某一部分龙谋求利益方面,终有一天会沦为滥用。亚当是神亲自吩咐天使们照顾的,如有必要,为他毁了清蓝之境也没关系。若是为了龙的缘故,则怎么也不可以。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亚当来烦恼,让他做决定。
亚当也不是会随便为了某些龙的利益而伤害其他龙的人──尤其那要伤害的还是他比较先认识的风行。除非是风行(或德利)主动要求他们帮忙。在这情形下,以亚当和天使们学习的智计,简简单单的苦肉计总会想起来罢?
不过大天使也知道,亚当太习惯了天使们的照顾,有他梅菲斯特在身边时,就总不爱动脑筋。为了确保他能“自己”想出好主意来,梅菲斯特故意这时候刺激他一句。
果然,亚当脸上一红,小声辩解道:“我哪知道夏维雅现在对创神教还禁得那么厉害的!我才不是白……嗯,那要怎么才能让风行不参赛呢?他已经报了名的……”说着话,认真地低头思索起来。
梅菲斯特微微而笑,伸手为他把抓得乱糟糟的头发抚平。伙计艾里沏了茶送进厅里,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看呆了眼。梅菲斯特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那龙平白打了个寒颤,连忙缩回伙计们休息的左厢去了。
泽水岸边的伎团营地一片混乱。罗清一路来看到不少蹄印,不知道行凶者是否还在现场,很早就隐起了身形。到可以看到营地时,首先看见的是十余骑有着警备署和特战军制式鞍辔的独角,才知不是行凶者,而是查案的龙在──倒也是,萌祭前昔出这种事,也难怪夏维雅龙紧张。梁思说什么“多半”由他们团处理,特战军明明对破案急切得很。
看到这情形,罗清暂不接近,在一定距离外,借着林木和地势掩藏身形不被夏维雅龙发现,小心搜寻苏歌或小五留下的记号──心里却也不抱什么希望。远远的就能闻到河滩上飘过来的血腥气,再看那混乱程度,苏歌和小五幸存的可能性其实不高。就算他们能逃得性命,也是向河边的方向可能性较大。现在的搜寻,也只是聊尽人事罢了。
然而,令罗清非常惊讶的,他居然在营地外围,小路和疏林交错处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标记──标记以指力匆忙划下,主体是简单的一个圆圈,左下角的蝌蚪表示做标记的是苏歌。
罗清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微微促起眉头。苏歌还活着固然是好事,标记所表示的意义却又令他困惑──那是三国密约中,代表雷诺帝国的记号。
圣贤集团是商业集团,和梁国政府并不是一回事。但是集团与梁国王室的密切关系,使得象他这样在集团负责情报的龙,对国家的很多机密都不陌生。尤其在彩虹大陆,作为商业集团的圣贤,活动能力要比梁国政府强得多。三国密约虽是政府间的行动,但在彩虹大陆这边,还是要时常借重圣贤集团的力量。
罗清知道三国密约行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雷诺为此专派了王子卡特和五百骑士来了彩虹大陆──但是密约行动的重点在彩虹郡,雷诺龙们也在那里,没有情报说他们跑来了夏维雅呀!更不必说雷诺帝国骑士,怎也没理由要对彩虹大陆的流浪伎团开刀。
不管怎么说,苏歌留下这个标记,总有他的道理。罗清放弃等候调查的特战军撤走,再详查现场的打算,掉头返回雅达克──无论关系怎么疏离,夏维雅龙对雷诺诸国怎么轻视,雷诺帝国毕竟有着可与彩虹大陆三大强国抗衡的实力,在雅达克也有官员派驻。而圣贤集团当然也有自己的情报站。罗清准备先去集团在雅达克的情报站询问有关雷诺龙的行踪,然后再找去雷诺龙在城里落脚的地方。
罗清整整衣衫,跳上大路,大摇大摆地向夏维雅城门走。为了避免麻烦,他潜离出事现场后,特地多绕了一程,从通往雅达克东南门(注)的大路进城。远远地看见城廓时,迎面驰来一队特战军骑士,当先的独角全身纯白,鞍上骑士素服佩剑,容貌绝美。罗清是靠什么吃饭的?纵然以前没见过,这时也一眼认出夏维雅特战军的副统领阁下。
和路上其他意欲进城的商旅一起避往道旁,罗清一边贪婪地欣赏雪叶岩的美貌,一边在心中揣测,会是什么事情,令得这位阁下在这样的时候出城。萌祭在迩,雪叶岩又是前天才回的雅达克,不太可能这么快又被派去外地。而且再有个把时辰天也就黑了,雪叶岩一行的装扮神情,也绝不似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是为了伎团营地的案子么?罗清很快想到答案。特战军竟如此重视此事?不对,受害者只是几个流浪伎团,再重视也用不着雪叶岩亲自过问。那么……是因为亚当上午去过营地,雪叶岩阁下担心情人吗?这虽然与雪叶岩一惯的冷漠名声相违背,罗清还是忍不住在唇边浮现暧昧的微笑。
雪叶岩忽然停住,他身后的十余骑近卫一怔之下,齐齐收缰。匆促间有几骑独角喷出鼻息,微踏前蹄,队形却是丝毫不乱。“特战军果然是夏维雅最精良的部队。”罗清心中闪过此念,极为惊讶地发现雪叶岩高坐鞍头,微微侧脸,居然正正地望着自己。
坏了!不会是被他瞥见自己暧昧的笑容,误认是有心调戏,要发脾气了吧?罗清心里吃惊,眼角余光往两旁扫过,略略定下心神──旁边四五个行商,七八个附近的乡民,哪一个不是一派惊艳外加馋涎欲滴的样子瞪着雪叶岩?他应该早习惯这种目光才对。
难道因为自己是外国龙?夏维雅龙中很少有黑发的──其实彩虹大陆龙头发也是彩虹般五颜六色,就是少有黑发的──不过,雅达克本就是大都会,萌祭时更多出无数异国观光客,不差自己一个吧?否则罗清也不敢顶着一头黑发满处乱跑。那他是为什么停下来?
不待他想得明白,雪叶岩清冷的声音已经从高处响起。
“我是雪叶岩。先生怎么称呼?从哪里来的,可是要进城吗?”雪叶岩在独角上微微俯首,直视着罗清的眼睛,如此问道。
罗清心中惊疑不定,面上丝毫也不露出来。做出一付又兴奋又惶恐的神情,在旁边众过路龙妒羡交加的目光中深深打躬,说道:“罗清有幸,拜见雪叶岩阁下!我是梁国龙,久仰夏维雅上国繁华,难得赶上一年一度的萌祭盛会,特地前来观光,以广见闻。”
雪叶岩眼睛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颔首道:“原来是罗清先生。我要去东郊郁泽河谷一行,你有没有兴致同往?用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误了先生进城的。”
邀请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出自

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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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1 am

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出自雪叶岩这样一个冷傲和美丽一样有名的夏维雅王室贵胄之口,罗清简直晕了头。
他虽然很想说是雪叶岩忽然看上了自己,才会有此邀约。奈何任他平时对自己的形相怎么满意,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当成绝世美龙。更不必说彩虹大陆的龙一向把雷诺诸国视为蛮夷之邦,夏维雅龙禀性尤其高傲,便算他真的风华绝代,雪叶岩也不太可能会看上一个梁国龙。
这中间肯定有古怪!罗清心中警笛长鸣,拼尽全部理智才强迫自己说出拒绝的话来:“能得副统领阁下相邀,真不知是罗清几世修来的福份。只是我没有座骑,与阁下同游,只怕多有不便──如果阁下不弃,望能见谅一时,明早罗清再亲往府上谢罪。”
雪叶岩静静地注视罗清片刻,忽地展颜──只是唇角微挑,已如春风沉醉──道:“这是小事,先生不必介意。”眼光向身后一扫,“藏藏你先回城去,座骑留下。罗清先生请。”
不仅罗清,旁边的过路龙和雪叶岩身后的近卫也全都傻了。藏藏呆了好一阵,直到雪叶岩直接向他射出一道能量波提醒,才猛然醒觉,跳下独角。
罗清知道再推辞反而令龙起疑,只得举步上前。明明知道万分不妥,却也压抑不住心底里泛上来的一丝喜意──或许,世上真有“缘份”这回事?
         ※       ※       ※
注:雅达克除东南西北四门外,尚有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较小的城门,分别附属于四正门,同样由特战军驻守。东南门从属于东门,西南门从属于南门,西北门从属于西门,东北门从属于北门。
痴儿:听说最近好多人中招,是个啥米蠕虫的,痴儿是不知道啦!只知从某日某时开始,痴儿一上了线,少则一分钟,多则十余分,必然有一个svchost。exe的程序跳出来报错,然后就好多古怪冒出来,诸如拨号连接无法断开(每次都要重启或拨电话线)、控制面板内图标消失等等等等。给高手打一通热线电话照指令行事之后,windows就启动不起来了……害痴儿把系统盘格掉重装,那个svc照旧出错,再以乾坤大挪移把一些重要文档备份,连数据盘也格掉,大退步改用windows me,才算又可以上网,整整折腾了两天哦!糊糊啊,答应你的番外痴儿尽量赶,如果赶不及,看在痴儿这么辛苦份上,别扁我哦!


第五十一章 白超乎雪


夏维雅第一大河郁泽河,从雅达克东郊流过。另外,郁泽河又在城南向西分出一条小支流──泽水。流浪伎团和一些不太规模的冒险团队,到雅达克这样管理严格的都城重镇,为了避免麻烦和节省开支,在城外扎营是很普通的做法。
萌祭前后来雅达克观光的外地龙增多,流浪伎团来得也比平常多起来。为了取水方便,大多都选了这两处河滩扎营。泽水边的河滩林木众多,开阔地较小,又比较潮湿,只驻了七、八个伎团。
郁泽河主流比泽水深广得多,河谷景色秀丽,是城郊有名的风景区,有道路相通,出入方便。雨季已过,水位降低露出面积广大的卵石滩,也不怕上游有山洪下来,选择这里做营地的伎团,也比南边泽水畔的营地要多得多,已到雅达克警备署登记的就有二十三个之多。
以雪叶岩为首的十几名特战军骑士和中途加入的罗清,在接近日暮时分,到达郁泽河谷。
还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就有浓洌的血腥气味传来,把罗清从与雪叶岩并骑同游的恍惚的幻想中猛然惊醒。罗清心中凛然,转头往旁边一直不发一语的特战军副统领望去。雪叶岩眉头微微皱起,罗清却看出他对此异状并无惊讶之意。
一行策骑登上河谷边的高地,一片修罗战场的景致在面前展开。绿草清流的美丽河滩上,近百营帐散乱倾颓,断体残肢比比皆是,艳红和焦黑的色泽染遍本应是长满初春嫩草的河谷。
雪叶岩俯视着河滩上的惨案现场,以手势命令侍卫们下去探查,清冷的目光却关注地落在身边的梁国龙身上──不过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虚无飘缈的“缘份”。
接到南郊驻扎的流浪伎团出事的消息,就拟前往查看,又因为担心上午到伎团营地去的亚当,而特意绕道走了趟伊甸分园。在去伊甸分园的路上,快到青羊坊那一带,雅达克繁华扰攘的街道上,雪叶岩第一次看见黑发梁国龙。
雪叶岩会在那样纷乱繁华的大街上注意到一个陌生龙,除了那满是异国风情的黑发,和还算得上端正俊美的仪容外,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这个龙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完全不象街上其他的龙一样向雪叶岩行注目礼。
当时雪叶岩还只是有点好奇,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重大的心事──就算没有他这个回头率百分之百的美龙在,他们这一队十几个特战军骑士,盔明甲亮地操过来,街上来来往往的平头百姓们,总也要多看上两眼才算正常。
在亚当那里,青舆图候走后,雪叶岩刚提起满华楼老板托他买香醉忘忧一事,就又有骑士来报说东郊郁泽河谷的另一个流浪伎团营地,竟也出了凶案。这样的大案子接连发生,雪叶岩可也再顾不得什么酒楼老板的拜托,把那一千黑晶的庄票扔给亚当后,立即带龙往东郊去──警备署的龙和梁思的第三团已去了南郊。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又碰上罗清。
一个时辰前这龙还在城里,现在居然出现在城外的官道上,走的还是进城的方向!奇怪!这是雪叶岩的第一个念头;接下来:这条官道下去,无论东郊还是南郊出事的地方离得都不远,难道──;再然后:在城里碰到他时他正是从伊甸分园的方向过来,昨天伊甸分园那档事儿的疑犯又正巧是个南郊伎团的艺伎,这中间……
等到开口一问,知道这自称罗清的龙是梁国来的,雪叶岩就想起上次以假讯石冒充他的名议骗购香醉忘忧一事也有梁国龙在里面,当即做出结论:无论是两个伎团营地的血案,还是昨夜伊甸分园的破坏,这个外国龙都很可疑!得先把他盯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他自己的怀疑和推论,并不能做为下令抓龙的证据,尤其对方又是外国龙。于是雪叶岩也不明言,只假作邀他同游。料想除非是心怀鬼胎,否则没正常龙会不识抬举地拒绝他的邀请。
这时雪叶岩一方面为现场的血腥恶劣程度心惊──显然这里扎营的二十三个流浪伎团已全被血洗──同时全神关注罗清的神情。
罗清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刚从南郊伎团被毁的营地上回来,碰到雪叶岩邀他同游郁泽河谷,原以为是一场艳遇,却不料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罗清早便知道这里也有一个更大的营地,驻扎着二十几个流浪伎团,至少有两三百龙之多。而据他所知,这边的伎团,无论规模还是艺伎的素质,都比南边营地要高出一截。当时他和苏歌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为了降低被周围龙看出破绽的可能性,才选了南边扎营。
初听说伎团营地被袭,罗清还以为是苏歌伎团泄了底,召来哪处的对头,甚至是夏维雅朝廷的什么秘密势力。后来发现了苏歌留下的暗记,知道是雷诺龙做的,已经在大为奇怪,不知雷诺龙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谁知又还不只南边一处,郁泽河谷还有更大的手笔!
雷诺龙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竟在夏维雅龙这样敏感的时候,大肆屠戮起流浪艺伎来了?思忖中罗清迎上雪叶岩的眼睛,忽然醒悟雪叶岩会邀自己同行的原因──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这位夏维雅千年以来的“奇才”竟已对自己有了怀疑。
罗清心中震骇,除了伎团营地的事之外,这时再加上不知道雪叶岩为何会认为自己可疑。
对付聪明龙就不能用笨法子!罗清心念疾转,也不再试图掩饰,任由心中的惊骇迷惑流露出来──当然对这份惊骇和迷惑的原因,就不能不加掩饰了。罗清策骑退开两步,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阁下带我到这里……”
雪叶岩目中惑然之色一掠而逝,注视着罗清的眼睛,微微笑道:“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情形竟这么糟!本以为有下面的弟兄们调查,我们可以轻松一下的──等下回城,我请你宵夜压惊。”眼光向河滩上一转,口气又变,道,“这些强徒如此目无法纪,直视我夏维雅如无物,实在可恶。”
罗清微松口气,喜道:“副统领阁下太客气了!这样一说,我倒是应该感谢那些凶徒呢。”雪叶岩没有答言,只斜了他一眼,自己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无怪乎雪叶岩被誉为清蓝之境最美的龙!果然是怎么都好看。罗清暗忖,心中砰砰乱跳──倒也不全是为了能和雪叶岩一起吃宵夜的美好前景。据圣贤集团的心理专家分析,雪叶岩美则美矣,却是性情怪异冷漠,绝不是可以用那些话来挑逗的龙。
罗清明知故犯,说出那句话来,其实是兵行险着,藉此将一个普通异国观光客的角色扮得更天衣无缝,心里早已做好雪叶岩突然翻脸的准备。就罗清本心来说,固然十分痛惜这样一手搞砸自己难得的、和雪叶岩亲近的机会,但是多年的训练和身负的责任,却使他不能不步步为营,一切以消除自己的嫌疑为先。
如今这句话说出来,雪叶岩居然没有翻脸,怎么不令他又惊又喜,心头乱跳?眼里的雪叶岩不由得又增了一分亲近、三分娇美(如果可能的话)。
任由自己在惊喜交加的心境中沉浸片刻之后,罗清深呼吸数次,似是鼓足勇气般,驱策独角靠近雪叶岩之旁,小心翼翼地道:“呃,雪叶岩……阁下…如此垂顾,我…呃……这个…不知有何可以为阁下效劳之处?”
这话吱吱唔唔,意思却十分明显。雪叶岩斜睨罗清,居然没有策骑回避他趋近的意图,眼睛冷冷淡淡地,脸上却似笑非笑,轻描淡写道:“你肯赏脸陪雪叶岩来这里,该我称谢才是。罗清先生才真是客气。”
一听就知是随口而说的应酬话。雪叶岩这样一味装糊涂,罗清倒觉无处下手。咄咄进逼可不是绅士所当有的行为。面对着如此美龙,再怎么他也不肯说出太失礼的言语。罗清只好叹息一声,不再追问。
不一时堪察现场的特战军骑士们陆继回来,向雪叶岩行礼报告。罗清不知是他们碍着自己在旁,而隐藏起某些情况不说,还是真的没有发现什么,除了行凶者在三十至五十龙之间、都是不逊于骑士的高手、行凶意图明显是要斩尽杀绝等等谁都可看出的情况外,没有说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雪叶岩对此也没有表示出满意或不满意,只是点头以应。最后留下四个骑士看守现场,就下令回城。
一行龙走回罗清被雪叶岩截下的地方时,太阳已只剩下小半还挂在雅达克的城墙以上,日落前的橘红色霞光,把他们一行龙的影子在官道上拉得长长的。此际进城的官道上已经没什么商旅,一行龙驱策独角,疾驰着向城门而去。
雅达克有规定,每日日落时关城门。虽说以雪叶岩的身份,城门就是关了也仍然可以叫开,但为减少麻烦起见,他们仍想尽力赶在日落前进城。
一行龙直驰到距城门千多米处,才再降低速度。就在速度降下来的瞬间,前后只差一个独角的雪叶岩和罗清,同时低低地“咦”了一声。
在他们前面一射之地,有三个步行的龙正往城里走,这时已经快到城门口守卫的兵士身前。雪叶岩和罗清这一声轻咦的同时,劲锐的风压自天而降,前面三个龙中最右侧的一个随即扑倒,这时弦声才传入地上众龙的耳朵。
从那一抹疾影,罗清判断,那是彩虹大陆冒险者中颇负盛名的穿甲箭。以他的眼力,也确实远远看到前方那个扑倒的龙背上的箭尾。他一感受到自空而来的破风声,就已急速抬头,却没有看到射手的影子。
这时空中正有几片低云──但若想从云层上面射箭伤人,纵然是低云,也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便算凶徒的强弓能达到这样的射程,隔着云层又岂能取准?
罗清心下骇然,耳听得旁边和身后已有几个特战军骑士破空而起,知是弗雅等有御气能力的龙追上去了。怎么说特战军也是夏维雅的王牌军队,被龙这么当面行凶,怎能不激起这些骑士的的怒火!
罗清眼光转向雪叶岩,却见这特战军副统领倒还稳坐鞍上,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想起刚才自己发出的一声轻咦,罗清脸上浮现千真万确的苦笑。
那支穿甲箭穿透云层前,罗清感应到空中的微量能量波动,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咦。
那一箭速度之快,几乎是刚有感觉,箭就到了。同行的除了雪叶岩这对能量感应极为敏感的超级高手,其他近卫骑士都一无所觉,罗清此时只是个普通旅游者的身份,怎么可能和雪叶岩同时有所感应?
罗清心念疾转,想要找出一个不必泄露自己的真正实力,又能解释得通的方法──居然还真被他找到了。
“我见过那个龙!他好象是个流浪艺伎,伎团就在城外扎营──就不知是不是在郁泽河谷。”罗清指着仆倒在地的金发龙,正色回复雪叶岩的疑问眼光。
他确实对那淡淡阳光色泽的金发有印象(若不是自身有着太多秘密,罗清自己都想找机会和米兰伎团的出色艺伎亲近一回),这时情势所迫,虽然并不真的确定那龙就是冉帕特的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艺伎,也先说了出来──认错了龙总可以吧?
这确是说得通的解释,只是雪叶岩直觉地认为这龙在说谎。他不置可否,把头转向城门处。那个龙自中箭倒地后就再没动静,他的两个同伴歇斯底里般地扑在他身上检查,放声大呼“找医师来”,比他们自己中了箭还要惊惶。这个架势,雪叶岩可不信受伤的只是个艺伎。
几个城门的守兵,和没追上天去的几个护卫,也都围上去查看,城门前一片混乱。雪叶岩对第二团守城小队的效率颇觉满意。混乱之中,他听到那个小队长装束的骑士大声呼喝着安排派龙去请医师、把伤者移开大道、追辑凶手等等事宜,倒也有条不紊。
雪叶岩策骑上前。
连串下着命令的小队长仍能注意上司,满头大汗地迎上:“副统领阁下恕罪,卑职无能……”
“经过我看得清楚,阻击者功夫太高,不关你的事。”雪叶岩淡淡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关城门吧,这里已经够乱的了。你派龙去跟伤者的两个同伴问话──顺便请他们别再添乱,吵死了!我去看看那龙挨了一箭,死掉没有──医师要多久能来?”
“还得有一会儿才行。最近的医师诊所在东大街,卑职已派了龙去请。”
雪叶岩“嗯”了一声,翻身下了银星,向那受伤的龙的所在举步,忽又回头瞥了一眼仍骑在独角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罗清,吩咐那骑士道:“你再派个龙,招待我这位朋友到旁边坐一坐。罗清先生,实在对不住,你没有什么事急着去办吧?稍微等我一下行不行?”
看来雪叶岩的疑心还真够大的,到这时候还不肯放过自己。罗清心中暗忖。他本想着要一直缠在雪叶岩身边,把自己好色多情的旅游者身份扮演到底的。这时却忽然改了主意。自己已露了一些些不是普通旅游者的蛛丝马迹,这时再强装普通,或者只能扩大雪叶岩的疑念,是时候改变做法了。
罗清露出些许为难的微笑,委婉道:“这个……副统领阁下现在这么忙,我…呃,我们另约时间好不好?”虽然是不同意的话,却也含有邀约之意,应该不会使龙怀疑他对雪叶岩这等美龙没兴趣──他本来也大有兴趣。
雪叶岩目光变幻,随即温颜一笑,通情达理地道:“这样也好!我实在耽误先生太多时间了。请先生把在雅达克的地址告诉手下,到我可以脱身,再去找你。”转身向被阻击者躺的地方而去,留下罗清几乎要在心里叫“救命”──这样的绝美又体贴的龙,如果是真的垂青于他该有多好!自己的这份清醒理智,能够保存到何时呢?
只看那个受命的特战军小队长的神情,罗清就知雪叶岩既说了要他把地址留下,他若不说,绝对走不了。他当然不敢把圣贤的情报站或有关的地址告诉特战军。好在罗清对雅达克的地图也算熟悉,当下说出一个中档旅馆的名字。
却不料他仍是低估了那小队长对他们副统领的忠诚──那骑士竟叫过一个小兵,吩咐他陪“罗清先生”去那个旅馆。居然还说得振振有辞,“先生可以把独角交他带回来”──该死,竟忘了现在骑的这匹独角是雪叶岩的侍卫让出来的,本就是特战军的座骑!
虽然罗清本来并没有打算就此自雪叶岩的“视线”中消失,被个特战军士兵“押”着往旅馆走时,也仍不免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
“梅菲斯特不适合参加争彩擂,这一点大家想必也都明白。”亚当喝着以奶油、蜂蜜、柠檬和上等雪烧酒调成的餐后饮料,对同桌的龙如此说道。
夏丰裕微微笑道:“翼龙参加争彩擂确实从无前例。不过,我对亚当先生很有信心──听说就连雷诺四士那等蛮族高手都奈何不得你呢,不是吗?”
夏丰裕是个六百来岁,微有些发福的龙。一身普通的丝绢衣袍,除了左手食、中两指上那三枚粗大的金戒指,再没有什么显示出他富豪身份的地方。若不是有帕特介绍,亚当也不会相信他是雅达克的一流富豪。就好象这家思味斋,若只看外表,亚当也不会想到思味斋是雅达克历史最久、名气最大的酒楼。
思味斋位于雅东区的中间位置,不算太大的二层楼,外观古朴平凡,在两旁时髦奢华的门面的衬托下,并不怎么起眼儿。但是亚当从瓴蛾那里知道,思味斋已经有两、三千年的历史,在各国间极负盛名,几乎可说是夏维雅饮食文化巅峰之代表。与之相比,希斯佳的佳期第一楼、彩虹郡的清风居等等,根本提都不用提。
思味斋还聘有当红艺伎,每晚正餐时间在一楼大堂中央的舞池表演歌舞。从夏丰裕所订的这个桌位,正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令亚当大大地开了眼界。那一桌美味佳肴,更吃得亚当眉开眼笑。而且整晚用餐期间,无论是夏丰裕、帕特,还是另外三个陪客,一个字都没提起争彩擂,直到酒足饭饱,才由夏丰裕闲闲地问起。
被人家这样殷勤招待,以亚当的性情,早把这几个龙当成了好朋友。若不是事前经过充分考虑,早什么事都一口答应下来。纵然早想好可以满足对方的答案,因为不是完全依着对方的意思,亚当似乎还是觉得自己理亏。
他抓了抓头,满脸歉然地道:“其实我最不会打架了,每次都是别人逼上来才动手的。而且风…嗯,我是说阿金,也跟梅菲斯特学过功夫,我未必打得过。”
夏丰裕等龙微微变色──没想到那个艺伎与亚当的护卫翼龙竟是这种关系。亚当继续道:“不过,梅菲斯特已经把帕特先生的意思都跟我说了。我想,如果没有阿金参加,雅东区的选手应该有很大希望胜出吧?”
“那是当然。”帕特插口道,“但是霓肆已经报了那个阿金参赛。”
亚当点头道:“我知道。我已安排梅菲斯特去办,不让阿金参加后天的争彩擂──”
坐在帕特旁的龙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按规定……”
一个年轻龙飞奔上楼,四下一张望,向这边走来,凑到夏丰裕身边,附耳低语数声。夏丰裕神色再变,眼里倏地亮起两点精芒,望定亚当。正说话的龙被这突然变故打断了话头儿,见到夏丰裕如此神情,便也住口。
亚当一脸莫名其妙地迎着夏丰裕的眼光。片刻沉默之后,夏丰裕挥手示意那年轻龙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阿金既不参赛,夺魁自非我雅东区莫属!来,大家干了这杯,预祝我区夺彩而归。”
亚当愣愣地眨眼。夏丰裕这么简单就相信了他,令他十分意外。帕特等几个龙却比他狡猾多了,立即想到刚才上来的年轻龙身上。他们都认得这年轻龙,知道他是夏丰裕的得力手下,显然是他带来了什么消息。这些龙一向唯夏丰裕是瞻,这时见夏丰裕这么说,便也纷纷举杯,不再提及此事。
又喝过两杯酒,亚当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众龙也不再细问那件事,就起身告辞。这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径,梅菲斯特嘱咐过他,细节能不讲就不讲。若是知道的龙多了,传扬出去不好。都还是早些躲开比较好。另外他也急着与大天使会合,看看事情具体办得怎么样了。
夏丰裕也不挽留,起身送亚当到楼梯口,目送着亚当和瓴蛾下楼去了,又再回到席上。帕特和另外三个龙仍坐在原位,各自的目中都带着疑问。夏丰裕把众龙挨个看过一遍,郑重道:“刚才亚当先生最后那几句话,我希望大家能就此忘记。”
几个龙面面相觑一阵,由帕特开口道:“伊甸园昨晚出了事,我们忝为邻里,请亚当先生吃顿饭聊表慰问之意,本也只聊些风月闲话,有什么值得记念的吗?”
几个龙眼睛里露出笑意。夏丰裕紧绷的唇角也微微上翘,却几乎立即就又绷紧。眼光一扫没有服务生在附近,挥手招那被他挥退后就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年轻龙上前,吩咐道:“奥格你把刚才的消息再跟大家说一遍。”
名叫奥格的龙恭应一声,上前一步,道:“大约一刻钟之前,霓肆这次争彩擂的选手阿金,在东南门外被阻击,穿甲箭贯穿左胸,差一点儿正中心脏,目前生死不明。当时在场的除城门守军、霓肆的西固和米兰商德得外,还有自东郊回城的雪叶岩阁下和一队近卫骑士。凶手身份不明,目前在逃。”
帕特等四龙齐齐色变。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丰裕要他们“忘记”亚当所说的话了。亚当说,派了他的翼龙去“不让阿金参加后天的争彩擂”,八成就是指这件事了。
阿金作为霓肆的争彩选手,对雅东区的夺魁大为不利。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们又偏选了这时候请亚当吃饭,那些话若传将出去,雅东区众商家立时就成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那时可就不是争彩失利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个时候对争彩擂的选手进行阻击,明明就是破坏争彩擂和萌祭,这个罪名可是不小。众龙怎也没想到,亚当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亏得众龙还以为他的翼龙护卫梅菲斯特与那艺伎有特殊关系!那翼龙竟能下此狠手。
城门已经关上了。伤者从道路中央移开,移到城内靠近墙根的石板地上。守城的士卒和雪叶岩自己的侍卫,在周围围了一圈儿地忙乱着。雪叶岩注意到两片特战军制式的胸甲扔在旁边,沾染了些许血迹。
行凶者绝对只射出一箭,当然不会有哪个军士或侍卫也受伤。雪叶岩要略想一下,才想通是是怎么回事──受了重伤的龙移动时若不小心,很可能会加重伤势,所以必需尽可能平稳。因此有龙解下护甲,合在一处承托伤者移动,以至甲上沾了血迹。
雪叶岩有种怪异的感觉──受伤的龙和这些兵士相熟吗?特战军中,即使只是小兵,普通也不把平民看在眼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甚至他已经走到近旁,那几个侍卫都没一个顾得上理他,全付心神放在伤者身上一般。
雪叶岩运起内力,轻咳了一声。
“啊,副统领阁下!”有龙叫道。特战军士兵和骑士们纷纷让开一条通路,露出被围在中间的伤者和他的同伴来。
伤者的两个同伴都是商人打扮,三、四百岁之间年纪,其中一个明显是夏维雅龙。另一个好象是外国龙,这时半扶半抱着中箭者,一手按在伤者小腹处,拼命输入内息,护着那龙的心脉。那夏维雅龙半蹲半跪在伤者的另一边,手里拿着特战军战士配发的伤药绷带,紧紧按在伤者背上露出的一小截箭尾周围。
“该死的医师怎么这么慢才来!龙都要死了啊!”夏维雅龙头也不抬地嚷道,根本不知道令兵士们让开道路的是特战军的副统领,而不是他所切盼的医师。
雪叶岩微微皱了皱眉,屈下一膝弯下身子,伸手按上受伤者的前胸,对那不断输入内息的外国龙道:“你可以收手了。再这样下去,你的内息支持不住。”
说话间浑厚地内息绵绵注入伤者体内。几乎立刻他就又惊讶地轻扬眉梢──受伤龙经脉之顺畅、内息之精纯,便是在贵族中都极少见的。雪叶岩可以清楚感应到,在中箭的刹那间,这龙的内息就已紧紧护着心脉,在肺叶被箭射穿后,更在整个胸腔更以内息重重填充,不断修复损伤的身体(注),再加上他的同伴不遗余力地输入内息,这才坚持到现在。
感应到雪叶岩醇厚的内息加入支持,本就不太支持得住的龙晃了一晃,停止送入内息,抬起头来,刚说出一个“谢”字,看清了面前的龙,当即一呆:“雪叶岩阁下!”
雪叶岩淡淡道:“你们是什么龙?为什么会被狙击?”他的内息深厚,只护着那龙的伤势不致恶化,并不防碍说话。
那夏维雅龙这时也认出雪叶岩,这时接口道:“我是霓肆西固坊老板西固,他是我的朋友米兰来的德利,受伤的阿金则是我们区所聘,参加今年争彩擂的选手──有龙在这个时候狙杀阿金,目的不问可知!雪叶岩阁下可要为我区做主才好!”
雪叶岩挑了挑眉毛。这阿金修为如此深厚,若真的参加争彩擂,估计今年的冠军霓肆拿定了。别的区坊要想取胜,只有使用卑劣手段。萌祭争彩擂何等重大之事,若有龙想以不正当手段取胜,自当彻查严究。
然而,西固的说话固然有理,他那个朋友德利的神情,却不知怎地总令雪叶岩觉得古怪──仿佛这中间还有着什么不为龙知的隐情,使得雪叶岩并没有立即回应西固的说话,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简单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这时又有杂乱的步履声接近。雪叶岩转头,看见几个兵士和一个医师打扮的龙匆匆而来西固和德利也都直起身子,齐齐投过急切的目光。因他们体位的变动,被他们扶着的阿金稍有转侧,原本低垂着的脸侧向一旁,淡金色发丝滑开两缕,露出半边苍白的脸庞。
雪叶岩目光到处,心神剧震,收手站起一旁。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兵士侍卫变得如此热心了。这个阿金,竟然是这样的美龙!
陪他过来的特战军兵士走后,罗清又耽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登记住宿的旅馆,往圣贤在雅达克的情报站而去。
情报站在青羊坊,表面是一间三流小旅店。罗清到的时候,苏歌竟已在那里了。罗清这才知道,袭击营地的龙有红衣、灰衣两伙,两伙龙协同动作,主要目标是冉帕特伎团的一个叫‘霭京’的龙──至少那是喊出来的原因。
苏歌解释说他安排团里的四个艺伎分头出逃,指定了城里另一个小酒巴为会合点儿。刚才收到消息,已有三个艺伎到了。没到的那个估计是没逃出来,被杀了。
罗清自也不在乎艺伎有没有逃出来,只问了一下小五。那才是他们自己的龙,集团花费大价钱培养的,和那些随便找来的彩虹大陆艺伎不同。
据苏歌说,出事时小五正在冉帕特的营地,没有逃出来。不过他还算精灵,看情形不对,就钻在倒掉的帐篷下装死。若不是那些红衣龙实在变态,每一个帐篷都要掀起检查,尸体也都要砍上几刀几剑,也就躲过了。但也毕竟拖延了一些时间,直到从外围杀入的灰衣龙开始与红衣龙汇合,才被逼了出来。这一点至关重要,他若在灰衣龙到场前被发现,就死定了。
据苏歌观察,那些暗红装束龙才是屠杀行动的主使。那些龙所用招式直接狠辣,似是彩虹大陆北方山民的武功招式。灰衣龙的武功明显出自雷诺,苏歌认出帝国骑士狂沙刀的招式,那绝不是普通雷诺龙可以学到。
小五被发现后,有三个红衣龙围上去攻击他,个个武功都与小五不相伯仲,小五自然立时险象环生。难得他在那情况下还能偷眼看到近旁灰衣龙的出手,认出雷诺的招式,危急中喊出密约的暗语,才能保住性命。
“红衣龙显然不在密约之中,对暗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是一个为首的灰衣龙强行出手阻拦,才把小五的命保下来,却也把他抓走。”苏歌苦笑道,“为此双方还大吵了一场。我看灰衣龙知道暗语,应该是雷诺骑士不会错,才留下那个记号。不过我后来远远跟踪他们到落脚处,却不是我们所知的任何一个与雷诺有关的地方──明的暗的都不是。”
罗清皱起眉头。苏歌不待他问,继续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到这里后,就请本地的情报员帮忙查那处宅子,发现那居然是个夏维雅贵族的产业──那贵族的家族在夏维雅居然还颇有些历史!真不知雷诺龙怎么能和眼高于顶的夏维雅贵族搭上关系的。”
罗清若有所思道:“你说灰衣龙阻拦红衣龙杀小五时,双方大吵了一场?有没有听见红衣龙为什么坚持要杀小五?”
苏歌苦笑道:“我只一个龙,他们有二、三十个,每个都不比我功夫差,我哪敢靠近?只远远地听见什么‘净化’、‘自甘堕落’之类的片言只语。不知道是些什么疯狂理由!”
罗清露出恍然的神情。苏歌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问:“你知道那些穿红衣的是什么龙了?”罗清点一点头,却不解释。
三国密约在彩虹大陆的合作者身份,是最顶级的机密,苏歌还不够级别知道。罗清却读过相关资料。除了那些狂热的创神教净恶使外,纵情声色蔚为风尚的彩虹大陆上,又还有什么龙会在意“自甘堕落”这种事?而创神教虽然被禁了五百多年,其悠远的历史却不是可以轻易抹杀的,有个把夏维雅贵族暗地支持绝不稀奇。
不过,据罗清所知,雷诺龙对激进极端的创神教也没什么好感,现在不仅与他们联同行动,居然还仿佛是处于从属地位,情形大不寻常。雷诺龙一向把密约放在首位,会这个样子,想必是创神教对密约行动的成败举足轻重。
想到创神教净恶使“以鲜血洗净罪恶”的口号,再印证今天在南郊和郁泽河谷的所见,罗清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现在只能希望雷诺龙们还保持清醒,没有完全被创神教洗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会走得太远。也希望他们搜寻的那什么‘霭京’早点儿被他们找到,否则他们全大陆逐个流浪伎团地杀过去,简直就是噩梦!
他猛地心神剧震,瞪视着苏歌,道:“冉帕特伎团有个十分出色的金发艺伎,我记得你还跟我说,不知是那老滑头从哪里骗来的──那艺伎叫什么名字?出事时有没有在营地?”
“阿金吗?七、八天前冉帕特刚扎营不久,他就被个米兰龙包下,带到城里来了,当然不会在营地。”苏歌随口回答,不太明白上司何以特别问起一个艺伎──当时跟他说起那美龙时,他还板着脸一付正经模样。
罗清深吸了一口气:“阿金──霭京?”
“咦?难道那些红衣龙找的是……”苏歌也明白过来,失声惊呼。
罗清没有接口,却不由得想起与雪叶岩一同进城时碰到的事。那破云而出的穿甲箭,那依稀熟悉的金发背影。两个龙面面相觑,半晌无语──苏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罗清的大脑则在急速运转。
先假定那个在城门处被狙击的金发龙就是那个名叫阿金──或者霭京,罗清相信两个名字指的是同一个龙,否则也未免太巧了──的艺伎;再假定射那一箭并不是创神教徒──如果他们能那么准确地找到阿金,就没必要把两个伎团营地全部屠净。创神教虽然都是疯子,却也不是真没脑子到要杀光大陆上的流浪艺伎,不然早就该动手了。
如果这两个假设成立,那么,创神教徒应该十分迫切要找到阿金(霭京?),那么,或许可以利用这点跟把小五要回来──不过行动必需要快,要赶在创神教徒自己发现阿金之前,这消息才有价值。
罗清跳起来,命令苏歌去顾他那几个艺伎,“再等我的命令”,就急急跑去找情报站负责龙,安排下一步行动去了。
         ※       ※       ※
注:龙的身体要就是以能量构成,内息则是贮藏在身体内的能量。因此从理论上讲,无论龙的身体受到什么伤损,都可以以内息修复──内息越深厚修复得越快。如果内息强能瞬间修复损伤,那么这个龙即使被一箭穿心也不会死。只是根本没有龙能有那么混厚的内息,所以心脏上还是不可以随便打洞的。


第五十二章 勃溪丛生


麟对净月(注)的不满,已经达到了忍耐的顶点。
他自去年年底受命带着一小队五十名帝国骑士,追捕净月的那个风行使,直追入彩虹郡西北与卢茵塔交界处,和忘忧之地连成一片的山区林地。
那该死的邪教“精英”,孤身一龙,他们整个小队的精心埋伏、设陷偷袭,竟还被他连伤了六名骑士,突围而去。之后以负伤之身,在他们的围追堵截下,凭借山林地势,连打带跑地逃了二十多天,最后才在帝国骑士牺牲四龙、重伤九龙、全员带伤的情况下将他抓住。
若不是命令要求生擒,帝国骑士本不致如此狼狈。但是即便有此认知,被一个龙搞得整个小队鸡飞狗跳,还是严重伤害了雷诺龙的自尊心。再加上要撬开他的嘴,麟也就默许了手下的报复手段──那样美丽又高傲的龙,也确可挑起龙征服的欲望。麟却没有想到,在那等情况下,还会被他逃脱……
恼羞成怒的骑士们蹩了一肚子气,千辛万苦追出山区后,就失去了风行使的踪迹。麟根据情况判断,风行使很可能落入内海,被海上经过的船只发现救走。帝国在彩虹大陆和内海的势力毕竟有限,要调查内海上日以百计的航船根本不现实。于是麟一边安排手下继续查找蛛丝马迹,一边派龙回彩虹郡向卡特汇报,并安排受伤的骑士悄悄返回行宫。又通知净月,请他们调查提供消息。
净月的信徒直花了一个多月才查知某个往夏维雅去的伎团中,有如此这般一个艺伎,与风行使的描述很是相象。这个消息在卢茵塔、米兰等内海沿岸地区的信徒中传开,令本来不欲使普通信徒知道风行使“堕落”,而委托雷诺龙动手的净月士师再没有顾忌,立即派出十二名净恶使,对风行使进行追踪捕杀。
出于“合作”的情谊,另外也是为避免净月的龙从风行使口中问出完整的魔法秘笈,更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帝国骑士们曾对风行使所用的手段,卡特也指派打鹿带了十五个骑士随同行动。
这些龙与麟会合后,由于各自领队的阶级差别,打鹿那队自然合并到麟的手下,打鹿也便成为麟的副手。十二净恶使陆续从隐藏身份的信徒中得到消息,一路追来雅达克。随后查出那个疑是风行使的龙寄身的伎团名字,找上他们驻扎的营地……
初时只说是抓风行使,雷诺龙在外围埋伏也只为避免被目标逃脱。谁知那些净恶使都是疯子,几句话说下来居然大开杀戒。既动了手,为免消息泄露麟也只有下令灭口,却不料营地中竟有密约的伙伴。
为了保下那个叫小五的龙,麟和净恶使的首领冉燃弄得很不愉快。出于还要合作下去的觉悟,麟认为不必再刺激那些疯子,虽然不太情愿,也还是答应了配合他们的“净化”行动,把另一个伎团驻地一并“清洗”。打鹿也认为这样做可以混淆已方的目的,分散夏维雅龙的查辑力量,并未加以反对。
结果就是原本应该尽可能“低调”的两伙龙,在抵达雅达克的第二天,就做下伤亡百余龙的血案,引得特战军出动,而他们的目标却还不知所踪。
现在,圣贤集团雪中送炭地提供了他们风行使的切实下落,只提出释放被误抓的“自家龙”小五这合情合理的要求,麟当然没道理不同意。而圣贤提供的情报,更使他有受骗上当的感觉。
麟怀疑那些净恶使早就知道了风行使不在伎团驻地,却把情报隐瞒,以利用他们的武力去做血洗伎团的“净化”工作。否则那风行使又不是白痴,身在逃亡之中,岂有不极力隐蔽行迹的道理,怎会召致有御气之能的高手狙杀?
麟怀疑狙杀行动根本就是净月的龙干的。还居然蠢到在特战军副统领雪叶岩的面前被动手!
一个艺伎会引来那样的高手狙杀,白痴也看得出事有蹊跷。再加上此事就发生在他眼前,雪叶岩为了自身颜面,怎也不可能不加闻问。雪叶岩身为夏维雅特战军副统领,雅达克正是他的地头,稍一调查,只怕就能发现风行使的真正身份。
再加上他们刚做下那样的大案,一旦被夏维雅龙发现蛛丝马迹,再来一次对邪教的大清洗只怕还是轻的。届时若被发现雷诺帝国骑士和邪教有牵连,可是一个绝大麻烦。
麟决定立即招来打鹿和小队中另外两个较高阶的骑士,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你不仁我不义,总不能因为净月那些狂信者的蠢行,而毁了帝国在彩虹大陆的多年努力。
水晶球里医师替风行取出穿甲箭,处理好伤口。有龙推来平板车,让风行躺在上面,送他回去德利所住的旅馆。雪叶岩带着侍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梅菲斯特将自身灵力附在箭上射到风行身上,一来可以起到保护风行,使他不至有生命危险;另外也方便以水晶球监控事态发展。水晶球以箭支上大天使的灵力定位,可以显示以风行身周一定范围的内的情况。
亚当托着下巴,看着雪叶岩一行在水晶球中消失,似乎自语又似乎询问地说:“不知冰川龙是要回家还是要来这里?”
梅菲斯特对此报以沉默。
完成刺杀(空袭?)任务后,大天使回到伊甸分园后院、划归自己居住的房间,通过水晶球观看风行受伤后的情况。他看到德利和西固的惊惶,看到特战军战士的热情,当然也看到雪叶岩的出现。
到紧急请来的医师影象出现在水晶球中时,亚当回来了。亚当一进门就问情况怎么样,“风行不会真的死了吧?”
梅菲斯特跟他解释说,他在射伤风行的箭支上附加了灵力,除了可为水晶球定位外,还可在医师取出箭支后,吸附周围的自然能量,修补风行受损伤的脏器。除了时间拖得长一点儿,比治愈之光的效果并不差什么。亚当这才放下心来。
不再担心风行的伤情后,亚当再看水晶球,就完全是“看戏”的心情了,结果注意到另一件事:雪叶岩在听追踪“凶手”无功而返的侍从们汇报时,明显不甚专心,眼睛一直往风行的位置瞟──其实不止雪叶岩,在场的所有龙都对受伤的风行大表关怀。
想那风行本是美龙,受了伤一付脆弱柔美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以龙的好色本性,这情形本也难怪。
梅菲斯特观察一阵,随口把结论说出来。亚当听了之后,眼睛眨了几眨,神情变幻,就没有再说话。大天使立时觉得情形不对──他还从来没见过人这样复杂变幻的神情,当即心下凛然。
本能、智慧和感情,是父神造物的三大基础。其中本能只要是生物都会有,相对简单,轻易不会出什么乱子。智慧有着不同的级别和分类,轶序分明,不可逾越。天使拥有仅次于神的智慧,其他生物即使在这方面出了什么乱子,大天使也可以搞定。
感情则是完全另一回事。它比本能复杂,又不象智慧那样有明确的高下强弱之分。最最糟糕的,则是它的无序化和无条理性──以大天使的智慧,也搞不太懂这种东西。偏偏据梅菲斯特判断,此刻亚当的异常反应,绝对不关智慧的事……
现在亚当提出这样的疑问,虽然只是简单的二选一,却明显掺杂了某种“感情”的动机在里面。梅菲斯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问题的答案,还是另有用意。
雪叶岩既没有回自己的府邸,也没有向伊甸分园而去,他先指派一个近卫负责调查霓肆争彩擂选手被刺事件,再吩咐几个侍卫去特战军总部,向梁思通报郁泽河谷案发现场堪查情况,最后派一个龙回府告诉波赛冬那小龙,不必等自己回去吃饭。
这三件事安排好了,雪叶岩问过守卫城门的特战军小队长,带着其余侍卫,直接往罗清所住的旅店而去──雪叶岩亲口答应了要请梁国龙吃宵夜,他一向是十分重视自己的承诺。更何况他还越来越觉得那个龙可疑。
雪叶岩一行到那个中等旅馆时,已是满城灯火。雪叶岩在旅馆门前停下银星,坐在鞍上向身侧的弗雅示意,弗雅跳下独角,进去问询。不一时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混合了惊喜、不置信和谄媚笑容的旅店老板。
“罗清先生酉末时分出去的,留下话说戌正之前一定回来,如果副统领阁下来问,叫小的一定代他向副统领阁下请罪。”旅店老板深深地行礼,如此禀称。
雪叶岩不带什么表情地微微点首,问:“这附近有什么比较清静、供应宵夜的食店吗?”
“啊,是!这一带……”旅店老板额上渗出汗珠,呆了一呆,才说出附近两个知名食肆的名字。
罗清外出时到柜台留话,老板根本当他是吹牛皮故弄玄虚──就凭他一个雷诺来的化外蛮族,还敢说和雪叶岩阁下有约一起吃宵夜?老板实在想把那混蛋暴打一顿,再把他拖去茅厕里照照他那副尊容。
虽然最终考虑到旅店的名声,老板并没有那样做,可也绝对没有什么好的言语脸色给罗清。怎料雪叶岩阁下竟然真的来了,还当真问起供应宵夜的食店,显然真有和那个罗清一起吃宵夜的意思。
旅店老板对雪叶岩阁下的行为意图当然丝毫意见也不敢有,现在只是担心那位罗清先生回来,跟雪叶岩阁下见了面,若是说起自己当时的恶劣态度,可就让龙无地自容了。
雪叶岩不知这中间的缘故,虽然觉得老板紧张得过分,也只当他是乡下龙出身没见过世面,也没有理会。略略一想,即道:“现在也差不多戌正了。等罗清先生回来,请你告诉他一声,我在蒙卡糕饼店等他,请他早点儿过来。”
老板唯唯诺诺地答应,深深地鞠躬,直到雪叶岩带着侍从走得看不见了,才敢直起身子。
         ※       ※       ※
注:净月是创神教在彩虹郡地区的士师,也是代表创神教与雷诺三国密约合作为首者。由于创神教被夏维雅所禁,整个彩虹大陆上层社会提及这名字时都不免忌讳。所以在合作中雷诺龙一直以净月的名字代指创神教。
         ※       ※       ※
蒙卡糕饼店布置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水墨书画,每一张餐桌上,都摆有造型优美的插花,还点着蜡烛。店堂中灯光不明不暗,既不会影响视线,又不会破坏气氛。点心细腻,茶水清香。顾客都是斯文守礼的夏维雅龙,一个个轻言细语,绝无喧哗。角落里上了年纪的乐师,轻拢慢捻弹奏着竖琴,乐声轻柔如水。
雪叶岩独自坐在临窗的四龙桌位,桌上是两份菜单,一杯清茶。他的八个护卫占了相邻的三张桌十二个位子──这便是罗清进来时看到的景象。
现在正是晚餐宵夜的时间,店中十余张桌子完全坐满了。罗清可不认为雪叶岩会有预先订座,或者他来时正好空着四张相邻的桌子。定是店主认出雪叶岩阁下的大架,现请其他顾客让出来的。可是罗清也没有在任何一张脸上看到丝毫不悦之色。当时罗清便有不妙之感。
果然,他一进大门,雪叶岩自座位上起身示意,一下子把所有龙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几十道混杂着惊愕和艳羡的目光,几乎令罗清掉头就跑。他开始后悔没有换上贵族衣饰,再把头发染色后才来了。
雪叶岩都站起来了,他再无退缩的余地,只好走上前去。之后的见礼、寒暄、落座、点单等等一系列行为,罗清面上力持镇定,感觉自身已被众多目光刺得千疮百孔,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如此优雅的环境,面对绝世美龙,罗清却如坐针毡。在这等情形下,罗清当然也无心理会吃什么喝什么味道怎样,胡乱沿着菜单最顶端数下去,点了两样宵夜点心,要了一壶雀舌。
等点心上来的功夫,雪叶岩看似随意地谈起那受伤的艺伎:“那龙真的是驻在城外的伎团中的艺伎!相貌修为都极为出色的,无怪你连背影都记得那么清楚。”
罗清张口结舌,不知所对──若是别一个美龙说出这等话来,自然应该立即撇清。但是,自己和雪叶岩的关系好象还没到那儿。而且,他可以怎样解释?说他对那艺伎有印象不是因他的美貌,而是因为和他的伎团在同一个营地住过七、八天?
最后罗清也只能干笑两声,道:“竟真的是那艺伎吗?他怎么会惹到那样的高手?那一箭可不是随便什么龙都可射出来的。”
雪叶岩道:“那个叫阿金的艺伎修为极高,已经被聘做今年争彩擂的选手。大概是其他区怕争不过他,才使出如此手段吧。”
罗清暗暗点头。他也以为狙杀者不是创神教徒和雷诺骑士一伙才对。
雪叶岩一言未已,忽又自己摇了摇头。这也不对。其他区若能请到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不干脆聘做代表本区的选手,反而要以狙杀的方式?难道……他忽然想起那穿云而至的一箭,能量感应颇为奇异,不仅强大迅捷,还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时伙计正送上他们的宵夜点心,罗清就没有注意到雪叶岩目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另外他也不想多谈阿金或伎团驻地的事。这些事与雷诺龙和创神教有关,一个不小心说露了嘴,就是自己的麻烦。
于是罗清低下头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酥饼送进嘴里,转移话题道:“这里的油酥饼味道真是不错。”
雪叶岩仍然在想着刚才在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这次罗清发觉了异常,心跳了起来。难道自己又露出了什么破绽,被雪叶岩发现了?他迅速回想进到糕饼店后的一言一行,还没想出个头绪,对座的雪叶岩突地扬起眉梢,右手双指并拢,轻击在桌上。
罗清愕然抬头。雪叶岩与他目光一触,道:“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一事。”微一抬手,旁边桌上过来一个侍卫。雪叶岩吩咐道:“你去一趟伊甸分园,请问亚当先生和梅菲斯特先生两位,是否介意我等会儿前去拜访。”
那侍卫欠身领命而去。
罗清低头用叉子戳着面前碟子里的酥饼,心头杀机大炽──傲慢的夏维雅龙!傲慢的雪叶岩!他到底把他罗清当成什么?身体坐在这里与他吃宵夜,心中还惦记着那个亚当!
冉燃十分生气。双方既是合作行动,雷诺龙怎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那个俘虏给交给龙带走?
雷诺龙说那个卑贱的艺伎替他们合作的某方工作,是自己龙──创世神啊!谁与那肮脏的艺伎是自己龙!若不是出来前净月士师一再叮嘱,要以合作大局为重,冉燃当时就要翻脸了。
雷诺龙好象还很不满意自己坚持把那艺伎带回来。他们以为他愿意那样做吗?若不是因为夏维雅反教势力庞大,信徒们在雅达克绝不能见光,为了避免那艺伎泄露他们来到雅达克的消息,冉燃又岂愿意让那样一个龙来玷污教中弟兄的房子?
现在可倒好,先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形容萎琐、衣饰浮华的龙,扯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胡话(暗语?),然后就被那个叫麟的雷诺龙让进房间。两个龙鬼鬼祟祟关起门来不知嘀咕了些什么,麟居然就直接让俘虏跟他走了!
再怎么说冉燃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他居然问都不问一声,事后也丝毫解释说明的意思没有,反而又叫了同伙在屋子里关着门商议,完全视冉燃等如无物。难怪说雷诺是蛮夷之邦,雷诺龙果然丝毫礼数不懂。
冉燃和其他十一位弟兄一起吃过饭,做过晚祷,就把这件事、以及自己的担心提出来和大家讨论。
十二个龙一致同意,既然那个形容萎琐的龙──据说也是与雷诺龙合作的某方的属下,只不知是否也是操艺伎之类下流行业的──会找上这里,那个艺伎又被放走了,则此地已无安全可言,必需尽快离开。
同时,如果雷诺龙坚持要与他们那些操持莫名其妙职业的“合作者”保持来往,净恶使们只能拒绝再借信徒弟兄的房舍招待他们──他们必需自己找地方安身。为了共同的利益,双方可以保持联络、交换情报、互相合作,但是这样子朝夕相处是相处不下去了。
冉燃被大家推出来去和麟交涉,通知他众龙的决定。
雪叶岩把其他侍卫都打发回去,只带着弗雅去伊甸分园。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伙计艾里来给他们开门,一个瓴蛾接下主从两龙的座骑,另一个瓴蛾把弗雅让进左厢的休息厅去坐,艾里则提着灯引雪叶岩往后院走,说“亚当先生正在等阁下”。
雪叶岩问:“梅菲斯特先生也在吗?我想先见见他。”
这时他们刚跨进后院。后院里只有正屋的窗户透出光亮,左右两厢全是黑的。艾里在院门口停下,看看雪叶岩,再看看黑着亮着的几个窗户,迟疑道:“左边是厨房和浴室,右边是梅菲斯特先生的房间和客房,呃……这个……”
窗户黑着,是梅菲斯特已经睡了,还是他在亚当的房间里呢?这话艾里并没有说出来,雪叶岩自然明白。他点点头,示意艾里可以退下了。艾里行了个礼,回前院去了。雪叶岩举步往亮着灯的正屋走。
刚走出没有两步,正屋的窗户一开,亚当的脑袋探出来,道:“梅菲斯特不在我这里哦!那个才是他的房间。”随即缩回头去。
因为逆着灯光,雪叶岩看不清亚当的神情,听口气倒还是一惯的笑嘻嘻,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雪叶岩继续走过去,推开房门进屋。
亚当趴在石床上,脸前摊开一张黑白格子的棋盘,两队玩具士兵左右对垒,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儿。听见开门声,侧转头来:“我都说了梅菲斯特不在这里了!”
雪叶岩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了?好象不太对劲儿!”
亚当呆了一呆,转回头去,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瞪着棋盘,不出声。雪叶岩不对劲儿的感觉更浓,走到床边坐下。稍稍犹豫,伸手轻拨亚当的头发。亚当晃了晃脑袋,躲开他的手,仍然盯着棋盘。
雪叶岩不高兴起来,一下子把棋盘抽起,充当棋子的玩具士兵全部抖在床上,道:“我跟你说话呢!有点礼貌好不好!”
亚当“哎哟”一声,已是阻挡不及,坐起身来,噘嘴道:“你不是要找梅菲斯特,为什么还跑来跟我捣乱?”
雪叶岩道:“我现在决定找你了──反正是一样的。”
亚当瞪大眼睛,叫:“怎么一样?他可比我……”
雪叶岩打断他道:“怎么不一样?我才不信他做什么事会不让你知道的。”
“做事?”亚当眨了眨眼睛,“梅菲斯特做了什么事?”
雪叶岩默然片刻,直盯住亚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在东南门外射了一箭,射死了一个龙!”
亚当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风行死了!”
雪叶岩猛地一震,唇角随即上翘,现出艳丽至极的微笑。隔壁房中一直以神念关注这边的情形的大天使失声长叹,差些把手中的水晶球摔在地上。
“风行?是那个龙的本名吗?我听说伤者名叫阿金,是个流浪艺伎。”雪叶岩不给亚当反口的机会,紧接着追问道,“那个龙的样貌,更象是大陆东部的图灵龙。我却不知道,你除了雷诺的卡特和梁国的圣贤集团,在图灵也有对头。”
亚当这时也知道说错话,尴尬地抓着头发,嘴巴张开又合拢了好几次,才挤出一句:“风行不是真的死了吧!不是说只是重伤?”
雪叶岩道:“确实只是受伤──你很关心那个艺伎呀!”
亚当抬起头来,看见冰川龙脸上似笑非笑,莹润的棕色眼瞳中别无表情。亚当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们在忘忧之地和彩虹郡内过好几次,他还曾跟梅菲斯特学过他魔法……我当然不想他死啦!呃……是德利求我们帮忙,不要让风行参赛的,夏丰裕也……我才……”
雪叶岩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上雅达克的富豪夏丰裕了?亚当眼睛偷偷瞄着他,支唔着不敢说下去。
房门打开,梅菲斯特出现。亚当大大松了口气。雪叶岩从床边站起,侧目望着美丽的银发翼龙,一手扶上腰侧的诘绿,眼中多添上几分冷意。
“夏丰裕是我们的房东,也是雅东区的商家头领。伊甸分园就在雅东区。今天夏丰裕提出请亚当参加争彩擂──计划中的选手显然没有把握胜过化名阿金的风行。”
大天使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右手食指指尖顶着不住旋转、小孩头颅大小的水晶球,毫不在意雪叶岩流露出的敌意,淡淡言道:“正好风行的雇主德利改变主意,不想他在争彩擂那样的场合出头露面,又因为已经登记报名不能再改,才来请我们想办法。”
那水晶球晶莹剔透,在翼龙纤长的手指上匀速旋转,无数细小的***不断折射出异样彩芒,映得翼龙苍蓝的眼眸光彩照人,美不胜收。雪叶岩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对大天使的些微敌意亦散去无踪。
果然和争彩擂有关!雪叶岩微微点头,唇边随即逸出一丝冷笑。夏丰裕这龙,竟敢要亚当代表他们那些商家参加争彩擂!他搭在剑柄的手掌下滑,掂着剑绦轻甩,口里说道:“难怪我当时就觉得那米兰龙神情不太自然。不是说那艺伎参加争彩擂是他同意的,又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梅菲斯特微笑:“这个问题,你还是不要过问比较好。”
雪叶岩秀眉乍扬又敛,瞥一眼亚当,见他正低头收拾散乱一床的玩具士兵──没了刚说错话时的心虚,又是一脸臭臭的表情──传音(他还记得若用传心术和大天使交流,会泄露心中的秘密)问道:“亚当怎么了,古里古怪的样子。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我也不清楚!见了夏丰裕等回来还没事,看了这一幕就开始显得古怪了。”大天使同样传音回答,右臂一伸,指尖上的水晶球就送到雪叶岩脸前。
水晶球中,正显示着早些时候,雅达克东南门处的景象。雪叶岩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自己,身边有弗雅等侍卫围着,脸向着地上的艺伎和医师……他自觉得完全明白了银发翼龙的意思。其实他是误会了──至少在这件事上,雪叶岩是高估了大天使。
梅菲斯特其实完全不懂亚当的情绪变化是什么一回事。只知道自从自己指出风行是美龙,受伤后更惹龙关爱的事实后,亚当就反应异常,亚当对雪叶岩的注意明显超过了受伤的风行,故而梅菲斯特这时特意调整了水晶球中影像的焦点,使雪叶岩知道应该注意什么。
不过,雪叶岩虽然误会了大天使的意思(他以为梅菲斯特明知原因,只是不直接说出来),却并不妨碍他了解亚当异常的原因:这白痴是在吃醋吗?雪叶岩唇边漾起些许笑意,瞟向亚当的目光,就添了两分嗔怨、少许温柔。
果然是涉及感情的问题!梅菲斯特见雪叶岩一瞥之下,就现出恍然之色,知道自己的判断正确──龙的灵力水平虽然不高,智慧也不及天使(大概与人不相上下),感情方面却绝对可以充当天使和人的老师了。
在梅菲斯特眼里,雪叶岩此时看亚当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好象要出言劝解,却又偏偏不出声。大天使何等聪明?虽然不明所以,也知道是自己该退场的时候了。当下指尖一顶,将水晶球弹往雪叶岩怀中,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伙计们有没有把跟你来的龙安置好。”离开了房间。
梁思很后悔没有问罗清的联系方法──以前是申邑琛介绍梁惠与他认识,才开始接触圣贤集团。两个龙的名字有一半相同,虽然纯属巧合,却也不由得多了些亲近之意。接触几次后又发现彼此性情也颇投合,就慢慢有了交情。梁惠出事后,梁思心里有鬼,有意无意地回避雷诺龙,和圣贤联系的事都推给申邑琛去做。今天还是罗清找上门来,才见的。
现在他忽然后悔,倒也不是心里的鬼没有了,而是为了城外两个流浪伎团营地发生的血案。
本来萌祭时警备署就比较忙,昨晚上伊甸分园出了事,再加上这个大案子,雅达克警备署未免不胜负荷。梁思的三团把守南门,协助破案的任务多半会落到他身上。要给申邑琛提供方便,要他“抢先破案”自然并不困难。
却不料没过两个时辰,东门守军注意到郁泽河谷有烟火升起,派龙去查看时,却发现那里一个更大的伎团营地也出了事。东门和北门归司曼的第二团管,这件事报到司曼那里,司曼没有梁思那些花花肠子,自然急报雪叶岩──直派龙追到伊甸分园才找到。
不知是否雪叶岩被手下抓住工作时间溜去会情人的行为,而感到不太好意思,听说此事后,就决定亲自前往郁泽河谷查看。
梁思听到消息后,急忙追去,虽然在东南门处追上了雪叶岩,碍于身份,却也不能就说“这件事不要你管”──只好以忠心耿耿的姿态说“阁下刚刚回京,征尘未洗,这件事就交由属下们办好了。”
雪叶岩也不疑有他,就说,我已经走到这里了,就去现场看看好了。你和警备署的龙先把南郊的情况好好研究一下。我回来后,再叫侍卫去把郁泽河谷的现场调查结果通知你,看看两处是不是同一伙龙干的。
梁思别无选择,只好回去特战军总部。这时去南郊调查的龙已经回来,连同警备署的警员也一起请过来,梁思和他们开会研究血案现场的调查结果。初步判断案犯总数应在三十至五十之间,所用的武功相当齐整,显然是经过正规训练、有组织的团伙。
到了晚上,雪叶岩一行回城,果然派近卫把郁泽河谷的调查结果向梁思通告──这意思就等于是正式派梁思处理此案了。梁思不觉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让申邑琛露这个脸。雪叶岩一向严正,从不会侵占属下的功绩。如果梁思把案破了,升职加俸都是有可能的。
梁思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考虑这个问题,最后决定还是等破了案再想也不迟,就又把心思放回到两处现场的调查情况。
去南郊现场调查的,主要是警备署的警员,有守城小队的普通特战军士兵,只看出案犯武功高明、训练有素。雪叶岩的近卫骑士的报告就比较详细──雪叶岩的护卫都是特战军中的精英,无论武功修为、还是精明干练的程度,都比普通警员和小兵兵们高出一大截。他们甚至可从尸体的伤痕判断出凶犯的武功流派。
报告中说,现场大约四分之一的尸体,是死于希斯佳的武功招法,余下几乎四分之三尸体,肩颈腰背等部位有深长的刀伤,几乎都是一刀致死,非常象是雷诺帝国的军中武学狂沙刀法造成的结果。
梁思对这一点感到十分惊讶。
血案现场的调查报告出来之前,听说这件事的龙,都想不通一件事──什么龙会发神经血洗流浪伎团的营地?
这样规模的血案,夏维雅不是没发生过。
在离王都这样近的地方,这种事确是比较少见,但在幅原辽阔的东南部山区,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据梁思所知,境内有能力做下这种死伤几百龙的大案的强盗团伙,随便一数就可以数出五、六个,主要活跃在东部与图灵交界的基灵山脉一带。
不过,有这种力量的强盗团,领头的龙都不是白痴,没有足够的利益,绝对不会跑到雅达克左近来做这种事。那些流浪艺伎又能有什么引龙觊觎的宝贝,结下什么厉害仇家了?
调查报告出来后,盗团就完全从嫌疑名单中划掉了。毕竟盗团的强盗出身五花八门,武功不可能这样整齐划一,身手也不可能这么高。没有龙知道有风行这么一个变数,当然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问题。
与其他与此案有关的龙不同,梁思知道罗清他们乔装改扮混在南郊的伎团营地,就很自然地把事件肇因归在他们头上。两块大陆之间的关系本就说不上多好。罗清他们又是圣贤集团的间谍──商业间谍也是间谍──当然不会少了厉害对头。
至少,梁思知道圣贤集团在酒业市场呼风唤雨了多少年,四大名酒中占了三样都是他们的出品,只剩下极品卡芦酒的酿制密方一直被希斯佳牢牢掌握。圣贤当代的家主又是对垄断情有独钟的龙,当然不会容忍这情况。同样,希斯佳卡芦郡领主安东尼的家族,近万年的传承,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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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3 am

的传承,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这两方较劲儿已不是一年两年。
因此,现场调查发现疑犯使用希斯佳的武功,梁思并不意外──安东尼家族派龙对付圣贤的间谍,殃及一些倒霉的艺伎,实在是很说得过去的解释。希斯佳龙禀性张狂,现如今两国的关系也不太好,安东尼那样的大家族,为了自身目的,做下此事一点儿也不希奇。
但雷诺龙就是另一回事了。
雷诺大陆三国一向交好。圣贤集团籍着酒业贸易的优势,聚集了大量财富,圣贤集团与梁国王室关系密切,凭籍本身财势,对本国王室,以及期和雷诺两国一向诸多支持。雷诺三国中无论哪一国,都不太可能对圣贤动手的。
难道自己的判断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梁思很想能找那个叫罗清的龙问问清楚。


第五十三章 真情假意



深度冥想中,梅菲斯特感到膝盖被轻轻碰触。张开眼来,就看见亚当——除了这个家伙,龙是不可能走进大天使设下、保护自己不受打扰的结界的。不过,亚当会这么早跑来找他,却令梅菲斯特有些意外。
现在好象……还不到卯时吧!梅菲斯特瞟一眼窗纸上透入的光线,如此判断。
亚当的神情也不同寻常,即困惑又愁苦,就好象是满怀信心的小偷,刚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就被现场抓获那样。梅菲斯特看他沮丧,就想开开玩笑,让他轻松起来。另外也可小小报复一下他打扰大天使冥想。
神念外放,梅菲斯特“看”到房外院子里雪叶岩和弗雅合手练剑,知道昨晚美丽的夏维雅贵族又留宿在这里。当下轻笑道:“怎么了,亚当?终于被雪叶岩在床上发现了破绽吗?他是否预备练熟了剑法,回来杀掉你报仇的。”
亚当嘴角往下弯,拉出一付苦脸:“我有用你教的幻象魔法了。如果还被他看出破绽,那定是你教的魔法不够高明——不过,还真是有够难过,和上趟被阿达下了药的感觉差不多……幸好你以前在浴池中加了能量来折腾我,总算有点儿经验应付。”
梅菲斯特笑道:“现在知道我是为你好啦!那又为什么这样一付古怪的表情?”
亚当道:“他要你和他去特战军总部,把昨天你射伤风行的事了结。还要去商务部为霓肆改换争彩擂选手。”
大天使微微扬眉,感兴趣地道:“哦?他要怎么处置这事?难道要把我关起来?”
“他说他可以先陪你去找德利和西固,只要德利不提出控告——是他请我们帮忙的,他当然不会控告——那么这事就可以不立案。唯一麻烦的是风行是霓肆今年的争彩选手,西固已经提出有龙杀伤他是为了赢得争彩擂。因此还要另有一番说词。”
亚当迟迟疑疑,偷窥着大天使的脸色,嗫嚅道:“冰川龙说,就说你喜欢上风行,看他和德利出双入对,一时生气射了那一箭。这事对霓肆关系很大,必需要你本人去,凭你的姿色把那些龙迷昏头,使他们忘掉所损失的利益。再由他出面说项,在商务部替霓肆改一个选手参赛,才可以摆平此事。”


梅菲斯特皱起眉头:“这不是说谎吗?怎么可以。”
“我也这么说呀!可冰川龙说不这样不行。还说到时你只要不出声,由他跟西固那些龙说,不要反驳就可以了。”亚当苦着脸。
梅菲斯特颇不以为然。这种自欺欺人的事,岂是堂堂大天使做的?还有,什么叫做“把那些龙迷昏头”?但若是拒绝,又要怎么办呢?
杀龙灭口当然不可行,使用魔法让相关龙忘记此事吗?这牵扯到昨晚城门现场的特战军和旁观者,还牵扯到知道风行在霓肆预争彩擂胜出,被聘为霓肆选手的龙,还有……数目之多还是小事,分布零散才是麻烦。而且,也要给雪叶岩施遗忘魔法吗?
唉唉!不要在雪叶岩在场时动手就好了。当时只觉得进城后往来的龙比较多,虽然不怕误伤,却也会引起较大骚乱,才赶在风行等进入城门前动手。却偏偏忘记雪叶岩对能量感应的敏感,被他认出箭上附着的魔法能量……
大天使叹息道:“那我就和雪叶岩走一趟,看看情形再说吧。”亚当“哦”了一声,却仍噘嘴皱眉,苦着一张脸。梅菲斯特奇道:“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亚当苦恼地道:“他还说要弗雅带我去见一个梁国来的、名叫罗清的龙。昨天冰川龙先后在青羊坊一带,和雅达克东南门外进城的路上碰见他——那龙又是梁国来的,冰川龙怀疑他和圣贤集团有什么瓜葛。”
亚当说得不甚清楚,梅菲斯特要想一想,又问了半天,才算搞明白雪叶岩为什么认为那个罗清可疑。应道:“雪叶岩的判断很有道理,那个龙是有些可疑,你就去看看好了。”
“可是,可是……他说那个龙对他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叫我假装吃醋,去和那个罗清打架。”亚当的脸皱成一团,一个劲儿抓头发,支支唔唔地说。
梅菲斯特听得一头雾水:“哪个龙对着雪叶岩不是色迷迷的?这和吃醋不吃醋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要去打架?”
对于亚当和大天使,“吃醋”这个词儿的意思实在相当模糊——两个人(天使)都明白这里绝对不是字面的意思。但是,心地单纯的亚当,和先天上缺乏感情的大天使,对于妒忌这种情绪,实在只限于知道。“吃醋”这种形容词儿,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亚当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雪叶岩的原话跟梅菲斯特解释清楚。
据雪叶岩说,昨天他邀请罗清同去郁泽河谷,后来又一起吃宵夜,已诱使罗清对他表现出爱慕之意。雪叶岩和亚当的关系目前已是尽龙皆知,因此亚当若以不满罗清和雪叶岩接近为借口,向罗清挑战,罗清一定不会拒绝——除非他根本对雪叶岩无意。那样一来雪叶岩就可籍此对罗清表示不满,逼他露出真面目。
只要罗清接受挑战,亚当就可在打斗中迫出他的真实武功。有特战军的优秀骑士弗雅在旁,不难认出罗清的武功流派,从而查出罗清的出身来历,与圣贤集团有没有关系。
“又要说谎?”这是大天使的第一反应。
亚当在旁加上一句:“还要打架!现在我有点儿明白,风行为什么老说龙很堕落了!”
青舆图候被屁股上的疼痛唤醒。
敢于用这种方法叫他起床的,不会再有第二个龙!青舆图候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嗔怨地叫一声“陛下”,翻了个身,很努力地撑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夏维雅的王者服饰齐整,右手里持着一叠尺许长,七分宽窄的折纸文书——刚才就是这一叠东西和青舆图候的尊臀做了一回亲密接触。青舆图候认得这些东西——那是每日朝会递上来的奏折摘要。
夏维雅王国的惯例,每日辰正,几个部的主事大臣在朝阳宫会齐,领取前一天国王所做的批示和旨意,并将新的需要奏报的事务写成奏折交上,由专门的文员阅读,写出摘要,再呈送国王审阅处置,称为“朝会”。王读过摘要后,如果认为事情比较重要,或者奏报内容不够详细,才会传旨召见某位或某几大臣,有所征询或讨论。
至于在王宫的正殿壬武殿(以夏维雅开国帝壬武皇之号命名)举行,真正君臣面对面直接奏报事务、下达指示的殿会,一个月才有一次。国王当然也可以召集额外的殿会,那通常意味着发生了极严重的事情。
夏维雅王手里拿着奏折摘要,表明朝会已经结束。换句话说,也差不多午时了,是应该起床了。青舆图候合拢双手搓一搓脸,说:“陛下早啊!”
夏维雅王笑道:“早?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家伙睡懒觉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旁边早有瓴蛾奉上洗漱用具,青舆图候揽衣下床,听见这话,微微吐舌而笑,道:“今天有什么新闻吗?陛下特别来叫臣,不是只要臣陪你午膳吧。”
夏维雅王在旁边一张靠背椅上坐下,看着爱臣整衣洗脸,道:“伊甸分园的事,商务大臣报上来了。政务府也转上警备署的报告。唯一的线索就只是几枚行血芒,和一个重伤未死的艺伎。再就是昨日午后,东郊、南郊两个流浪伎团营地被屠,死伤数百龙,政务府和军务省都有奏报。”
“死伤数百龙?”青舆图候微微一震,瞠目道:“什么龙这样大胆!”
王微微耸肩。
青舆图候想了一想,又问:“这案子又关军务省什么事?不是应归政务府所属警备署管的吗?”
“事发现场在城外,最开始是驻在南郊的伎团中逃出的艺伎报告了守城的特战军,才知道的。后来东郊也出了事,雪叶岩还亲自去查过。此外,海银骑士团有一个联队驻在南郊,也有报告递上来。”
青舆图候整张脸埋在洗脸巾中,闷声闷气地“唔”了一声,没有龙知他听了此话后有什么想法。王手指轻弹手中的一叠摘要,道:“朕叫你起来,却不是为了向你报告新闻,而是有事要你去做。”
青舆图候抛下面巾,精神抖擞地抬起头来,闻言在脸上摆出忠心耿耿模样,深深鞠躬道:“陛下但请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夏维雅王笑斥一声,道:“就你会做怪!朕要你去找亚当,把他、他那个翼龙侍卫、以及他答应的一千瓶香醉忘忧一起带进宫,却不可事先令雪叶岩知道了。”


罗清在旅店的餐厅吃饭,听到很多龙在议论八卦新闻。伊甸园推迟开张的事、伎团驻地的事、霓肆争彩擂选手被狙杀的事都在其列,已经流行出各种不同的版本。另外罗清也听到有龙在议论他自己——昨晚雪叶岩阁下亲自请他吃宵夜,已经由旅馆伙计之口传得所有住客都知道了。
耳朵里听着不着边际的闲话,罗清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情报站一趟。昨晚与雪叶岩吃宵夜时,因为担心失言露出破绽,罗清尽量把话头围绕着糕点打转儿。回旅店后又仔细想过,发现还是有些不妥。
昨晚罗清点了一份夏维雅特产的怀素糕,味道极好,着实夸赞了几句。雪叶岩也随口介绍了一下原料制法——糯米粉中加入金丝果、木梨蕊之类香料,用烤炉培烘而成。
“这种作法始于千年前的美食家怀素郡主,所以叫怀素糕——不过只有贵族这么叫,平民们只称素糕的。”雪叶岩如此说。
罗清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他目前的身份是平民商旅游客,雪叶岩这样说,是不是暗讽他的身份不尽不实呢?有这事,再加上雪叶岩莫名其妙与他接近,如果说他安排了龙监视跟踪罗清,那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可是,罗清又实在挂心小五有没有平安回来。他还想着要从小五口中确认此次与雷诺骑士合伙的龙的身份呢。罗清思来想去,直到吃完了饭,也还没完全拿定主意,这时一个餐厅里服侍的瓴蛾走了过来,打手势告诉他有龙找。
罗清跟着瓴蛾走进旅店大堂,一眼就看见昨天一直跟在雪叶岩身边的近卫骑士——罗清记得曾听雪叶岩叫他“弗雅”——正与旅店老板说话。一脸不高兴神色站在一旁的棕发龙看来没什么特征,若不是与弗雅一起,罗清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是亚当。
不知是哪一个龙先注意到罗清,正在谈话的三个龙(人)相继转过头来——很明显亚当和那骑士的目标正是罗清。
“罗清先生,就是这两位大人阁下找你。”旅店老板说。
弗雅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说:“亚当先生希望认识罗清先生,特命我陪他前来拜访。”亚当没有出声。
罗清转眼对上一双隐含怒气的黑眸,禁不住心头微震。昨天,这弗雅紧随在雪叶岩身侧,明显是雪叶岩众侍卫之首,身份地位非同寻常。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还需听命于亚当?再看亚当的神情,显然不是来联络友谊的。


“我叫罗清。久仰大名!亚当先生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心中猜测对方的来意,罗清面上挂上微笑,向亚当行礼招呼。
“呃?”亚当乌黑的眼珠儿在罗清身上转了两转,瘪了瘪嘴,道:“我是来和你打架的。”
罗清大是愕然:“在下什么时候冒犯了亚当先生吗?”
亚当微一摇头,满脸臭臭的表情,道:“冰川龙说你色迷迷地盯着他看!”
所以叫我来打你!后半句话亚当说不出口。他从来不会说谎,明明不是那么回事,硬要他说自己“吃醋”固然说不出口,可也不能完全不理雪叶岩的说话,直告罗清这一切都是雪叶岩的安排,目的是为了从武功识别他的底细。只好含含糊糊一言带过。
至于那难看的脸色,也主要是针对雪叶岩这强人所难的安排,而不是对罗清——虽然见面之后,亚当也发现对这罗清有些莫名的敌意,却并没有到要给他脸色看的程度。
殊不知他只说了一半儿的说话,配上那副脸色,已经非常成功地在在场诸龙心目中,坐实了他在为雪叶岩和罗清的交往吃醋的名声。即使是知道真像的弗雅,这时也在心中暗想,回去后定要禀报副统领阁下知道,亚当先生这次“吃醋”似乎不全是装的呢。
“如果没有意见,大家这就去跟商务部办理改换选手的事吧。”雪叶岩淡淡说道。
西固为首的霓肆众商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要有可能,没龙会愿意违逆雪叶岩、梅菲斯特这等美龙,更不用说雪叶岩还是特战军副统领,这样明确地表示希望私了此案,即使众商家坚持上告,也是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
昨晚大家议论了整晚,到底是哪个区使阴手害了阿金,今年的争彩擂该怎么办等等问题。谁想今天一大早雪叶岩阁下就带着这容色绝丽的凶手翼龙来到,才知这次狙杀并不是别的区的阴谋,而是争风吃醋的结果。
“阿金伤得这么重,怎么也不可能参加明天的争彩擂了。即使把梅菲斯特抓起来依法处置,对你们也并没有好处——就是不考虑现今王上对伊甸园的关爱,射伤一个艺伎也不是什么重罪,绝不会为此而处死翼龙。如果可以私了,伊甸园自然会承你们的情。我也会与商务部磋商,将其他各区选手的资料提供给你们,再请梅菲斯特先生尽这一天的时间,对你区的替代选手进行指导,你区仍有夺冠之望。”


西固等龙知道雪叶岩所言确是实情。狙击是自空中发出,凶手是个翼龙也很合情理。只是翼龙行凶的理由不很有说服力——若是不忿阿金与德利的关系,难道不是刺杀德利比较合理吗?不过,那个美丽翼龙来了以后,就一径坐在仍旧因伤昏迷的阿金的床边,握着金发艺伎的一只手掌,不言不动,倒也确是一副情深似海模样。
梅菲斯特只分了小半心思在雪叶岩和霓肆众商家的交涉上,另外大半心神,都放在昏迷不醒的风行身上——倒也不是为了装深情配合雪叶岩说词,或者迷惑众龙,而是籍着风行昏迷、灵力情况最差的时机,尝试进入风行心灵中那一片闭锁空间。
虽然说大天使也不肯定那段记忆的回复对风行是好是坏,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是无论怎么说,那也是他真实的经历。忘却其实只是无奈的逃避,对风行的心灵修养并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梅菲斯特也很想知道风行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更对他恢复创神教风行使的记忆后,将如何面对当过一段时间艺伎的自已一事极为好奇。以大天使的智慧,世上的大多数事物都简单得一目了然,唯有心灵的挣扎,在某种程度上,才可令他有研究的兴趣。他虽然不能为了自己的兴趣而折磨某龙的心灵,已经受创的心灵总可以拿来研究了吧?
雪叶岩和霓肆众商家谈妥,要去商务部时,梅菲斯特正在风行的心灵天地里畅游。留在外边的小半神识感应到雪叶岩招呼他起身,头也不转地回道:“反正也没我的事。你们去吧!我守在这里。”
众龙互视以目,完全相信了有关翼龙喜欢上阿金的说法。只有雪叶岩厄斜了翼龙一眼,心中有些不乐:明明是真的喜欢上这艺伎,跟他说时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说什么“不可说谎”。该谢过自己给他的接触心上龙的机会才对吧!
接下夏维雅王交待的任务后,青舆图候离开王宫,并没有直接前往伊甸分园,而是先回家去。
两百多年的时间,他早建立起自己的班底,情报的收集更是他最重视的一环。在雅达克、领地赫海、以及全国其他重要的城市,都有青舆图候的耳目。这一系统的总负责龙就是俞骊。
回府后,青舆图候重新梳洗更衣,然后召来俞骊。“亚当和梅菲斯特,以及雪叶岩阁下,今天的行踪如何?昨天城外出了大案,雪叶岩应该很忙吧?”
“城郊两个伎团营地的案子,雪叶岩阁下交了给特战军第三团梁思负责。今日一早雪叶岩阁下和梅菲斯特先生去了霓肆——霓肆今年参加争彩擂的代表阿金,昨天黄昏在东南城门处,当着雪叶岩阁下的面被狙杀,应该就是为这事去的。亚当先生则由弗雅陪着,去一家中等旅店拜访一个叫罗清的雷诺龙,现在一起去了雅东区的竞技场(注)。”俞骊磕儿也不打一个地连串报告出来。


青舆图候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罗清是什么身份,亚当竟要和他决斗?去看看!”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抓过件斗篷披上就走。
俞骊对主君的反应丝毫也不觉意外,一边跟着向外走,一边说明道:“罗清是个梁国龙,旅馆登记的是旅行者,来观光萌祭的。昨天雪叶岩阁下出城去东郊郁泽河谷的血案现场时,正碰到他进城。不知为何当时就邀请他同行,晚上还请他在蒙卡糕饼店宵夜,表现出反常的殷勤。今天一早亚当先生由弗雅陪着去拜访罗清,一见面就提出决斗要求,神情相当的难看。”
“雪叶岩竟会主动邀请龙?这个罗清很出色吗?”青舆图候一脸不可思议之色,一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挂的“情丝”,又道:“他最好很出色!不然亚当之后,我也会和他决斗。”
俞骊愕然望着自家主君。青舆图候翻了他个白眼,道:“有什么不对吗?雪叶岩那龙本君虽因种种原因而放弃,没有死追到底,却也绝不能容忍他和随便什么垃圾龙混在一起。”
俞骊眨了眨眼,慢吞吞道:“罗清虽是平民,又是个雷诺龙,相貌应该也不会比亚当先生差——多半还强些。”
“他可以酿出香醉忘忧?有梅菲斯特那样绝美的侍卫?还是也会那种用出来五颜六色、奇妙炫丽的武功?”
俞骊默然。
雅东区的竞技场是雅达克最大的竞技场,四围看台宽大得可容数万龙之多。这时只有百来个观众——临时决定的决斗,没有事前宣传,都是正巧在附近闲荡的龙才来看,通常也就能卖出百十张观战券。
不过,今天还是与平时有些不同,打斗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还陆续有龙买票入场,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还有很多是贵族。
弗雅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前一直没什么龙能把雪叶岩追到,他的名气再大,也不至引发太多决斗。而且雪叶岩身份高贵,真正采取行动追求他的,也都是贵族,真要决斗时,自有私家场地可用,不会到竞技场来给平民们看热闹。现在居然有龙打明了旗号为雪叶岩而决斗,还在竞技场公开进行,消息传开后,当然会有龙专门赶来观看。
本来弗雅可以安排亚当和罗清使用特战军总部的校场,是雪叶岩说,罗清这么可疑的龙,不要随便往特战军总部里带,才到竞技场来的。
罗清与亚当打到三、四十回合时,周围看台上观战的龙,已经增至四、五百,其中贵族加上他们的随从就有百余。看台上更热闹起来。大家多已看得目眩神移,纷纷议论,气氛非常热烈。
然而,在弗雅这样的特战军精英眼里,现在的打斗丝毫称不上激烈。
弗雅站在斗场的一角,仔细看着打斗中两龙的一招一式,感觉颇为困惑。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亚当动手,却不似传说的那样,会放出辉煌绚丽的五彩光芒。
亚当出手无论速度准头,都可列入高手之境。招式间却破绽百出,毫无条理,只仿佛是在随意乱挥。而他招术虽烂,偏偏双手每每奇准无比地截上对方的长刀。也不知他指掌上练得什么功夫,指尖处微微泛着黄色光泽,与锋利的坚刀相触,竟然丝毫无伤。
梁国龙罗清功力也相当不错,若是平民的话,已是出类拔萃。他的兵刃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刀,招式中规中矩,正是雷诺大陆流传最广的“战刀三六式”,每一刀劈出,大开大合、气势不凡,火候十分老到。
这套刀法胜在气势,招势并不严密。以亚当表现出来的速度和准头,如果趁隙反击,应该很容易就能逼乱罗清的招式,迫他用出绝招。可是这位先生竟只知抵挡招架,从不主动进击——这样怎么能逼出罗清的真正武功呢?


弗雅有心传音提醒亚当已方的目的,又怕分了他的心神——虽说以亚当据说可接下雪叶七击的身手,以及平日里御气飞来飞去表现出的内功修为,应该比罗清现在的表现高出一大截。但是看他这样子,打斗经验实在差得可以。一旦分心,伤在罗清刀下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样的情形下,弗雅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办,倒还有余暇注意看台。青舆图候和俞骊一行那么引龙注目的行列,一走进来弗雅就看到了,不免有些意外。
现在刚过了未时不久,对于这位君上来说,还是相当“早”的。他又不是对副统领念念不忘、死缠烂打的几个龙之一,竟也会专门赶来观战——这位君上的精明朝野皆知,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弗雅又多移了几分心神在看台上。
远远地只见青舆图候懒散优雅地在前排的石阶座位上坐下,随行的仆从殷勤地在他背后放上靠垫。美丽的君上相当随意地把目光投向场中,随既转头与身侧的近侍低语,然后俞骊就召过另一个龙咬了好一阵耳朵。弗雅的心儿立时提了起来。
青舆图候只一瞥间就把握到场中形势。侧顾侍从,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说是亚当提出要决斗的?”
俞骊停了一阵,才应:“是。”他没有青舆图候那么高明的眼力,看见场中的打斗,要稍加思索,才明白主君为何有此一问。
场中争斗看起来有板有眼,其实毫不激烈。亚当那独特的、会发出各色彩光的武功根本没有使用,对雷诺龙刀法间明显的破绽也不加攻击。如果他真的因不满对方和雪叶岩往来而主动提出决斗,动起手来不该这么留有余地才是。
俞骊叫过一个侍卫,吩咐他再去确定先前所得的消息。那侍从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青舆图候知道俞骊派那龙去做什么,并未表示意见。其实他倒不怀疑属下的消息有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若都弄错了,他多年培养的这些手下,岂不都成了酒囊饭袋?这中间肯定另有缘故。
眼光落往斗场一角站立观战的特战军骑士,青舆图候忽有所悟——亚当和罗清决斗,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出自本心。不过,那原因又是什么呢?
青舆图候目测了一下看台与场中正在动手的两龙间的距离,唇边逸出诡异的微笑,左掌籍着前面护栏的遮掩伸往侧旁,拉着俞骊的右手。
俞骊几乎从座位上直跳起来。
他与主君的关系再怎么密切,毕竟是主从有别。而且,对于夏维雅龙——尤其是夏维雅贵族——来说,在公众场合进行肢体接触实在是极为放浪的行为。怎想到一惯优雅的主君会做出这种事来!


被握住的手掌中涌入强大的内息,将他身体完全控制,耳中同时听到命令的低语:“乖乖坐好!我需要你内息支持。”
俞骊明白了主君的用意,勉强宁定心神,运起内息——眼睛却不免心虚地四下扫视,生怕有龙在注意他们。好在他本就与青舆图候坐在看台的第一排,位子相邻,前面有护栏,周围也都是府里的侍卫,似乎还没有龙发现他们拉在一起的手。
青舆图候运集功力,使用传心术,招呼道:“喂,亚当!”
——他们的座位距离斗场中央正在动手的两个龙足有六、七十米,青舆图候的功力再高,传心术也达不到那么远的范围,因此必需向俞骊借力。这也是由于两龙的密切关系,内息频率差异极微,功力几乎可以完全叠加,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虽然明知这时传音会令打斗中的亚当分神,但是一来青舆图候和亚当动过手,对亚当的武功评价相当高,判断他此刻至多只用出一半功夫,就算稍有分神,亦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再者他已对亚当向罗清挑战的动机起疑,认为“为雪叶岩决斗”只是个幌子,便不由滋生恶念,很想看看如果亚当输掉这场决斗,雪叶岩还会不会跟他好——
所以,青舆图候君就毫不客气地以传心术给亚当捣乱了。
亚当在打斗中突然接收到青舆图候的传心术招呼,果然吓了一跳。这心地单纯的人居然就在打斗中扭头回望。美丽君上的如花娇靥方才入目,还不及挥手回应,对手罗清的长刀劈风声已直落耳门——刀锋隔着尚有尺许之遥,已觉颈间肌肤起栗,
一时间惊声四起。弗雅固是魂飞魄散,便是始作蛹者的青舆图候,亦毫不做作地露出一脸惊容——他虽存着份捣乱的心思,却也并不真的希望看到亚当尸横就地。捣乱的效果如此之好,不禁令他大为懊悔。
打斗之中,亚当自有“月映山川”护身,便是挨上一刀,也不至于就此送命。不过打了这半天,他已知这雷诺龙招沉力猛,这刀又是冲着比较细弱的脖子来的,若真被砍实了,只怕会十分难受。
亚当用出御风术,一声清吟:“我欲乘风归去——”平地风起,将亚当直带上半空,速度比方才快了一倍也不止。
竞技场中掀起又一阵惊声,比亚当遇险时的呼声犹有过之。与亚当动手的罗清,场中观战的弗雅,以及看台上的青舆图候和另外六、七个贵族,异口同声地惊呼:“雪叶七击!”
亚当身姿潇洒,在空中微一转折,飘然落地。仰脸对着看台上青舆图候的方向,笑吟吟地以灵力传音道:“这是御风术,可不是冰川龙的雪叶七击喔!君上叫我……”


这等心灵传音,并没有出声,只有青舆图候知道。看在其他龙眼里,倒象是亚当以无比美妙的身法闪过一刀后,笑嘻嘻地对着看台上的大美龙眉目传情。别的龙只说不料这外貌平凡的亚当,一竟多情至斯,连雪叶岩的雪叶七击也学到手,还不知足地打起青舆图候的主意。
罗清却是怒火直冲天灵。
昨晚雪叶岩和他共进宵夜,还派侍卫去伊甸分园,已经令罗清大大地不是滋味。只为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可能当真追雪叶岩,与雪叶岩分手后,花了大半晚时间劝服自己把此事抛开。却不料转天上午亚当就酸气冲天地找来要决斗。
本想借机教训亚当一番出气,谁知这貌不惊龙的家伙居然还有两把刷子。自己要隐瞒武功,不敢真正放开手脚,蘑菇了半天都还拿他没辙。终于等到机会,眼看要将他立斩刀下时,他竟然用出雪叶岩的“雪叶七击”!
这些事实本就已足够罗清蹩气了,偏偏他躲开一刀之后,还耍帅,眼角都不瞥自己半下地冲看台上的美龙挤眉弄眼、勾三搭四……
罗清被气得失去了最后一分冷静,完全把自己的身份使命抛在脑后,厉啸一声,刀诀一领,身形贴地掠出,刀头自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斜上挑,直刺亚当的小腹丹田。
亚当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儿,就被打断。耳听得罗清的厉啸,才省起自己仍在“打架”。这一刀来势凌厉,他本能地再次御风而起,仍未与青舆图候断开的心灵联系中,同时传来疑讶的信息:“咦,竟是秋凉赋?”
青舆图候的心灵讯息提醒亚当记起这次“打架”的目的,是为了让弗雅从罗清的武功中判断他的真实身份。只不知这什么“秋凉赋”是否就是罗清此际这一招的名字?能让青舆图候如此惊讶,是否表明这一招大有来历呢?
亚当身形跃起,却发现罗清这一刀比刚才厉害了许多,刀上大开大合、一往无回的气势有所减弱,速度却是大增,如影随形地追着自己,御风术竟也不能立即摆脱。亚当心中掠过“秋凉”二字,双手挥处,聚集土元素形成一块软盾,带着淡淡黄芒罩向罗清。
罗清耳听一声:“落叶聚还散”——长刀与亚当之间的空气,忽然变得凝如实质。与刀锋一触间,四下飞散。力道完全用在空处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勉力举步欲图追击时,却又脚下一滑。猝不及防间,滑出老远。
罗清本能地上身前俯,半跪一膝,将重心前移压低,长刀刀头下垂插入地下,稳住身形,愕然望着地上平白多出的大片冰雪,
“冰天雪地!”亚当的声音再传入耳,颇有几分得意,“叶子落完了,就是冰天雪地!比你的秋凉还冷,认输了吧?”
注:清蓝之境各国的大城镇中,都有竞技场,由经过专门训练的职业角斗士与猛兽、或者角斗士和角斗士进行竞技角斗表演,是龙族各国全民喜爱的娱乐活动之一。普通武士或冒险者接不到工作时也可报名参加,挣些出场费。
城镇之中禁止械斗,平民因各种原因的要进行决斗时,必需到竞技场进行。除非决斗者反对,竞技场可售卖决斗的观战券。虽然不象角斗表演那样因为有事前宣传而有大量观众,但也总会有些无聊者去看,这些钱归竞技场所有(如果决斗者反对售卖观战券,就要向竞技场交纳一笔场地使用费)。若决斗者的身份比较特殊,或者决斗的起因比较有话题性,竞技场还可从中小赚一笔。



第五十四章 本来面目


梅菲斯特眸中倏地闪过两道亮芒,直射入那双刚刚张开的眼睛。茫然的眼神渐渐清明,恍如大梦初醒。
“咦?啊!”重伤的龙发出含糊的轻呼,迅速抽回被大天使拉着的手掌,脸上现出窘迫的红晕。急骤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又添上一抹痛楚的苍白。
“阿金你醒了!”床榻另一边的米兰龙探头过来,兴奋地问道。
刚刚醒来的龙神情微震,身躯后缩,露出明显的惊惶之意。德利神情错愕,一时僵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梅菲斯特随手弹出几缕金芒,射入金发龙的身体,稳住伤势。口里的话却是对德利说的:“他伤势还重,你不要吓到他。”
德利愕然:“怎么会吓到?我……”
“他已记起自己的本来。”梅菲斯特淡淡道,“创神教的风行使,可不是随便的龙呢。”听得“创神教”这名字,德利吓然变色,移目四顾。大天使立即安抚他:“放心,如果有龙接近,我会知道的。”德利不再说话,神情复杂地望向榻上的美龙。
德利本不是霓肆的商人,阿金既不能出赛,争彩擂就已没有他什么事。故而西固等龙跟着雪叶岩去了商务部办理改换选手的手续,他就留了下来。
德利留下来,还有另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那便是纵然他明知自己怎么也没法和梅菲斯特争竞,却仍颇不甘心听任那翼龙单独和阿金在一起──虽然说对于阿金那创神教信徒的身份,德利也颇觉茫然无措。
榻上的龙琉璃般的美目中,露出只比德利更为复杂的神情,怔怔地盯视着面前的天使。
梅菲斯特与他对视,淡淡说道:“我知你绝不想记起那些事。但是,一味逃避并不是办法。更何况在我看来,神也绝不是你所信奉的那样。以神创世的大能,又岂会以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跟他的受造物为难?”
“是吗?”前风行使没有出声,眼睛中的疑问却清清楚楚地流露出来。梅菲斯特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并没有带引龙认识父神的意思,只是随便说说。这龙心中的困惑和矛盾,正是他感兴趣要研究的对象,大天使无意,也无能为他解决。
房间中陷入长久的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躺着的龙发出一声轻叹,再次睁开眼睛。
“我或许已没有资格自称是创世神的信徒,但是对夏维雅龙来说,我的身份还是邪教教徒。而我以风行使的身份沦落为艺伎,教中得到消息后,定会派出净恶使追杀。为了不被牵累,德利先生最好不要在雅达克多事逗留──至于你付给伎团的费用,只好等我以后有机会去米兰时再还给你。”
德利全身一阵无力。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身在夏维雅的王都,他一个普通商人,怎也不敢和邪教扯上关系。早在梅菲斯特说出阿金的身份时,他就该有多远走多远才对。只是因为舍不得金发龙的美貌,才在心中抗拒,籍争彩擂的名义稽留下来。
现在阿金自己都承认是创神教徒,更说明不仅在夏维雅见不得光,创神教都可能派龙追杀他,争彩擂又不再是个问题,也真到了他该走的时候。八百夸尔虽然是笔不大不小的数目,与自家性命相比,就十分有限。何况看阿金的态度,也绝不肯再如先前般和自己相处(就是肯,阿金现在身受重伤,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梅菲斯特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虔诚龙的反应多少令他有些惊异,居然是这样冷静理智的。看来,龙的精神承受能力,比自己原先所想要高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他已受过一次打击──与他记忆中被雷诺龙折磨的经历相比较,做几个月的艺伎也没有怎样严重了。至于信仰的问题,就可以慢慢再花时间思索。
梅菲斯特平静地插口道:“如果德利先生决定离开,风行可以留在伊甸园休养──毕竟他是我伤的。”也正好方便他研究。
风行看了大天使一眼,并没有加以反对,只纠正了一声:“我的本名是霭京。”
蹲低的身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地面的寒气,使罗清知道自己看到的并非幻像──以自己为中心,方圆十米范围内,凭空多出不薄不厚的一层冰雪!
亚当的武功奇特、可以利用水火自然之力,这是雷诺那边得来的消息。本来就没有太多资料,传到圣贤集团时又已转了几道手,更加模糊不清,一直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他也没有想到竟是如此难以想像的形式──这还算是武功吗?
此外,听到亚当说出“秋凉”二字,罗清已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真正的武功心法──最后那一刀完全是失去理智的结果,稍微冷静下来后,罗清就知道不对。若不是亚当的武功更加令他惊奇,后悔的感觉早就把他淹没了。
秋凉赋是梁国王室的武学心法,许多龙都知道的。彩虹大陆龙对雷诺诸国虽然轻视,却也并非一无所知。而且由于秋凉赋与夏维雅龙的水心诀有一定的共通之处,若说夏维雅贵族对雷诺的任何武功会有了解,秋凉赋绝对排在首位。在这夏维雅的王都,旁边就有一个特战军高级骑士,看台上还坐着至少七、八个夏维雅贵族,若是没龙认得出秋凉赋心法,那才真是奇怪呢。
又要重新编一套说辞了!罗清心想。多亏了亚当那一招古古怪怪的“冰天雪地”,让他发热的头脑为之一清,又不至太过花精神在无谓的后悔,居然可以即刻有条有理地思考。
他也是极聪明的龙,这时自也想到,亚当一副怒气冲冲地模样找上门儿来要求决斗,却一直没用过什么凌厉的招式,最后连自己差一点失控摔倒这样的大好机会都轻轻放过,可见这所谓的决斗根本就是另有目的──亚当连雪叶七击都能信手拈来,和雪叶岩那得是什么样的关系?又岂会只因一顿宵夜就这么大惊小怪了。
罗清眼角余光扫过,看见除了已到近前的特战军骑士弗雅外,看台上那华服丽姿、方才还曾与亚当眉目传情的贵族也往这边走过来。当下姿态优雅地还刀入鞘,向亚当重新行了个贵族式的躬身礼,抢先道:“雪叶七击名动天下,罗清甘拜下风。亚当先生若已觉得满意,此战就此做罢如何?”
再给那华服美龙一个潇洒微笑,冲给弗雅点首招呼道:“罗清拟于今晚在思味楼请客,为昨日不尽不实之言向雪叶岩阁下谢罪,不知雪叶岩阁下是否有暇,又肯不肯赏光呢?”
弗雅心中暗叫“乖乖不得了”。这个罗清好生精明,这么快就醒悟亚当挑战他的目的。他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隐瞒身份,让自己都来不及发难。规规矩矩地还礼,说道:“如果阁下希望,我可立即派龙去请示副统领阁下。”
罗清笑道:“有劳弗雅阁下。”
亚当眨眨眼睛,看看罗清、弗雅,又看看快走到近前的青舆图候,没有立时说话。
青舆图候也不出声──礼仪上他需要等亚当为他和这个梁国龙介绍过,才好招呼说话──只是颇有兴味地看着对方。
他还不很清楚雪叶岩和这个龙是什么一回事。但是,对方所谓的“不尽不实之言”意在何指并不难猜。从此龙的武功和举止,不难知道他出身梁国王族。可他身上的服饰和下榻旅馆、登记资料却是平民旅客,应该就是指此事了。
纵使雷诺那样的蛮夷之邦,王族也终归是王族,隐瞒身份孤身出游这样的事是很少见的。他这样微服来到雅达克,碰到雪叶岩那美龙都不肯说出真实身份,自然有其特别的用意。而其一旦发觉武功心法露了破绽,就立即承认了王族的身份,化被动为主动。这样迅捷老辣的反应,也不是什么龙都会有的。
亚当的礼仪手册毕竟没有白背。这时看青舆图候看着罗清不出声,也记起贵族们第一次见面,必需要经过介绍才能招呼的规矩。定了定神,说道:“这位是赫海领主、青舆图候君。君上,这位……呃,这位是梁国的罗清阁下。”虽然正式介绍应该连爵位官职一并说明,但是亚当对罗清也只知道一个名字,实在不可能介绍得再详细了。
罗清眼光一亮,面现惊喜之色,欣然欠身道:“久仰!久仰!方才不知是君上,多有失礼。今晚之宴若有君上光临,必然大大增色。”
青舆图候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欠身还礼,似笑非笑道:“罗清阁下太客气了。奈何本君与亚当先生有事待办,不仅自己不能接受阁下的好意;就连亚当先生,恐怕也要向阁下告罪呢。”又对正拟走开去找龙给雪叶岩送信的弗雅道:“叫你的龙一并向雪叶岩阁下说一声,本君借他的亚当先生半天,我会尽快还他的了。”
弗雅应了声“是”,眼睛望向亚当。亚当问青舆图候:“你找我什么事?”
青舆图候笑道:“你不是要先向雪叶岩请示吧?我偏要卖个关子──对了,梅菲斯特哪去了?怎么没和你一起。”这是明知故问。
亚当道:“冰川龙有事拖着他去了。”
“咦?很大方嘛!那么漂亮的翼龙侍卫耶!”青舆图候随口调笑,心念转动,想着怎么才能在让亚当把梅菲斯特找来跟他进宫,还不让雪叶岩预先知道行踪。
可以想见,如果他现在和亚当一起,去和那翼龙会合,雪叶岩肯定会询问缘由。即使只派龙去叫他来,雪叶岩也有很大可能会跟来。雪叶岩不是头脑简单的亚当。只要他问起,想编出能把他骗过的谎话可没那么容易。
亚当看他眼睛转呀转地,却又别有一番想法。他伸手抓头,道:“你找我的事,和梅菲斯特有关吗?你不是在打他的主意吧?”
萌祭争彩擂的选手一经报名,便不可以更改,这本是历年来的规矩。然而,任何一种规矩都自有其针对的对象。争彩擂的规矩所能限制的,也只有参加争彩的商户而已。对于帕特、夏丰裕、以及西固等商人来说不可逾越的规则,在雪叶岩这特战军副统领面前,也只如虚设。
一行龙到了商务部,商务大臣那老头儿闻报,一脸惊喜神情迎出大厅中来──他的官职虽高,年纪摆在那里,对雪叶岩这美龙,心里垂涎,却又不能象一些壮年龙那么拉下脸去追求。雪叶岩的特战军平时更与商务部八竿子搭不上关系,故此从无机会亲近。
论爵位官职雪叶岩和商务大臣算是平级。雪叶岩谦虚点儿以晚辈的身份行礼,老头儿当然连声“不敢当”,以平等的礼仪还礼。必不可少的问候客套之后,雪叶岩说明来意:“今天我陪霓肆这几位老板来,他们要换一个龙参加争彩擂……”
还不等他解释原由,商务大臣已经一迭声地说“无妨”、“没问题”,喝令手下书记拿来空白表格给西固填写,什么“不可更换选手”根本就象没这回事。倒是旁边的年轻书记官露出些微为难之色,被雪叶岩看到,主动说明了昨天的狙击事件,并叫随来的侍卫拿出医师签署的阿金的伤情报告。
这样一来当然再没有问题了,于是书记官带西固等龙去办理手续,商务大臣则殷勤地请雪叶岩到他的办公室里坐。事情未办妥前,雪叶岩也不好离开,更不想在这大厅里被各色闲杂龙等行注目礼。商务大臣虽不免献些小小的殷勤,却终究算是年高德韶的贵族,不致做出太失身份的事,雪叶岩应付这种龙的本领早练出来了,当下就顺水推舟地应允。
在商务大臣的办公室里,两个贵族高官揖让落座。侍役送上香茶,商务大臣开激动情绪的刺激下,开始兴致勃勃地扯些有的没的。雪叶岩有一搭无一搭地“哼”、“哈”答应,感觉简直是在浪费青春。
这些官僚机构效率什么时候才能快起来?不过就是改个名字的事,还拖延这么久!难道不知他特战军副统领阁下是很忙的吗?
两个伎团营地被屠的事,让梁思处理真的没问题吗?这个属下能力是有的,就是偶尔有点儿阴阳怪气,性情喜好都不太好捉摸。由于那块假讯石的关系,基本可以肯定他已与某位王兄搭上了关系──申邑琛的可能性比较大吧?这次回来后才知道,他新买的宅邸意就在申邑琛的别院隔邻。
另外,那个本名叫风行的艺伎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梅菲斯特居然连魔法都教他。不是说梅亚静那样的龙翼龙都看不上的吗?而那个米兰龙在风行参赛一事上如此反复,也是非常可疑──那翼龙居然还故弄玄虚地不肯说。
雪叶岩来的路上,旁敲侧击地问过西固,知道他并不清楚梅菲斯特狙杀风行的真像,德利在这事上连好朋友也瞒着。雪叶岩还推测出,如果风行按计划在争彩擂中夺冠,德利也有很大利润可赚。做为商人来说,竟会放充几乎已到手的好处,必然有严重的原因。
还有,亚当和那个罗清的决斗不知怎么样了?以亚当表现出的武功(魔法?)修为,应该可以顺利逼得那龙在武功中泄底吧?不过也难讲,那个白痴……
轻促的敲门声把雪叶岩游移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转过目光,被打断谈兴的商务大臣已经不大高兴地轻喝:“进来!”
敲门的商务部侍役有些惶恐,跟在他旁的特战军骑士却神色从容──老大臣看清来的是雪叶岩的侍卫,也只好把脾气暂时压回肚里。
涵匀也是雪叶岩侍卫中为首的人物,眼色高低怎会不懂。虽然心中不把商务大臣这老头子文官放在眼里,面上的礼数是不会缺的。正正经经地向老头儿行礼,说道:“卑职有事向副统领阁下禀报,打扰两位大人的谈兴,还请恕过。”
老头儿得回面子,“嗯”了一声,满意地不再抗议。雪叶岩也不出声,只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侍卫。
涵匀转向自家主君,说道:“弗雅派龙来报,一切顺利。罗清阁下已直承其真实身份是梁国王族,提议今晚设宴向阁下请罪。弗雅请问阁下的意思。”
“嗯?”雪叶岩微扬眉梢。
涵匀立即明了主君的无言询问,道:“亚当先生被青舆图候君硬邀去了。那位君上还想连梅菲斯特先生一并叫上,却并不肯透露是什么事。”
雪叶岩微微点头示意听到,目中泛起复杂的神情。
“阿金。”德利看着榻上神情严肃的美龙,不太明白他这样严肃地说明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德利误会了。风行这个名字,原本就是“风行使”的意思,当时随口说出来应付阿达。到他迭经变故、在海上被冉帕特伎团救起,“忘记”与创神教相关的一切时,自然恢复使用本名霭京。
希斯佳、米兰所在的彩虹大陆北方,口音与夏维雅、图灵这些南方国家小有差别。“霭京”和“阿金”的发音,在北方口音中几乎完全相同,冉帕特伎团老板也是米兰龙,从开始就听岔了音儿,而且阿金这种通俗化的名字也更适合他虚假记忆中罗曼德山民的身份。就这样叫了下来。
不管是不是误会,知道这美龙居然一直没有把真名字告诉过梅菲斯特,德利心底深处倒不免有一丝丝欣喜。不过,他很快禁止自己往这个方向多想下去──毕竟那根本是自欺欺人。阿金亲口说过翼龙是他“最亲爱的”,自己也亲眼看见他毫无顾忌地让翼龙的翅膀拥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创神教的风行使,不是他招惹得起的。德利如此在心中警告自己。
在大天使看来,名字根本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何况只要他有心,也没有龙能在他面前瞒住任何事。他早知道“风行”并非是真名,是说来应付阿达的纠缠的。这时也只漫应一声:“霭京吗?好吧。”
梅菲斯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坐一躺的两个龙,说道:“那就这样说订了。麻烦德利先生去跟旅店说,借他们的车辆,我们这便把霭京送去伊甸园。”
德利乖乖地起身出去找旅店老板,心中未免有点儿不是滋味儿──怎么竟沦落到给那翼龙跑腿儿打杂的地步了呢?
伤榻上的霭京把必需要交待的几句话说完后,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根本没理会梅菲斯特说什么。德利隐有不甘、却又听教听话的行为更不在他的注意之列。此刻他心中翻来复去都是翼龙那句话:“神也绝不是你所信奉的那样。”
神是什么样的?这翼龙又何以能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谈论神?以前和梅菲斯特间不多的几次涉及神的言语,又一一回现脑海。
梅菲斯特曾说,他“不认为有很多神”,还说他“一直侍奉神”,又说神不是自己所信奉的那样。难道说,以利基先知关于神的认知完全是错误的吗?刚才那翼龙还说,“以神创世的大能,又岂会以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跟他的受造物为难”。直指创神教的首要大戒──禁欲──为“细枝末节”。难道说……
霭京有些惊慌。他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已经破了戒律,才会这样想,以便在思想上为自己找到脱罪的籍口。这种态度无疑是很要不得。
不过,不是说“肉欲的欢乐”是魔鬼用来引诱龙堕落的手段吗?又有哪里“欢乐”了?混蛋雷诺龙的强来不算,就算和德利……也根本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嘛!若不是雷诺龙的无耻行径,霭京肯定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堕落”──发生这种事,难道真是他的错吗?
德利上来通知车子准备好了。旅馆老板也带着两个侍役、一付担架上来。侍役把受伤的霭京抬上担架,抬到外边院子里上车。德利跟着下来,却在院中被梅菲斯特拉住:“霭京我带回去,你就不必去了。为了你好,最好从现在起就把整件事忘掉,他和你今后再没有任何干系。”
德利理智上告诉自己翼龙所言有理,心中却又不舍,神情复杂,对周围的一切也都没有在意。
倒是旅馆老板在旁,注意到饭厅里颇有几个生面孔的龙,不时斜眼打量担架上的霭京。心中忐忑,也不知是其他区的探子,还是别的什么龙──城外伎团营地血案的风声已经渐渐传开,想到霭京也是那些伎团中的一个艺伎,再比对今天店里有增无减的陌生面孔,旅馆老板是很高兴这金发艺伎离开自己的店──反正他现在也不能代表本区参加争彩了。
梅菲斯特也觉察到附近有几个龙对他们一行的关注超过普通程度,若是平时,便会以神念探查一番,弄清楚都是哪方面的龙。不过,这时他忽然收到亚当的心灵传讯,叫他尽快离开雪叶岩,独自回伊甸分园。
除了与身份来历有关的事,亚当还从没有过试图隐瞒某事的念头。现在居然会有这么明确地表明要瞒着雪叶岩,倒是颇堪玩味。梅菲斯特立即分出大部分心神,去查究亚当会如此传讯的原因,就顾不上理会其他一些杂事了。
王上召见亚当入宫觐见,却又特别说明要避过雪叶岩的耳目。这命令让青舆图候颇为困惑。倒不是因为多一番麻烦,而是青舆图候想不出王上这样交待的用意。
且不说雪叶岩几日来一直与亚当混在一起,召亚当进宫见驾这种事能否避开他的耳目。便是能够瞒住一时,亚当一行踏足王宫,是怎么也瞒不过负责王宫安全的翼龙团的,那时堂堂特战军副统领难道会不知道吗?
此外,王连亚当的护卫也一同召见,就更奇怪了。大家再怎么猜亚当来历不凡,他的翼龙护卫也确有可能是哪国的翼龙高手,具有贵族身份。但是他们的身份既未公开,夏维雅王就加以召见,未免有些过份迂遵降贵了。
想来想去,最后青舆图候的推测是,王上这样做,是不想让雪叶岩事先对亚当面授机谊,或者干脆陪亚当进宫──以雪叶岩的身份,与王上的关系再怎样疏远,他要进宫见王也是不会被阻拦的。
本来夏维雅王对亚当颇有疑惧之意,把亚当的狡诈程度估计得非常高,绝不需要别的龙来指点他怎样行事。不过青舆图候再三表示亚当是个“白痴”,对王上的想法造成影响,抱着宁信其有的心情,先采手段把可能妨碍他识别亚当“真面目”的因素尽可能屏蔽掉。
想明了这一点,青舆图候采取的方法就很直截了当。他把亚当扯去一边,用传心术道:“王上召你和梅菲斯特觐见,交待不要让雪叶岩事先知道──他知道了也会替你们担心是不是?你先悄悄把那翼龙叫回来,带上昨天答应的香醉忘忧,和我进宫去。”
青舆图候一点儿也不担心亚当胆怯而不答应。他早看出来,梅菲斯特几乎就是亚当的主心骨儿,亚当对他言听计从。那翼龙的厉害可不全在武功!有梅菲斯特陪着,亚当这心思单纯的家伙,去哪里都不在乎。
果然,亚当露出些许惊诧,却不迟疑,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道:“那我们先回伊甸分园,叫伙计把酒装车。梅菲斯特会回园里与我们会合。”
有了上趟和雪叶岩使用传心术的经历,亚当对与青舆图候心灵相通时,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过滤忽略掉了,没有追根究底。因此一惯精明的君上,竟也没有发觉亚当使用的并不是普通的传心术,更不知道自己已在无意中泄露了不少深心中的想法给亚当。
于是亚当让弗雅招待罗清,处理决斗的善后事宜。自己陪青舆图候一行返回伊甸分园,叫起两个伙计和瓴蛾,把一千瓶香醉忘忧装车。
青舆图候跟在旁边,等了好半天,估计酒都已装得差不多,还不见亚当派龙或瓴蛾去找梅菲斯特,忍不住提醒他。却不料亚当竟说“已经通知了”。看他说得轻易,青舆图候都觉得自己若再多问,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但是,他什么时候通知了?
这个闷葫芦猜了半天不得要领,还是伙计莱文进来报告一千瓶酒装车完毕,才打断了。
莱文报告完装车的事,也不退出,眼睛望着亚当,迟疑着欲言又止。亚当站起身,对青舆图候道:“梅菲斯特回来了。君上,我去找他帮我穿那身麻烦的礼服。莱文你和艾里去安置他带回来的那龙──就安排住梅菲斯特的房间好了。”
亚当笑嘻嘻地往外走,留下发呆的伙计和青舆图候一行。这个时候青舆图候、俞骊等也已听出外面的声息并未因一千瓶酒装车完毕而静止下来,亚当据此判断梅菲斯特回来了也还不难理解,不过,亚当怎么知道他还带回了一个龙,还居然要安排住在翼龙的房间?
在商务大臣的办公室里,雪叶岩听了涵匀的报告,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赶去亚当身边。本来那白痴就很不令龙放心了,再和青舆图候那狡猾的家伙缠上,实在是不容乐观。只是为了维持那一份!持,才勉强等到霓肆的那几个商人把事情办完。
西固等龙办好一切手续,雪叶岩和他们一起离开商务部,就在大门前分手。雪叶岩又犹豫了一下──几天来亚当已经占去他太多时间。事实上,回雅达克不过三天,三天都和亚当搅在一起。
晚上也还罢了,昨天白天就往伊甸分园跑了两趟,今天一早特战军总部都没有去,先就为了他的护卫捅出的乱子跑去霓肆,陪了一班商人来商务部,连两个伎团营地的血案都扔给手下去办,实在是有点儿过份。
雪叶岩在心中这么想,手却不由自主地带着银星的缰绳,走上伊甸分园的方向。
伊甸分园门口没有空鞍的独角,地上却有车辙蹄印,雪叶岩就知来晚一步。敲开门问时,果然,亚当带着梅菲斯特,叫了伙计莱文驾车,带了一千瓶香醉忘忧,跟着青舆图候出门,也不过只有一盏茶之前的事。
带了一千瓶香醉忘忧,是送酒进宫去了吗?雪叶岩立即想到昨天亚当在青舆图候面前的慷慨壮举,隐约猜到亚当的行踪。
“要不要追上去呢?王上有可能就此召见亚当,他能应付吗?”雪叶岩皱起眉头,说不担心就是假的。不过,自从他自立、搬出王宫居住后,一向除非必要绝不进宫。现在王上只是可能召见亚当,他就直追了去,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猜测呢?
算了,算了!不是说梅菲斯特也一同去了?那个翼龙应该可以把他的主君照顾好吧!还是先去看看梁思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吧!
雪叶岩正拟离去,忽见两个瓴蛾背着大菜蓝从西边空中飞来,飞进院子里去──难道今晚伊甸分园要请客?瓴蛾买那么多菜回来。
那个出来开门的伙计艾里,颇会察颜观色,随着雪叶岩的目光看到飞回来的瓴蛾,就殷勤主动地解释:“明天的斗春宴所需的很多材料,都该开始准备了。另外,前天的那个艺伎菲斯还住在这儿养伤。梅菲斯特先生又带回一位霭京先生,也受伤在床──梅菲斯特先生下午出去前,又特别交待的许多营养品要买。这已是两个瓴蛾今天第二趟出去采购了。”
雪叶岩微微扬眉──他几乎已经把斗春宴给忘了!另外,梅菲斯特居然把那个艺伎带回伊甸园,也颇令他意外──怎么还换了名字?再想到那个米兰龙德利,本是要籍着这艺伎阿金参加争彩擂赚些好处,却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又不想他出面了,竟至因此请梅菲斯特将他杀伤──翼龙也居然同意了。自己问起原因,还神神秘秘地说什么“你还是不要过问比较好”。
这个艺伎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使那翼龙如此另眼相待,把他接回伊甸园养伤,还特别交待瓴蛾买营养品给他。真的只是因为翼龙喜欢他的美貌吗?
雪叶岩翻身下了独角,道:“我去看看这个霭京。”
艾里早把雪叶岩当了第二号老板──甚至比对正牌的老板亚当还要更尊敬些,毕竟人家的身份和容姿在那儿摆着──当然不会加以阻拦。事实上,艾里自己也对那金发美龙极为好奇。这个龙是梅菲斯特先生的情人吗?亚当先生居然把他安排在翼龙的房间里呢!
艾里引着雪叶岩来到后院梅菲斯特的房间门前,偷眼窥看雪叶岩的神情,却只见一派淡然。
雪叶岩连着两个晚上住在这里,当然早知道院子里各个房间的安排,也知道这是梅菲斯特的房间,其实心中也很惊异。但他是何许龙也,除了在亚当这样的“好友”面前不加掩饰外,也只有大天使那么锐利的眼睛才可看穿他的心绪波动。便是青舆图候那样的老狐狸,也不一定能任意一瞥间看穿他的心思,艾里这样的普通伙计就更不行了。
艾里在虚掩的门上轻扣,说:“霭京先生,雪叶岩阁下来看你。”一边轻轻推开门。在他想来,雪叶岩这样的龙是根本不会有龙拒绝的。
房间中十分空旷。右侧窗前一桌一柜,别无它物。左侧一张石床,铺着很普通的薄毡床褥、软缎盖毯。金发龙本来仰躺着,听到声音在枕上侧转头来。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看到雪叶岩,眼神几乎没有波动。
这是雪叶岩第一次看到霭京的眼睛,只觉得一阵目眩。直到此刻,雪叶岩才第一次发现,这个龙竟有一双如此魅惑的眼睛。
昨天在城门处,雪叶岩只觉得这龙相貌颇美。虽不免多看了几眼,主要倒是惊诧平民中也有如此美龙,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今天去霓肆时,霭京仍在昏睡之中,雪叶岩全副精神放在和西固等商人交涉,并没怎么理会这个伤者。
“我是雪叶岩。”雪叶岩说,“打扰先生了。我可以进来吗?”不由自主地使用正式的通候方式。
躺在床上的龙在枕上微微点首,以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回应:“当然。霭京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迎候,尚请阁下勿怪。”
雪叶岩迈步进房,随手带上房门。艾里不免大失所望──他再怎样好奇,雪叶岩把门关上了,他可也没胆子在外面听壁角。更何况旁边还有雪叶岩的侍卫骑士亦步亦趋。只好乖乖地退下。
雪叶岩关上房门,挥手向榻上弹出强弱不等的三道能量束──至金发龙身外三尺远近时,淡淡的黄色半球形光罩亮起,泛溢着如水波纹,能量束再不能越雷池一步。
果然!雪叶岩微微点头。他一进门就感觉到石床上有异常能量波动,以能量束一试,果然发现有那翼龙称为“结界”的东西在。看来这个霭京的魔法也相当高明呢!说道:“这就是梅菲斯特教你的功夫吧?你学得很好啊!不过,你有很厉害的仇家吗?这样小心谨慎。还是你仍不知道那一箭的缘委?”
霭京道:“这种‘结界’需要极强大的灵力支持。梅菲斯特先生告诉过我原理和方法。但即使在我最好的状态下,也根本没有能力完成。这个是梅菲斯特先生设下的。”
雪叶岩微微皱眉,再次询问道:“你到底怕什么呢?不仅用苦肉计回避争彩擂,梅菲斯特还特别为你设下结界。”
霭京眸中的彩光略微沈敛,片刻静默之后,才道:“西固和德利两位先生,应该有告诉过阁下我的身份吧?”
“他们说你是米兰冉帕特伎团的艺伎。”雪叶岩冷冷而笑,“我从来不知道,米兰的流浪艺伎都是这么高水准的。”
霭京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更加复杂起来,深深地呼吸几次,才能再平静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对南郊营地的血案调查出什么,但是我猜想,至少有七成可能,行凶者的主要目标是我。”
雪叶岩眉梢倏扬。


第五十五章 权势之巅


怀远殿是夏维雅王用来接见无官职的贵族,以及没有正式使臣身份的外国贵胄的地方。建筑虽不是特别高大宽敞,也极尽雍容,尽显夏维雅泱泱大国的风范。夏维雅王在这里召见亚当和梅菲斯特,那是相当郑重其事了。
殿内陈设典雅华贵,夏维雅王好几百年的国王做下来,这时坐在主位上,那威严是不用说了。若是平常龙,第一次谒见一国之君,又是在这样正式的环境,不免会诚惶诚恐。
亚当的神经却没有那么纤细,就算心中有一些些胆怯,也早被强烈的新奇感压过了。这时跟在引路的龙身后,脸上摆出敛眉垂手的恭敬姿态,眼睛却是一个劲儿地往两旁溜,好奇地观看夏维雅王宫中气派。
总算进宫之前,大天使再一遍叮嘱他觐见的礼节,亚当规规矩矩在王座前十余米处停下,行礼如仪。
“啊,不用太拘束了,坐下说话。”夏维雅王带着些微笑容说道,向旁边侍候的瓴蛾打个手势。瓴蛾搬过一张椅子。
亚当是实心眼儿,听见夏维雅王说“不用太拘束”,就真的不拘束了。瓴蛾搬来椅子,他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抬起头来东张西望。
夏维雅王有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相貌是稍嫌普通了点儿!夏维雅王自各渠道所得、正式非正式的消息,都说亚当此龙其貌不扬。王对此一直心中存疑。王一直以为是那些臣下嫉妒亚当,才会有这样说法。
要知道最近三百年来,彩虹大陆上流社会中,年龄差不多的龙,几乎全部追求过雪叶岩,一个都没有被他看上眼。雪叶岩这么高的眼光,亚当若是差了,雪叶岩怎么可能会动心!不过今天亲眼见到亚当,倒似乎错怪了那些龙。
当然了,亚当相貌虽然平凡,风度气质却绝不平凡。这么从容优雅的举止,平民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便是许多偏远地区的贵族,觐见时都束手束脚,很少有这么洒脱的。而且,亚当抬起头后,王就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纯粹得一点渣滓都不沾的黑眸。
以王的经验阅历,也差一点儿陷进那双眼睛的纯净里去。
又有两个瓴蛾双手捧上茶来,分别放到王和亚当座旁的几上。亚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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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5 am

当座旁的几上。亚当转眼看看送茶的瓴蛾,眼睛微微弯起,笑吟吟地说一声“谢谢”。
王醒过神儿来,有点儿明白雪叶岩怎么会看中此龙了。笑道:“这茶名叫碧叶银毫,是我国南方的特产,产量相当稀少,外边轻易买不到。亚当你送朕好酒,朕却只有请你品茶了。”
亚当又道了声“谢”,看着那杯茶,深吸一口气,道:“好象真的不错!”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我都是不太懂茶了。”
这可不是教养良好的贵族所该有的反应了。难为他能说得这么自然。夏维雅王心中疑惑,随口:“雪叶岩素性喜茶。你不擅此道,他没说什么吗?”
亚当搔了搔头,讪笑道:“以前在苏舌,他给我煮过一回茶,被我气得直翻眼睛──多半还在心里骂我是白痴──以后就再不肯给我煮茶了。”
这样的举动言语,若是换一个龙,多半会被王认做无礼粗俗、缺乏教养。亚当做出说出来,王却只觉得纯稚自然,丝毫不悦之意也无。想像雪叶岩那孩子被气得翻白眼的模样,王不觉在唇边逸出笑纹,对亚当的猜忌之心就淡了好些。
和亚当一起进来,自己悄没声坐到角落里的青舆图候,也不由得悄悄翻个白眼儿,吐吐舌头──亚当这家伙还真不愧是白痴,在王面前也这个样子!
接下来夏维雅王和亚当就谈起品茶、酿酒的话题。前者王和青舆图候都是行家,闲闲几句算是抛砖引玉,已令亚当有大长学问之感。又觉得夏维雅王言语风趣,丝毫不摆国王的架子,明明是很平易温和的龙,怎也想不通冰川龙为何那么讨厌他。
亚当本就不是多么有城府的人,既对夏维雅王有了好感,原来的一点点谨慎小心也就抛开一旁。夏维雅王再问起他自到清蓝之境最得意的成就──香醉忘忧──时,话也多了起来。
亚当先把杜康那里学来的酿酒品酒的理论解释了一堆,再长篇大论地细述香醉忘忧的酿制方法──只有分离忘忧果毒素的方法涉及到复杂的化学反应,以龙的观念很难解释清楚,所以淡淡带过。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还以为他是存心保密。这在商人来说也是理所当然,两个龙并不多问。
以夏维雅王的身份,自不会转行去做酒商,听过也就算了。青舆图候对亚当所说的酿酒法,倒是用心记忆──香醉忘忧的火暴情形,他可是清楚得很。现在他有着“君”的封爵,拍马屁送礼的龙家门口儿排长队,不需做什么营运赚钱。但是学会亚当的酿酒之法,用来哄哄已喝香醉忘忧上瘾的王上也是很好的。
青舆图候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劈啪响,这边亚当的酿酒经也告一段落,夏维雅王开始偏移话题──王说:“那就难怪香醉忘忧的产量一直有限了。朕听说伊甸园开业以来,每月的出产也不过是千来瓶。这次一下子就送了一千瓶给朕,可是很大的一份礼呢!却不知要朕如何回报?”
嗯?好方法!以亚当的性格,这种单刀直入的方法,最是有效了。他好象是不懂怎么说谎似的。王上毕竟是王上,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看出亚当是什么样的龙,知道什么方法对他有效了。
青舆图候心中思忖,同时微觉凛然。夏维雅王的话,提醒了他另一件事。今天听亚当这么一说,才知道香醉忘忧饮用前需要数年时间陈酿。则香醉忘忧去年问世,亚当岂不是至少七八年前就已开始在忘忧之地酿酒了?
一念未已,就听见亚当笑呵呵道:“王上怎么说什么‘回报’!你是国王,又是冰……呃,雪叶岩的……嗯,总之,雪叶岩说王上喜欢香醉忘忧,我当然就送了。王上要‘回报’也算在雪叶岩头上吧。”
夏维雅王脸上露出微觉无奈的笑容──与往日臣下们奉承拍马极尽婉转的手段相比,亚当可还真够直接的!却也别有一番新奇感。
暂且不提“回报”的事,夏维雅王道:“那么这批香醉忘忧,其实应该是几年前就开始酿制的了?你是卢茵塔龙?一直住在忘忧之地吗?”
青舆图候能想到的,王自也想得到。想想七八年间,与忘忧之地近在咫尺的赫伯、彩虹郡、卢茵塔,事前都没有忘忧酒场的丝毫风声。纵然忘忧之地情形特殊,这保密功夫可也相当厉害了……夏维雅王对亚当的疑惧之意又开始抬头。
“咦?不是啊!我去年才到彩虹郡的嘛!”亚当又抬起手来抓头。想了一想,再加上一句:“是梅菲斯特帮忙我用特殊的方法缩短陈酿时间,所以才能这么快酿出酒来!不过这是那个方法就不能告诉给王上了,嘿嘿!”
夏维雅王与爱臣目光相接,又各自移开去。两个龙均是眼光深沉。青舆图候在王上面前不肯多嘴,夏维雅王也不会没技巧地穷追不舍,虚晃一枪道:“梅菲斯特?对了,听说是你的翼龙侍卫,有一对前所未见的羽翼,不仅武功高强,相貌也极出众的!朕倒想见识一下。”
亚当瘪了瘪嘴,道:“他就在殿外啊!君上说是王上要他也来的。我的好多功夫都是他教的。而且似乎所有龙都觉得他比我漂亮!”
夏维雅王又与青舆图候交换了一下目光。目中闪过些许惊诧。亚当好象很嫉妒侍从翼龙长得漂亮似的。夏维雅王点点头,青舆图候向殿中侍立的王宫禁卫示意,一递一声地传呼出去:“梅菲斯特觐见!”
由于名义上夏维雅王召见的是亚当,梅菲斯特身为亚当的“护卫”,只能留在殿外──至于赶车的莱文,根本连王宫都没让进,在大门口儿就被挡住了。酒车由王宫中的侍役接手。
亚当和青舆图候进殿去见王,怀远殿外当然还有不少王宫禁卫站岗──其中半数是翼龙。大天使对这些禁卫和翼龙自不会当回事儿。表面上肃然静立,其实分出心神注意亚当,对禁卫和翼龙们不予理会。
那些龙和翼龙对他可不会不理会。亚当的翼龙护卫是个奇异的羽翼之龙一事,在雅达克早有传闻。青舆图候府宴会之后,梅菲斯特实力之强、容貌之美,更充斥了武士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这时梅菲斯特近在咫尺,哪还不落足了精神打量!
尤其是那些翼龙──本来以翼龙们的脾气,对八卦新闻通常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然而梅菲斯特的羽毛翅膀,连翔阁下的墨羽深蓝都无法刺穿的消息,实在太令龙难以置信了。更何况还有个凌飞公开宣称这翼龙是他的“天使”,还获赠一张精美诡异的面具,已完全挑起了这些翼龙的好奇心。
众龙(翼龙)打量的结果,却是颇为失望。
今天大天使穿着夏维雅式的翼龙礼服。月白色袍服上,银线刺绣的纹饰看来精致繁复,银质暗蓝花纹的面具把整张脸都遮住,就连眼孔上也装了黑色晶片,完全令龙无从窥看。外散的气势也与一流翼龙高手相若。如果不是那比普通翼龙高出太多的轩昂身材,甚至会被当成普通翼龙团的一员。
禁卫们相互悄悄打手式,讨论要怎样着手试探的。翼龙相对好一点儿,只互视以目。梅菲斯特留在本体的一半心神,则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思,等着看他们会讨论出什么结果。不过,或许是因为王在殿内,龙和翼龙们最终也仅只于挤眉弄眼,并没有具体的行动出来。
这样耗了好一阵,殿内传出召梅菲斯特觐见的声音。
梅菲斯特默默地欠身行个礼,就自动站去亚当座位旁边。亚当看看大天使,再看看盯着大天使、目中露出专注之色的夏维雅王,略微迟疑,道:“呃,他是梅菲斯特,我这次出来就是他陪我的。”
以灵念传语道:“好象又一个国王要迷上你了呢,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回以一声冷哼──当然只是在亚当头脑中响起,夏维雅王是不会听见的。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夏维雅王身后侍立的翼龙身上。虽然面具、服饰式样全都不同,梅菲斯特还是一眼就认出翔。
“果然气势不凡!”夏维雅王将目光自梅菲斯特身上转回亚当,缓缓说道,“若不是有青舆图候、翔等朕所信任的龙说话,朕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会有如此强大的翼龙──即使图灵、希斯佳、雷诺诸国,翼龙的数目或许略多,论到翼龙的素质和实力,亦远不如我夏维雅。不料你这护卫……朕不禁有些好奇,亚当先生家族中,有多少这样的翼龙?”
亚当呵呵笑,道:“我还以为戴了面具王上都能看出他相貌好丑呢!原来王上是在判断梅菲斯特的实力──梅菲斯特当然非常厉害啦!若只论魔法,众天……呃,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是吧,梅菲斯特?加百列和米伽勒好象都打不过你吧?”
差一点儿把“天使”说出来!虽然及时咽回一半儿,正自全神贯注的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也有所觉察。君臣两龙又一次互相交换目光。
两个龙都是老奸巨滑之辈。自从梅菲斯特进殿,亚当就不时把眼睛瞟向翼龙,实在没有多少身为主君所应有的气势,这时又在言语中极力为翼龙吹嘘,两个龙看得疑心大起,终于开始怀疑这“龙”和“翼龙”的主从关系。而所谓的天什么,又不知是什么古怪?
短暂的沉默之后,青舆图候目视梅菲斯特,自进殿以来第一次开口,轻轻叹道:“就知梅菲斯特必在同侪中出类拔萃,难怪连墨羽深蓝这样的神兵也无法伤到你了。”
亚当抬手摸头,微微露出困惑之色,这青舆图候半天不出声,现在一开口就提此事──翔站在夏维雅王身后,自大天使进来,就狠狠瞪着他,一副要将之生吞活剥的模样,明显还在为前日宴会上的事生气。青舆图候还偏偏说这种话出来,岂不是存心要气这位翼龙团团长吗?
果然,青舆图候这话说出来,梅菲斯特不为所动,翔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见他是真的在生气,连王在场也不理了。
夏维雅王斜了身后的侍卫一眼,也不出声。而这意似斥责的一瞥,倒仿佛更刺激了翼龙团长的怒气,翔声音冷峭的道:“墨羽深蓝锋锐无匹,平日我和属下过招,总是缚手缚脚。难得梅菲斯特先生不惧,武功又别具一格,我正想再多多向梅菲斯特先生请教!”
夏维雅王板起了脸,叱道:“胡闹!”
青舆图候却在同时抚掌而笑,连声道:“好呀!梅菲斯特先生和翔团长这等高手过招,我怎也要见识一下,以广眼界!”
这一鼓掌欢呼,王的那声“胡闹”就被冲淡了。紧接着青舆图候带点儿撒娇意味地向夏维雅王道:“王上不要生气嘛!梅菲斯特先生绝不会介意和翔阁下切磋几招的了。”眼波流转,向大天使展现出艳丽绝伦的微笑,“我说的没错吧,梅菲斯特先生?”
梅菲斯特在面具之后大皱眉头。青舆图候的笑容是很好看啦!可是堂堂大天使,又没吃撑着了,哪里会有兴致和个翼龙“切磋”?
然而青舆图候能成为王的第一宠臣,受封“君”位,揣磨上意的功夫自然是极厉害的。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夏维雅王面前起哄,当然是看穿这根本就是夏维雅王的本心,只是碍着王家的气度风范,不能明确赞同翔的无礼挑衅,才不得不开口斥责,做个样子罢了。
在这情形下,梅菲斯特好象也不便说“介意”。大天使虽不怕得罪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却不想搞砸亚当的计划。亚当可是答应了要替雪叶岩讨好夏维雅王的。
雪叶岩在伊甸分园没见到亚当和梅菲斯特,和霭京谈了一阵出来,公务和私情在心中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立即找去王宫,而是来到特战军总部,查问昨日城外的两处血案。而他一跨进特战军总部副统领办公室的房门,属下梁思已捧着一叠有关此事的报告跟进来。
两份血案现场的调查报告,经由特战军的武学专家的分析研究,确定凶手中有使用雷诺军中统一传授给士兵的狂沙刀法,且功力都相当深厚,至少也是骑士的水准。
梁思汇报的声音在耳边流淌,雪叶岩翻着手中的文件,脑子却又开始走神儿──果然是雷诺龙,倒和那个叫霭京的龙所言相当一致。亚当那家伙见了王上,不知道会怎么样?
昨天下午,雪叶岩和罗清去郁泽河谷的同时,霭京由德利、西固陪着去了南郊的伎团营地。因为当天早些时候,德利忽然后悔了叫霭京代表霓肆参加争彩,特地去伊甸分园请亚当帮忙想办法。最后由亚当想出梅菲斯特重伤霭京这样一条苦肉计。
为了替翼龙的狙击创造条件,他们借口回去伎团而离城。又因为从亚当处听说营地出了事儿(亚当则是从雪叶岩处知道),就顺便去营地看看情况,为了更加合理,还特意约上西固同行。当时特战军和警备署的龙已经查看过现场撤离,并未与德利一行碰面。
现场的惨况令西固和德利两个商人惊惧不已,呕吐狼籍。霭京却轻而易举地自死者的伤口情形推断出行凶者的来历,判断是自己的仇家──雷诺帝国骑士。
“自离开彩虹郡,雷诺龙一路追着我。我就是为了逃开他们,才落入山溪,被冲进内海,上了冉帕特伎团的船。”金发龙提及此事时言语模糊──比如完全回避为何雷诺龙会追杀他。而且他讲话时不敢看着雪叶岩,也令雪叶岩觉得他有所隐瞒。
但是,报告中确然明确提到,伎团营地凶手中有使用雷诺武功者。只此一点已足以证明他不是完全胡说的。
说到帝国骑士,最近一批以此身份到彩虹大陆来的龙,就是雷诺卡特王子随行的五百帝国骑士。他们也正是在彩虹郡。再证以梅菲斯特曾经透露,亚当和卡特也有矛盾,则亚当和霭京会联成一气也就很自然。
不管怎么说,雷诺帝国骑士隐藏身份进入夏维雅境内,还在王都左近做下如此血案,都是不能容忍。
梁思亲自去向雷诺派驻夏维雅的使臣查询此事。对方当然矢口否认──但也不能不承认许多尸体的致命伤与雷诺狂沙刀所造成的伤痕“十分相似”。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全力协助”夏维雅辑拿凶手。
“雷诺使臣既已如此表示,属下不敢擅专,请示副统领阁下的意思,这件事要怎么办?”
梁思微微加重音了请示话语,终于把雪叶岩逐渐游离的思绪完全拉回了现实──雷诺毕竟是大国。在没有更多的证据、并缺乏上司及夏维雅高层的支持之前,他一个特战军的团长,当然揽不起这个责任。会这样问,也是理所当然。
雪叶岩定一定神,将手中的一叠文件快速翻过,做下决定:“立即派出暗哨监视雷诺在王都的使臣官邸,以及所有与雷诺有关的地方,包括商行、旅社、雷诺冒险者协会等机构在雅达克的分支。我现在就进宫向王上禀告此事,并请旨意。”
亚当皱着一张脸,十分困惑地道:“魔法和一般龙的武功是很不同啦,王上若是好奇,我或者梅菲斯特可以表演给王上看,为什么一定要动刀动剑、喊打喊杀的呢?”
几个龙没想到亚当会这么说,都微微一呆。他是说,不让梅菲斯特与翔动手,却可以“表演”魔法这奇妙的功夫给王观赏吗?难道魔法这样强势的功夫、梅菲斯特这样的绝顶高手,也肯做娱乐性的表演?这与龙的观念大相径庭。
对于龙族武者来说,被要求“表演”武功几乎等同于侮辱──比如那晚青舆图候府的宴会上,席波因为亚当的武技“很是奇特”,而找上亚当的行为就是。只是那年轻龙虽然实际就是在向亚当侮辱挑衅,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依然使用了“讨教”二字,而没有用“表演”这个词。当时亚当只是随意露了一手,给雪叶岩敬了一杯酒,而没有直接击伤席波,事后已经有很多龙在议论他度量宽广(或性情懦弱)了。
今天翔的挑战,其实也主要是为了让王亲眼见识一下“魔法”这种功夫。否则翼龙团长的性情再暴烈,也不会明知实力差距,仍悍然挑衅。至少也要再过些时候,自觉得武功有所进步后才会提出。也是因为有这个原因,翼龙想到明明不敌,还硬要再在梅菲斯特手上败一次,心情极为不爽,故此看见梅菲斯特进来,才会显得那么气愤。
面对如此意外的答复,夏维雅君臣都不禁怀疑,这个亚当脑袋里到底在转些什么念头。慨然送出大批价值昂贵的美酒,还可说他是深爱雪叶岩,替他巴结夏维雅王,但是巴结到这种连自已和属下的武者尊严也置之不顾的地步,也太过份了吧?
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互望,片刻默然后,说道:“朕不否认,对于魔法这前所未闻的功夫,确然心存好奇。但朕虽居王位,却也不致傲慢得如此冒犯你和梅菲斯特先生。”
亚当是真心的惊愕,抓着头发道:“什么冒犯?没有呀!魔法用来打架其实很无趣的,倒是用来演自然剧比较合适。梅菲斯特,我们一起把《颂赞》的最后一幕演一下请王上看如何?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但是以你的灵力,在这个不算大的殿里,应该应付得来吧?”
梅菲斯特点点头,也不说话,从亚当身边退开,一直退到靠近殿门的另一端。
亚当高兴地转向夏维雅王,说道:“《颂赞》是我所写的第一出自然剧,教我戏剧的米伽勒因此曾夸我是天才呢!剧的主题是表现自然界的美景和造物的奇妙,演出时用魔法控制自然元素形成云气景致,灵力要求很高哦!现在只有我和梅菲斯特,所以挑了最简单的完结篇“静夜安眠”来演,希望王上会喜欢啦!”
夏维雅王勉强听出他们要用魔法来表演一幕戏剧──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夏维雅几乎要不顾形象地去掏耳朵,当然也根本回不出话来。
这时,整间殿暗了下来。
雪叶岩来到王宫门前,还没从银星鞍上下来,就感觉到王宫中某处传来的能量动荡。这股能量极为庞大浑厚,沛然莫御──雪叶岩一生之中,只曾在一个地方感受到如此强大的能量──而这强大的能量,正在动荡起来。
由于能量的动荡还不剧烈,宫门口当值的禁卫们尚无所觉。看到雪叶岩及其侍卫到来,王宫禁卫的领队走上前来,向仍在独角上的雪叶岩做出行礼的姿态。
今天的特战军副统领,并没有象往常一样礼仪周到地下骑,向禁卫领队提出谒见请求。雪叶岩甚至看都没看走过来的禁卫领队,反而身形一耸,整个龙就站在了通体雪白的独角鞍上,凌厉的目光直射向王宫之内。
不仅禁卫领队,所有宫门前当值的禁卫都被他们副统领(注:王宫禁卫实际由特战军所属团队轮流担任,是夏维雅保持特战军战力的方法之一)的异常举动搞懵了。禁卫领队礼行了一半,愕然退后两步,仰目瞪视着站在银星鞍上的雪叶岩。
雪叶岩站到鞍上,视线已经高出宫墙少许。他却还嫌不够,轻叱一声,御气飞起。“怀远殿情况不对!禁卫去个龙禀报陛下,剩下的随我来。涵匀等暂代禁卫之职,把守王宫正门。文虞回总部传令横天,第一团立即整队,全城戒奋!”说着话,已自空中直冲进宫去。
雪叶岩本就是王宫禁卫的上司。能坐上特战军副统领的宝座,本身就代表着夏维雅王的绝对信任,这些禁卫倒不怀疑他会有什么不轨图谋。更何况雪叶岩将自己的侍卫留在宫外,而令王宫禁卫随同进宫,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有以示无私的意思。
无论是王宫禁卫,还是雪叶岩的侍从,都是特战军的精英。这样莫名所以的情况,也只微微一呆,就都反应了过来。涵匀为首的众侍卫纷纷跃下独角,散往王宫门口各战略位置,文虞则拨转独角往特战军总部的方向而去。
王宫禁卫迅速往领队处集合,纷纷御气升空──只看几乎所有龙都有御气之能,就知特战军精锐之名不是吹出来的──跟随领队追在雪叶岩身后往王宫中去。
禁卫领队御气飞行的同时,还能勉力说话。叫道:“副统领阁下,陛下正在怀远殿接见伊甸园的亚当先生。青舆图候君和翔阁下都在。”
“什么!”雪叶岩倏地凝定空中。
其他禁卫们虽然能力已非常不错,却也不可能有雪叶岩这样说停就停就本事。立时一阵混乱,几个功力较低的还失去平衡,掉落下地──好在飞得不高,也不致受伤。
雪叶岩不理身后的混乱,凝目细细感应,接着神情一松,露出哭笑不得之色,道:“看来是我弄错了!各回岗位!我先去把文虞追回来。”话落再次加速,却是向着王宫外的相反方向而去。
众王宫禁卫纷纷落下地来,和领队面面相觑了好半天,顶着一头雾水返回宫门处──这些龙从始至终都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雪叶岩抵达宫门处时,突然感应到王宫中有强大能量反应。这能量之强,甚至已完全超越了他认知中龙族高手的极限──那根本是强大至“非龙”程度的能量──雪叶岩唯一能联想到的,是当年进入千剑之池时的感觉。
当年雪叶岩自千剑之池全身而退,还取得神剑,被誉为龙族千年来的天才,与龙族历史上有数的几个“征服”千剑之池的强者并列。他自己却心知肚明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雪叶岩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带着诘绿从剑池出来。
故此他自剑池回来后,绝口不提此事──这也和记载中其他取得剑池神兵的“伟龙”的行径相同。事前对千剑之池百般研究,注意到这点时,只觉得千剑之池不愧是清蓝之境三大神迹之一,神秘莫测。剑池回来后,才知道不是那些伟龙们故做神秘,实在是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根本无话可说。
这样的能量出现在夏维雅王宫之中,对夏维雅来说绝对可称为“灾难”。更不用说这能量震荡渐次渐强,完全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对于强大却未知的东西,任什么生物都会觉得恐惧。雪叶岩也不例外,完全是身份所带有责任感迫使他带头冲进宫──与王再怎么疏远冷淡,他是王族成员、夏维雅特战军的副统领、王的继承者之一,这是无法改变的。
相比之下,那些跟着雪叶岩往宫里飞的禁卫,武功虽高,比起雪叶岩毕竟还有极大差距,对能量感应的敏锐更是远远不如雪叶岩,一直没有太大感觉,所以才敢跟着跑──无知才会无畏,世事原本就是如此。
这等事当然要即刻禀报王上知道。但雪叶岩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吩咐下去当然也语焉不详。禁卫领队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要向王禀报些什么。还好他对王宫格局熟悉,看雪叶岩去的方向是怀远殿,想起王上正在那里接见亚当,就干脆暂不派龙,自己跟着雪叶岩跑,同时出声告诉雪叶岩王驾所在。
这一声却提醒了雪叶岩。第一次和亚当动手时,雪叶岩就已知道亚当气息虽弱,却可以调动比自身强上数十倍的能量战斗。后来又自波赛冬和弗雅处了解到,魔法的原理就是以自身灵力操控大量自然能量,一听说亚当正在感应到的强大能量的位置,立即想到魔法这种奇妙功夫,想到亚当那个感觉上很强的翼龙护卫,也想到这一对主从不可测度的行事作风。
此念一兴,雪叶岩再仔细感应,便隐约认出梅菲斯特的能量。这个翼龙虽然和他的白痴主君一样不可测度,实力居然还强得如此离谱,雪叶岩却相信无论是翼龙还是他的主君,都不会对夏维雅有任何不利之念──这种信心细说起来也没有根据,却是不可动摇。雪叶岩当即就放下心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把文虞追回。不然真让他传下命令,整个雅达克戒严起来,笑话可就闹大了。
雪叶岩追回文虞,令众侍卫在宫门等候,自己照惯例由两个王宫禁卫陪同去见王──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雪叶岩虽然少进宫,和王十分疏远,没有青舆图候的“圣眷正隆”,直出直入,却也用不着在宫门候旨、等待宣召。至多到王所在的殿外,再由禁卫禀报也就是了。
越接近怀远殿,雪叶岩就越感觉到那股能量的强大,也更加觉得放心。隔了这么久,能量的震荡虽比初时略为增强,却一直维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显然不象是在攻击或搞破坏,即使这能量不是梅菲斯特,也应该不是敌意的──不过雪叶岩还是认为就是那银发翼龙。
怀远殿外,雪叶岩和陪同进来的王宫禁卫,看到一幕十分令他们惊奇的景象──殿外当值的十几个龙和翼龙,完全没有值守武士所应有的自觉,不仅对雪叶岩一行的到来全无所觉,就连贵族骑士所应有的仪态也完全抛去一旁,一个个毫无形象地趴在怀远殿门窗处,向殿内窥看。几个没占到低处门窗缝隙的翼龙,居然还爬在房檐上,倒挂着来从瓦椽间向内张望。
──这真的是在彩虹大陆有名的礼仪之邦、堂堂夏维雅王国的王宫中吗?雪叶岩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几乎想抬手去揉。
这时距离近了,雪叶岩已经可以清晰分辨出那股庞大的能量,正在怀远殿中。也确实没有任何敌意,而且有种静谧安详的味道,令龙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另外,除了同样强大得沛然莫御之外,这能量与千剑之池绝无生机、使龙本能地想要逃得越远越好的感觉也完全不同,反而会挑起龙投入其中的渴望。
同来的两个也算不弱的的禁卫,离得近了,也渐渐感觉到殿中的能量。却完全忘记前来的目的、以及本不应有这样强大的能量出现在王宫中的事实,梦游般走上殿外的回廊,开始在门窗墙壁上寻查缝隙,显然要向那些原本就在殿外的同袍一样,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什么。
雪叶岩心中暗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廊下站定脚步,镇静心神,以内力送出声音道:“雪叶岩请见。陛下万安?”
随着他挟带内息的声浪传出,充斥整间怀远殿的能量原本有规律的震颤发生变化。那么庞大的能量,居然没有将雪叶岩相对薄弱的能量声波消融同化,反而在一阵激荡后,迅速减弱到相当的程度,并精准地调整为可令雪叶岩声音顺利传入的状态。
雪叶岩为这意外变化而惊讶,同时听到几声不舍和失望的叹息,雪叶岩认出其中王和青舆图候声音,还有亚当的语声:“原来是冰……雪叶岩!”
片刻静默后,王的声音道:“雪叶岩吗?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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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很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下周的更新不能再按一、三、五固定贴上来。周四和周六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这两日到天鹰晃了晃,对点月、崔忠萍、水灵月、落日飞雪等几位朋友说一声“感谢”(不过借问飞雪兄的留言标题9559933…是啥米意思呢?痴儿不懂耶!)
还有鲜网会客室里留言的hadecy、昱月、feicha1、薇沙、妮如诸位,也在此一并谢过。
今后痴儿会争取保证每周一章的更新量。具体时间也会尽可能给予预告,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五十六章 权责之间


雪叶岩走进怀远殿,迎接他的是十道含意各异的目光。
有点儿意外、又满含欣喜的目光来自亚当。禀性纯真的人也完全将自己的欣喜用行动表现出来──满脸灿烂笑容地对着殿门,就差直接跑过来拉雪叶岩的手了。比较之下,梅菲斯特虽然更靠近殿门,却表现得冷淡得多,只在雪叶岩进来后,转过脸来以目光略微示意。
(侍候的瓴蛾不算)殿内另外还有夏维雅王、青舆图候和翔三个龙(翼龙)。
翔站在王座侧,脸上有面具遮挡,看不清神情。雪叶岩只能从那双平时锐利阴冷、如今却显得空洞茫然的眼睛中判断,翼龙团团长颇受了些打击──是因为另一个翼龙展示出的、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强大实力吗?
青舆图候坐在王右首靠下一些的位置。左手肘支在坐椅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下巴顶在左拳拳面上,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望过来──青舆图候毕竟是美龙,什么神情都好看。这种别一个龙做来多半会很恶心的姿态,由他做出来,即使以雪叶岩的严谨性情,也并不觉得十分讨厌──可是看他眼珠儿移动的轨迹,明明在片刻之前这目光还是对着亚当,这就未免不太令龙高兴了。
至于正座上的王……雪叶岩与王目光一触,立即全身肌肤起栗,连忙借着行礼的便垂下头去──王有多少年没用这种关怀而暧昧的眼光看自己了?亚当到底干了什么,自己二百多年努力使王冷下来的情绪,他只用了这短短时间就重新使之升温了吗?
雪叶岩心里胡思乱想,嘴上一本正经地道:“雪叶岩见过王上!臣冒昧请见,事因昨日郊外发生的两起血案,经一日来的调查,有线索指向雷诺帝国。臣不敢擅专,故来奏报我王。”
夏维雅王没有立即答话。雪叶岩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儿──其实也不过十余息的功夫──才听见王“唔”了一声,懒懒地一句:“怎么又扯上那些野蛮龙了?呃,你坐下说。”
一个瓴蛾送上椅子。雪叶岩谢了一声,正襟危坐,稍稍整理言语,将两处血案的现场调查分析结果、梁思与雷诺使臣接触、雷诺使臣对此事的说法简明扼要地讲出来。说话的时候他表面上恭谨地垂着眼睛,其实集中了全部感官的功能,观察在场诸龙的反应。
严肃的话题和简明的语气,使青舆图候收回花痴般的眼光,正经起来。从身体上的感受来看,王的目光也没有那么肉麻了,可以忍受了。翔那个翼龙身上散出的能量渐渐沉凝,表明他已不再发呆……总的来说,情形在向好的情形转变──如果没有亚当那个家伙的话,雪叶岩本来已可以把心放落肚里的了。
雪叶岩开始说起正事时,亚当就自动自觉地跑回之前夏维雅王让他坐的位子坐下。在王面前这不免稍稍有点儿不恭,但也不是怎么大逆不道,又正符合亚当的性子。雪叶岩不长的叙述期间,亚当也没有出言打岔。
然而,雪叶岩语音方落,夏维雅王还没有任何表示,亚当就已经冲口而出:“雷诺龙怎么又跑到这里做坏事,一下子杀那么多龙……”
雪叶岩狠狠斜了那白痴一眼。他的礼仪课程白上了吗?居然在王面前抢先说话!翔也瞪着亚当,显然也注意到了亚当的失礼。
夏维雅王倒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不过也在眼中露出奇异的神情,目光从雪叶岩身上转去亚当处。“‘又跑到这里做坏事’?”夏维雅王有点儿研究意味地看着亚当,缓缓说:“亚当先生怎么说?你认为这两件血案真的和雷诺有关吗?”
亚当浑然未觉夏维雅神情中的特殊意味,歪着头想了想,道:“有可能哦!除了宛那小家伙,我见过的雷诺龙好象都脾气蛮大的,动不动就抽刀挥拳地打上来。而且他们的武功比起多数彩虹郡或夏维雅龙高,要杀龙也是有可能的。”
夏维雅王双目盯视着亚当,问:“听说亚当先生和雷诺龙有些恩怨?是怎么一回事的?”
夏维雅情报机关调查亚当,当然不会忽略亚当和雷诺龙的矛盾冲突。不过,查来查去也只查雷诺四士曾截杀亚当,雷诺四士还吃了亏。至于雷诺龙为什么会这样做,却是毫无头绪。而亚当与雷诺四士动手的具体情形,也完全找不到目击者,无法从中分析亚当的武功。
除非是十分亲密的关系,否则随便打听其他龙的恩怨,也是不礼貌的行为。不过,王在这时候问亚当和雷诺龙结怨的经过,顺着亚当的话音,倒不显得十分突兀──亚当对龙的礼仪风俗本就胡胡涂涂,当然也不会抗议。听到王的问题,很痛快地给出答案。
“什么恩怨嘛!我根本没得罪他们。那天我带着新酿的香醉忘忧找波赛冬商量怎样卖酒赚钱,波赛冬带我去魔森酒巴找约尔。大家商量妥当后,我送波赛冬回家,再回去酒场,那个仓木为首的四个雷诺龙居然在半路上埋伏袭击我,如果不是梅菲斯特及时赶到,我就惨了!”
亚当说,高高地噘起了嘴,一脸地不高兴。“最荒唐的是,后来梅菲斯特查探他们攻击我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们那个什么王子卡特喜欢波赛冬!王上你说这雷诺龙是否脑袋有问题?且不说当时我还只和波赛冬见过两面,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便是我和波赛冬真的很要好,也并不妨碍卡特喜欢波赛冬嘛!我又不是雪叶岩,根本没权利限制波赛冬。就算有,他也可以向我挑战提出决斗要求──虽然我认为这很无聊,但礼仪手册上说那是正规做法──怎么可以派手下来杀我!”
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把目光转向雪叶岩──原来亚当和雷诺龙的恩怨,根本就是冰川龙阁下那据说美貌不下于他本身的小龙惹出来的!还真是“祸水”呐!
雪叶岩面无表情,冷冷道:“如果这就是雷诺帝国王子殿下追求所喜欢的龙的方式,那就难怪雷诺龙被视为蛮族了。”
青舆图候眼珠儿转了转,说:“这卡特怎么也是大帝国的王子,不至于这么没素质吧!一定是你家少君太过美丽,令卡特殿下失去理智,才做出这种事来。”嘴里说着话,眼光一个劲儿往旁边夏维雅王身上飘,就差挤眉弄眼地打暗号了。
夏维雅王哪还不知这爱臣的心思──不用说,他定是在想怎么才能见到雪叶岩那漂亮的小龙。听了亚当那么一说,夏维雅王其实也很想见见那小龙。唉唉!身居高位者,为了维持那一份所谓的风度,脸皮就不能太厚了──即使以他国王和前监护者的身份,如果硬要雪叶岩把他成年不到一年的小龙带出来,好象也有点儿过份。
雪叶岩冷着一张脸,假做不知面前这君臣二龙的心思。面前这两位都是大色鬼,雪叶岩才没有那么傻,让他们随便见到波赛冬──雪叶岩自命不是严苛的监护者,不会无理地限制小龙与外界接触。却也绝不会不要脸地带着自己的小龙到处招摇。
如果王和青舆图候自己拉下脸送帖子去约小龙,雪叶岩就没辙了。毕竟以这两个龙的身份地位,即使是监护期的小龙,也不能不应酬。他这个监护者也不能不给他们面子,禁止小龙应约。但是,他们不明确说出来,雪叶岩自也乐得装糊涂。
亚当这迟钝家伙当然不可能知道三个夏维雅龙曲曲折折的心思,接口反驳道:“君上这话根本不通。波赛冬漂亮不漂亮,都不是卡特胡闹的理由啊!比如说君上你很漂亮,喜欢你的龙当然也很多,可也没见谁为此来刺杀王上呀!”
青舆图候一愣,以为亚当看穿他欲见波赛冬的心思,故意这么说来噎他,不免脸上一红。不过他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扬眉笑道:“那当然是我不够漂亮啦!我长得虽还过得去,雪叶岩阁下可也看不入眼。可他偏偏看中波赛冬少君,可见我是不如那小龙了。”
“喔!”亚当疑惑地转头去看雪叶岩。纯论相貌,青舆图候比波赛冬确是略逊一筹,他这样说好象也满有道理的。难道说卡特派仓木等龙对他袭击,真的是因为那个小龙长得漂亮?龙的行为还真是难以理解啊!
雪叶岩却在心中大骂。青舆图候这么拿自己和波赛冬相比,以他在王心中的地位,王若不因此对波赛冬兴趣大增才怪!这狐狸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他不担心挑起王对波赛冬的兴趣,会影响他自己在王心目中的地位吗?
无论怎么,雪叶岩都不想增加王对波赛冬的注意。雪叶岩心中打了几个转儿,不是很情愿地说道:“君上客气了。君上风华绝代,哪是波赛冬那样的少年所能比。雪叶岩也非是以貌取龙之辈,否则亚当……”后半截句子并未说出,但是那意思大家都知道。
亚当样貌如何大家都看到,以此来证雪叶岩不是以外貌挑选情人,算得是极有力的证据。只是这么一说,就等于是公开承认与亚当的关系。这虽已是众所周知的事,雪叶岩也早已独立,在王面前谈及此类话题,心中仍不免有些别扭。
果然雪叶岩此言一出,王的眼神立时一变──倒不是什么生气不满、相信不相信之类的神情──变得相当怪异,雪叶岩、青舆图候都有觉察,却都不明白王这种眼神的含意。
雪叶岩离去之后,霭京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圣洁美丽的神界,有清澈的山溪、葱郁的山林、温顺的动物……他们(教中很多伟大的先知和圣者,常月,还有长着雪白羽翼的创世神使)在溪边野餐,大家快乐地坐在一起。忽然冉燃在山溪的上游出现,嘴里叫着常月。
常月招呼他过来,冉燃就过来。到了近前,看到他,忽然冷下脸,拨剑就刺过来。霭京急忙闪避。冉燃继续进攻,一边喝叫着“以血净恶”。周围的龙都笑嘻嘻地看着。霭京急惶间躲去创世神使的羽翼之后。神使的羽翼却忽然不见了,紧接着脸容也变成雪叶岩那冷冷的模样,躲开他远远的。
这时山溪的另一侧出现一个银发美龙,大声地说“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正是梅菲斯特的样貌,巨大的羽翼闪着乌蓝色的金属光泽,微一扇动就鼓起劲风。风卷起溪水,把这边岸上的野营各物卷起,又吹得霭京立足不住,一下掉进溪里……
“啊!”霭京大叫一声,在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
霭京怔怔地坐着发了好一阵呆,觉得头脑昏眩,他慢慢想起发生过的事,自喉咙里呻吟了一声,重又躺倒。
胸前背后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又凉又湿极之难过。霭京从发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再次坐起,挪身下床,打算找地方擦洗一下。这一挪动,背心的箭伤就又隐隐做痛,不过那痛楚并不剧烈,也只限于身体表面,应该是已无大碍了──魔法的治疗效果比普通医药手段好得多。就是那尚未收回的伤口,只怕也是为了不使龙怀疑而故意留下来的。
直到移到床边,双腿垂下床沿,低头在地上寻找鞋子时,霭京才再想起梅菲斯特走前替他加的那个结界──雪叶岩曾以能量波试探,使结界泛溢出淡黄色光芒,霭京清楚看到了结界的范围,离床沿还有点儿距离呢!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霭京转头看看,什么也看不出。再伸手去摸,也只是一片虚空。静下心来以冥想的方式感应,这才感应到一些纷乱的元素波动──结界消失了!霭京凝神思索,试图在脑中找出梅菲斯特硬灌进去的魔法知识。
好象有印象说,结界除了由设定者撤消之外,还有一种预先设定存在时间的,却不知这个结界是哪一种?霭京找不出答案。这情形太平常了。
自从梅菲斯特把魔法知识传入他的脑海之后,他只要凝神思索,脑子里就会陆续浮现各种魔法知识,却是零零碎碎的,一点点从模糊到清晰。
梅菲斯特说这是因为他原有的知识架构和脑子的承受能力所限,是必然现象。只要他努力思索,最终会想通所有的疑问──但是需要时间。所以霭京虽然明知不一次将全部魔法知识写录出来必然引起净月士师的不满和猜疑,却也别无办法。
想到净月士师,不可避免地就想到身为净恶使的冉燃。离开彩虹郡后,霭京很快就发现跟踪他的雷诺龙的踪迹。最终被雷诺龙抓住,虽然受了很多痛苦、折磨和屈辱,却也从雷诺龙口中一星半点的言语知道净月士师对他不满,之所以没有立即派出净恶使,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抓住他“堕落”的确凿证据。他被雷诺龙那样折辱之后,净恶使就大有出动的理由了。
其实那种事发生之后,霭京就没想再活下去。他千方百计自雷诺龙手中逃脱,也根本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求死。因为他知道雷诺龙也想要他脑中的魔法知识。以雷诺龙的好色,也不舍得真的把他弄死。他却绝不想在那样的情形下活。所以他逃出来,被雷诺龙追上绝地后,想都不想就跳下山涧──却不料仍没有死成,而是失去记忆,当上了艺伎!
创世神为什么要允许这种事发生呢?为什么让他落到雷诺龙手里?为什么让他经历那种事情?为什么甚至不让他死去,反而把他变成艺伎?“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那么,神是什么样的?
魔法这神奇的功夫十分有吸引力,自从脑子里被灌进魔法知识后,霭京就时常用心思索。然而他终归不是武痴型的龙,对提高自身能力的渴望并不如对创世神的信仰热诚。魔法与龙的武学观念差距又十分之大,每次想上一阵,想明白引发他思考的那个问题,就觉得花了太多时间,耽误了祈祷和礼拜,就放下不想了。
现在这一连串有关创世神的疑问一冒出来,却与魔法问题截然不同。霭京立时把结界的事抛在一边,就这样两只赤脚挂下床沿,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亚当回来,还不知道他要想到什么时候。
思考中的霭京被房外院子里的一声呯然巨响震得从床上直跳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顾不得背创隐痛,扑到窗前查看时,就看见亚当一脸愕然的样子。
亚当回到伊甸分园时,已差不多快到晚饭时分,一同回来的是雪叶岩的侍卫文虞。先回来的伙计莱文听见敲门声出来开门,一见到老板,就觉得情形不对。
亚当平时总是乐呵呵傻乎乎的,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往往给龙以轻松欢快的感觉。店里被砸也好,要去见夏维雅王也罢,都没见他怎么沮丧紧张。就算他把嘴噘得高高的,大叫大嚷“要破产了”;又或愁眉苦脸地拉头发,坐立不安地拉着青舆图候问“王上会不会很凶”,那种轻松的感觉还是不变的。但是这次进宫回来的亚当,给莱文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亚当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无波的样子。看见莱文,与平时一样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嗨”了一声,把独角缰绳往伙计手里一扔,说“饭好了叫我”,就自己往后院去了。
莱文目送亚当的背影在后院门处消失,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望向陪老板回来的特战军骑士。
文虞这两天跟随雪叶岩在伊甸分园进出了不少次,分园的这几个伙计都相当脸熟了。冲着主君的关系,他们这些做侍卫的,也不能跟亚当手下的伙计搭架子。因此,接触到莱文的询问目光,文虞耸了耸肩,道:“阁下让我送亚当先生回来。”
──这意思就是:别来问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莱文眨了眨眼睛,道:“雪叶岩阁下……梅菲斯特先生呢?”话说了一半,莱文醒觉自己并无资格过问雪叶岩的行踪,于是改口询问梅菲斯特。那翼龙毕竟是老板的侍卫。
文虞主动回答了他的双重疑问:“梅菲斯特先生被亚当先生留下随侍阁下──阁下被王上留在宫中用膳了。”
对这样的答案,莱文除了眨眼睛,好象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文虞看看没事,也就拟离开。告辞的话刚才到唇边,后院中突然传出“!”地一声大响。文虞大吃一惊,本能地循声冲进后院。莱文的反应稍慢,紧跟着也往后跑。便是原本在厨房的瓴蛾和左厢房里的另一个伙计艾里,也都闻声跑了出来。
最先赶到后院的是文虞和两个瓴蛾──文虞的武功身法远非两个伙计可比,瓴蛾则是因为本就在厨房里,比文虞从前院赶过来的距离要近得多了。
前天昨上出事毁坏的院墙房舍,今天已有夏丰裕介绍来的工匠开工修膳。节期临近,工匠们提早下班,这时都已经离去,许多需用的石材泥灰等物,堆在后院中,颇占了一些地方。其中砌院墙的大块花岗岩石材,便堆在进院门处不远。
这时靠近走道的地方,一方尺余见方的石材不知为何碎成大小不一的数十块,连带影响到堆在一声的其他石材,滚得到处都是。亚当怔怔地站在后院门口,望着这满院子的凌乱发呆。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花岗岩石材压住他的半只脚掌,他似乎都不知道。
文虞叫:“亚当先生!”冲过去将挨在亚当腿边的岩石踢开──感觉上这块石头至少也有十来斤,若是用砸的,亚当的脚可就值得担心了。
紧接着两个伙计从前院赶到,一齐发出惊讶的叫声。一个说“怎么搞的?”,另一个叫“亚当先生有没有受伤?”,两个龙赶着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亚当,让他在侧旁另一堆裁切齐整、用来修库房的青石上坐下。
亚当眨了眨眼睛,如梦初醒。看看一脸惊疑神情望着他的文虞,再看看扶他坐下后松开手站开的伙计,抬手搔头,道:“这些石头是用来修房子的?”
艾里点头道:“是啊!你早些时回来时,不是看见工匠们卸车的。有什么问题吗?”
亚当指一指那块原先压在他脚上的石头,说:“当然有问题!那个石头,我不小心轻轻踢了一下,居然就整个碎掉了!这种东西用来砌墙修房,岂不是开玩笑的!”
两个伙计大吃一惊,脸色都不太对劲儿。艾里小心地道:“工匠和材料供应商都是夏丰裕先生介绍的,我们并不很清楚。”──可不要让老板以为是他们从中拿了回扣,才买回这些劣质建材。
旁观的文虞事不关已,却是冷静得多。何况还是他把压在亚当脚上的石头踢开的,对石头的重量质料有更直观的看法。这时便插口道:“从重量和外观来看,这些应该是花岗石不错,正是砌墙的上等材质──不过花岗石虽然坚硬,却终归只是石头。亚当先生如果运上内息,自然可以轻易将之踢碎。”
“我哪有!而且我内息很差的。”亚当睁大眼睛反驳道。
文虞动了动眉毛,没了回话,心中却是根本不信。纵有谣传说雪叶岩阁下喊亚当做“白痴”,这等狎昵称呼却是当不得真,亚当也不会真的是白痴──就算是白痴,也该知道那么大一堆石头随便踢只会踢痛脚,哪有可能根本不用丝毫内息,硬拿血肉往石头上碰的道理?
至于亚当说“内息很差”,自然也是随口说说的客套话。亚当表面上看气息确实不强,但他有事没事飞来飞去的,御气飞行的速度甚至比阁下还快,修为不高的龙怎么可能做得到。
再者说,亚当没事儿踢那堆石头干嘛?
雪叶岩心乱如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本来是进宫请示雷诺龙行凶之事,顺便看看亚当有没有在王上面上弄出乱子。岂知一来就被梅菲斯特的超强实力吓了一大跳。据说那翼龙展示出如此强大的能量,是为了给王上“表演”“自然剧”?还是亚当写的剧本?这么滑稽的事也只有亚当搞得出来!
而自当时的情况看来,这“自然剧”还颇有余音绕梁的艺术感染力。雪叶岩却怀疑是梅菲斯特以特殊的能量震荡影响众龙的心神,换句话说,就是那翼龙使用了魅惑类的偏门功夫。不知道这是不是亚当吩咐?想不到这白痴也有狡猾的时候。
雪叶岩当然不是对亚当的做法有所不满──人家是为了谁呀?与之相反,雪叶岩对亚当和梅菲斯特肯做到这样相当感动。
魅惑类的功夫最初是学习乐舞的龙和艺伎发明出来的,教坊和宫中的舞乐侍者也都或多或少有修习,本是严厉禁止在宫中使用。只是天下承平日久,夏维雅龙天性浪漫,王上更好声色之娱。所以只要不太过份,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就一向都是眼开眼闭。
这次的事估计王上和青舆图候也都心中有数,只是不说出来罢了──既然不说出来,可见王上对此事并无不满,说不定还很喜欢那什么“自然剧”。则雪叶岩自也不会多事提起,故而进殿之后,就直入正题,谈起此次进宫的事由──冠冕堂皇的那个。
不料明明是严重得可能引发国际争端的事,由亚当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插进来一搅,三言两语下来,居然扯出小龙波赛冬漂不漂亮,他雪叶岩选择情人的标准之类的乌龙话题!这显然不是普通君臣间该谈的话题。以王上和青舆图候的亲密虽然没关系,雪叶岩一直试图与王保持距离的,被搅进去就不免尴尬,还被迫说出承认爱上亚当的话来……
当时王上的神情就变得古怪,居然说什么“此事令朕想起多年前的一份绝密资料……啊,时候不早了。雪叶岩留下陪朕用膳,我们边吃边谈吧。”
王上的话说出来了,做臣子的自然没有驳回的份儿。雪叶岩顺服地躬身之余,手掌忍不住抚上腰间的诘绿剑身──王上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怎么会用这么烂的籍口?以王上的性情,若真想要他留下,根本不会找什么籍口。
这景况是不是亚当那家伙造成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若以王上对他表示亲近来看,应该算是好事吧?以他统领特战军的地位,再有王上恩宠,无论是雅伦、申邑琛还是维希都再不能把他怎么样。
难道转这一大圈儿,还是不得不接受王吗?不要啊!可是,如果动诘绿,除非真的把王上“喀吒”掉,否则亚当再怎么替他说好话也没用!问题是,雪叶岩也不想把王上“喀吒”掉啊!
青舆图候的想法就没有雪叶岩那么复杂。他本是最会看王上眼色的家伙,虽然心中不免意外,对王上的用意也有着与雪叶岩同样的猜测,却毫不犹豫地立即出言请退──王上毕竟是王上。再受宠爱的臣子,如果不知恪守身份、知情识趣,也是会很快失宠的。
当然他请退的时候,不会忘记低眉垂眼,做出一付委屈又恭顺的模样,再偶尔飘出一道“哀怨”的眼风,让王知道他对王上单单挽留雪叶岩一起用膳的行为十分“伤心”,不过自己会“听话”的了──王上不要这样就把人家忘掉喔!
王上果然回了他一个无比温和的微笑。青舆图候心满意足,也就不在乎没义气地把雪叶岩送入“狼口”──唉唉!那“狼口”可是多少龙想挤也挤不进的,本君与你这大冰块本来也没啥交情,不来破坏你已经很“讲义气”了嘛!
王上此言一出,自是也含有对亚当的接见就此结束的意思。再加上青舆图候都提出告退了,亚当再懵懂也知道已没他什么事,好应回家去了。不过,他的位置恰在雪叶岩的左侧,正好看到雪叶岩的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弯拢轻抚诘绿宝剑的剑身,虽然不是要拨剑动手的态势,却也明显泄露了冰川龙心中的紧张。
“当时我曾立誓,若不能取得神剑,就在千剑之池中骨化形销──绝不再容他碰我一根手指!”
雪叶岩第一次与他谈及夏维雅王时所说的话,忽然在亚当心中清晰浮现。亚当再一次全身微颤,感觉到些微寒意。冰川龙──不会吧?
雪叶岩就是因为不想和夏维雅王太亲近,才会拜托亚当替他在王面前说好话。可是,今天王召见亚当,雪叶岩又偏在这时候自己送上门儿来。加之亚当的美酒和精彩自然剧演出,效果也好象出奇的好,看得王心花怒放,连死伤数百龙的血案似乎都拦不住他对雪叶岩忽然大增的好感。王留下雪叶岩吃饭,如果不小心动上个把手指,雪叶岩会怎么反应啊?
亚当立时以心灵传语大天使,道:“梅菲斯特,你留下来看着冰川龙,可不要让他胡来哦!夏维雅王也是很好的龙,我可不想他们出事。”
梅菲斯特暗中翻了个白眼儿。不过他对夏维雅王所说的“绝密资料”颇有兴趣──他灵力极高,面对着夏维雅王时又比平时更增加一些专注,自然感应得到夏维雅王说出那话时绝无口不应心的情绪,显然所谓的“绝密资料”并不是为了达至某种企图的籍口。故而亚当这样要求,他便也答应下来。
于是亚当也按礼仪书所教,向夏维雅王行礼,感谢王上召见,请求告退。王上当然不会不同意。亚当本来还想说出要把梅菲斯特留下的意思,却被大天使暗中阻止。亚当曾说“又一个国王”要被大天使迷住,梅菲斯特虽然嗤之以鼻,也不想多惹麻烦。反正他也只是护卫的身份,不跟王和雪叶岩讲也完全可以。
亚当按照大天使的建议,出了宫门,向随雪叶岩同来等在那里的涵匀提出,留下梅菲斯特跟他们一起等雪叶岩──以梅菲斯特的本领,原不必亲自在场才能监视雪叶岩和夏维雅王共膳的情况。
对此涵匀并无异议,高高兴兴地派了文虞代替梅菲斯特,护送亚当回家。同时出来的青舆图候见此情景,又不免眼珠儿转呀转,心中的念头就不是别龙所知了。
不相干的龙离开之后,夏维雅王也离开怀远殿,负着手儿潇潇洒洒地往平日起居的宁远宫走。雪叶岩一声不出地跟随。王出殿没走几步,脚下一顿,侧顾左后方落后一步跟随的雪叶岩。雪叶岩充分领会王的目光含意,轻轻抿唇,迈上两步与王并行。
两个龙一路沉默地走下去,直到远远地看到宁远宫,也没有龙开口。宁远宫亦是王的寝宫。再后面的惊云阁是翼龙团的总部,也是王国培育训练翼龙的中心。宁远宫东侧的青院,则是历代王子们独立前的居所,雪叶岩也在那里住过十年。
近三百年没有来过,一切好象都没有改变呢!雪叶岩目光迅速地在远近掠过,左手握上诘绿的剑柄。自得到诘绿,这把神剑就成为他的最后支持。无论什么时候,握着诘绿,他都会有心安的感觉。尤其是面对最令他不安的夏维雅王──比如当年他胆大妄为地向王提出独立的要求……
这次夏维雅王注意到他的动作──或许以前也注意到了,只是不说出来罢?王叹息道:“雪叶岩啊!朕真的那么可怕吗?你看龙的眼光可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呢。”雪叶岩保持沉默。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不再出声。
宁远宫中,几个瓴蛾正在陈设餐桌,安排餐具。
夏维雅王打发翔离开,自将雪叶岩带去偏殿的书房──难道真的有什么绝密文件?雪叶岩心中思忖。他知道王的书房中有一个特别设计的密室,必需用很奇特的方式才能打开。很多王国的最高机密就锁在那密室里。
王的书房里永远有一个瓴蛾在。虽然以瓴蛾的能力,如果有龙偷入书房,他并没有能力阻止,但是以瓴蛾远比龙灵敏的能量感应力,偷入者想要不被发觉地打开密室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王进了书房,一个上了年纪的瓴蛾迎上来行礼,还细细地看了跟进来的雪叶岩一会儿。雪叶岩认识这个瓴蛾。这个瓴蛾怕没有五百岁了,侍候王也至少三、四百年,以瓴蛾来说,真的是非常老了。雪叶岩没想到他还活着,看起来身体还满不错的样子。
王笑笑地指着雪叶岩跟瓴蛾说:“还认得雪叶岩不?他可是很久没来了。”
瓴蛾苍老干瘦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点头表示“认得”,双臂交抱胸前,很恭敬地俯身向雪叶岩行礼。雪叶岩点点头,发出“免礼”的能量迅号。这个瓴蛾身份有点儿特殊,雪叶岩对他颇有戒意。
王对瓴蛾说,要打开密室,伸手按在一只巨大的书柜之侧、密室机关所在的位置。老瓴蛾深吸一口气,鼓起双翼,同时射出两首能量波──并不强,却与王所用力道保持特异的平衡,稍有差错就不可能打开密室──书柜往旁移开,露出密室的入口。王走入去。
雪叶岩等在外面,发现那老瓴蛾继续细细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混身不自在。大约一刻钟之后,王拿着一只薄薄的档案簿出来,雪叶岩才总算松一口气。
档案中记的是关于雷诺诸国在彩虹大陆的某些行动,都是三、四百年前的事了,记录非常零碎模糊。雪叶岩第一次看到这份东西,草草翻阅一遍,看得满头雾水。只看出三、四百年前有段时期,雷诺大陆很流行过海来挑选继承者。
那个时期,不仅彩虹七殿,便是夏维雅的芷源院,图灵的基灵院、新图院,希斯佳的北海院等大陆一流养成院,都有雷诺龙拜访的记录。不过除了彩虹七殿外,其他养成院毕竟是各国官方建立的,虽无明文规定不许外国龙领养小龙,实际在认证监护者资格时自会对外国龙区别对待,更不用说是雷诺诸国。因此真正从各国养成院领养到小龙的雷诺龙几乎没有。不过,那几年彩虹七殿出身的小龙就真有不少去了雷诺。
档案的最后,明显不久前才加入去的一页,则记着卡特为首的一行雷诺帝国骑士去到彩虹郡之事。仓木领养了小龙宛、波赛冬和宛的交往也都有提及。看到这儿,雪叶岩想起波赛冬和亚当跟他说的,海泉眼被破坏一事,隐约想出点头绪。
也许……他抬头欲语,忽然看见王和那个老瓴蛾一坐一立,正自以手语交谈。一瞥间看到他们谈话的片言只字,雪叶岩脸色大变,将手中文件往书桌上一摔,掉头就走──这个时候,他才不理什么“失礼御前”,那种事……
夏维雅王被雪叶岩把文摔在桌上的声音惊醒,抬起头来,就立即想到是怎么回事,亦一拍桌案,喝道:“雪叶岩!”声音中自有威严。雪叶岩脚下一僵,止步,却不肯回头。
王站起来,又慢慢坐下,缓缓地道:“雪叶岩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已经懂得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朕不会迫你怎样,但是你要明白,权位总是和责任连在一起的。再私密的事,对王来说也有不同的角度。”


第五十七章 有所不为


亚当搔了搔头,站起身来,抬脚向另一块花岗石踢去。然后“哎哟”连声,痛得抱着踢石头的脚趾原地乱跳。文虞和两个伙计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耍宝还是真的脑袋里缺根筋。
“你一点内息也不运,还那么大力踢石头,脚趾骨没有踢断已经很运气了!”一个平淡的声音传入几个龙的耳朵。大家应声抬头,就都是一呆:亚当家里什么时候有如此一个美龙了?
亚当跳了几下,就坐到一块石头上,抱着脚拉脱鞋袜,以水魔法抚慰疼痛的脚趾。闻言也抬起头来,苦着一张脸招呼说话者:“风行你醒了?伤口还疼不疼?”
美龙掠一掠垂到额前的一缕金发,淡淡道:“还好──嗯,我的名字是霭京。”亚当“噢”了一声,不及再说什么,风声自天而降,苍灰色羽翼一闪,梅菲斯特落在院子里。
“亚当你受伤了?”大天使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满,抬手射出一道金芒──才这么一会儿就受了伤,亚当在搞什么?
亚当眨眨眼睛,奇怪道:“不是让你照看冰川龙的吗?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你知道我踢石头踢疼了脚?”梅菲斯特的“治愈之光”一出,亚当的脚当即不疼了。不过,无论大天使怎么在乎他的安危,可也不至于连他踢石头踢疼了脚也急急赶回来进行魔法治疗吧?
梅菲斯特随手摘去面具,淡淡摇头道:“雪叶岩和王好好地吃饭,什么事都没有。我和涵匀等龙一起,却有一堆翼龙来缠我,烦得很,就先回来了。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没事踢石头干嘛?”
亚当眼睛一亮,兴味盎然道:“这石头古怪得很!刚才轻轻一碰就碎掉,现在用力踢反而碎的是我的脚!先不说这个,你说什么一堆翼龙来缠你?怎么个缠法?象那个凌飞似的,追着你喊‘我的天使’吗?你不是戴着面具的。”
梅菲斯特耸耸肩膀,先交待瓴蛾回去厨房工作,两个伙计收拾院子里的混乱,再客气地谢过文虞陪送亚当回家。文虞乐得就此告辞回家。梅菲斯特把他送出前院,这才再回来和亚当说明原委。
亚当、青舆图候离开王宫后,夏维雅王和雪叶岩回去王寝宫所在的宁远宫,梅菲斯特与涵匀等雪叶岩的侍卫则在王宫禁卫轮值休息的侍卫房等候。
原本王宫禁卫和翼龙团的翼龙们,就对梅菲斯特这特殊的“翼龙”极感兴趣。之前梅菲斯特在怀远殿门口时,夏维雅王就在殿内,禁卫骑士和翼龙们不敢过于喧哗,还没有怎么样。这时王上去了宁远宫,侍卫房则在王宫大门之侧,离着相当远,当然要来满足好奇心。更何况在宁远殿时,梅菲斯特和亚当还演了一出自然剧,那奇异美妙的演出经当时在殿外的禁卫翼龙们夸大吹嘘出来,更增添了众龙(翼龙)的兴趣。
王宫禁卫们碍着翼龙的怪僻性情,还有三分顾忌;翼龙们身为“同类”,又大多听凌飞说过他这个“天使”如何美丽温柔──其实都是坠入情网者的一厢情愿──就闹得十分厉害。亚当走了没多久,就陆续来了七、八个翼龙,围着梅菲斯特问东问西,甚至还有直接要求梅菲斯特摘下面具展示真容的。
若是真正的龙或翼龙,想不生气都不可能。梅菲斯特估计那些翼龙若不是仗着龙多势众,又是在自家地头儿,也不会如此放肆。大天使实际上虽然不在乎,但是他其时正以神念遥察夏维雅王和雪叶岩的情况,也没功夫搭理他们。
一群翼龙围着起哄,梅菲斯特都只随口应答,要他摘下面具的无理要求也只当是春风过耳。虽然不是应付不了,却也觉得烦了。又判断出夏维雅王和雪叶岩不会出现亚当所担心的情形,就干脆传音向涵匀招呼一声,径自飞了回来。
“冰川龙真的不会出事吗?夏维雅王要他留下时,他紧张得很呢。”听了梅菲斯特的解说,亚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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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6 am

菲斯特的解说,亚当如此道。
“雪叶岩可不是小孩子了。他的武功修为在全清蓝之境的龙中也是数得上的。夏维雅王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今日的雪叶岩厉害都还难说,现在上了年纪,更不会是雪叶岩的对手。无论他有些什么计划,都不太可能用上暴力手段。你就不必瞎操心了。”梅菲斯特说道。
亚当搔搔头,本来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有出声。梅菲斯特暂不理他,转向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金发龙:“你的伤应该不碍事了吧?不过你这两天最好不要出门,被霓肆的龙碰见不大方便。”
霭京仍不出声,点了点头。
东隅园里原本有一间的书房,规模不大,却也有几百册藏书──主要是绘画、雕刻方面的内容,波赛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不过这些书摆放齐整,书函上清洁无尘,明显有龙精心打理。波赛冬随便翻了几页,发现不少书中有细致眉批。
这里是雪叶岩的府邸,除了监护者阁下,这些书也不可能是别一个龙的。波赛冬由此判断,雪叶岩阁下对绘画、雕刻之类的东西,大概是颇有研究的。
于是,小龙暗自决定,要在个把月之内,把这些书大致读过。就算不一定要培养出与监护者同样的兴趣来,也要做到万一监护者谈到这类话题,自己不会不知所云。因此这些天晚饭之后,波赛冬都会抽出个把时辰在书房看书。不过,小龙今晚的阅读被打扰了。
波赛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个瓴蛾,再看看手中监护者亲笔的字条,感觉非常非常之奇怪。
三个瓴蛾和瓴泠年纪相仿。虽然和所有瓴蛾一样苍白瘦弱,眉眼五官却都相当细致。举止动作彬彬有礼,显然训练极佳──不愧是王宫里出来的呢!不过,平白无故的,王上会赐给雪叶岩三个瓴蛾,倒是满稀奇的。
更稀奇的是,雪叶岩不把这几个瓴蛾交由弗雅、涵匀、又或府中的瓴蛾总管安排,反而写了条字来给波赛冬,要他安置三个瓴蛾的工作──什么时候管理家中仆役成为他这样年纪小龙的责任了?还是说雪叶岩家里规矩比较特殊一点?
波赛冬把瓴蛾和雪叶岩的字条轮番看过三四趟,又命瓴泠去找府里的瓴蛾总管要来记录府中瓴蛾工作分配的簿册细细看过,想了好一阵,最后把三个瓴蛾中的两个派去雪叶岩的居处,一个留在东隅园。
雪叶岩的居处原本只有两个瓴蛾负责清洁,雪叶岩的衣服武器文书等事,都是弗雅等护卫负责打点。堂堂特战军的精英骑士,做这些琐事未免委屈。若非雪叶岩是大美龙,大概护卫们早就提意见了。
东隅园本来也有两瓴蛾负责浇花扫地什么的。波赛冬搬过来后,多了一个瓴泠端茶送水。不过,波赛冬到雅达克才没几天,门上已经转过来不少名刺拜帖,多添个瓴蛾来跑腿儿也有其必要。
波赛冬决定了之后,让瓴泠带着三个瓴蛾去瓴蛾总管那里登记,领取制服、安排住处,重又拿起书来──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睛看著书上的字,心思早不知跑到了哪里。
自从那一晚之后,雪叶岩阁下接连两夜没有回府里来,据说都是在伊甸分园过夜。对此波赛冬高兴之余,也有一些些不乐。
高兴当然是因为监护者不回家他就没了管头,乐得自在。不乐的则是雪叶岩只顾着和亚当亲热,后来就再没有花时间指点他的武功。亚当也不再三天两头跑来教他魔法,令小龙觉得自己被忽视。若不是从府里的护卫口中得知这两天伊甸分园出事,城外又出了血案,亚当和雪叶岩确实比较忙,他就不仅仅是不乐了。
今天晚上,由于那三个瓴蛾的缘故,波赛冬知道雪叶岩是在王宫和王上一起用晚膳的。不过,已经这个时辰了,晚膳应该也用完了。御赐的瓴蛾已经送回府来,雪叶岩阁下还踪影不见,难道又去了伊甸分园?
明天就是萌祭正日了,雪叶岩今晚若不回来,明天上午的“采春”(即到郊外采集新鲜野菜预备斗春宴的活动,对雪叶岩这样的王族贵胄来说,其实就是一早起来骑着独角城里城外转转,看看风景)小龙多半就没法去了。说不定午时前后的团舞也看不成──这里毕竟不是彩虹郡,也不是雪叶岩远去战场的特殊情况,没是雪叶岩的许可和陪同,波赛冬绝不能自己跑出去。
雪叶岩果然是去了伊甸分园。不过不是为了和亚当共渡良宵,而是冲着霭京去的。晚膳前和王讨论那份“绝秘资料”,夏维雅王对他的猜测表示许可。
如果雷诺的卡特这次带骑士到彩虹大陆来的目的真如他们所猜测,卡特自会尽量保持低调,以免引龙注目,进而影响所谋之事。在这种情况下,雷诺龙还要追杀霭京,更不惜在雅达克左近做下那样大的案子,就只能说明霭京与雷诺龙的恩怨之重,表明他在雷诺龙心目中非同小可。雪叶岩当然要弄清楚。
有关霭京之事,雪叶岩并没有与王提起。这主要是碍着亚当──亚当和霭京的关系也是雪叶岩心中亟待问明的疑惑之一。从种种迹象看来,亚当与金发美龙的交情明显非同寻常。甚至梅菲斯特那目无余子的高傲翼龙,也对霭京另眼相看,这令雪叶岩阁下多多少少感觉不太舒服。
如果查明霭京和雷诺龙的纠葛会触犯夏维雅的利益,雪叶岩绝对不会有任何手软。但是,亚当不可能与那个霭京同谋来算计夏维雅的。雪叶岩如此坚信。夏维雅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雪叶岩。亚当岂会做不利于他雪叶岩的事?即使他真的做了,也一定是被骗的!亚当那么糊糊涂涂的,很好骗。
抱着这样的念头,雪叶岩出宫之后,派一个侍卫把王上赐的三个瓴蛾──又是一个大麻烦──送回府,自己径向伊甸分园而来,决写要好好审审那叫霭京的龙,把他和雷诺龙的所有秘密都挖出来。无论如何,他也要护着亚当──“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雪叶岩心中忍不住掠过此念。
伊甸分园的伙计艾里跑出来给他开门时,嘴巴还不停的动,明显正吃着饭被敲门声打断。雪叶岩是讲究身份的贵族。对身份低微的伙计,并没有什么平等相待的想法,却也正因为这种居高临下的心理,更不会有事没事把龙支使得团团转──暴发户才会那么做,雪叶岩这等天皇贵胄,岂会如此浅薄?
故此雪叶岩问过亚当、梅菲斯特都在后院,就让艾里继续回去吃饭,“我自己进去”。艾里想老板绝不会跟雪叶岩见外,这位阁下到伊甸分园来也用不着通传迎接那么生分的,高高兴兴地谢了一声转回自己的饭桌,任由雪叶岩排闼直入。
雪叶岩进到后院,一眼就看见厨房里灯火通明,语声喧声不绝传出。走过去从半开着的窗户往里一看,却见霭京那金发美龙与伊甸园的两个瓴蛾,还有亚当,正自围着桌案灶台忙碌,一派详和温馨的家居气氛。那个霭京,哪还有数个时辰前、苍白着脸躺在伤榻上说,“行凶者的主要目标是我”的可怜样儿!
除了少年时去千剑之池那趟,有过野炊野营的经验外,雪叶岩长这么大也没自己煮过几回食物,厨房里的一切更是陌生得紧,这时也看不出他们在弄些什么。只看见刀勺案板、盆盆罐罐的一大堆。
霭京的半长金发用头绳在颈后束起,正拿着把菜刀细细地切一小堆菜叶。亚当则一脸认真地摆弄着一团粘粘软软的东西,身上脸上蹭了不少白的绿的。梅菲斯特坐在稍远处,脸前悬空飘着一个数尺直径的水球,和一个相似大小的旋风,不断有各样菜蔬飞进飞出──是在洗菜吗?
雪叶岩看着这一幕,一时无语。亚当和美丽的金发龙都专注在手头儿的事上,只有神念无所不在的梅菲斯特,早早感应到雪叶岩的到来,适时眼波转动,与他打了个招呼。雪叶岩微咬嘴唇,自窗前移到门口,推门而入。
“嗨!”亚当得到大天使的心语提点,及时抬头招呼,道:“冰川龙你来了!你没事吧?我们走了以后,王有没有……呃,说了些什么的?”
“嗯。”雪叶岩淡淡地应了一声。王当然有说什么,不过,现在好象不是方便详谈的时机!霭京这时也停下手头的事,抬起眼来,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雪叶岩暂不理他,自顾问亚当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亚当兴高采烈地答:“我们正在准备明天的斗春宴哟!霭京叫我做春卷皮,这个东西还真是麻烦!你看你看,这面团总粘着我的手,你说它……”
雪叶岩眉毛轻轻跳了跳,冷淡地道:“不要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咦?”亚当疑惑地抬起眉毛,旋又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对哦!你应该不用自己做点心的吧!以前波赛冬请我喝茶,总有许多点心,我还以为……嘻!原来你虽然精通茶道,却也不会做茶点!霭京,你说这个面团这么粘,怎么才能压成薄片儿啊?”
霭京道:“水太多了!你再加些面粉进去揉。”
亚当“噢”地一声。旁边一个瓴蛾乖巧地舀多两勺面粉给他,亚当低下头继续与手中的面团搏斗。雪叶岩在旁看着,不免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霭京切好菜叶,将之加入一盆用调味料腌渍好的肉馅内,搅拌均匀。弄好之后,就放到一旁,又要去拿梅菲斯特洗好的其他菜蔬。这时雪叶岩开口道:“霭京先生,可否占用你一些时间?关于下午所说的事,我有些疑问想要请教。”
霭京闻言看一眼雪叶岩,放下菜刀,用一块湿布巾擦了擦手。雪叶岩略退一步,做个手势,转头当先出了厨房。霭京跟着出来,随手带上厨房的门。亚当发出疑问的声音,却又中途截断,也不知是他的面团有了什么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雪叶岩转身望着跟出来的金发美龙。在夜色中,那双溢彩的眼眸多添一分闪亮晶莹。霭京走到他身前数米的距离停步,也不发问,只那么静静地与他对视──只这一份镇定,就足以表明“艺伎”非是常龙。雪叶岩心中暗忖。他两百多年特战军副统领做下来,那一份气势威严,可不是随便什么龙都能平静相对的。
其实霭京此刻有点儿走神儿。
今天下午是他第一次见到雪叶岩,当时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及至雪叶岩一眼看出梅菲斯特为他设下的守护结界,射出能量试探,表现出超凡的眼力和修为,霭京已经知道此龙绝对是名下无虚。
也不知是否这段时间的经历的影响,恢复记忆后,霭京发现,自己看到龙时已不会再象以前那样,首先想到对方是否品性高洁、道德良好,反而会先行评估对方的武功修为,如果动手自己能不能占上风──对其他因素的考量超越了道德品性的评判,这是否就是堕落的开端呢?
由此可见这段时间的经历,虽然可以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来解说辩护,但只经历本身,便足以改变原本纯良的心性。则教中若派净恶使追杀自己,也自有其道理。有过那种经历的霭京,已经没有资格担任风行使之职,更玷辱了创世神的荣名……
当时雪叶岩与他四目相对,雪叶岩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话也淡淡的,眼睛中却自然流露出赞叹欣赏──却完全不同于那些雷诺武士、又或伎团生涯中遇到的龙那么赤裸裸充满色欲,居然没有引起他的什么反感。
即使雪叶岩以讥刺的口气提到他的“艺伎”身份时,霭京也只有羞愧,而无怒意,甚至还不由自主地说出屠营的是追杀自己的雷诺龙之事。事后回思,竟隐隐有以此博取同情、并使他不要仅仅将自己当做平凡艺伎看待的心意。
雪叶岩走后,那个噩梦里,只见过一面的雪叶岩居然也有出现,还在某种程度上与霭京心目中的创世神使、翼龙梅菲斯特的形象相混淆,使得霭京隐约意识到,这位夏维雅特战军的副统领给自己所留下的印象,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刻。只不知这是因为雪叶岩的高贵身份、传言中他与亚当的关系、还是由于他本身的超凡风采?
说到传言中雪叶岩与亚当的密切关系,今次再见时霭京的感受已相当明确。雪叶岩一来,眼睛里单单只有亚当,嘴里也只和他一个龙说话──虽然说话的口气内容都还是冷冷的,但是他对霭京梅菲斯特这两个比亚当不知俊美了多少倍的龙(翼龙)毫不理会,只和亚当说话这事实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于是霭京也识趣地不出声。对于雪叶岩最后提出要和他谈话,有“疑问想要请教”时,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幻想。直到从厨房出来,看见雪叶岩在夜色下的院子中间转过身来,淡淡的星光在他五官秀丽的脸上洒上一层银纱,霭京心中忽然涌起“纤尘不染”四字,这才想到除了“武学奇材”所应有的实力之外,雪叶岩还有一个“雪肤花貌”的称号。
“通过对伎团营地血案现场之分析,目下已可以确实此事确实与雷诺龙有关。”
雪叶岩的语声将霭京飘移的心思拉回现实。霭京凝神望去,雪叶岩琥珀色莹润眼瞳,在夜色中闪烁如星。
“若真如霭京先生所言,这些雷诺龙与你离开彩虹郡时追杀你的那些龙是同伙,但不知先生和雷诺骑士们有何恩怨,竟使他们不顾一切地在雅达克左近做下如此血案?”雪叶岩续道,凝聚精神,紧盯着对面美龙光彩流溢的眼睛,使他不能轻易逃避做答。
霭京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嗫嚅着回答道:“应该是由于雷诺的卡特王子派出雷诺四士对亚当先生不利,反而在亚当先生的魔法上吃了亏,不敢再直接找亚当和梅菲斯特先生的麻烦,又知道梅菲斯特先生曾传授我魔法,就想从我这里逼问出魔法的秘诀。”
雪叶岩道:“据我所知,亚当和梅菲斯特对自己的功法从无自秘之意。亚当也曾教过彩虹郡的约尔和波赛冬。雷诺龙若真那么在乎魔法的秘诀,为什么不找他们?就算他们不愿对付波赛冬那样的小孩子,对约尔总不会有什么顾忌。以卡特王子此次五百帝国骑士随行的实力,约尔虽是彩虹郡颇有声望的商人和前冒险者,也绝对不可能抵抗。岂不是比潜入我夏维雅的王都,杀伤数百龙来得容易?”
霭京微微低头,片刻后又再抬起,迟疑道:“大概是因为约尔先生经验老道,他们一时无有善策。彩虹七殿又地位特殊,雷诺龙更不愿在彩虹郡搞出事来。至于波赛冬先生那边,我听说雷诺仓木阁下新收的小龙宛,一度与波赛冬先生有所往还,也许……”
雪叶岩心中一震,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大有道理。如果卡特一行此来真的是对彩虹七殿有所图谋,当然表面上会极力避免在彩虹郡闹事,惹来龙们的注意。波赛冬和宛的交往,弗雅和小龙都曾与他提及,雪叶岩只以为是两个小龙幼年时的交情,却从来没有自这个角度考虑过。回去之后,倒要再详细问问小龙和宛交往的情形。
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雪叶岩道:“看霭京先生的相貌口音,是图灵新图养成院长大的吧?在希斯佳和图灵,想必也有不少朋友。”
新图养成院在图灵国北方,靠近希斯佳、罗曼德边界。希斯佳也还罢了,罗曼德小国,没有很好的养成院,很多贵族达不到彩虹七殿的标准,就去新图院挑选小龙。霭京自称是罗曼德龙,多半是实。雪叶岩这样问,重点却是在后半句──现场调查报告中也有提到,从死者的伤处来看,行凶者除了雷诺龙之外,还有希斯佳武功招法的痕迹。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霭京脸色一白,眼中自然流转的光彩为之一滞。雪叶岩看在眼里,知是关键,气势倏然提升,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金发美龙的眼睛。
霭京和雪叶岩的背影先后消失在厨房门外,亚当收回目光,转向一直坐在屋角没动的大天使。“梅菲斯特,你说冰川龙找霭京有什么事?他们不是才认识的吗?”
梅菲斯特靠在座位上,继续指挥着蔬菜们飞来飞去,一付不感兴趣的模样,懒洋洋地应道:“他们就在院子里,你的风系魔法比水系可灵光多了,想听听他们说什么还不容易?何必问我。”
亚当双手沾满面粉,张口结舌道:“这个……不太好吧。”
大天使斜了他一眼,道:“噢!”
以亚当的魔法修为,想知道这时雪叶岩跟霭京在院子里说些什么确实不是难事。只是雪叶岩既把霭京叫出去说,明显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如果使手段偷听,显然是对雪叶岩意愿的不尊重,当然是“不太好”。
亚当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向梅菲斯特询问,其实隐含有希望大天使告诉他两龙谈话内容的意思。则日后雪叶岩若是问起,亚当就可理直气壮地说他没有偷听──心里打着这等小算盘,被梅菲斯特眼光一扫,亚当自觉得理亏,低下头去用力揉着手里的面团,不再出声。
其实以梅菲斯特的能力,不必刻意去听,院中两龙的谈话也逃不出他的感知。毕竟他还负有保护亚当的责任,若真把感知限制在普通龙的水准,有些危险就不能及时发现。他只是不肯告诉亚当──无意中听到别人的隐秘是一回事,听到后再到处去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两个龙所说的话,在梅菲斯特看来,并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告诉亚当也没有什么,不过亚当打小算盘要陷大天使于“不义”,梅菲斯特可不想就这么轻易让他如愿。
亚当的小小计谋没有成功,把气完全出在手中的面团上。不一会儿面团就被揉得十分均净──还继续不停地揉。
梅菲斯特看他那样子,心下微觉不忍,忍不住安慰他一下:“雪叶岩平日里眼睛生在额角上,除非必要,才不会主动与什么龙结交。你想想这几天雅达克出了什么事?就知道他为什么找霭京了?”
闻言,亚当停下揉面,凝神开动脑筋。亚当的脑子其实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平时是大天使太惯着他,以至他越来越懒得动脑。这时没人理他,自己想了一会儿,也就想明白个大概。
亚当抬头道:“这两天是出了不少事,同时和他们两个都有关的,除了霓肆选霭京做争彩擂的选手之外,就是伎团营地的血案了。争彩擂的事上午你们去商务部时应该已经搞定,那就只剩下营地的血案──特战军负责这个案子,霭京原来所属的伎团又是此案的受害者之一,冰川龙想了解一下情况吗?”
梅菲斯特不答,只在眼睛中流露出赞同和鼓励之色。亚当大为振奋,续道:“冰川龙来前霭京曾说,从现场判断,屠杀伎团的凶手,除了雷诺龙之外,还有他们教里的净恶使,多半是冲着他来的。在王宫时冰川龙说他们的专家认出凶手主要用的是雷诺的狂沙刀法,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武功……创神教的净恶使是否也有一套特别的武功,让特战军的武学专家认出来了?吓!难道冰川龙已经猜到霭京创神教徒的身份了?”
由于创神教的圣地、同时亦是清蓝之境三大奇地之一的创神山就位于希斯佳、图灵、罗曼德三国交界的山区之中,故而此一区域也是现今创神教相对活跃的区域。雪叶岩特别提及希斯佳、图灵、以及新图养成院,不能不令霭京怀疑这位夏维雅王族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
他确然是在新图养成院长大的。
创神教分裂式微、又被夏维雅王宣布为邪教之后,彩虹大陆诸国受其影响,创神教信徒锐减,创神教各教派纷纷改名,或转入地下。但是,大陆诸国中真正公开全面禁绝创神教的,一直只有夏维雅一国。图灵、希斯佳、以及其他一些小国并没有那样偏激。
即使是夏维雅禁绝创神教后,仍有许多创神教信徒坚持信仰。这些信徒只要不进入夏维雅的国境,夏维雅也拿他们没法。然而,夏维雅对创神教的封杀,仍然给创神教带来很大麻烦,尤其在后代传承方面。
彩虹七殿地位虽然超然,但是其本身并不能自给自足,日常开销亦由全清蓝之境十四国共同支付──当然大国强国出的钱物比较多,对彩虹七殿的影响力也就比较大。夏维雅供应彩虹郡每年所需的一半粮食和全部丝绢,夏维雅王说了创神教是邪教、创神教徒该杀,任是彩虹七殿再怎么以“机会均等”自命,也不敢再公然让创神教徒通过领养小龙的资格鉴定。这样一来,创神教新生一代的素质立即大幅下滑。
新图养成院是除了彩虹七殿之外,大陆最好的养成院之一。又因其所在的山区,与创神山属同一山脉,养成院的教授、保育员很多根本就是创神教徒。创神教被夏维雅所禁后,新图养成院就成为创神教徒选择继承者的首选养成院。教中与霭京年纪相若的年轻一代,很多都出身新图──反过来说,近五百年来,新图养成院成年的小龙,被创神教徒领养的比例越来越大,那也是很多龙都知道的事实。
雪叶岩其实并没有想到创神教。
雪叶岩孵出来的时候,创神教已经是“邪教”,彩虹七殿的文化课中已有意无意地将创神教淡化。成年后又成了最初宣布创神教为邪教的夏维雅王的被监护者,来到对创神教封杀最为严厉的夏维雅,所能接触到的创神教的资料更是有限。
而且雪叶岩虽然属于龙族中对文化类课题感兴趣的少数分子,做为王族,身上的压力可也不小,终不免把大半时间花在武功修习上。剩下小半时间,也去学一些轻松有趣、比较能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宗教方面则只把对目前夏维雅国内盛行的几个教派了解了一下。
至于创神教,雪叶岩只知道是由崇拜创世神的狂热分子组成的邪教,碰到信仰、传扬这个教的龙就应该抓起来杀掉,如此而已。
他会问及霭京的出身,以及他在希斯佳、图灵的朋友,是因为凶案现场中有“希斯佳武功”出现。霭京跟他说时却只提雷诺龙,明显有所隐瞒,令雪叶岩直觉地认为这里边有问题罢了。待见问题出口,霭京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更是不肯放过。
雪叶岩是十分聪明的龙,现坐在特战军副统领的位子上,朝中军中哪面不要周旋?两、三百年下来,设圈套使阴谋的手段怎也不会太差──至少比霭京这创神教培养出的单纯龙强得多了。这时看霭京色变,先以气势威压过去,言语上却是温言诱哄。
“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你既是亚当的朋友,我怎也会想法子帮你周全。不过,我也要大略知道原委,才懂从何下手是不是?”
霭京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轻喟道:“阁下有心了!我……阁下会很为难的。”
雪叶岩正欲再下言语,厨房门一开,亚当张着沾满面团的双手跳将出来,大声道:“冰川龙,你不可以抓霭京!他是好龙来的。虽然他信的那个创世神有点儿莫名其妙,但那也不是他的错。”
雪叶岩眉捎一扬,道:“你说信什么?创世神?”凌厉的目光射向霭京。
霭京身躯微震,随即挺直脊背,并不回避雪叶岩的目光,正色道:“不错。我是创世神的信徒。或许我已经没有资格侍奉神,但我仍然相信创世神是唯一的神,是他创造了我们的世界和我们本身。”
清蓝之境的很多宗教都认为神只有一个,这个神创造了清蓝之境、龙、和其中各样的生物。不同的教派对这个“独一真神”各有不同的称呼名号。至高神教是“至高神”、真理会称“真主”、在雅达克信徒众多的净心宗则叫做“智如”。无论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说是这个神创造了世间万物,因此“创世神”这种说法本来应该是很多教派都可以用的。
不过,现在世上坚持以这个称呼做为神名的,只有被宣布为邪教创神教了。更何况金发龙这样一本正经地谈到什么“侍奉神的资格”、如此严正地陈明信仰,除了据说教规繁琐至不可思议地步的创神教徒之外,其他的教派信徒很少会有此种表现。
雪叶岩瞪着霭京。霭京光彩流溢的眼眸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着。
这金发美龙居然是邪教教徒!邪教教徒居然长得一双如此魅惑的眼睛!这样的念头在心中飞掠而过,雪叶岩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轻浮?面对著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邪教教徒,首要念头居然是品评对方的相貌眼神。
雪叶岩再深深地注视霭京一阵,缓缓说道:“按照我夏维雅的律令,凡信奉创世神的龙,一经发现,即时拘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我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了,若不将他拿下,就是失职。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最严重时可以是死罪──亚当你真要我放过他?”
亚当大吃一惊,吃吃道:“死……死罪?有这么严重的!”


第五十八章 歌舞升平


红日初升,雅达克的街上还没有什么车辆行人。若在平时,宽阔的街道在初春清晨的微寒中,便显得冷清。今日却是不同。
清蓝之境的花木,花期多在六、七月份,之后陆续可开到仲秋。在初春开花的,只有迎春、玉兰等不多几种。不过,夏维雅气候湿润,气温略有回升,草木就开始抽叶发芽,再加上松柏菊竹等经霜耐寒的花木,或浓或淡黛青新绿,间或点缀着丛丛簇簇、艳黄玉白的花朵,也把大大小小的街道和王宫前宽广的禁城广场,装点得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除了花草树木,为夏维雅的王城更添色彩的,便是家家户户装饰房屋的彩缎锦绣。夏维雅的丝绢织造,称冠清蓝之境。在夏维雅,便是最普通的民家,披纱穿绫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王都雅达克更多是殷实之家,逢到萌祭这样的盛大日子,哪里还会吝啬。
今日的雅达克,整个城市五彩缤纷,充满了节日的喧嚣。
四匹嚼辔华丽、通体墨黑的神骏独角,拉着一驾高座华车,小跑着驰过尚未完全醒来青羊坊。凡是对当今夏维雅上流社会稍有认识的龙,绝不会不认得这辆车。
此车为乌木所制,镂刻精致,镶嵌的珠宝玉石虽然不多,却无一不是精品珍宝。分布位置经过细心设计,配上黄金打造的家征,尽显其富贵高华之气。
这车是数十年前,清蓝之境第一巧匠番纤巧因事到赫伯,青舆图候专程拜访,重金请他设计了图样,亲自督工制造的,是青舆图候最爱的车驾。据说紫金骑士团的统领维希四百岁生辰时,希斯佳厄伦特元帅专程来贺。维希公向青舆图候借用此车迎宾,青舆图候都没有答应。最后只能从王宫御厩房借了另一辆车。
听说过这件往事的龙,若在今天晨早的青羊坊街头看到此车,不免会大大地惊讶。
此时车上,执鞭在御者位置的,是青舆图候的亲近侍卫俞骊。旁边高坐者,普通贵族装束、棕发黑眸的,却不是亚当是谁!
亚当穿一件裁剪合体、式样高雅的袍服;棕发经过梳理,在颈后束成马尾;乌黑的眼眸明亮有神;唇边的笑容温柔和煦……虽然前一晚为预备斗春宴的菜式忙碌整夜,未曾休息,但是这刻满眼里花团锦簇,满脑子即将开始的节目,亚当整张脸都仿佛在朝阳下放着光,丝毫倦意也无。
如果不是这辆车子,如果驾车的俞骊不是远超于水准之上的美龙,如果没有车后踏板上那两个气度高华的侍从,亚当倒也真称得上是风姿潇洒、卓尔不凡翩翩佳公子!奈何……
当年青舆图候亲自驾车,长街疾驰,华车驷马、秀发朱颜,看到的,才知道青舆图候君何以能邀王之宠,逾两百年而不衰。两相比较,今日此车此龙,未免大有明珠暗投之意。幸好时间尚早,街上过往的龙不多,贵族尤少,这一路跑过来,倒还没有龙跳出来为华车俊仆伸冤叫屈。
俞骊坐在御者座位上,左手轻揽着四匹独角的的丝缰,右手持着细细的藤鞭──驾车的四匹独角,无不是顶级神骏,更且训练有素。俞骊的驾御之术亦极出色,只凭一只左手轻控丝缰,就可令四匹独角如臂使指,藤鞭更多的是做样子──心思有小半还留在家里温暖的被窝,另外的大半却放在车后的踏板上。
俞骊出门去接亚当的时候,青舆图候窝在被子里打着呵欠吩咐他驾这辆车,俞骊就知道,自己那位主君又没有打好主意。
这种高座华车,显排场摆气派的作用远远大于代步。一旦出动,车后的踏板上当然必需站上制服齐整的护从侍卫才行。要派到这种车子迎接的宾客,怎也不会没有自己的侍从,因此出车之时,主人家只派御者。
车子的好丑标示主家的气派,车后的侍从则是宾客的脸面。这么华丽的车子,至少也得有两个仪容优雅、身手高强的侍从跟车才不至于丢脸,否则不免会被当成暴发户或破落贵族。梅菲斯特这翼龙,无论外形实力,充当侍从都绰绰有余是不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个龙!
伊甸园在雅达克有几个龙,俞骊心里清清楚楚。除了亚当这老板,能拿得上台盘的,数来数去也就只一个梅菲斯特。亚当所能用的,除了那两个伙计之外,就只有那对新买不久的瓴蛾。
伊甸分园的几个伙计俞骊都见过。正值壮盛之年,相貌身材都还过得去,平时应个门倒个水也都满称职的,但是明显没有经过训练,对于上流社会的礼仪并不熟谙,亚当若真带着他们,随便什么龙都能看出他绝对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出身。那对瓴蛾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只是瓴蛾,身材矮小,站在华车的后踏板上,那形象想必会很滑稽。
俞骊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亚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直到到了伊甸分园,见到亚当,顺眼看见院子角落里栓的、借自雪叶岩府、硕果仅存的那匹独角,才想出一个可能──雪叶岩或许会借亚当两个侍卫,就如他当初借给亚当四匹独角那样。
如果俞骊对亚当的了解也象雪叶岩或梅菲斯特那么好,他就会知道,亚当根本想不到坐这种车,没侍从站在后面会丢脸这回事。
事实是,亚当听俞骊说驾了车来,跑出门外一看,毫不吝啬地大赞“哗!好漂亮的车!”,喜孜孜地跑回去拉梅菲斯特出门看,得意说“青舆图候派这么好的车来接我”,没丝毫烦恼要谁来充当随车侍从的意思。被那翼龙笑斥一声,“那你还不快去换衣”,就跑回屋里去了。
梅菲斯特随后也说声“失陪”,回房间去。俞骊等在院子里,继续在心中尝试解迷题。不一时银发翼龙换过衣服戴上面具出来,冲俞骊略一点首,径自进了亚当的房间,再片刻后陪着着装整齐的亚当出来,梅菲斯特的房间房门再开,居然又是一个翼龙出来。
当时俞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后出来的这个“翼龙”,凭气势就知也是一流高手。轩昂挺拔的身材、淡金色齐肩飞扬的柔发、金银双色丝绣的月白袍服、遮住整张脸的银质金纹面具……除了发色之外,一切的一切都与梅菲斯特一式一样。
“这是霭京。”梅菲斯特简单地介绍说道。
叫霭京戴上面具充当侍卫,是亚当的意思。这倒不是他未卜先知,知道青舆图候有心出他的丑,会派这样一辆车来接他;更不是他突然开窍儿了,学懂象龙族的贵族那样端架子显排场。
亚当的动机很简单:萌祭这么好玩儿热闹的时候不出去玩儿,一个人呆在屋里多没意思!怕给创神教的净恶使和雷诺龙认出来?学梅菲斯特戴上个面具好了。
正常的龙绝对不会想到要弄个面具戴,也绝对不会想到要穿翼龙的服装,就好象鸟儿绝对不会想要披上树叶,树也没有兴趣长出羽毛一样。但在亚当看来,衣服并不象鸟儿的羽毛、树木的枝叶般,是鸟或树的一部分。所谓衣服,只是把身体包起来的多余东西而已。
龙、翼龙、瓴蛾都用同样的布料或丝绢来包身体,只是包法各有不同。而他背了那么多礼仪书,又问过大天使,也没发现有哪条礼仪法规说龙不可以穿跟翼龙、瓴蛾式样相同的衣服。
那么霭京穿上翼龙的服装,当然也谈不上“弄虚作假”──就好象梅菲斯特,把自身的大部分能量幻化成一对羽毛翅膀,有事没事伸出来扇忽两下,那也不是存心要冒充翼龙。而是那些龙没见识,硬把天使认做翼龙。我们可从来没说过梅菲斯特是翼龙来着。
“如果那些龙因为你戴面具,就把你也当成翼龙,那也很好呀!至少净恶使和雷诺龙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将近凌晨时候,亚当一边把花了整夜做成的春卷儿放进油锅里炸,一边如此说。
霭京不语。他心里觉得这样做大有自欺欺龙之嫌,似非君子所为──和创世神的教导不一致哦!
不过,若不接受亚当的建议,什么时候被净恶使们找到,不免会连累到亚当──也许还有雪叶岩,他昨晚知道了自己创神教徒的身份都没有出手……转念再想,如今自己也不能算是什么好龙,更严重的戒条也都犯过了,换一件衣服这样的小事,也没什么可坚持的。
通常只要是亚当想做的事,梅菲斯特都不会怎样反对。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而且整日跟着亚当这样一个惯出状况的家伙,虽然大天使的能力几近无限,偶尔也不免有疲惫的感觉。若有个龙能暂时顶顶班,好象也满不错的。于是二话不说,以能量固化出两套一式一样的服饰面具,给一套予霭京。
天亮后,青舆图候派俞骊驾车来接,梅菲斯特一看那车就觉得不对,神念凝注,立时从俞骊处得知那坏心眼儿美丽君上的不良用心,籍着回房更衣的功夫,和同住一室的霭京串通好,这才再去帮亚当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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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这么多人反对每周更新一次,那就还保持原状好了。虽然情节推进有限,还是先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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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维雅,普通乡野之家,萌祭这天都是黎明即起,晨曦微透之际就出到乡野去采摘斗春宴所需的材料。日出后回家制作各式菜肴,至巳时前后完成斗春宴的准备,离家往村镇的中心广场聚集。
每年萌祭的团舞,都是午正时分,在各村各镇的中心广场举行,除了伤病得爬不起床的龙,大家都会到场观看。午末时分团舞结束,就是斗春宴开始的时间。斗春宴会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争彩擂和灯会同在酉初开始,龙们各依自己的性情喜好参与,一直闹到深夜。
千万年的传统,萌祭这天的一切安排,对夏维雅龙来说,几乎就如日升月落般天经地义,纵然是青舆图候的夜猫子习性,又根本不会降尊迂贵地亲自动手准备斗春宴,每年的这一天,也还是会在辰时之前从床上爬起。
前一天晚上,青舆图候自王宫回来,用过饭,直等到手下眼线来报,得知雪叶岩已经出宫,去了伊甸分园,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就叫俞骊找了点儿安神镇定的药吃了,早早的上床睡觉──只不过积习之下,清早醒来,明明有了足够的睡眠,也还不免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
青舆图候一直在床上呆到,估摸着亚当已到了门口,实在不能再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舒适的被窝儿,由瓴蛾伺候着梳洗过,换上一件雪白雅致的袍服──浑身上下每一个衣褶都自有瓴蛾打理得法度森然──美丽的君上一手掩口,打着呵欠,慢慢地走出后宅。他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走到前厅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正走进来通报亚当先生驾到。
见到跟在亚当身后、金银发色的两个“翼龙”,青舆图候并没有俞骊那么吃惊。他秀丽的唇边漾起欣喜的微笑,嘴里招呼着“亚当先生”,殷勤地下阶相迎。只在眼瞳深处,闪过一丝不易觉察关注,掠过新出现的金发“翼龙”。
他特地让俞骊驾那辆车去接亚当,确是有一点点要看亚当的笑话的意思。与此同时,青舆图候也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有太多的迹象都表明亚当不是普通的龙,偏偏无论怎么明查暗访,都查不出他的丝毫背景,以及所具有和掌握的明暗力量。从忘忧酒场一出现的规模──虽然不大,却也明显不是两个龙能弄出的场面──以及亚当、梅菲斯特言语中透露的蛛丝马迹判断,亚当也绝不会仅有梅菲斯特一个光杆儿“护卫”。
青舆图候和王谈及亚当的伊甸园,自然而然地使用“家族”这样的称呼,就是因为他们都不认为亚当所代表的势力仅仅是他和那翼龙两个。
青舆图候就是想逼亚当把更多的底牌亮出来──手段却又不能太激烈。以亚当和梅菲斯特所表现出的实力,如果冒然以武力相逼,一个弄不好当真撕破脸,己方多出这样两个对头,是十分不划算的事。倒是这种恶作剧玩笑性质的做法更保险一点儿。
在彩虹郡,亚当给青舆图候的印象是性情自由、不拘礼节。然而,他这次到雅达克,明显变得严谨守礼了许多。看得出来,亚当在极力恪守夏维雅的礼仪风俗。
青舆图候不知道亚当为何会如此,但是,若他真的要学维雅龙上层贵族的排场,青舆图候这一辆华车派出去,伊甸园藏起来的其它人手,就多多少少要再亮出一些了。
果不其然!
一辆华车引出又一个翼龙。至少从表面看来,这金发翼龙和梅菲斯特应属同一级别──而梅菲斯特,已可确定是远超过翔的一流翼龙高手!如果不是青舆图候对自己外在的神情态度控制功夫一流,这时他绝对笑不了这么自然。
青舆图候陪亚当一起,随意吃了些早点,闲聊一阵,大约巳初时分,就动身往王宫前的禁城广场去──团舞就将在那里进行。
仍是那辆华车,这回换了青舆图候与亚当并坐,青舆图候亲自驾车。俞骊和霭京站在车后,凌飞和梅菲斯特在空中飞行跟随。前后还有十几个青舆图候府的侍卫骑士前导后卫,气派十分之大。
街道上的龙比亚当来时多了许多。乘车的、骑独角的,扰扰攘攘都往同一个方向前行。青舆图候府所在的这一条公卿街,顾名思义,住的都是王公大臣、仕宦贵族,骑乘的自也都是骏骑华车──当然青舆图候这辆车一过来,无不立显逊色。
华车过处,夏维雅的王公贵族们无不投以交杂着艳羡与嫉忌的目光。艳羡者是青舆图候的美貌富贵,嫉忌的当然是亚当这样一个看不出有什么出色的龙,居然能有与青舆图候君同车的荣幸。
要知青舆图候虽没有雪叶岩那么冷僻高傲,却也不是好亲近的──毕竟他也是少见的美龙,又有王上、维希那等身份高贵的密友,一般的龙自然不会看得上眼。就算是贵族,身份样貌平常点儿的,想让他眼角瞄一瞄嘴唇翘一翘也不容易,亲近芳泽那是想也别想。
故此一路行来,许多龙纷纷探询,那看似平凡的龙到底是何身份,竟得青舆图候图君如此客气对待。有些受邀参加了前晚宴会、见过亚当的龙,就摆出矜持得意的笑容,跟那些没见识的询问者说明亚当的身份。
除了坐在车上的龙,空中的梅菲斯特、车后站的霭京,亦吸引了极大的注意。梅菲斯特这个“翼龙”很多龙都听说过,知道了亚当的身份,再看到那对奇特的羽翼,大家就知道他是传说中的美丽翼龙。霭京站在车后,虽然看不到有翅膀,但他的装扮明明也是翼龙,服装面具与梅菲斯特一式一样,所代表的意义也就很明确了。
伊甸园的翼龙原来(果然)不止一个!好多龙这么想。而且看这新出现的金发翼龙,高大轩昂,与普通翼龙完全不同,不知道他的翅膀是否也如梅菲斯特那样,是一对羽翼?面具下的脸容,是否也是俊美无瑕?有的龙已经开始就此事打起赌来。
青舆图候一路驾车,一路给亚当介绍萌祭团舞的起源,其中所包含的祭祀意义,旁及许多历史逸闻遗事。青舆图候广征博引,滔滔说来,听得亚当眉飞色舞,兴奋不已──这些东西大天使也告诉过他──使用心灵魔法一古脑儿灌进脑中亚当脑中,哪有青舆图候讲得这样生动有趣!
注意力被吸引的亚当,丝毫不知翼龙装束的霭京已成为热门话题。倒是霭京自己,由于武功高强,听觉敏锐,隐约听到一些,并且为所听到事情而大觉郁闷──赌博嗳!自己好容易摆脱了“艺伎”那样可怕的身份,居然又成了赌具!这些可恶的夏维雅龙……
不悦而无奈之中,霭京忽然感觉到两道与别不同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不是一般夏维雅贵族的好奇,而是若有所思的、研判的目光。霭京心中微凛,第一个念头就是:有龙认出自己来了。
籍着脸上的面具眼孔装有黄色晶片,不惧神情眼色泄露了秘密,霭京迅速转动眼睛,往那两道目光射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容貌陌生的龙,高大魁梧的身材、沉凝坚实的眼神显示此龙非同凡俗,但他华衣和佩剑上的族徽却表明他是来自雷诺的梁国王族,这令霭京完全摸不着头脑。
据霭京所知,教中极少雷诺龙,亦没有任何一个净恶使是梁国籍的。雷诺骑士追自己的目的是魔法,对自己做出那种暴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逼出魔法秘笈。这种涉及到强大武功秘法的事情,雷诺帝国与梁国的关系再好,也不会轻易泄露。所以无论怎么想,梁国龙也没道理知道自己。
梁国龙看来身手不差的样子,霭京怕他生出感应,不敢一直盯着他。一望之后,就收回目光,却仍假借看街景,不时以眼睛余光掠过那梁国龙。想找出他以那样奇怪的眼光看自己的原因。
梁国龙当然就是罗清。他坐在梁国驻雅达克使臣凛阁下的车子上,也正往禁城广场的方向前进。
昨天他在与亚当的比武中泄了底,只好承认自己王族的身份,并表示要摆宴向雪叶岩陪罪,还邀请亚当和适逢其会的青舆图候作陪。却被青舆图候以有事找亚当为理由谢绝。
之后亚当被青舆图候拉去,弗雅派龙去向雪叶岩请示宴请一事,雪叶岩也未拒绝──这种“谢罪”理由的宴请,如果拒绝,就等于是不肯接受道歉。雪叶岩当然不能表现得那么小心眼儿。
既已泄露了身份,罗清就不能再住原来的平民旅店,当下请弗雅陪他去见梁国驻雅达克的使臣,由那位大使先生为他安排了夏维雅礼宾司的驿馆居住。罗清并拜托比较熟悉雅达克的大使先生,派龙去思味居订了晚宴的包间桌位,正式写了请帖,请弗雅带去给雪叶岩。
不料弗雅去了个把时辰,又把罗清的请帖原封带了回来,说是城外伎团营地血案有重大发现,雪叶岩进宫去见王上,被王留在宫中用膳,因此帖子没能送到雪叶岩手中。
弗雅一再致歉,罗清也没有话说──毕竟是夏维雅王把雪叶岩留下了──宴请的事只好做罢。罗清回到驿馆,自己琢磨了整晚雪叶岩对雷诺龙做下的案子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夏维雅王和雪叶岩的关系到底是冷是热之类的问题。
罗清在梁国王室的身份并不是十分高,与国君的亲缘不算很近,王位继承权是没有的。但是近万年来,圣贤集团有七、八位当家主出自他这一系,那也是梁国高层贵族官员都知道事。因此梁国驻雅达克的使臣并不敢将他怠慢──考虑到圣贤集团的敌国财富,反而要巴结一番,说不定还能捞些好处。
罗清宴请雪叶岩的事被夏维雅王被无意中插进来搅黄了,那位大使阁下就拟在官邸大摆宴席,给罗清“接风洗尘”,被罗清婉拒之后,又提出次日陪同罗清观光雅达克的萌祭。对此罗清倒是接受了。
罗清很清楚,在这种夏维雅举国同庆的日子,他不看萌祭,也没别的事可干,雪叶岩、亚当等龙,也一定会去看萌祭。果然,还没等到团舞表演的现场,他就看见青舆图候的华车,以及与那美龙同乘的亚当──车后的金发翼龙,更令他有种极为奇特的眼熟感觉。
禁城广场住于夏维雅王宫之前,广场北缘与王宫正南门只隔着一条街。禁城广场东西两侧,集中了夏维雅王国的大多数政府机构。政务省、军务省、商务部、礼宾司、以及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衙门,都在这左近一带。只有特战军和雅达克警备署这军、警两家衙门,分别在城市的北南边沿。
广场纵横各五百米,中间可容数万龙之众。平日里由于紧挨着王宫和大小衙门,平常龙不敢无事逗留,经过时也都匆匆而过,显得相当空旷冷清。只有南端靠近青羊坊北街一带,有几个商业行会和冒险者公会的办事处,才比较热闹。
今天却与平时不同。
首先是广场北端、靠近王宫南门的位置搭起高台,四周摆了许多盆花,装点得五彩缤纷。其次是广场周围的各条街道,车骑如云,并有许多徒步的龙,正不断自城市的各个方向往广场上汇集,一派热闹景象。
这些龙都是来看团舞的,贵族平民、各种身份的龙都有。另有不少穿着警备署和特战军制服的龙在维持秩序,车骑虽多,却也并不十分混乱。
虽然看团舞并不需要买票订座,也没有明确规定,贵族平民都要站什么地方,但这毕竟是王宫前边的禁城广场,也没有几个龙敢不守规矩──往来巡行的警员骑士当然也是一个原因。
高台的北边,与王宫南门之间的地带,因为距离较近(高台搭得靠近王宫),看得会比较清楚,算是较好的位置,当然是属于贵族们和地位较高的富豪们。青舆图候的华车一直行到靠近王宫大门的地方,占了一个视角最好的位置──倒也没有其他不开眼的龙来和他争。
华车停下之后,空中盘旋的翼龙凌飞和梅菲斯特也落了下来,分别站在华车两边的脚踏板上。青舆图候扮演导游相当称职,仍继续给亚当介绍团舞的细节。
“今年的团舞由名伎碧姬担纲,另外二十四龙也是从全国选出、专擅舞艺的顶级艺伎,从年前就开始排演──虽然说每年的团舞,从音乐到舞姿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新奇处,但每看一次,那种至善至美的感觉,还是非常令龙感动。”
青舆图候说,看了亚当一眼,又道:“如果说你昨天那出的‘静夜安眠’是自然的美景,团舞则是夏维雅文化的精粹,是智如在夏维雅龙身上的体现。”
“智如?”亚当眨了眨眼睛,从脑中大天使灌进的夏维雅文化知识中找到相应的概念,道:“就是创世的父神吧!”
青舆图候眉头跳动,失笑道:“我倒忘了你不是信徒!不错,智如正是我们对真神的称呼,就等于是其他教派的‘真主’或‘至高神’──不过‘父神’这种叫法还真是很奇怪!不介意告诉我,你是哪个教派的吧?”
“呃?这个……”亚当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大天使的资料看来,龙所认为的‘真神’好象和自己的父神并不是一回事──至少龙并不认为是一回事!很难解释呢!
青舆图候看见他神情古怪,再一想他刚才说的话,心中一动,“创世的父神”吗?斜眼在亚当身上多瞄两眼。
“等下的团舞就将在那高台上进行,”青舆图候转回团舞的话题,抬头看看天色,说道,“现在巳正才过,还有一会儿好等呢。”
“嗯。”亚当应,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简直不知他有没有听青舆图候说话,嘴里问:“冰……呃,我是说,雪叶岩来了没有?我怎么看不到他。”
青舆图候赏他个白眼,微带嗔意地道:“那位阁下的性子,这种场合肯出现已经很赏脸了,哪里还会早来!也不过是一晚不见,就这样记挂呀!”
亚当看了看身边的美龙,摸了摸头,很无辜地道:“我又不认识别的龙,自然只有他可问!”
青舆图候撇撇嘴角,做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道:“那天你就这么说!有点儿新意换个别的籍口好不好?这个理由现在可行不通了!这几天你就没认识几个别的龙?前天晚上在我府里,我还介绍你和雅伦公爵认识了的!另外还有席波骑士、翔阁下……”
亚当继续抓头。他是还记得这几个名字,但是总觉得这些龙啊、翼龙啊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怎么会想得起要问他们有没有来呢。眨了眨眼睛,亚当终于想起又一个可以问的龙。他说:“呃,别的龙?这个……那个……嗯,王上也会来看团舞吧?我也没看到哦!嘿!”
青舆图候瞪大眼睛,简直怀疑亚当是故意挤兑自己,竟然问起王来!没好气道:“王上是什么身份?当然要到团舞开始前才会出来。”亚当“哦”了一声,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他隐隐察觉青舆图候的不满,却又不知自己哪点惹到他了。
青舆图候也拿亚当没法。觉得这个龙如果不是真的白痴,就实在是太可恶了!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家伙,还居然做出这么逼真的无辜、茫然表情来!
一辆华车驶到青舆图候和亚当的座车之旁,车上靠近他们这边的龙扬声招呼道:“亚当先生、青舆图候君,又见面了!”
青舆图候转眼一看,却是昨天见过的雷诺龙罗清。换穿了华服,腰间有着王族徽记的佩剑,再加上本来就魁梧的身材、结实的肌肉,就连青舆图候都看得眼睛微微一亮──想不到野蛮龙里,也有长得满英俊的家伙!
青舆图候微微一笑,颔首道:“罗清阁下!”又和罗清同车的梁国使臣凛招呼。亚当坐在青舆图候旁边,也逃不掉,虽然很不喜欢这个梁国龙,也只好按照礼仪与他们客套应酬。
寒暄过后,青舆图候用歉然的口吻谈起,昨天没能接受罗清的邀请,还把亚当也拉走,实在很抱歉之类的话,还假腥腥地问罗清昨晚的宴会如何。
罗清虽然不信青舆图候不知道雪叶岩没赴他的宴会之事,却也不便揭破,只好勉强应答,说,昨晚雪叶岩阁下也不方便,故此决定萌祭之后再说。然后就问:“雪叶岩阁下也会来看团舞吧?凛阁下说团舞所有夏维雅龙都会出席的。”
青舆图候闻言瞄向身旁的亚当,笑道:“嗯,刚才就已经有龙问过我这问题了!放心!雪叶岩阁下今天一定会出现的。”
大家都坐在车上,相互间可以交谈的范围本就有限,再加上青舆图候这样明显的眼神,罗清哪还不知道所谓的“有龙问过”就是亚当问的?
虽然早知道亚当和雪叶岩关系密切,昨天还从亚当手里使出过雪叶岩的独门武技,罗清这时也不禁有一些些郁闷。雪叶岩明明不是很好酒的龙,这个亚当除了酿出香醉忘忧之外,又有哪一点儿特别,让雪叶岩看上了?
罗清明知道雪叶岩昨天和自己那么客气,甚至一反常例地请他宵夜,完全是因为对他的身份起疑,并不代表雪叶岩真对他有什么意思。但是,雪叶岩那样的龙,没机会认识交往也还罢了,即然有了机会,任是罗清再冷静,再心机深沉,也实在不可能丝毫幻想都没有──当然了,幻想归幻想,罗清还不至于因此失去理智。所以他只是脸上阴沈变幻一阵,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即使如此,青舆图候的眼光何等毒辣,罗清每一丝神情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好象又有热闹看了呢!可惜亚当这个白痴太过迟钝,一定看不出罗清的花花肠子,倒要找时间提醒他一下。不管他怎么把雪叶岩骗到手的,想要保持战果,就时刻都不能松懈才行。
──“咦?我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白痴了?居然希望他和雪叶岩继续在一起!”青舆图候忽然觉得不对,拧眉思索起来。
亚当跟他说了两句话,不见回应。看他一付神情凝重、若有所思模样,只好不再打扰,把眼光转开,四顾观看陆继不绝来到广场的龙群车骑,从中寻找雪叶岩的踪迹。
罗清则趁此机会,把注意力移到亚当车后的金发翼龙身上,偷眼细细打量。他基本已可断定,自己定然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翼龙,或许他当时不是做翼龙打扮,才会一时认不出。
以这个翼龙的身材,只要藏起翅膀,换上普通龙的衣服,摘下面具,就完全可以冒充龙。而且他的身材气势来看,相貌也不会如普通翼龙那么丑。有梅菲斯特的例子在前,说不定这一个翼龙的容貌也在水准之上呢!
罗清正思忖间,忽然旁边车上气流涌动,原本站在亚当一侧踏板上的梅菲斯特,腾空展翼,又飞了起来。同时亚当也发出喜悦的轻呼,自座位上站起,高高地举起手臂挥动,笑呵呵说:“雪叶岩来啦!呀,还带着波赛冬……”
各怀心事的青舆图候和罗清听得此言,同时身躯微震,循着亚当挥手的方向望去。
一小队特战军骑士扈从下,沿着广场西侧的街道从容缓辔而来的,正是清冷秀美的雪叶岩。
通常雪叶岩出现的地方,龙们都会不自觉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而把他旁边的龙完全忽略。今天的情形却有些不同。
雪叶岩左侧,一匹栗色独角背上,一袭式样简单的蓝色骑装,长长的蓝发在头顶束起、飘然垂落;明亮的、海水般蓝的眼眸仿佛会流动,带着纯真的欣喜四下转动……虽然以前没有见过,青舆图候和罗清(以及所有在广场上的龙)的脑海中,还是立时跃出“波赛冬”这个名字。


第五十九章 春归何处


雪叶岩一行笔直地冲着青舆图候他们车驾所在的位置行来。青舆图候和罗清两个龙远远地看着他们接近,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似喜似愁眼神。
若是别一个龙,或许会因为美龙接近而欣喜,甚至一相情愿地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自我陶醉起来。美丽的君上和梁国龙却都不是如此头脑简单之辈。
这时的禁城广场已经颇为拥挤,纵然亚当在车里站起来挥手,雪叶岩也不太可能在那么多华车中间,一下子发现他们。现在他能这样目标明确地往这边来,除了有梅菲斯特飞在空中的抢眼标示外,再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梅菲斯特是亚当的护卫,雪叶岩冲着他所在的位置过来,就等于是冲着亚当来,青舆图候也好,罗清也罢,都不过是沾了亚当的光……这个认知,可是不太能令两个皱一皱眉头就能有千般妙(诡)计的聪明龙高兴。
这么两个大小美龙,再加上雪叶岩的身份,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达官贵龙,也都纷纷让出路来。雪叶岩一行毫无阻滞地来到青舆图候的华车之旁。
今天青舆图候是亲自驾车的,四匹独角的八条缰强,一直在手里挽着。看见雪叶岩过来,青舆图候左腕微沈,右手轻振,训练有素的四匹独角应手而动,向左侧微微移开──牵动华车灵敏的车轴无声无息地转动──与罗清所乘的车中间,空出尺许宽的距离。
车辆的御者位置在右,青舆图候将车向左移,自是示意雪叶岩一行到车的右侧自己这一边。虽说这样一来,罗清就会挨在雪叶岩的另一侧,但是结识未久的雷诺野蛮龙,真正获得雪叶岩青睐的机会毕竟很小,至少比让雪叶岩站去另一边亚当座位那侧要好得多。
这一切的心思,电光石火般在青舆图候心中闪过,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其中的思考过程,就已自然而然地付诸行动。
雪叶岩的举动也一样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青舆图候移车的同时,雪叶岩夹在银星腹侧的左腿微微用力,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独角前进角度右偏,走向车子的左侧。
青舆图候秀美的凤目瞪成圆形,颊上染上两抹晕红,随又退去。雪叶岩眼波闪了闪,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妥,不过脸上倒还是冷冷淡淡的──这种微妙情形,亚当那白痴当然是看不出来了,旁边的罗清却不由得在唇边浮起若有深意的笑纹。
“冰……雪叶岩!波赛冬!你们怎么才来,害我空找了好半天。君上跟我说萌祭这天所有龙都会早起的哦!你们平时都那么早就起来练功,怎么今天就偏偏晚了?”亚当站在车上,热情地向侧探出身子,尽量凑近骑在独角上的雪叶岩,略有不满地说道。
雪叶岩心中暗恨──什么话!来得晚就是起晚了吗?而且,自己和波赛冬早起晚起,关他什么事?这么大叫大嚷地,生怕别龙不知道吗?冷淡地扫了亚当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径自向青舆图候招呼寒暄起来。
亚当被这待遇搞得发愣,怔怔地把目光转去跟在雪叶岩身后的波赛冬。
小龙骑着独角,跟在监护者身侧落后米许的位置,脸上摆出规规矩矩的乖孩子表情──眼睛四处转看新奇虽然不免,对接触到的各种各样龙的赞美的、惊艳的、贪婪的、爱慕的目光,却一概不予回应。
听见亚当的话,波赛冬心里哀叹,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这位先生的口没遮拦,算是没药救了!雪叶岩阁下听了会不高兴,也是自然的。小龙可不想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不过,看他被监护者冷待后,尴尬又无辜的神情,还真是可怜啊!
因此当亚当的目光与他的相接时,波赛冬下意识地给了他抚慰性的一笑,落在冷眼旁观的青舆图候和罗清眼里,就不免感觉大是暧昧。
简单的寒暄客套之后,青舆图候看雪叶岩脸色不善,也没有立时为他介绍小龙,就随口说起今年团舞的情况,诸如领舞的碧姬如何出名,其他同台演出的又都是如何来历等。雪叶岩大半年领军在外,才刚回雅达克不久,这方面的情况自然不如他知道得清楚。
其实青舆图候也知道以雪叶岩的性格,对这等消息也未必有兴趣,但是眼看他被亚当一句话说得生气起来,心情大坏的样子十分明显,自己若再跟着起哄,说不定就会成了雪叶岩的出气筒。青舆图候固然有着喜欢看龙发窘的恶趣味,却并没有自愿充当出气筒的觉悟──就是雪叶岩那样美龙的出气筒也不行。
因此他虽然眼睛忍不住一个劲儿往小龙那边溜,偷偷地在肚里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心里很盼着雪叶岩把小龙介绍给他,这时也不敢提起。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挑战雪叶岩的耐性极限,说不定会弄得不可收拾。
罗清与雪叶岩之间现隔着青舆图候的车,一时也不便招呼。罗清心里虽然想要凛把车子绕去另一边以便与雪叶岩说话,理智却坚决地把请求的话封在了嘴唇后面──那样做太显眼了,完全有背罗清的“职业”习惯。他只好籍着距离稍远的方便,先多看那应是波赛冬的蓝发小龙几眼解馋。
雪叶岩听青舆图候扯了一阵有的没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或者说觉得给亚当的“惩罚”足够了──这才再把目光转向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的亚当,淡淡说了句“早上好”。
亚当却也察觉雪叶岩态度的缓和,欣然色喜,道:“嗯,好啊!还有波赛冬你也还好吧?上次雪叶岩告诉我说你在学无间腕,学会了没?你……”
雪叶岩听他答了三个字,便把话题转到波赛冬身上,不禁又皱起眉头──自家的小龙,和亚当的交往也是他自己许了的,雪叶岩倒不会怎么吃味儿。只是觉得在这种公开场合亚当跟小龙喋喋不休,未免会让龙笑话。当下插口打断,道:“这些话以后再说。波赛冬,来见过赫海领主、青舆图候君。君上,这是我家波赛冬,以后还请君上多照顾。”
波赛冬应声策骑上前半步,右手抚胸,在鞍上俯首鞠了个躬,恭敬地道:“波赛冬见过青舆图候君。”
青舆图候终于盼到这一刻,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眼睛粘在小龙脸上身上,笑吟吟道:“波赛冬先生少礼!对你我可是久仰了!今日一见,才知道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呢!无怪雪叶岩阁下把你藏得密密的。若不是萌祭这样的日子,只怕我还没有这么容易见到你呢!”
波赛冬俯首道:“君上言重了。波赛冬年幼,什么都不懂,功夫又差,只好加倍努力练功。阁下也是怕我分心。”
青舆图候打量着小龙,嘻嘻笑道:“你这小龙还满体贴你家监护者的嘛!不过,用功归用功,也要懂得劳逸结合,练功效果才好嘛!哪天有空儿,我指点你几招──无间腕的招式我可熟哟!当年没少和雪叶岩阁下‘切磋’呢!”
波赛冬脸也不抬,不卑不亢地应一声:“君上过爱了!”不置可否。
亚当看看青舆图候,再看看波赛冬,有点儿奇怪地道:“波赛冬你为什么低着头?这样子不太礼貌哦!害得君上还得歪着脖子和你说话!”
这话一出,青舆图候那么厚的脸皮,也不禁泛起一抹窘色──他只是想把小龙那水灵灵的蓝眼睛看清楚些,可惜小龙一直不怎么抬头,他的目光又不会拐弯,只好歪着头找角度。怎么想到会有亚当这样一个白痴,竟说出这种话来!青舆图候现在明白雪叶岩方才的感觉了。
无论是一脸冷冷表情的雪叶岩,还是较远处竖起耳朵听这边说话的罗清,听到亚当的话后,都不禁在唇边眼角露出笑意。
一直扮乖乖脸的小龙,更是忍俊不禁,抬手以袖掩口,嫣然轻笑。这一笑立即笑得青舆图候眼光发直,定定地瞪着波赛冬,大脑完全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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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7 am

定地瞪着波赛冬,大脑完全停止作用。
就在此时,标示午正的钟声响起。悠远的钟声里,夹杂着细细的丝竹之声──团舞即将开始了。
王宫的正门大开。二十名禁卫前导,十二个翼龙飞行在后方空中,护持着十六个瓴蛾抬着的王撵迤逦而出。
钟鸣丝乐之中,王撵一直行到高台与王宫中间的位置停下。禁卫和翼龙各自散成半圆,将王护在中央。
钟声渐止,乐声渐渐响亮,片刻前还乱纷纷的禁城广场上嘈声明显减弱,无论是乘车的、骑独角的、还是步行而来的龙,都纷纷挺直腰背,向王撵上穿着绣金袍服,头戴王冠的夏维雅王行注目礼。
夏维雅王在撵座上端然正坐,眼光缓缓在广场和广场上的臣民之间扫过──经过青舆图候、雪叶岩一行所在的位置时,几乎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雪叶岩很怀疑那是由于波赛冬的缘故。
丝乐也渐渐低徊下去。广场中央结彩的高台上,响起深沉的鼓声,间杂清脆的金属敲击音。数个转折之后,乐声突然拔高,伴着一声悠长清亮直入云宵的清吟,八个彩衣博带的美貌舞伎现身台上。
亚当根本没看到他们是如何出现,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八个舞伎面向外围成圆形,翩然起舞,口里抑扬顿挫地吟唱着,却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些什么。
舞伎们在台上挥臂、伸腿、折腰、仰首,做出种种或刚或柔、怡然悦目的动作。
“果然与自然剧操控元素仿拟自然景观演泽剧情完全不同!倒更象是伊甸的有些动物,交配季节用来吸引配偶的炫耀举动!”亚当心中想道──当然,无论是得自大天使的资料,还是青舆图候所做的介绍所知,团舞的目的与求偶交配完全不相干,是赞美真神、祈祷丰年的。
“是很好看啦!不过,父神会因为他们这个舞就祝福清蓝之境吗?”亚当十分怀疑,悄悄以神念询问梅菲斯特。
大天使淡淡回应道:“说是向神祈福,其实更多的是自我心理满足──龙们相信这样做可以邀神眷顾,所以这么做,然后大家就高兴放心了,如此而已。”亚当“哦”了一声,好象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很清楚。
这时乐声一变,台上又多出十六个舞伎。这次亚当特别加以注意,又因为龙数比较多,终于被他发现这些龙是怎么出现在台上的──高台的台板可以开合,下方安有机关,只要排练纯熟,做到这种效果并不难。
第二批的舞伎,同样彩衣博带,样式和颜色却又与第一批的八个不同,舞姿风格也是迥异。十六个龙在第一批八个龙外围组成一个较大的圈子──难怪叫“团舞”──穿插来去,满场缤纷。
他们的吟唱比前八个龙咬字清楚。措辞古朴怪异,亚当努力地听了半天,虽然每个字都听在耳里,却也只猜出大概意思,不外是真神保佑、五谷丰登之类。
本已沉寂的丝竹声重又加入进来。二十四个舞伎组成的两个圈子,一正一逆地旋转,忽然停止。
内圈八龙转身内向,屈膝蜷身;外圈十六龙原地站立,双手做出种种美妙姿势,臂上彩带飞舞,又是一声清吟,高台中央烟气腾涌,烟气之中,淡绿色的身影冲天而起。
高台上内外两圈二十四个龙或蹲或跪都矮了半截儿,停在原位不动,纯以身体、手臂、以及衣裙的宽长飘带,舞出种种令龙眼花缭乱的造型。
台上的烟气渐渐散去,露出中央淡绿衣裙的舞伎的真容洁净的鹅蛋脸儿、唇边笑容如和煦春风,舞姿转折间美目流盼,整个广场的龙都觉得他看到自己了。
青舆图候也有这感觉,但他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碧姬曾几次在他府中举办的宴会上献艺,故此与这舞伎相识。知他一旦上了台,就会全心投入,任是什么龙在台下,对他都是毫无差别。这只从那舞伎目光扫过雪叶岩波赛冬都没有丝毫停顿就可证明。
“咦?这个碧姬好漂亮,不比你差很多哦──艺伎中也有好看的龙嘛!”亚当回头与车后站的金发护卫说道,又笑嘻嘻地加上一句:“而且看起来比你和气得多了,霭京!”
霭京在面具后面挑了挑眉毛──他不是很高兴这样的比较。
这不仅仅因为他自幼所受的教育中,艺伎是应该加以鄙弃的职业;也不是因为亚当认为那个叫碧姬的舞伎比他“和气”;而是“艺伎中也有好看龙”这种说法,提醒了他一直避免去想的艺伎生涯;更由于亚当叫出他的名字时,旁边那个一直没有放弃注意他的陌生梁国龙眼中怪异的神情。
虽然霭京想不出这个梁国龙会注意自己的原因所在,但是从来时道左相逢,直到在广场上这个龙特意凑上来说话,与青舆图候那样的美龙谈起雪叶岩时,都还不免时时把研判的眼光往自己投来的情形来看,他怀疑自己是必然的了。再看他听到“霭京”这名字时的反应,大概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怎么会有亚当这么思想单纯的龙?他和青舆图候、雪叶岩这样的大贵族过从甚密,却又丝毫没有贵族拘泥虚礼的作风,说话好象从来不经大脑似的──雪叶岩一行到来后,他总共只说了三几句话,就分别令雪叶岩和青舆图候羞窘不悦,真是奇怪那两个大贵族怎么居然没把他打个半死,再和他绝交!
反正雪叶岩昨晚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亚当的作风来看,他也没有想把自己装扮成翼龙的事瞒着雪叶岩。那就暂时不必顾忌这位特战军副统领,先试探一下那个梁国龙吧。
打定了主意,霭京平淡地应声道:“碧姬是夏维雅最出名的舞伎。拿普通的艺伎和他比较,那可是对碧姬先生的侮辱,更何况前一段的我。”
这话一出,雪叶岩、青舆图候、以及稍远的罗清,同时把目光从团舞拉回,投向霭京的身上。
亚当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看看身边的几个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应这样整齐,随口道:“是这样吗?”
雪叶岩一来了就顾着应付青舆图候。先是生气亚当的口没遮拦,后来看亚当一句话挤兑得那盯着波赛冬不放的色鬼张口结舌,又觉十分解气。再后来团舞就开始了,一直都没怎么注意车后站的霭京──只大约看见霭京的装束,脑中闪过“又是一个翼龙”这样的念头而已。
直到亚当那句话说出来,霭京也开了口,雪叶岩才忽然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翼龙”,根本就是昨晚见过的那个美貌艺伎、邪教教徒!大为惊愕之下,盯了亚当好几眼──这白痴在搞什么?把个邪教徒留在身边,还把他打扮成自己属下的翼龙,这若被龙揭破,不被当成邪教的同伙儿才怪!
青舆图候不知霭京的过去,听得他口气中竟有自己前段时间的身份,比起歌舞伎还有所不如的意思,不禁十分惊讶。
在青舆图候看来,以金发翼龙所表现出的强大实力,就算还没有贵族头衔,其在亚当“家族”中的地位也绝对非同一般。同是亚当属下的翼龙,梅菲斯特可以直呼亚当的名字,这个霭京怎么可能地位低到连舞伎都不如?
若说他是最近才加入伊甸园的,又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除了传闻中龙族绝迹的高山旷野中生活着极少数野生翼龙外,哪个翼龙不是强大的世家培植繁衍出来的?这些翼龙都是终生服务于某一家庭,很少转换门楣,即使由主君“赠送”出去,也是极少见的。
“可不要说亚当家的舞伎都有如此修为!”青舆图候心中闪过十分滑稽的念头,却是丝毫想笑的心思都没有。
至于罗清,一听亚当叫出“霭京”两字,已是心中剧震,再加上霭京的回答,哪还不知他是前晚和雪叶岩进城时,在城门口被穿甲箭射伤的金发艺伎。当时那一箭正中背心,这龙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如今才过了三天,他就已没事龙般,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的样子,难道当时自己看错了?
这两天他手下在雅达克的眼线,早把这一度化名“阿金”的艺伎的来踪去迹查了个通通透透,除了雷诺骑士为什么会那么卖力地帮创神教追杀此龙一事还有待研究外,其他的罗清均已了然于胸。现在此龙竟出现在亚当身边,实在是大出意料。
纵使亚当不知道创神教在夏维雅的“地位”──那其实是不可能的!再白痴的龙都知道夏维雅一经发现创神教徒,绝对杀无赦──这龙才被狙杀,亚当总该知道他有麻烦在身吧?亚当竟将他扮成翼龙留在身边,到底是何用意?就算亚当任性胡为、不知顾忌,梅菲斯特那翼龙总不会也这么没头脑吧!
骤然扬起的喧声打断各有心思的几个龙,却是团舞结束,广场上的龙群车骑欢呼流动起来。
青舆图候定一定神,问亚当说:“接下来就是斗春宴了。我们先去向王上见礼贺节,顺带尝尝御厨的手艺,然后向西到公卿街,往北绕去霓肆,再折向南,送你回伊甸分园,如何?”
不出他的意料,亚当第一个先把眼睛转向雪叶岩。
雪叶岩冷冷道:“我对逛街没兴趣,等会儿见过王,就回去了。”
波赛冬立时露出失望之色,垂下头用纤细的手指绕着独角缰绳,微微嘟起嘴来。那神情被青舆图候无意中瞥见,立时心中一荡。
雪叶岩也把小龙的神态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瞄向亚当身后的霭京,突地问道:“霭京先生懂得驾车吧?”
霭京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骑、御之术是贵族必修的技艺,他当然有学过,但是雪叶岩问这个又是何用意?
雪叶岩猜到他心中的疑问,却不直答,而是向亚当道:“我就知波赛冬这孩子贪玩儿,必不肯那么早回去,特别派了一辆厢车在广场西南角儿等着。等下你们换那辆车,替我带小家伙四处逛逛吧──霭京先生既然懂驾车,就不必再劳烦君上了。这样的日子,君上的应酬很多。”
亚当一脸猛然醒觉模样,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梅菲斯特也跟我说过,君上何等身份,我不该太麻烦君上的。既然霭京懂驾车,冰川龙你又有车子,我和波赛冬坐你的车也好──不过你真的不一起去吗?这么热闹的日子,呆在家里多没意思!”
雪叶岩道:“回来几天都不得消停,我还是想自己静一静。”瞟见青舆图候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破例地唇角微翘,给他一个清浅笑容。
青舆图候一方面为雪叶岩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而眼光发直,一方面又为雪叶岩的可恶行径而怒火中烧。
这雪叶岩平时万载冰山似的冷冰冰一块,一旦有了相好,居然这么大的醋劲儿,千方百计把亚当和自己分开,生怕龙勾引他的亚当心肝儿宝贝似的!也不想想就凭亚当那副长相,除了他阁下那不辩好丑的差劲眼光,本君哪只眼睛看得上?若不是看那白痴笨笨的逗起来蛮好玩儿的,鬼才懒得理!
其实青舆图候是误会了!
雪叶岩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满足波赛冬那小龙贪看热闹的愿望。以波赛冬的年纪,除非监护者上了战场那样的极特别情况,是绝不可以单独出门的。弗雅等侍卫虽也可以陪同,不过他们跟随自己多年,谁没有几个至交好友在雅达克?大节下的又怎么能不去打招呼?又不知他们结交的都是些什么龙,见了面会干些什么?小龙跟着去见到了,万一被哪个不良的家伙籍机占了便宜怎么办?
交给亚当就没这问题。这白痴在雅达克通共不认识几个龙,就算有几个相识往来,也都不到胡来乱搞的地步。而且白痴好的一点就是老实,至少当初在彩虹郡时,他没有“欺负”小龙,雪叶岩对他自然比较放心。
当然啦,籍此让亚当和青舆图候保持距离也是不错,毕竟这位君上也算是维希的死党,又诡计多端。亚当既没有美色让他贪,他现在这么殷勤,实在不可不防。
于是两个夏维雅贵族自怀心思,驱车策骑往夏维雅王御撵所在的方向而去,对旁边车中的梁国大使和罗清,只是略一举手,交待声“后会”、“玩得愉快”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就算了事。
罗清大为郁闷。就算明知道上次雪叶岩接近自己别有用心,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还是没法不令龙泄气。在这样的刺激下,罗清暗暗发誓,定要将雪叶岩征服,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同时心里也明白,要达到这目标,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使臣凛倒是见怪不怪。梁国既非雷诺那种超强大国,又是彩虹大陆龙一向看不起的蛮夷,在历史文化源远流长的夏维雅,被高傲的夏维雅龙冷待实在是再平常不过──更何况对方一个是王位的第三继承人,得到千剑池神剑的武学奇才,“雪肤花貌”雪叶岩阁下;另一位则是王的宠臣、二王子的密友、受封“君”爵的青舆图候──其实,一开始罗清冒然上去和青舆图候套近乎,这位君上好颜相向,已经很令凛惊讶了。
亚当和波赛冬一起坐在双座儿的轻车车厢里,双方呼吸可闻。随着车子的前行,肩膀偶尔还会轻轻碰触到。车厢里舒适温暖、车窗外满眼是缤纷的节日盛景,身边的小龙又是如此美丽……这也就是亚当,换一个龙,即使是雪叶岩自己,怕也不早就晕淘淘不知今世何世了。
奈何享此艳福的,不是别龙,恰恰是不解风情的亚当。车子行出才两条街,亚当已开始后悔答应雪叶岩的要求,陪着波赛冬逛萌祭了。
令亚当后悔的是波赛冬今天的奇怪表现。小龙一向文雅大方,对亚当也表现得恰如其份的亲近,言笑盈盈十分可爱。小龙的知识也相当渊博──虽然都只是书本上看来的,但是亚当对某些东西大惊小怪时,也总能给他解释得头头是道、明明白白,算是个合格的导游。
但是,今天的小龙却十分别扭。
斗春宴已经开始。沿街的店铺住家,纷纷大开中门,在院中排了长桌,摆满各式的美酒佳肴,任龙品尝。为了招徕更多的宾客,还在门口挂出锦旗彩灯,图文并茂地将主家最得意菜式大大宣传。很多坐车骑独角去看团舞的龙,在街上经过,都会不时下车下骑,进去品尝美味。
亚当和波赛冬在禁城广场的西南角上了这辆厢车,走没几步来到第一家开着门摆了菜肴的店铺──那原本就是一家食馆,摆出来的东西色香俱佳,挂出的菜式彩绘活灵活现,着实吸引了不少龙逗留。亚当立即叫霭京停车,也跑下去凑热闹──叫波赛冬一起时,小龙却摇头说:“不好吧……”
亚当只好自己去,尝了几样奇奇怪怪的点心小菜,惦着车上的小龙,就匆忙出来。车子再往前走,没挪两步又是一家,亚当又跑下去……
如是者三,波赛冬都不肯下车,而每一次拒绝亚当的招呼时嘴巴的翘起程度越来越高;看着亚当下车时的眼光也越来越怪异兼可怜兮兮,看得亚当直以为自己对他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明知没道理,偏偏就是有那种愧疚抱歉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亚当也不好意思总是下车──走出两条街才停了三次,原本亚当恨不得根本就不坐车挨家用走的才过瘾──每次也都不敢耽得太久,略略走马观花地看个大概就赶着回车陪小龙。
亚当在这上面相当的迟钝,虽也看出波赛冬明明对那些菜点很感兴趣,好象也很想和他一起下车品尝,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不肯痛快下车。亚当劝过几次──不过他劝服的方式比较烂,翻来复去也只是“你不想去吗?”、“一个龙呆在车上多没劲!”之类,根本说不到点子上,没有效力那也是必然的。
直到来到这家门口聚集了比一路来所有商户住户都多的龙群、建筑最辉宏气派的华厦之前,亚当再也忍不住第四次叫停,不顾小龙蓝盈盈的大眼睛几乎要漾出泪水的委屈模样,和心中毫无来由的巨大负罪感,从车上下来,一段隐约溜进耳朵的对话,才算向亚当点明了问题的症节所在。
“咦?那辆车……是雪叶岩阁下府的吧?这下来的龙一定就是那个亚当了?样子真的满普通的啊!”门边一个应该是宅主家仆从之类身份的龙轻声向同伴说,“你进去禀报一声吧。”
他们乘的这辆厢车,从外表看相当普通,与青舆图候华车那是天差地远,根本没得比。若非车上的王室徽记,就和普通贵族富户所用的轻车没什么区别。而且换车之后,雪叶岩一个侍卫也没派,霭京驾车,梅菲斯特也收起翅膀,改站在车后的踏板上,就没那么显眼。所到之处,并不会特别引起注意。前面停过的三家,就都没什么龙发现这是特战军副统领阁下府里的车子。
这家的仆从能立即认出车上的徽记,并正确判断出他们的来历,可见对王室贵族的徽记都十分熟悉──贵族的族徽与血统传承和封地有关,许多封地在王都附近、历史悠久的贵族,族徽和王室徽记相差细微,只有行家才能一眼分辨出来──还提到要向家主禀报的问题,显见这一家的身份地位也非同小可。
亚当一时也想不到这么多,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接下来的谈话。那个龙的同伴目不转睛的盯着亚当下来的车门位置,以兴奋的语气道:“等一下,车里的一定是波赛冬,等我看看……”
先前的龙没好气道:“想得美哦!雪叶岩阁下没来,那么小的龙怎么可能会下车!他不怕回去被监护者骂啊?快滚进去禀报。”
后者受到打击,却尚存希翼,坚持站在原地不动,道:“说不定雪叶岩阁下也在车里……”
话音未落,同伴已“嗤”地一声笑出来:“说你是基南来的乡下佬你还不服气!雪叶岩阁下从来不坐厢车,无篷华车都很少会乘,一向都是骑独角的!这是全雅达克的龙都知道的事。你还在作梦!”
“……”
再后面的话亚当已经没有再听,他听到“他不怕回去被监护者骂”这句话时,就已经转身回到车门旁。他被这个龙的说话触动灵机,终于想到波赛冬不肯下车的可能原因。
亚当拉开车门,把头探进车厢,正好看到波赛冬噘着嘴靠在车座上,把一只白皙纤细地手指探进红唇轻轻咬着,深蓝的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感觉到车门打开,立时放下手指,坐直身子,瞪起眼睛看过来。
亚当不等小龙说话,抢先问道:“波赛冬你不下车,是不是怕雪叶岩知道了骂你?他有说过不让你下车吗?那为什么还让我陪你逛?今天是斗春宴耶!不能品尝各家的菜式料理,闷在车厢里逛和呆在家里根本没什么区别嘛!”
看到亚当去而复回,波赛冬的蓝眼睛里露出惊讶之色,听清他的说话,就转为嗔怨,道:“阁下虽没有说不让我下车,但是他既然不在,我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就到处乱跑!”
“咦?那我算干什么的?冰川龙不是要我替他陪你的吗?”这回轮到亚当噘嘴不满了,特意强调“替他”两个字,就算自己不是小龙的监护者,难道就一点儿份量没有吗?那他干嘛要巴巴儿地陪小龙闷在厢车里?用走的不是更能尽兴?
波赛冬目中闪过喜色,道:“你是说我也可以下车吗?”
亚当看他这样欢喜,反而一愣,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了?我叫过你那么多次,是你自己不肯……”
波赛冬大喜,跳起来扑到车门口,嘴唇在亚当颊上蜻蜓点水般一触,笑吟吟道:“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怕麻烦,不是真心叫我下车的。”
亚当前几次叫他,都是用“你来不来?”“一起去吧?”之类的表达方法,小龙迟疑点儿反问一句“不好吧?”,他就转身自己走了,(在小龙看来)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雪叶岩调了一辆厢车给波赛冬逛街,虽然没有明言不许小龙下车抛头露面,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可以随处乱跑。若没有受监护者委托的亚当非常明确地说“好”,万一小龙露面惹出什么麻烦,雪叶岩第一个要责怪的不会是亚当这个好友,而是冒然出头露面的小龙。
波赛冬自已知自己事,没有雪叶岩那样声名赫赫、无龙不识的监护者在旁,无论亚当的真正实力是否足够,只他丝毫威胁性都没有的外形,自己跟着他在大庭广众下露脸,想不出乱子,实在希望渺茫。这其中的微妙,亚当怎么可能明白?
亚当对小龙的反应只觉莫名其妙,搔了搔头,道:“你还真是心思奇怪的小龙!带你下车逛逛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刚才那一下感觉不错哦!”他指了指被小龙嘴唇碰触的脸颊,要求道:“再来一下怎么样?”
听了属下的禀报来到大门外时,申邑琛正看到一个龙背对着这边站在那辆被指为雪叶岩府座车的厢车门口,一双裹在蓝色袍袖中的纤手很亲妮地搭在那龙肩上,长长的蓝色发束与那龙头上的棕色发丝混杂在一起。
申邑琛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虽然没看见车内龙的脸容,只从那少见的蓝色长发已可确定那确实是早些时候禁城广场上惊鸿一瞥的美丽小龙,雪叶岩的被监护者波赛冬了。那种姿势距离,两个龙在做什么也十分明显──这么不知羞耻的事都做得出,亏得梁思从彩虹郡回来,还说那小龙懂事知礼?
蓝色袍袖的双手缩回去,车外的龙退开两步,伸出手臂。那双纤手中的一只再伸出来,轻轻搭在手臂上借力,美丽耀眼得令天上太阳也为之失色的小龙轻盈地跳下车。熙来攘往的大门处,立时为之一静。
扶波赛冬下车的自然就是亚当。小龙下车后,收回搭在他臂上的手,亚当就和小龙一起往大门方向而来。
申邑琛闪身退进门房的屋子,避免与来客照面──斗春宴采取“贵客自理”的方式,主家并没有出面招待的责任。申邑琛接报后走出来,也不是冲着亚当,而是想找机会与藏在车中的小龙接近,现在波赛冬公然现身,雪叶岩又不在场,为了顾及身份,他反倒不便上前了。
亚当带着小龙走进申邑琛府,直冲着前院里摆满佳肴酒水的长桌而去,根本没注意到闪进门房的身影。申邑琛看着两个龙(人)所过之处,众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宾客纷纷被小龙的美貌震慑得目瞪口呆;再看小龙波赛冬完全不理众龙惊艳的、爱恋的目光,规规矩矩地跟在亚当身边亦步亦趋,心中涌起极为奇特的感情。
方才那一句“不知羞耻”的感慨,实在是震撼太过的缘故。其实那种事若是两个成年龙当众做来,固然十分浮浪放纵,但若是小孩子和监护者的话,却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亚当那家伙,此时明明是替代雪叶岩的位置。这事只能怪雪叶岩那没眼光的家伙,托付这么一个急色鬼照顾小龙……
早些时候在禁城广场,申邑琛就已注意到波赛冬。自从他跟在雪叶岩身边出现,直到整场团舞结束,小龙的一举一动都申邑琛都看在眼里,基本上还是同意梁思所说,小龙是个很懂事守礼的好孩子这一说法的。
如今最初的震撼过去,申邑琛殿下倒觉得波赛冬这美丽可爱的小龙,摊上雪叶岩这监护者,还被硬塞给亚当那么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实是遇龙不淑,对小龙的怜惜之心大起,就躲在自家门房里,一厢情愿地琢磨起拯救小龙出“火坑”的计划来。
正思忖间,门口忽然又起了一阵喧哗。
         ※       ※       ※
痴儿:抱歉抱歉!这一节失约迟到的原因,并不是鲜网和百战挂了,而是痴儿挂了──当然没有“挂”那么严重,只是感冒而已。起因是星期五凄风苦雨一整天,再加上有位同事带病坚持工作,痴儿抵抗力不够强,到晚上就开始微微的发烧。星期六早上开始头痛,自己也带病坚持工作了一天,回来就躺下了……今天早上起床,好容易把仿佛裂开的脑袋合到一处,跑出去买药,才算好一点儿。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第六十章 轻狂少年


霭京目送着亚当和小龙走进这豪宅的大门,混乱嘈杂的喧声自另一侧传来。他惊讶地转过头,只见对街小巷里冲出一辆轻车。拖车的两匹独角状似疯狂,横冲直撞地对着这边冲过来。
“啊!让让啊!独角惊了!快让开啊!”车上的御者惊惶狂叫,拼命拉缰,却丝毫成效也无。霭京所驾的这辆车首当其冲,眼看避无可避,驾车的四匹独角,已经惊吓骚动起来。
霭京大皱眉头,振动手中的缰绳安抚驾车的独角,同时提足功力──他对自己的御车之术虽有自信,但是那轻车几乎是瞄准了过来的,距离既近,左右车骑又多,空间有限,眼看闪让已是不及,冲撞多半不可避免──若真撞上的话,他的驾车技术再好,也是无用。
还好那只是两匹独角、一架轻车,自己的功力,应该差不多可以应付──前天的箭伤已经没有感觉,应该是完全愈可了吧?
在座位上站起,霭京就欲一跃下地,在两辆车撞上前阻止那两匹受惊的独角,脑中响起一声轻喝:“飞起来!跟着我做。”同时一重重奇特的、暖洋洋的能量往自己身上笼罩下来。是梅菲斯特!
霭京下意识地从命,御气升到空中,同一时间,他眼角瞥见站在车后的梅菲斯特展翼飞起,双手合拢微张,朝向发狂冲来的独角车辆。
霭京恍惚觉得自己知道翼龙这个动作是干什么的,仔细思忖却又毫无概念。本能地跟着伸出双手,然后他惊讶地看到翼龙双掌间银光闪耀,流星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击向两发狂冲来的独角之一。更奇怪的是自己摆出同样姿势的手掌中也有淡黄色光芒射出,击中另一匹发狂的独角。
怎么会这样?霭京转头往梅菲斯特的方向,忽又被眼角瞥到的景象吓到失去平衡──他的肩膀后面,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对金光闪闪的羽毛翅膀?自己居然还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金色羽翼优雅舒缓地轻轻扇动,霭京惊讶过甚内息混乱,按理说早该御气不住掉下地去,这时也丝毫不受影响,仍能稳稳的停在空中──可也不象是那对翅膀在支撑他。
心灵中传来的讯息部分解答了他的疑问:“拜托你注意一下姿势好不好?我托住你虽花不了多少气力,但你这一看就手脚失衡的样子,会露馅儿的。”
两匹发狂的独角,被金、银光芒罩住,再不能前进分毫,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悲嘶着向侧偏斜,连同身后的轻车,一齐失去平衡,翻倒在街心处,离霭京所驾厢车的左辕,只剩下一尺有余。厢车上的四匹独角失去御者安抚,纷纷踏蹄低嘶,骚动不安。
霭京见此情景,连忙气沈丹田,落回御者的位置,抓起缰绳安抚独角。想到背后不知如何冒出来的翅膀,斜目看时,居然正徐徐收拢,优雅地消失在肩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霭京以传心术向同样收拢翅膀,落向车后踏板的梅菲斯特询问。
银发翼龙传回的答案轻描淡写:“这辆车出现得古怪,好象是冲着你来的。我以魔法为你拟化出翅膀的虚影,那些怀疑你的龙看到,大概可以就释疑了。”
“是虚影吗?那拦下独角的金光……”
“只要灵力足够,魔法又不一定要以自己的手脚发出去,我传你魔法这么久了,你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没弄清楚吗?”
霭京喟然轻叹。拟化出翅膀并控制其动作、阻止发狂的独角、托住内息失调的自己,三件事同时完成,梅菲斯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尤其是那对翅膀,根本不是所谓的“武功”所能达成的事。魔法倒底是什么?只用来打斗的话,明显是浪费了。
自从梅菲斯特将魔法知识传他,他有空时就会研究,原理和修练方法什么的也颇想明白一些,好象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这完全与霭京从小所知道的武学概念背道而驰,所以总不免忘记。
事情发生得太快。变故初起,豪宅门上的几个仆从就迅速跑来,这时正好赶到。四个龙奔到翻倒的车子旁,一个上前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御手,另外两个龙分别抓着两匹喘息急促、被断裂的车辕压住的独角的辔头,一个龙以佩刀割断驾车独角的缰绳束带,将之解放出来。
第五个龙来到霭京他们的车旁。“阁下是梅菲斯特先生吧?这一位怎么称呼?多谢两位出手,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这龙的目光在车后的梅菲斯特和车前的霭京身上顺序移动,如此说道。这龙穿着夏维雅海银骑士团的制服,银质肩章表明他是军官身份。
霭京还沉浸在梅菲斯特刚才用出的魔法的奇妙,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对他的话也没有反应。梅菲斯特虽是听见了,却不理睬──昨天在王宫与那些翼龙和王宫禁卫打交道的经验令大天使知道,龙们对“翼龙”的怪脾气是十分宽容的──所以他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那龙颇为尴尬,却果然并无怒意,也不敢再多纠缠,默默退开去,指挥着几个同袍移去倒翻的车子,把发狂中强被制止的独角拖去一边,带那御者下去裹伤并问话。
同一时间,亚当和波赛冬已经开始品尝申邑琛殿府中预备的各样糕点小菜。
“这个糕饼很好吃,我前面去的几家也都有准备,好象很普遍。”亚当指着长桌上一盆素白色,手掌大小的圆形小饼说道,“奇怪昨天霭京帮我预备斗春宴时,只叫我做春卷和煎饼,却没提这个。”
“这是怀素糕。”波赛冬仔细看了看,伸两指从其中一块素饼上掰下一小块,送进嘴里,如此声称。“这是以糯米粉,加入切碎的椿树芽、金丝果、木梨蕊等多种果菜香料,在烤炉中以小火慢烘而成──这种作法始于千余年前的美食家怀素郡主,所以叫怀素糕。你之前吃到的,只怕是平常的素饼,而非此糕。”
小龙说着,再伸出手去,想拿一块给亚当,却发现自己刚刚掰了一小块的那块糕饼已经不见了。而且自己手一伸出去,同时也有三、四只手伸过来,真不知是恰好大家都想吃怀素糕呢,还是想要籍机占便宜。
波赛冬的手临时转向,指向旁边另一碟淡黄、青翠、紫红三色交杂的拌菜:“这就是木梨、椿芽、蓟菜拌成的冷盘儿。黄色的是木梨,紫红的是椿芽。只要看颜色你就知道,这么多配料加进去,还要保持糕饼纯正素白的颜色,是多么麻烦的一回事。何况很多配料极为昂贵,普通龙家里也用不起。”
亚当完全不觉周围暗潮汹涌,自己伸出手去,学波赛冬刚才的样子,掰了一块怀素糕放进嘴里,道:“哈!果然味道不一样!好奇怪……”
波赛冬唇边浅笑,眼角余光瞄着那碟怀素糕。有两个性急的龙刚刚手伸得太急,这时已不能不着痕迹地收回,各自也掰一块糕点,盘中一下子多出三个掰缺的糕饼──就说嘛!满盘子的糕饼,哪有可能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吃完一块才动另一块。自己刚掰了一小块儿就整个糕饼不见,不知是哪个变态龙……
亚当似乎觉得怀素糕的味道蛮不错的。吃掉手中的一块,又拿起刚才掰剩下的大半块,还递一块给小龙:“你不喜欢吗?怎么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来,多吃一点儿!味道蛮不错的呢。”又用桌上摆的木制餐叉挑起一点凉拌椿芽送进嘴里。
波赛冬接过半块糕饼,笑问:“如何?做这种冷盘说来容易,只要将菜叶以滚水烫熟、冷却后加油、盐和调味料拌匀就行了,其实却颇考功夫。煮水的火候不对或者烫煮时间稍长,菜的鲜味就会失去,影响口味。”
亚当道:“是吗?那你尝尝这个做得怎么样。”理所当然地又挑了一些,送到小龙唇边。一圈利箭般的目光围过来,小龙心道也不知换一只餐叉,还是乖乖张口把菜叶吃进嘴里。亚当发表议论道:“这个冷盘和糕饼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你确定里面真的都同样有椿芽和木梨?”
“应该不会错。”波赛冬道,“我们家也有做怀素糕,早上出来前我还尝过,就是这个味道。”
亚当笑道:“你家也有做?一定不是冰…雪叶岩做的了!昨晚他自己承认不会做糕点了!我虽然不会做这种糕饼,可有做春卷和煎饼──我收了两盘在厨房里,等下回去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雪叶岩阁下做糕饼?小龙脑海里幻出冷淡清美的监护者满手面粉做糕饼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滑稽,禁不住唇边逸出微微的笑纹。一边回答亚当说:“嗯!我最喜欢吃春卷的,等下自然要去尝一尝。”
话音方落,第三者的声音插进来:“为什么要‘等下’?春卷要趁热吃才好。这一碟刚才炸出来的,你不尝一尝吗?”随着声音,一个穿着绣金华服的年轻龙凑过来,手中真的托着一盘热腾腾的春卷。
波赛冬有些发怔。他虽知自己出来可能会有麻烦,却也没想到会有龙就这么直接接自己的话头儿。冒然与陌生龙搭讪本就不合贵族礼仪,在斗春宴这样场合,这方面比平时宽松很多。但是再怎么说,这些龙也该先和亚当说话才对。直接找上自己这样年纪的小龙,简直是乡野之龙才会做的事。
这个龙也很年轻,波赛冬判断他至多一百四、五十岁,眉目清秀,身量颇高,看衣着举止,应是出身不低──不见有年长的龙在侧,想必是已经独立了?看来此龙也可划在精英那一类。
波赛冬礼貌地冲这冒失龙点一点头,并不答话,脚下稍稍退后,凸显出亚当的存在。
亚当本来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没把别龙上来和小龙搭讪当成一回事儿。直到波赛冬以肢体动作暗示,才省悟按照龙的礼仪,这种情况就该由自己这个临时代理监护者出头应对。
亚当眨了眨眼睛,道:“我是伊甸园的亚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年轻龙眼睛仍盯在波赛冬身上,口里的回答却也中规中矩:“南平郡主罗米,幸会亚当先生。先生的大名我久仰了。”
亚当“哦”了一声,也不觉得怎么样。波赛冬心中却是微震。
街门外的小小混乱,申邑琛在门房里从头看到尾。他看见属下移开倒翻的轻车,把驾车的龙带去一旁,也看到伊甸园那两个“翼龙”的表现。
两个翼龙表现出的实力固然不凡,在申邑琛殿眼里,却还不是最值得惊异。他少年时在王宫的青院中住了几十近百年,和翼龙团总部的惊云阁那么近,对翼龙的了解当然比平常龙多,知道翼龙只有达到一定实力、通过严格的考验后,才能被允许离开惊云阁──所有训练翼龙的家族都有类似的考验,伊甸园应该也不例外。
至于那两个翼龙对待上前招呼的海银骑士的无礼态度,虽然申邑琛殿在某些事上小心眼儿──比如认定雪叶岩目中无龙,看不起自己──倒也不还至于和两个翼龙一般见识,故而也不觉得生气。
但是他修为比普通骑士高很多,眼力也非常高明,看到刚才那一幕,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又偏偏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正在凝神思索时,感到梁思熟悉的气息接近。申邑琛抬头,看见梁思带着一个陌生龙走进来。两个龙手里都还拿着酒水食物,应该是刚从院子里的斗春宴上过来。却不知是否被门外发生的事故所吸引。
梁思穿着普通骑士服,没有佩带兵刃,看来就象个普通有点儿实力的贵族,不熟悉的龙绝想不到他是堂堂特战军的一团之长。和他一起的龙高大魁梧,衣饰华贵,申邑琛以前虽然没见过,看见那一头黑发以及衣著式样上的细微差异,也约略猜出此龙的身份。
“梁思阁下什么时候过来的?”申邑琛淡淡地招呼,“真是怠慢了。怎么不让他们通报一声。”
为了不使梁思和他的关系传扬出去,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除非在私室之内,申邑琛习惯了以不冷不热的态度招呼梁思,这时也自然而然地采用这种态度。梁思也习惯了,不在意道:“我们来时那小龙正进门,当然没龙注意了。”介绍同来的龙道:“这位是罗清阁下。”
申邑琛虽已猜出罗清的身份,真的确定了,又不禁微感不悦。
萌祭的斗春宴,龙们可以不拘身份地位,各家各户地串,谁到谁家里都不会引起过多的猜疑。然而,申邑琛的手下也不都是吃白饭的,昨天亚当和罗清决斗那么大的事,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罗清已和雪叶岩见面,却又隐瞒身份,雪叶岩不会起疑、特别“关照”他才有鬼。现在他往自己家里跑,是存心捣乱吗?
罗清也看出这位殿下的不悦,见礼后立即直入正题,道:“本不敢打扰申邑琛殿。上次梁思阁下提到伎团驻地的案子,恰巧今天才发现一点线索,籍斗春宴的机会来知会梁思阁下。阁下却认为由我亲自跟殿下解释比较好。”
原来不是追着波赛冬那小龙来的!申邑琛心中闪过此念,紧接着暗吃一惊──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罗清的声音钻进耳里,道:“据我们几个侥幸自驻地屠杀中逃生的龙说,做下这案子的龙,本是为了要找一个叫霭京的家伙。南郊扎营的一个米兰伎团中,正巧有一个叫做阿金的艺伎,事发时并不在营地,后来在东城门处被来自高空的穿甲箭狙击,雪叶岩阁下自郁泽河谷案发地勘察回城时正巧赶上。这个阿金原本被霓肆的商户聘为参加争彩擂的选手,也因此作罢,昨天雪叶岩阁下为此亲自去到商务部,要求允许霓肆更改选手,梅菲斯特则将受伤的艺伎带回伊甸分园。方才在禁城广场,我亲耳听到亚当叫那个金发翼龙‘霭京’。”
这些全是几天来罗清的亲身经历,以及苏歌动用圣贤在雅达克的眼线调查出来的情报。每一条都经过核实,确认无误。而且罗清述说的时候,也没有添加任何评论和意见,只是简单地把事实讲出来。
这种冷静客观的表述方式本就有极大的说服力,大部分情况也与申邑琛自己渠道所得的消息一致,因此他立即完全相信了对方所提供的情报──这么说来,伊甸园那个新冒出来的翼龙大是可疑!申邑琛凝神思索,一时没有出声。
罗清也不多言,啜了一口手中端的美酒,视线透过门房内向的窗户,落在院中龙群涌涌的斗春宴现场。罗清只能看到层层叠叠龙的背脊,和那些背脊的缝隙间偶尔闪过的一点点蓝发的影子。
与同龄的龙相比,波赛冬的身材也算高挑颀长,不过他毕竟才变身不久,与真正的成年龙站在一起,怎也不免显得矮小瘦弱。中等身材的亚当,都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从龙群外看过去,本不能直接看到波赛冬。而且,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小龙周围永远是龙群最密集的地方。
罗米郡主和亚当互通了名字,很客气地请亚当尝他那一盘春卷,目光却飘往小龙的方向,显见得请亚当是虚,波赛冬才是他的真正目的。那神情明显得亚当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
如果换了正常龙在亚当的地位,这时多半就会装傻,和他打哈哈闲扯几句,这罗米脸皮稍微不够厚点儿,顾忌礼貌,不把目的挑明,就可不必介绍小龙给他认识。
──不过这家伙敢冒冒然出声搭讪,可见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大概不会那么轻易放手。波赛冬感受到对方肆无忌旦的目光,垂眼望着自己的袍襟儿,心中暗道。
亚当却不是普通的龙族监护者,不觉得介绍小龙给别龙认识有什么不妥。既然看出了罗米的真正目的,就很爽快地说:“你真正想请的是波赛冬吧?波赛冬,快来见过罗米郡主。罗米郡主要请你吃春卷哦!”顺手拿了一个春卷──送到眼前的点心,不吃白不吃嘛。
波赛冬差一点儿要摔倒──怎么会有这样的监护者!小龙诧然望了亚当一眼,再把目光移去那叫罗米的年轻龙身上。
就小龙本心来说,是很想被介绍给其他龙的。只有这样他才能逐渐进入社交圈子,结交对自己脾性、于己有利的朋友,渐渐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减弱直至最终摆脱监护者的影响,达到独立自主的目的。
但是这个过程必需十分小心。因为小龙实力不强,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借监护者的力量阻挡别的龙,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给龙占了便宜去。所以也必需小心言行,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切结识其他龙,引起监护者的不满。
此外也有小龙看某龙对了眼,产生感情,就此相好起来的情况──那多半是年纪再大一些,实力成长至接近壮年龙程度的小龙,才会有心情有胆量和龙谈情说爱。以波赛冬目前的年纪,应付自己的监护者就够他头痛了,这些事倒还没有进入考虑之中。
更何况守着雪叶岩那样的监护者,别的龙想吸引他的眼神也是不太容易。所以波赛冬遇到因为自己的美貌想来搭讪结识的龙时,主要只考虑对方对自己的成长会否有帮助。
波赛冬不大想理罗米。
罗米很年轻,武功修为在同龄龙中也可算是高手,和三百岁以上的壮年龙比起来,却还有些差距──就是说他并不是天赋异禀的绝世奇才。郡主虽然是颇高的封爵,但是他并没有报出军政职衔,可见还是闲职,爵位只是继承来的。
夏维雅的规矩,贵族的小龙成年满一百年后,就可得到朝廷的正式封爵──通常按监护者的爵位降两或三级封赐小龙。贵族的小龙封赐爵位之后,多半会按照自身的能力和监护者的安排,参加政务府或军务省的考核,通过的可以获得官职,以后的升迁封赏,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封爵后的小龙就会有自己的封地采邑,就算是正式独立了──大多数贵族的监护期不会耗满一百年。贵族的小龙素质都很好,只要不是太懒散成性,成年后五、六十年,就可成长到足以通过王国骑士的考核,那时监护者就必需为小龙申请封爵,允许小龙自立。
象罗米这样的年纪,还只有爵位而无官职,若不是实力太差通不过军、政两部的考核,就是本性不求上进──看他的气息表现不象是通不过考核的,再证以他竟公然和成年不到一年的小龙搭讪的行径,不难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惫懒少年。波赛冬可不想交上这样的损友。
而且,罗米的封爵比小龙的监护者只低了一级,这就说明他的(前)监护者爵位比雪叶岩高──能被称为殿下的,整个夏维雅王国目前也只有两位,其中一位已经至少九百岁了,自然不可能有罗米这样小的继承者,因此罗米和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波赛冬是很聪明的小龙,雪叶岩虽然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朝廷王室的任何事,只凭常识也知道自己不宜随便与王国另外两个骑士团统领的继承者结交。
听到亚当叫他“见过罗米郡主”,波赛冬踏前半步,恭敬客气地鞠了个躬,眼也不抬地说:“波赛冬见过罗米郡主。”多半个字都没有,又再退回原处。
这已是他所能采取的最冷淡的应对了。罗米却是毫不介意,顺手把手里的碟子塞进亚当手里,笑吟吟地对小龙说道:“太好了!我终于认识你了,波赛冬。你还真是漂亮得一塌糊涂呀!你知不知道早半年我就听说了你的名字?我的朋友们都说,本来雪叶岩阁下是不想参加虹擂的,直到看见你的水镜影像后才改变了初衷跑去报名!”
波赛冬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才合适──这种话让龙怎么回答呀!这个罗米到底是不是贵族来的?这么露骨地称赞第一次见面的小龙的容貌,还公然谈论他的监护者……便是雷诺帝国的那个野蛮王子卡特,好象都没这么无礼来的。
亚当接下来的行为,更令小龙完全不知所措──这代理监护者,一手拿着罗米塞给他的盘子,一手拿着咬去一半的春卷,接过话碴儿道:“这么说冰…雪叶岩也满好色的哦!我到彩虹郡的时候,虹擂已进行了大半,当时台上就是他在和一个金发的龙在打,梅菲斯特说那个龙的功夫和雪叶岩也差不多──可能还稍微强一点儿──若不是他全用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把那个龙吓到了,还不知道谁会赢呢。”
         ※       ※       ※
“真的呀!我还以为雪叶岩阁下永远是那么冷冷酷酷的呢!原来他也有在乎的时候──那时的他一定更加美丽吧?可惜我没眼福看到……”罗米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亚当笑道:“嗯,雪叶岩确实是冷着脸的时候多!其实他不是真的那么冷的!我开始也被他骗了,直到那天看他和波赛冬……”他忽然感到身侧传来强烈的灵力波动,自然而然地中断语声,转眼向身侧的波赛冬看过去。
小龙依然维持乖巧的静默,海样湛蓝的眼眸里,却清清楚楚地流露出不满的意思。亚当猛然醒悟,吐了吐舌头──他差一点儿把雪叶岩初回来那天,在波赛冬房里发生的情形经过说出来!按照龙的习惯,这种事情好象是不能公开说的哦!连一向乖巧温顺的小龙都忍不住露出不满的神色,如果换了是冰川龙,说不定会用诘绿来封他的口呢!
波赛冬生气地抿着嘴儿──早些时在禁城广场,亚当乱说话被监护者冷遇,小龙还同情他来的。谁想他竟完全不吸取教训……跟着这样一个龙出门,好丢脸哦!还有那个罗米,也不是好龙,看他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就知是专会刺探传扬别龙隐私的下流家伙。周围听见那句话的龙,神情也都变得怪怪的。
罗米是否真如波赛冬所想,下流到喜欢刺探传扬其他龙的隐私,这时也分说不清。不过只凭亚当漏出的片言只句,谁都不难猜到他咽回去不说的是哪类事。越是这种不能公开谈论的隐密情事,大家越是爱听,这本是龙之本性。更何况今次故事的主角儿还是“雪肤花貌、石心翠剑”的雪叶岩阁下,那也无怪众龙兴趣大增。亚当这么及时醒悟不说下去,不仅罗米,好多龙都觉得心中痒痒的,恨不得伸手进去挠挠,又或把亚当的嘴巴扒开掏出他的话来。
亚当虽然没小龙这么敏感,发觉到罗米和其他龙兴趣勃勃的暧昧神情。不过他自知说错了话,又见小龙生气,也有些慌了手脚。亚当把手中盛了春卷儿的碟子塞回身前罗米的手里,腾出手来拉起小龙的手儿,放软声音道:“呃?波赛冬你别生气嘛!都怪我不好了……你难得出来,还想去哪里玩?说出来我陪你去!”
波赛冬没想到他会公然拉自己的手,脸颊倏地擦红。听他温言软语,又是怎也气不起来,脸色不由自主地缓和,嘴角微微翘了翘。
亚当见小龙不出声,更是不知所措,手上咬去一半的春卷也不要了,随手抛去。抬起手来搔头,眼睛左转右转,努力想了半天,陪笑说:“要不,我们转回青羊坊街──早上俞骊接我去青舆图候君府的路上经过那边,有家店铺搭了个极大的牌楼,装饰了好多彩绘,漂亮极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轻轻晃动拉着的小龙的手臂。
从来没有贵族在公开场合这么宠溺小龙,周围的夏维雅龙全部看呆了眼。波赛冬虽觉窘迫,体会到亚当爱护的心意,心里早就软了。再被他拉着手臂轻摇,竟仿佛自己与亚当的位置颠倒过来,真不知道谁是小孩,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亚当欣然道:“好,我们这就去。”拉着波赛冬转身,忽又想起一事,停步向罗米点头,背书般道:“我们先告退了。今天很荣幸认识罗米郡主,以后有机会,还请你多多关照。”──却是礼仪书上看来的客套话。
“他们要走了!”罗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申邑琛思路被打断,不悦地抬起头来,正欲出言怪责,忽然省及这话的意思,瞿然道:“亚当和那小龙要走了?他们不是才进来不久!”
──大概是觉得你这里色狼太多,呆不下去了!罗清这话并没有说出口来。这还是他与申邑琛第一次见面,对这位殿下的性格脾气并不很了解,而这位殿下的身份地位对圣贤还有利用价值,为一句不相干的玩笑话而得罪他,实在犯不着。
罗清笑笑,耸耸肩。申邑琛微皱起眉──亚当现在离开,外面那两个翼龙自然也会跟着走。他刚才想出来进一步试探那个多出来的翼龙的法子,不就白想了?
有一会儿没出声的梁思,这时也抬头望去,忽然发出轻微的惊讶声音,道:“罗米郡主?”目光转向申邑琛。
申邑琛神色微动,向窗边迈前两步,向外一看,脸上浮现怒色:“不长进的东西!”
只见亚当拖着小龙波赛冬的一只手向大门走,罗米嘻皮笑脸地跟在旁边,不停地与小龙说话──虽然听不到说什么,只看他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容,想来不外乎是一些和小龙套近乎的话。
龙性好色,波赛冬那样的相貌,罗米会爱恋追求原本再正常不过。但是现在小龙公然和另一个龙携手而行,对罗米的说话充耳不闻,就差在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显见得对罗米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还再纠缠,若是市井小民也就罢了,有身份的贵族做出来,未免就令龙不齿。
申邑琛对罗米的无赖脾性本就相当不满,再加上今次他耍无赖的对象居然是自己一向看不起的雪叶岩的小龙。波赛冬回家跟监护者一讲,岂不是连自己也跟着丢脸?若不是这样跳出去责骂罗米更加没面子,申邑琛恨不得立即去把那小子痛揍一顿。
罗米追在亚当和波赛冬身边,嘴里胡言乱语扯些有的没的,千方百计要逗小龙和他说话。
波赛冬根本不想搭理他,又不便赶他走,只在心中暗暗奇怪,居然有脸皮这么厚的龙。却不知罗米一向自诩“百折不挠、坚持不懈”为自己的最大优点,唯只是在追美龙时才会体现出来罢了。
波赛冬也在肚里暗暗埋怨,亚当先生未免也太好骗了。他们明明告辞了,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还跟出来,说是什么“送客”,一听就知是籍口。亚当居然也信了,还说什么“原来你是家主”这样的话,其头脑之“单纯”程度,连无赖罗米眼中都露出放诧异之色,给他解释说:“这是申邑琛殿在王都的住宅,我是殿下的继承者,所以也算半个主龙。”
波赛冬早猜出罗米的身份,却没想到这里竟是申邑琛的府邸,不免小吃一惊。亚当更是大大地一呆,停下脚步。
这时他们刚走出大门,站在门阶上,波赛冬一眼看见众多车骑间自己所乘的厢车──车虽简朴平凡,一前一后的两个翼龙可是太抢眼了。
两个翼龙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亚当和小龙的出现,担任御者的霭京捡起缰绳,熟练地控车来到阶前。梅菲斯特站在车后踏板上手臂微抬起,隔着半个车身,车门应手而开。由于面具的关系,波赛冬也看不出两个翼龙的神情眼色,却直觉地感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四道目光齐齐落罗米的身上。
唉唉!除了亚当先生,谁都看得出这是个讨厌的苍蝇了!波赛冬心中叹息,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这个罗米缠在旁边,波赛冬若直接开口赶他,话说重了,以他的年纪,未免会被龙说“以小犯大”,对年长者失礼;若说轻了,以罗米的厚脸皮,大概也是无用。可以说话的亚当却又根本搞不清状况,波赛冬也无法出言提醒──这种话不能明说,小龙的功力又还不足以使用传心术。这时看见梅菲斯特,小龙才突然有了办法。
以前在彩虹郡,红殿的海泉眼被龙破坏,彩虹七殿的圣龙师找亚当和波赛冬帮忙,亚当却偏偏回了忘忧酒场。当时波赛冬曾试图使用魔法中的“心有灵犀”与亚当联系,却不料得到梅菲斯特的回应。
事后梅菲斯特跟波赛冬解释说,小龙的灵力太弱,不能使用“心有灵犀”。梅菲斯特会回应,则是因翼龙的灵力不仅比波赛冬高,比亚当也高出很多,虽然小龙以“心有灵犀”方式发出的信息微弱至几乎不存在,亚当完全感觉不到,却被他的强大灵力所察觉,再主动探查,才与小龙联系上。
也就是说,波赛冬虽然内息修为不够,不能使用传心术;灵力修为也不足,不能以魔法与亚当交流,但是他却可以发出信息,使梅菲斯特知道,再请梅菲斯特转告亚当……很麻烦是不错,不过这个苍蝇太讨厌了,波赛冬实在等不及要把他赶开。
当下波赛冬凝聚精神,向梅菲斯特求助。
他却不知梅菲斯特所说的“主动探查”,就是以强大的灵力直接侵入他的头脑,查探他的想法。以大天使的灵力之强,被查探者心底最深处的一思一念都无从隐藏。平时梅菲斯特会遵照龙的习惯,约束自己灵力不去窥看龙的想法,若有龙主动发出“邀请”,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天使果然立即感应到波赛冬的灵力波动,约束住的灵力微微提升,一下子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同时知道了罗米的身份、与申邑琛的关系、以及小龙认为亚当“太好骗”、“头脑单纯”等等。
银质面具下大天使秀美的唇角微微翘起,暗暗叹息着:亚当啊亚当,你可真是不争气,竟连小孩子都觉得你好骗!叹息间传语亚当:“雪叶岩托你照顾小龙,你怎么可以让那个龙缠着他不放?”
亚当愕然回应:“罗米不是想追求波赛冬吗?不是说阻挠别的龙追求美龙很失礼的!”
梅菲斯特哭笑不得,道:“那是指成年龙之间,雪叶岩把小龙托付你,你现在就等于是他的监护者一样,这样听任他给龙纠缠,才是不对。”
“咦?是这样吗?”亚当看看仍然嘻皮笑脸跟在旁边的罗米,和一脸不耐烦沉默不语的小龙,困惑地搔搔头。伸手抓着打开的车厢门,拉着波赛冬的手臂往前带,扶小龙上车,嘴里则说:“还有劳郡主送出来,真不敢当。我们走啦,你请留步吧!”
罗米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反正我也要出去逛逛,我好象听见你说伊甸分园的斗春宴是你亲自预备的?这可是一定要去领教的。还有香醉忘忧,我也要多喝两杯。”亚当一愣,怔怔地看着罗米。罗米嘻嘻而笑,一付“我脸皮厚,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的惫懒模样。
亚当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梅菲斯特,你陪罗米郡主去园里看看,顺便把库房四种不同的香醉忘忧各取两瓶、新酿的云淡风清四瓶,送与罗米郡主品尝。再派个瓴蛾去告知雪叶岩,我带波赛冬去逛青羊坊,晚上去看争彩擂,之后再送波赛冬回家。叫他不用担心。”


第六十一章 最难消受


罗米抬头看看空中飞行引路的翼龙,感受到四面惊讶羡慕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决定还是对了。
前几天罗米和几个狐朋狗友跑去伊甸分园捣乱,想混几瓶好酒喝喝,却不料见到这绝美翼龙的真面目。当时梅菲斯特穿着寻常袍服,也没戴面具,几个龙都没有想到他是翼龙,直到后来青舆图候君的宴会上,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几个浮浪子弟虽然垂涎美色,并不在乎种族之别,翼龙却几乎就是“难缠”的代名词,大家倒也有几分心怯,后来就没敢再去伊甸分园找美龙。不过现在机会送上门来,罗米可也不会害怕退缩。波赛冬虽然美丽,以后总还有机会……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又想到十二瓶上等美酒的实惠,罗米暂时放弃纠缠波赛冬,转而随梅菲斯特去伊甸分园。想到这件事,罗米就觉得,亚当这个龙别看其貌不扬,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那次在伊甸分园的惊鸿一瞥,几个龙都没看清亚当的长相,却无不被他的奇快身法所慑,知道是个高手。后来在青舆图候府宴上,看清了那平凡的相貌,大家都觉不可思议,哥儿几个划拳推出席波去试探,结果铩羽而归。
今天罗米按捺不住和波赛冬搭讪纠缠,亚当混不当回事,还以为他也对自己有意,又或在那种事上喜欢龙多热闹,害他忍不住做起或许有机会连雪叶岩都一网打尽的美梦。到最后亚当终于开口赶龙,罗米厚颜声称要跟去伊甸分园,本以为亚当说不定会就此生气怒骂起来,却不料他轻轻一语,就诱哄得自己心甘情愿地主动放弃纠缠小龙。
现在就要想个法子,怎么把这翼龙弄上手!咱们罗米郡主潇洒英俊、倜傥风流,情场上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不过嘛,翼龙也从来没追过,倒要好好想个有效的法子……
“!!”
“哗啦!”
“唏…嘶……”
一连串声响把罗米从满脑袋的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世界,才发现自己只顾了乱想,没有看路,胯下独角撞到了龙──罗米的独角训练有素,本不会轻易与龙碰撞。然而今天是萌祭,街上的龙摩肩擦踵。再加上这两个龙大概也是一对儿,一起出来逛萌祭,手里拿着许多吃食玩艺儿,有说有笑卿卿我我,不仅也不看路,还一路打情骂俏,这要不撞才奇怪呢。
龙与独角相撞,当然是走路的吃亏。两个龙中较矮小的一个,被撞得摔倒在地,手里拿的大把棒糖、风车、彩灯之类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个也被撞退几步,一手揉着肩膀,一边怒视着高踞鞍上的罗米。
罗米是何等龙,岂会怕了他?伸手抚着发出惊嘶的独角颈项,安抚座骑,想也不想地抢先发难:“哎,我说你怎么走路呢?要打情骂俏回家打去,这里可是大街耶!撞坏了我的爱骑,你赔得起吗?”
那龙为之一呆,叫骂的话被堵在口里。再看这少年容颜秀美、衣服丽都,明显身份非凡,气势当即就弱了三分。不过看见同伴摔得狼狈,至今还抱着脚腕呼痛,又有些不甘心就此做罢,一时间进退两难。忽然风声袭面,却是空中的翼龙看见出事,一个盘旋转了回来。
“罗米郡主,园里出事之后,又进献了一千瓶香醉忘忧给王上,雪叶岩阁下、青舆图候君也都赠送若干,现在剩下的可不多了。伊甸园名声在外,不知今天有多少龙会籍机跑去喝酒,再耽搁的话,我可不知还会不会有剩。”
梅菲斯特羽翼伸展,悬空停在十余米的空中,凝音成线,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并不完全了解碰撞的起因,不过就算真是那两个龙不对,大天使也没兴致在这里看罗米和他们当街骂架。而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安抚下罗米,那两个平民龙又没受什么大伤害,料也不会为此和个有翼龙跟随的贵族不依不饶。
果然,被撞的龙看到翼龙出现,就完全退缩,不再与罗米对眼,蹲身去扶同伴,给他揉脚踝,温言抚慰。
罗米眼睛骨溜溜地转了几转,仰头看着翼龙,皮皮地笑道:“那我们可真要快一点儿了!现在街上龙越来越多,骑独角还不如走路快。你带我一把,我们飞过去好不好?”
其实这里离伊甸分园只还有四、五条街,御气飞行不过数分钟的事,并不算远。以罗米的功力,虽然费力些,也不是飞不过去。不过这样大好亲近芳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对龙来说,除非是极级高手,很少有带着其他龙御气飞行的本事──全清蓝之境大概也只有四五个龙才可做到。翼龙多了一对翅膀,这方面的优势就明显多了,据罗米所知,只要不是太差的翼龙,都可以负龙飞行。
不过以翼龙的性情,除了自家主君发话,很少可能给龙充当“座骑”。罗米说出这话,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对这无礼要求,对方会做何反应。可惜梅菲斯特戴着面具,令他无从窥看。
梅菲斯特哪还不知这龙的心思,却也不可能和这年轻龙的愚妄计较,淡淡地道:“郡主的侍丛又怎么样呢?”
申邑琛指派有一队骑士充当罗米的护卫。罗米封爵之后,也从自已封地中选了几十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龙组成自己的侍卫队,通常都会有龙跟在身边。这次也有四个少年护卫跟随。
罗米以为翼龙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道:“这个不成问题,可以让他们带着我的座骑慢慢过来!”兴奋地一按座鞍,御气飞起,往空中的翼龙接近。
翼龙苍灰色羽翼轻振,立时升高数十米,冷淡的语声传来,道:“郡主的修为很好嘛!这点路哪还会飞不到!梅菲斯特为郡主带路就是。”掉头飞去。
罗米当即一呆。这个时候再落下去,未免惹龙笑话!罗米脸皮再厚,既然想追这美丽翼龙,就不能太让他看轻了自己。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努力,追着翼龙的背影而去──他对自己的本事心中有数,知道自己顶多能飞上几分钟,再不赶快追上,等会儿支持不住掉下地去,就丢脸了。
亚当带着波赛冬,从申邑琛家里出来,招呼霭京掉转车头,返回青羊坊──申邑琛府守着公卿街的南端,再过去就全是夏维雅王公贵族们的府邸。亚当对这一点并不是特别明确,却也看出再往前街上的房舍也一户比一户来得气派,装饰得一家比一家奢华,纯粹是在比钱多。在亚当看来,倒还是觉得来路上平民住家商铺弄得更有巧思新思,更值得一看。
而且亚当已经打听过,晚上的争彩擂就在南城他昨天和罗清比斗的竞技场举行,雪叶岩家也不在公卿街,再往前走等下还得再回来,还不如就在南城这一带逛逛。最主要的,贵族们礼俗繁多,亚当实在不怎么喜欢。
车子掉头之后,先去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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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48 am

掉头之后,先去了青羊坊西端路口那家搭了大牌楼的商户观赏,然后转入青羊坊的主街──从禁城广场出来时,是沿着青羊坊外边的青羊坊北街走,并没有真正进入坊内──路上更加热闹了,车挨车龙挤龙,几乎走不动。这时霭京显示出其高明的策御之术,一路见缝插针,居然通行无碍。
他们这辆车虽然普通,有见识的雅达克龙也不会看不出车主是贵族。再加上明显翼龙装束的霭京,车过处,大家都用欣慕的眼光看着。亚当若是带着波赛冬下车,那些平民龙虽也一脸贪馋地盯着小龙,交头接耳的议论,或许是自知身份差距,却也不象那些贵族那么跃跃欲试地要上前搭讪,当然更没有罗米那样的。因此亚当和小龙感觉反而更加自如。
街道上挤满了龙,无论坐车的、骑独角的还是走路的,大家都笑逐颜开。时常有龙拿着大把的五彩碎纸当街抛洒,还会把彩缎结成的花球往相貌美丽的龙身上抛──波赛冬只要露脸,绝对是被“砸”得最多的。却是丝毫不会令龙生气害怕,只会觉得高兴。
一连走了七、八家,亚当至少尝了几十种菜式糕点,便是每样都只尝一两口,这时也开始觉得涨肚。小龙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手中却集了大把糖偶、灯笼、玩具之类。
青羊坊内多都是经营日用品小工艺品的店铺,除了斗春宴的酒菜,自也会有许多招牌商品陈列──商家本性,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这些商家看到波赛冬这小龙盯着柜台里的小玩艺儿看时,又有哪个能不心甘情愿地***──也不是什么贵价货!这么可爱的小美龙怎么能不讨好。
因为龙太多,亚当怕和波赛冬分散,总是一下车就拉住小龙的手。小龙初时还不好意思,反来发现周围的龙绝大多数都不是讲究礼仪的贵族,并没有谁特别注意他们的。小龙也觉得被亚当拉着手很是安心,到后来一开车门,就先主动把手伸过去。
和沉浸在节日的喧闹里亚当、波赛冬相比,霭京的日子就比较难过。首先他必需驾着四匹独角拉的车子在拥护的街道上前进,这绝对不是容易的事。其次还要防范那些乱扔彩纸花球的家伙,不会把这些东西打到独角的眼睛,惊了牲口。
最后,他自少年训练、后又在彩虹、芦茵塔山区被雷诺龙磨练出来的敏锐感官告诉他,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仍然有龙在跟监注意他。然而,周围的龙太多,霭京用尽心思,也找不出监视者的真身。害他一颗心时时刻刻提着,说不出有多难过。他实在怀念梅菲斯特在身边的时候!
亚当带着波赛冬从一家铺中出来,小龙手里多了一只亮晶晶连环扣。霭京暂时放下心事,回手打开车门,让小龙和亚当上车。
波赛冬当先上车,亚当也把一只脚踏上脚踏板。突然,三个“龙”同时感到一阵元素波动──三“龙”中霭京的魔法修为最差,却也可以毫无差错地辩识出风和水元素的震动──那绝不会是自然发生的!
车厢里的小龙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亚当则直跳起来,叫一声“霭京,带波赛冬回去”,身形就自原地消失不见。
萌祭这样的日子,就是雪叶岩的孤高冷僻,也不能不从俗,摆下斗春宴,接待那些走家串户的龙。
平常时候雪叶岩府的大门并不好进,有这样的机会,在好奇心的作用下,来的龙反而更多──雪叶岩的名声和吸引力当然也是肇因。
这么多年下来,雪叶岩也早有经验。团舞之后,到王上面前应付过,目送小龙和亚当所乘厢车加入到街道熙攘的龙流中去,雪叶岩带着几个侍卫回府──舍正门不走,自侧旁小巷中的东角门进去。打发侍卫们去应付前宅的宾客,雪叶岩径回后宅,自己日常起居的院落。
回来四天,好象这还是头一次回自己的住处。雪叶岩心中闪过此念,颇有些自嘲之意。他不禁有些疑惑其他贵族们一年之中到底会有几天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他只不过有了一个亚当、一个小龙,时间就好象完全被占没了。那些招蜂引蝶、知交腻友动辄达两位数之多的家伙,不知道都是怎么做的?
雪叶岩为自己选定的居室在宅院的最深处,紧靠着后园。房舍很平常,陈设也只能说是舒适,并没有什么奢华气。雪叶岩府里龙本就不多,这里更是府中的禁地,除了分配在此院洒扫服侍的瓴蛾,只有弗雅、涵匀等有数的几个侍卫可以进入。
不过今天侍卫们大多被雪叶岩放了假,自己安排自己的节日活动。少数几个当值的,也都在外面应付宾客,照料斗春宴的大小琐事,因此院子里一片寂静。
寂静并不代表冷清。事实上,在雪叶岩的感知中,院子里比以往“热闹”了一倍──这院子里原本只应该有两个负责清洁的瓴蛾住在后房,现在感知中却有四个瓴蛾的气息,都在瓴蛾休息的后房。
瓴蛾们在聚餐吗,四个瓴蛾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雪叶岩懒得理会,弹指发出能量波束,令瓴蛾预备浴室,自己走进房间,换下身上穿的正式礼服。正当雪叶岩脱掉礼服,把日常穿的骑士服披上肩头时,房门处传来瓴蛾告进的能量波,接着瓴蛾推开房门走进来。
雪叶岩掩上不及扣好的袍襟,很不高兴地瞪了这莽撞瓴蛾一眼,却发现这个瓴蛾有点儿眼生,并不是原本分配在院中伏侍的。微一愣神间,瓴蛾迅捷地打出手语:“浴室准备好了”。
看到瓴蛾手势中的优雅韵味,雪叶岩记起昨天王上赐的三个瓴蛾,小龙说分配了两个在他院里。这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吧?波赛冬不知道王上的用心,会这样分配也不能说他做错。雪叶岩却是有些头疼。
面上不动声色,雪叶岩在腰间系了根带子,就走去浴室。那瓴蛾也不知是没看出雪叶岩的不高兴,还是看出了却装不知道,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
在许多贵族来说,浴室可是绝佳的享乐之地,真正洗浴的功能,反而是次要的。雪叶岩听说,许多龙府里,装饰最奢华、气氛最淫糜的地方就是浴室。雪叶岩当然没有那么无聊了。他的浴室也只是平平常常一间大屋,几件必备的衣架石凳而已。不过今天雪叶岩一进浴室,就不由得为之一愣。
浴室内的陈设还是没变,青石砌出的浴池、池边铺了防滑的竹席;悬挂衣物的吊架在吊杆上排成一溜儿,壁上龛格中洁净的浴巾叠得齐齐整整。两把休憩的长椅铺了厚软的浴巾,旁边小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他常用的不多几样洗护用品……
乍看一切如常,气氛却是迥然有异。雪叶岩定了定神,仔细观察,才看出哪里不对。青石砌成的浴池里已经放满了清水,泛溢着青绿的光泽,还有隐约的香泽──说“香泽”其实不对,那是种清新的气息,并不是雪叶岩一向讨厌的、好色贵族们所常用的“情趣品”。而且,这味道还满熟悉的。
话虽如此,池里那点点片片的树叶又是干什么的?“水里是什么?”雪叶岩怒视跟在身后的瓴蛾,冷然问道。
瓴蛾吓得向后跳开,急急颤抖地比划出几一个字──浅清露?那不是他惯用的浴液吗?雪叶岩微微挑眉,放了瓶瓶罐罐儿的小几上看过去,一抬手将盛放浅清露的淡绿陶罐儿吸入手中──果然重量不对,应该是差不多空了。他刚回来,总管应该会给罐子加满,一次还没用过,现在都在池子里了吗?平时这样一罐,怎也要用上三两个月吧!
雪叶岩皱皱眉,再仔细看过池水里飘的“树叶”,发现也都是一些清新类的香草叶,他喜欢那种味道,用广口水晶瓶盛了这些香草干叶摆放在屋子,让味道慢慢散发出来,有静心怡神的功效。眼睛四下里一转,果然看见一个空水晶瓶放在壁柜角落里。
虽然知道许多贵族富户喜欢用浴液香草加在浴池中浸浴,但是雪叶岩一向认为那样很浪费,从来不用的!雪叶岩瞪了瓴蛾一眼,道:“我不喜欢浸浴。这次就算了,以后少要自做主张,多问问先来的前辈。”
为了确保翼龙的数量和素质的可控,王国并不鼓励翼龙和翼龙生育后代。那会增加翼龙血统的复杂程度,影响翼龙的平均素质,说不定还会产生出不受欢迎的变异。因此王国把达到一定实力的翼龙轮流派出去参加勤务,制造他们与龙族贵族结识交往的机会;同时也把最出色的瓴蛾分配给出色的贵族,又或派入惊云阁服役,也同样有“育(翼)龙”方面的考量。这种思想早在训练时就隐晦地灌输给了这些瓴蛾。
与龙训养的其他家畜相比,瓴蛾的智慧当然是高多了。但是与龙相比,还是相差很多,除了一些活得太久快要成精的(例如夏维雅王书房里的那个)之外,大多数瓴蛾无法理解什么情呀爱呀,对这种被当做繁殖工具的待遇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心。
总之瓴蛾无论伏侍的是翼龙还是龙,如果主君要怎么样,瓴蛾一般是没有意见的。反过来说,瓴蛾也难得会主动想和所伏侍的龙或翼龙怎么样,更没有聪明到可以做出“引诱主君”这类事──即使有瓴蛾会被冠上这类罪名被处罚,实际上也都是龙之间的矛盾,拿瓴蛾来出气而已。
不过,自幼在龙族社会中长大的他们,审美观倒是与龙相差无几。龙们觉得翼龙形貌丑陋,瓴蛾也都心有戚戚焉。而且这次夏维雅王赐给雪叶岩的,又是精选了惊云阁中姿容智慧极顶尖儿的瓴蛾,这方面的感受更明晰许多。
这三个瓴蛾自幼由夏维雅王国内务府调教,训练期满进宫服役也不过才十来年,年纪都才四、五十岁,以瓴蛾来说也是很年轻的。他们一直被分在惊云阁工作,除了王上偶尔会来,倒还是伏侍翼龙的时候多些,龙族贵胄根本没见过几个。
翼龙们大多喜怒不定,不是会让下位者喜欢的主子。瓴蛾虽不明白这中间的缘故,本能的趋吉避凶还是懂的。故而昨天晚膳之后,他们忽然被夏维雅王叫出去,告知把他们赐了给雪叶岩,三个瓴蛾一方面本能地茫然惶恐,一方面又隐约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所以都想要把事做好,讨得新主子的欢心。
今天雪叶岩回来,吩咐准备浴室。新来的两个瓴蛾就抢着要做这工作。这一个腿快抢到了,原本想做得尽善尽美。却不料费力不讨好,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
夏维雅王国对惊云阁的供养极丰,翼龙们为了心理的自卑,生活上更是穷奢极侈。象浅清露这种只勉强算是上等的浴液,随便用掉一罐半罐,根本不当回事。这个瓴蛾看雪叶岩浴室的“简陋”情状,也想到这位新主君或者性喜简朴,那一罐浅清露还给剩了个底儿,谁知还是被骂。
至于香草叶,瓴蛾还在肚里抱怨没有新鲜的可用。这一瓶明显放了不短的时间,味道已经衰退了很多,全放进去还嫌不够,可惜再找不到多的……
这个瓴蛾大受打击,垂头丧气地俯首领训,工作热情也没有了。眼见雪叶岩解衣下池去,也不敢再凑上去献殷勤,乖乖地收拾起雪叶岩脱下的衣服,退缩到角落里听候***──只一双眼睛还本能地盯着青绿色池水中的美丽胴体,舍不得移开。
雪叶岩感觉灵敏,虽已全身浸没池中,仍感觉得到瓴蛾注视的目光,当然是大大地不悦。不过掺入大量浴液的清水,泡起来感觉十分润泽清爽,令他一时间不愿离开。
难怪听说有钱龙都喜欢浸浴。改天倒要问问管家,如果每天用掉一罐清浅露,要增加多少开销?雪叶岩暗自思忖,内息流转──夏维雅王族的水心诀,浸在水中修行效果最好。雪叶岩的功法也是以水心诀为基础,一下了水就开始练功,已经成了本能。
在浴池里泡了一阵,雪叶岩的内息运转九周天之后收功,但觉全身经脉无比舒畅,丹田中蓬蓬勃勃地,似乎功力又有进境。雪叶岩躺在池底,睁开眼睛望着上方水面上飘浮的片片草叶,心头有些疑惑。
功力进步当然是好事,不过,进步的原因是什么呢?
自三百岁后,雪叶岩的功力就进入高原期,几十年都没什么明显进境。雪叶岩自知功力水平已至蓝阶上段这龙族武学修练的瓶颈,要突破蓝阶,达到龙族武力等级中几近于神的紫阶,清蓝之境数万年的历史上,好象还没有哪个龙在六百岁之前达到。雪叶岩虽然被龙称为“武学奇才”,却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三百多岁就达到那水准。
修为到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不可操之过急,只能持之以恒,每天认真修练,积岁月之功,再花上百多两百年的功夫,自然水到渠成──这是雪叶岩自己的估计,已经极为自诩,如果说出去,还不知有没有龙会信。若真能达成,他就是龙族有史以来晋入紫阶最年轻的龙了。
在这情况下,忽然有功力提升的迹象,实在非常出乎意料。雪叶岩无法不感觉疑惑,甚至有点儿隐隐地担忧──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雪叶岩思索一阵,忽然想起一事。
他才收了波赛冬,又与亚当相好。虽说燕好之事对雪叶岩这等修为的成年龙不会有不良影响,但也绝没有增进助长功力的道理。小龙的功夫与他同源,也就算了,亚当那闻所未闻的“魔法”、前所未见的气息特征……难道……
雪叶岩瞿然,左手一按池底,身形穿出水面,右臂一长搭着池沿,干净俐落地站在池边的竹席上。
雪叶岩突然窜出来,不免带起大片水花,更把缩在屋角看着他发呆的瓴蛾吓了老大一跳。这瓴蛾双翼惊吓地微张鼓起,本能地向后退去。却不料雪叶岩下池前脱在地下、后被瓴蛾拣拾起来的那件骑士服,一直被他抓在手里。这时匆促后退,脚上被衣带一绊,即时失了平衡。
这下子瓴蛾完全吓昏了头,双翼展开胡乱扑扇着,全身的能量四散飞扬,如果不是瓴蛾不能发声,整个副统领府大概都会听到那尖叫。雪叶岩不悦地皱起眉头,双手扬起虚空按去──他是想以强大的内力压制住瓴蛾乱扑的翅膀。
大多数龙都不喜欢瓴蛾激动时发出的体味,雪叶岩尤其讨厌。这瓴蛾惊吓中翅膀乱扑,能量四溢也还罢了,随之而来的味道却令雪叶岩想也不想地出手制止。他又不想直接以手掌接触瓴蛾的身体,于是用上内息外发的招式。
瓴蛾的能量散溢范围极大,却极为松散,与龙修练过的内息根本没得比。雪叶岩内息一到,立时被压制得不能动弹。瓴蛾脸上血色全无,雪叶岩知他误会,开口说:“我……”后面“不是要伤你”五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变故又生。
雪叶岩只觉瓴蛾的能量在自己的压制下蓦然增强,狂乱的能量震动竟然不可思议地干扰到他的能量频率。雪叶岩惊怒交加,下意识地加力,瓴蛾全身震动,蓦然委顿在地,再无动静。雪叶岩一呆。忽又感觉到奇异的能量波动,亚当凭空幻现,满面震惊。
空气死一般沈滞。
四目相对,许久,雪叶岩微微侧转头,手臂伸出,将近旁长椅上的浴巾吸摄入手,裹在身上。
亚当退后半步,无意识地轻轻摇头,张口,却无声。
雪叶岩目光转到地上已无生息的瓴蛾,察看片刻后,俯身伸手将自己的骑士服自瓴蛾的手臂间抽取出来。骑士服左肩的琥珀装饰扣已经裂开一道深纹。
“你是感应到这个扣子碎裂,才会赶来的吧?”雪叶岩淡笑说道,“我没事。”将一边袖口的另外三枚装饰扣逐一取下,又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传讯器就这样浪费掉一个。”随手扔下骑士服。
雪叶岩走去旁边,从壁柜中拿出便袍穿着。亚当望着他抛下的骑士服飘然落地,一角覆上一动不动的瓴蛾半边身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雪叶岩系好袍子,转身面对亚当,疑惑地挑一挑眉毛,道:“亚当?你怎么不说话?”
亚当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死了?”
“什么?”雪叶岩愣了一下,循着亚当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瓴蛾,“你是说这个瓴蛾?他死了。嗯,你这样赶过来,波赛冬不会有事吧?”
亚当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你杀了他?为什么!”
雪叶岩奇怪地看了亚当一眼,道:“我并没有要杀他。只是想让他安静下来,不要惊慌失措地乱蹦。不料他的能量突然大幅增强,差一点儿带动我的能量频率,我一时失手,力大了点儿,他就死了。我今天才发觉,自己的内息状况好象不太对──你就这么把波赛冬扔在街上了吗?梅菲斯特应该和他在一起吧。”
亚当几乎跳起来,叫道:“什么叫‘一时失手,力大了点儿’?你杀了这瓴蛾耶!你还有心情理什么传讯器、内息状况、和波赛冬?”
雪叶岩眉头大皱,不耐烦道:“你怎么搞的?瓴蛾死也死了,还要怎么样!我就不理正事了吗?内息状况不对何等严重。波赛冬是我的小龙,交给你照顾,现在你自己跑过来,我还不能问一声了?”
亚当张口结舌,接连退后几步,再说不出一个字。
霭京一时间有些茫然。
亚当这么平地消失,交待他“带波赛冬回去”──回哪里?雪叶岩府还是伊甸分园?而且,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刚才那阵元素波动,明显是魔法反应,清蓝之境懂得用魔法的龙,除了亚当梅菲斯特波赛冬之外,还会有谁?约尔?难道他也来雅达克了?还是说自己以前交给净月士师的部分魔法修练方法,已经有教中弟兄修练有成?
武者的本能忽然惊觉。霭京摒除一切思绪,迅速晋入空灵定静的的境界,提聚内息,凝神待变──跟监他整个下午的龙,在亚当消失之后,终于开始靠近。
不动声色地驱动驾车的独角,霭京向身后车厢中的波赛冬发出传心术:“有龙靠近,你呆在车中不要出来。”略一停顿,又再加上一句:“你不要怕。应是冲着我来的。”──不知道小龙会不会奇怪,怎么有龙找亚当“翼龙护卫”的麻烦?
靠背处的车厢板传来规律的敲击。有些生疏,但节奏分明。是小龙以冒险者中通用的信号做出回答,叫他“不必担心”。
真不愧是彩虹殿培育出的顶尖儿精英,这么小小年纪,遇事就如此镇静。霭京想起在彩虹郡时曾听到传言,说冉燃那样训练有素的净恶使都曾被小龙的魔法弄得十分狼狈,心里的不安减弱好多。
不过,他仍然看不出周围众多的龙中,哪一个真正可疑──好象都很平常的!此念未已,一群龙从左前方一家店铺中出来,意图横过街道,与两个从车侧穿出,越过车辆前行的龙交汇,互不相识的两伙龙混杂,微微有些混乱,混乱之中攻击袭来。
那是四道疾急指风分别袭向前面两匹独角,和驾车的霭京。从来势判断,就算是不加闪让,大概也只会痛上一下,能否受伤流血都还难说,显见得只是试探。霭京不顾己身,藤鞭甩出,拦截袭向独角的指风──小龙还在车上,这么热闹的街市中,独角惊了可不是说笑。
鞭梢和指风接触,霭京手腕微震,连忙提高内息护壁强度,却已有不及──指风所蕴含劲力,比预想要强,真要挨上大概还是会受伤──霭京身上闪出金光。
“我在你身上加持了拟化魔法,受到攻击时,背后就会发出金光。拟物化形要求很复杂精细的元素控制,魔法结界做不出那么复杂,所以那金光也不可能做成翅膀的形状。你若受到攻击,必需立即御气飞起,越高越好,令袭击者不及看清你的‘翅膀’,才不会泄露身份。”梅菲斯特走前曾如此传音霭京。
但是,大天使也要他“保护亚当周全”。现在亚当虽然消失不见,小龙波赛冬还在,他真的能高飞远走吗?
其实若亚当还在,他毕竟是成年龙,能力好象也比霭京强──至少飞行能力强过霭京好多──霭京也还能放心逃离。现在亚当不见了,就算明知这莫名其妙的袭击者九成九是冲着自己来的,霭京也不能就这样把一个小龙独自扔在大街上。这是成年龙所应有的觉悟,不因为小龙的监护者没有认真正式地托付自己,就可以独善己身。
看来翼龙是冒充不下去了!霭京心下叹息,创世神早有训诫,谎言是不能长久的!只是想到身份暴露后给会亚当带来麻烦,未免有点儿过意不去。
心中转念,霭京手上也不闲着。第一波袭来的指风分别被霭京手中驾车的藤鞭和身上梅菲斯特所加持的魔法挡住后,霭京右手挥鞭护着车前的牲口,左手发力自鞭杆末梢拗下指甲大小的两段,弹指射出往指风袭来的位置。口中发出有节奏的清啸。
这呼啸也是冒险者惯用的信号,表示“袭击”、“寻仇”之意。通常在龙口密集的城镇发生争斗时使用,其实就等于是说“清场!动作慢了自认倒霉”的意思,即使从没接触过冒险者的龙,也大都会懂。
龙毕竟是全民习武的种族,霭京啸声发出,原本由于如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开始骚乱的龙群,立时四方散开,厢车周围一下子空出数米空地,街市上众多龙围一圈看热闹──
也不能怪这些龙幸灾乐祸、自私胆小。本来冒险者之间的打斗,普通龙就插不进手去。更何况今次的事件,虽然当事者发出冒险者的信号,看装束却是一个翼龙。还驾着一辆有着贵族徽记的厢车──这种日子上街乘厢车的,不是哪家大贵族的私宠禁娈,就是未成年的小龙,种种情况综合起来,想象力丰富的龙已经开始编造出种种故事了。
龙群散开后,袭击者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凸显出来,车辆周围方圆五米的空地,空空荡荡一个龙也没有。霭京一时找不出可疑的龙,在御者座位上站直身子,凝神戒备。
对方不进攻正合他的心意。只刚才那一下,他不是真正翼龙一事,想必已经暴露。他创神教徒的身份雪叶岩也已知道,就差不多等于是夏维雅官方知道了。再无顾忌下,目前霭京只想保护好身后车中的小龙免受池鱼之殃,日后能对亚当有个交待。至于袭击者……且先过了一这关再说。
心无旁骛下,周围龙的议论传入耳鼓。
“这个翼龙好高大,身材很棒啊!我喜欢!”
“翼龙会有这样好的身材?他真的是翼龙吗?”
“应该是吧,我好象有看到金色的翅膀。”
“翅膀?你喝多了吧!明明是护体真气──不过金色的真气,也是满奇怪的。”
“他若不是翼龙,为什么穿翼龙的衣服,还戴面具?”
“谁规定不是翼龙就不许穿翼龙的衣服了?没准儿是哪位大人阁下家里举行化妆聚会。”
“就是!翼龙一动上手就会飞起,占住空中优势。他现在还呆在车上,当然不是翼龙。”
“你笨啊!没看出他是在保护车里的龙吗?”
“对哦,那车里……”
“是个很美的小龙哦!我刚才看见……”
“这个翼龙也满帅呢。如果翼龙都这么高大,我……”
“也许容貌很丑。”
“不会吧?这么好的身材……”
“……”
半晌没有动静,霭京怀疑袭击者试探过自己的身份后已经混在龙群中走掉了。再听到那些有的没的议论,不免啼笑皆非。真不愧是堕落之都,雅达克龙都是花痴的吗?
无论怎么说,好象大多数龙并不特别认定自己是假翼龙。这些龙连亲眼见到的景象都怀疑,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难怪这世上谎言会大行其道。
街道的远端传来齐整的蹄声,想必是负责治安的警备署巡警闻讯赶到了。


第六十二章 天地不仁


霭京坐在御者的位子上,侧转头看着波赛冬下车。小龙的举止还是那么优雅合度。一个特战军骑士和两个瓴蛾迎上来向他行礼,小龙浅笑着欠身还礼。
原本霭京还不知道要送小龙回去哪里,后来看见那些赶到现场的警官,一上来就大力打量所驾的这辆厢车,前创神教徒才想起这车虽不起眼儿,车上的王室徽记可不是假的,雅达克警备署的龙怎么可能认不出。
果然,为首的警官第一句话就问,这是不是雪叶岩阁下府中的车子。说话时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似乎很有些怀疑霭京是偷车贼一般。(其实警官只是在想车中会不会就是雪叶岩新收的那个漂亮小龙,如果是怎么居然没有雪叶岩的亲信骑士跟随,自己有没有眼福见到小龙等等。)
霭京说明自己和车中小龙的身份后,警官就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是什么龙袭击、目的为何等问题。霭京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不泄露自己的“邪教徒”身份时,却是车中的小龙出言替他解围。
波赛冬在车里出声说:“这件事我会请示雪叶岩阁下处置。现在想烦请警官阁下们送我们回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小龙的声音清朗,语调果决,听来十分动听。虽然没有露面,也引得几个警官心甚向往──至少这是霭京的感觉。因为波赛冬短短一句说话,说得巡警们脸上神色百变,多半是色心大动。
这却是霭京冤枉了警官们。那几个龙只是直觉地认为是小龙的美貌引来的麻烦,所以波赛冬才不跟他们讲,而要“请示雪叶岩阁下处置”。也正因为有此误会,霭京和小龙没有再受任何盘问,一队巡警直接把他们送回了雪叶岩府。
回来之后,自有雪叶岩的护卫出来打点应付巡警,波赛冬道一声“告罪”,直接请霭京将车赶去府邸的东角门。进了院子,小龙才下车。
在东角门内迎候波赛冬的是涵匀和波赛冬院里的两个瓴蛾。涵匀早上也有份跟着雪叶岩和小龙去看团舞,知道雪叶岩拜托了亚当带小龙逛街,这时见小龙独自回来,自是十分疑惑。虽然眼见小龙完整鲜活地从车上下来,也仍不免在心中责怪那大大咧咧不负责任的龙。
涵匀问:“少君没事吧?亚当先生哪去了?”
波赛冬不答反问,道:“阁下回来了吗?我可不可以去见他?”
涵匀微怔,想起小龙是被巡警送回来的事,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道:“阁下回寝室去了。少君是这就过去见阁下,还是先派瓴蛾去通禀一声?”这话自然而然冒出来,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涵匀自己做小龙时,最讨厌进去的地方之一就是监护者的寝居。
波赛冬点一点头,吩咐名叫瓴泠的瓴蛾道:“你先去禀报阁下一声,我们慢慢过去。”又招呼仍坐在厢车御者座位上的霭京道:“霭京先生也请一起来吧。”
涵匀大皱眉头。他们这位主君,性子可与平常龙不同,他住的院子,自己这些做亲卫的,都不是谁都可以进去。小龙就这么带翼龙去,不会出问题吗?正想着应否提醒他一声,眼睛忽然对上那对深蓝色的眼瞳。小龙眸光闪烁,明净若水,年纪虽幼,目光中却竟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意味。涵匀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出声。
雪叶岩站在院中,自己最喜欢的青藤架下,负着双手,看着眼前手腕粗细、虬结盘绕的老藤上泛起的青绿色泽发呆。
亚当把波赛冬半途扔下,自己跑过来的行为虽然莽撞,雪叶岩倒也没有特别介意──心底里还隐约有几分高兴。那颗琥珀石钮扣改制的传讯器破裂,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实际信息,做为接收者的亚当,当然会认为是“发生了意外”。亚当这样立即放下一切地赶过来,也是因为关心他雪叶岩的缘故。雪叶岩并不是不知好歹的龙。
不过,他来了之后的表现,就未免莫名其妙了。他好象把死掉个把瓴蛾看成很了不得的大事!这瓴蛾是王上抱持着特殊目的赐下的,现在死了,他雪叶岩还没有发愁如何跟王上交待,亚当倒表现得天塌地陷一样!
感应中,亚当至今仍在那浴室里,跌坐在一张长椅上对着那瓴蛾的尸体发呆。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就算他变态到更喜欢瓴蛾好了──雪叶岩仿佛听说有龙有这种恶心的嗜好。不过亚当并不象是那种龙,他在彩虹郡大半年,身边不是一个瓴蛾都没有的?
嗯,就算亚当喜欢瓴蛾──不可能不可能──如果说死的是那个波赛冬起了名字的瓴泠,又或是别一个曾在彩虹郡服侍过他和小龙的瓴蛾,他这样的反应勉强也还解释得通,有过接触才会有感情的不是吗?今天这个瓴蛾却是昨天才被王上赐给他,亚当第一眼见时就已经死了,怎么说也不可能的嘛……
雪叶岩伸指揉着皱起的眉心,叹一口气。忽觉有能量波动接近──他虽然想问题想得头痛,毕竟修为在那里摆着,不必看,就知道是一个瓴蛾往这里飞过来。雪叶岩从青藤架下移出,仰首望去──他本就不喜欢瓴蛾,这时的头痛又是因瓴蛾而来,这望出去的眼神自然比平常更要冷冽三分。
瓴泠飞过院墙,远远地看见青藤架边主君抬头举目……紧接着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降低了好几度,瓴泠翅膀一僵,差一点儿从空中一个倒栽葱摔下来。正在这时,一个龙凭空出现在下方主君身边,强大而温暖的能量波自那龙身上漾溢开来,感觉中的寒气就如沸汤泼雪般,瞬间融化。瓴泠大大松一口气,歪歪斜斜地降落下地,双腿都有点儿发软。
雪叶岩把目光从瓴蛾身上转到身边的亚当,眸光如雪。
虽说当日云中一战,亚当展示出丝毫不逊于雪叶岩的实力,但之后的交往之中,他那平易白痴的性情,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一事实淡化了。方才亚当突然出现在雪叶岩身侧一米之内,并释放出强大的能量层,着实给予雪叶岩不小的震撼。
亚当释放的能量层非常奇特。感应中,那不是他自身的能量场,而是聚集起来的大量自然能量。雪叶岩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亚当修习的“魔法”的原理,对此并不感觉奇怪。不过,亚当聚集起如此强大的能量,却是丝毫攻击性也没有。能量层层叠叠地铺开,连雪叶岩也笼罩在内,雪叶岩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细察能量层的结构和密度,也好象达不到防御敌方进攻的目的。则亚当费力聚起这么多能量又是要做什么?
接触到雪叶岩的冷眼,亚当目中流露出一丝虚怯不安,却又很快瞪起眼睛,与雪叶岩对望。那神态仿佛是和谁较劲赌气似的,雪叶岩更是糊涂。
这个亚当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行事反应完全不可理解!他既然不肯说话,雪叶岩也不想先开口。这却不是说他也和亚当一样小孩脾气,而是担心亚当耍性子,当着瓴蛾仆役的面吵闹起来,有失体统。
雪叶岩再把目光转回瓴泠身上,冷淡地问:“什么事?”这个府邸里的瓴蛾,除了分在这里工作的,没有谁敢无事跑进这个院子。瓴泠会来,当然有目的。
可怜的瓴蛾胆战心惊地深深鞠躬,以手语道:“少君回来了,和伊甸园的翼龙霭京先生一起,正往这边过来。”
雪叶岩眉梢微动,从鼻子里“唔”了一声,眼睛往身边亚当的位置瞟去。却见亚当也正斜眼看过来。四道目光一触,又各自移开。
波赛冬一进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对。
雪叶岩阁下穿着一袭便袍,在青藤架旁负手而立,恍如玉树临风,翩然出尘。自青羊坊街头失踪的亚当双手抱胸,嘴唇紧紧地抿着,深不可测的黑眸中透射出坚定的光芒。虽然貌不惊龙,与雪叶岩阁下并肩而立,竟也丝毫不显逊色。
这一幕若被那些看不起亚当先生的龙看到,定会令他们大大惊讶。尤其亚当先生此时笼罩周身的强大能量,定可打碎一般龙认为他配不上雪叶岩阁下的迷梦,让所有龙都知道,阁下的眼光绝对是最高明最独到的(否则也不会选上自己这万年不遇的美质良材 :-p)……
不过,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自从相识以来,小龙从来没见过亚当先生这么有形,这么“帅”、这么“酷”过,这当然大大的不对劲儿!难道亚当先生半路上急如星火的玩失踪,就是为了赶回来和雪叶岩阁下耍帅?
而且,雪叶岩阁下好象不太高兴呢!亚当先生也是!两个龙怎么看怎么是刚才吵过架的样子!难道雪叶岩阁下不喜欢帅帅的亚当先生?还是说亚当先生忽然想起搞什么特别的花样,惹得阁下不高兴了?
波赛冬垂下眼皮,小心地掩藏起开始往歪路上跑的心思,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我回来了,阁下。”
雪叶岩(又)从鼻子里“唔”了一声。这回波赛冬确定阁下是真的不高兴了。当下更加小心,俯首道:“当亚当先生离开后,有龙袭击我们,多亏霭京先生,和一队巡警及时赶到,我才可平安回来。我已经告诉巡警阁下们,将此事禀报阁下处置。”
“袭击你们?”亚当酷酷的神色立即不见了,跑上前拉住小龙的手,紧张地道,“波赛冬你没事吧?真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和霭京的!当时是因为收到传送器的信号,还以为冰川龙出了事,谁知……哼!”说到后来,又变回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冲雪叶岩瞪眼睛。
雪叶岩见亚当这样紧张波赛冬,又亲口说出是担心他才赶过来,心里本来满受用的。谁知说到后来,倒好象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还拿眼睛瞪过来。雪叶岩长到这么大,可没受过这个。若不理他,还怕惯了他的下次。
当下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冷冷道:“你也知道不该丢下波赛冬!尤其还是和这位霭京先生一起──这位先生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这次袭击还不知谁才是正主儿呢!”
亚当气道:“霭京才……”
亚当刚才说出三个字,就被打断,诚实的金发龙说道:“亚当先生,那龙似乎确是冲着我来的。”
亚当一愣,呆了半晌,睁大了眼睛道:“难道是你们创……”
这次亚当仍旧没能把话说完。雪叶岩秀眉一扬,冷喝道:“涵匀!”全身气劲飞扬,砭龙肌肤的寒气弥散开来──今次不同于刚才看到瓴泠飞来时无意识地流露,乃是有意为之。离他最近的亚当当即住口,全神发动护身魔法。霭京、涵匀亦同时提聚功力。修为较弱的小龙和瓴蛾则迅速退后,拉开距离。
有大陆第一智者之称的图灵国维尔,在他七百岁的时候编纂发布了《当代强龙录》。录中以雪叶岩成功取得千剑池神剑;成年后极短时间(十年)内自创“雪叶七击”、获得独立资格;以及日常行为中体现出的修为(御气飞行、传心术的使用等)等几项为考量,把当时只二百岁出头儿的雪叶岩排在第五十七位,
《强龙录》的发布,当即在清蓝之境掀起绝大风波,名登录册的强者之间,“请教”、“切磋”之风一时大盛。纷纷扰扰近百年,所有“切磋”的结局,却只证明了维尔排名的正确,于是在大约四、五十年前,《当代强龙录》基本确立了它的权威性。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当代强龙录》定稿发布,录上排名一百名之内的“强龙”之中,唯一完全没有被龙挑战过的,就是雪叶岩──大多数龙都同意,这完全是因为他的美貌的缘故。姑不论这观点的正误,这一事实直接导致全清蓝之境没有什么龙真正见过雪叶岩出手。
夏维雅国力强盛,又与图灵交好,并没什么国家敢轻易向它起衅,大规模的战争是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两百多年间虽有过一些不大不小的边界冲突、匪帮作乱,出动到特战军,雪叶岩这副统领也只是坐镇指挥,上阵杀敌是轮不到他的。
而龙族贵族之间的争斗,九成以上是为了利益纠纷,再不然就是争风吃醋,雪叶岩可不会为那种原因和龙打斗。算起来,他真正意义上展现出“强者”的实力,还是在当日争夺波赛冬监护权的虹擂上──那一次他甚至击败了排名尤在他之上的厄伦特和梅亚静,第一次成功地破坏了《当代强龙录》的“绝对权威”。
那次虹擂之时,涵匀在雅达克,并没有能亲眼见识副统领阁下的高明,但在这一刻,他却清楚地体味到,平日雪叶岩与他们练剑过招之时,至少保留了一半以上功力。
由于雪叶岩叫的是他的名字,涵匀运功抵御雪叶岩散出的气劲的同时,亦本能地打直脊骨,朗应:“是!阁下?”──最后两个字却只能在喉间打转儿,根本脱不出唇舌间的范围。若不是雪叶岩气劲一扬即敛,涵匀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即走岔气息,就此受了内伤。
纵然雪叶岩的气劲即发即收,没有真的伤到在场的任何一个龙,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也差一点儿让忠诚的侍卫吐血。
紧接在那一声冷喝之后,雪叶岩的言语云淡风清:“你去问清那巡警队长的名字,跟他们说今天的事我会处理,波赛冬给他们添了麻烦,日后我再行谢过。瓴泠去告诉管家,叫他把浴室里瓴蛾的尸体抬出去。波赛冬先回房,我晚些再去找你。亚当和这位霭京先生,你们到我屋里来说话。”
短暂的怔忡之后,涵匀、波赛冬和瓴蛾纷纷领命,各自退出院子去了。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对雪叶岩言及“瓴蛾的尸体”一事有特殊的表示,就仿佛他说的是椅子柜子这类物品。
亚当眼珠儿转动,靠近霭京身边,轻轻拉一拉金发龙的衣袖,悄声道:“喂,你听见没?”
霭京疑惑地转过头:“什么?”
“瓴蛾的尸体啊!雪叶岩刚才在浴室里杀了个瓴蛾──他说是不小心力大了点儿……”亚当有点闷闷的,眼睛盯着霭京,忽又冒出一句:“现在没有别的龙了,把面具摘了吧。这样子我看不到你的表情,感觉怪怪的。”
金发龙听话的摘下面具,眼角里瞥见雪叶岩正在向院子正屋的房舍走,并不理会亚当和他“咬耳朵”──以他刚才表现出的功力,这样的距离,既然没有使用传心术,他们声音再小,雪叶岩也听得见。
霭京的眼睛回到身边的亚当,看着他闷闷的眼神,有点儿不解:“嗯?瓴蛾的身体脆弱,修为稍微高些的龙,失手杀死瓴蛾并不稀奇,何况是雪叶岩阁下这等的高手。”
不过,以雪叶岩修为,举手投足的力道应该已可控敛自如,会“失手”其实满奇怪的。他若不是存心杀死那瓴蛾,就是练功夫出了问题。这话霭京并没有说出来。
雪叶岩刚才喝止亚当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丝毫不象是练功出了问题──弄死一个瓴蛾?在浴室里?这事想想就觉得暧昧,金发龙可不想干涉别龙隐私,更没心情理贵族们荒淫堕落的“兴趣”。亚当先生是不高兴雪叶岩和瓴蛾胡搞吧。为此事吵架,看来亚当还不是完全堕落……
亚当接下来的话令霭京知道自己想歪了。亚当抬起右手抓头,嗫嚅道:“可是……那个瓴蛾死了,他一点懊悔的样子都没有的。怎么可以这样!就算是失手,也不应该……他又不是真的冰川龙,怎么可以这样冷血。”
霭京愣在当地。这是什么观点?失手杀掉一个瓴蛾,需要懊悔的吗?亚当先生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呃?原来雪叶岩不是和瓴蛾胡搞!那就是练功出问题了?
霭京看着雪叶岩消失在房门处的修长背影,隐隐有一丝担心的感觉。这感觉又很快被对自己的惭愧、悔恨所淹没──居然一下子想到胡搞的事上去,原来自己的思想比雪叶岩这样的“荒淫”贵族还来得堕落……
亚当又在说话:“对了,你刚才说袭击你们的龙是针对你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创神教……”
“不是净恶使。”霭京回答,把经过简略告诉亚当,最后道:“射出指风的龙武功心法很奇特,阴寒与狂悍并存,彩虹大陆很少有这类的功法。”
“噢!那么……”亚当低头思索。
霭京看看思索中的亚当,再看看雪叶岩进去后就再没有动静的房门,迟疑道:“我们等下再谈这事吧!雪叶岩阁下不是叫我们进去?他知道我的身份,我……”
亚当中止思绪,抬头笑道:“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如果他真要抓你,刚才我差点儿说漏嘴,他就不会那么急着喝止了。嘻!还想吓我……”
“咦?”霭京惊讶地望着亚当。雪叶岩真的只是做出要捉拿邪教徒的样子来吓亚当的吗?好象……不过雪叶岩表现出的气势可不是假的,霭京自己一直提心吊胆。亚当仿佛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样子,竟这么轻易看穿雪叶岩的虚张声势!
亚当脸上的得意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又恢复困惑疑虑的神情。“不过,既然发生这样的事,可见还是有龙怀疑你,这倒是比较麻烦。雪叶岩虽不会怎么样,但你的身份若真的揭开,他恐怕也会很为难。嗯……”
这时又有三个瓴蛾飞进院子,除了两个普通待役装束的瓴蛾外,年纪较长的瓴蛾身上的制服是深灰色,生着一张面目严肃的脸。虽然是瓴蛾,也自有种不卑不亢的风度,霭京猜测他应是雪叶岩府的瓴蛾总管。
三个瓴蛾落地后,向仍在院子里的亚当和霭京行礼,之后瓴蛾总管走去后房瓴蛾的住处,想是要向这院中的其他两个瓴蛾询问些什么。与他同来的两个瓴蛾则进去浴室,不一时抬着以布巾包裹的瓴蛾尸体出来,往外飞走了。
亚当看到抬出的瓴蛾尸体,脸色又阴沉下来,半天不出声。霭京在此问题上和雪叶岩差不多,完全无法理解亚当为什么会把一个素不相识的瓴蛾的生死看得这么严重,因此也根本不知要如何劝说。只能保持默然。
亚当发了一阵呆,忽然说:“我要去找梅菲斯特,问一问他这件事。霭京你先留在这里吧。无论怀疑你的是什么龙,料他也不敢闯到冰川龙家里来找你。”
霭京大吃一惊。
亚当问都不问一声,就要他留在雪叶岩府里?这也太能自作主张了吧?尤其他还刚和雪叶岩搞得不很愉快……霭京真要听他的话留下来,却不知要去哪里?就这么站在这里发呆吗?
霭京连忙道:“雪叶岩阁下刚才不是叫我和你进房去,有事要谈的吗?我们也耽搁了好久,是不是……”
“我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亚当抿了抿嘴,说道,“我先去找梅菲斯特。你自己去和他说吧。我晚上再过来。”
梅菲斯特看着罗米和他的护卫会合,骑上独角离去,自转身回去。
正如梅菲斯特所言,香醉忘忧名声在外,价钱既贵,货源又少,有斗春宴这样的好机会,抱着喝白酒的心思而来的龙非常多。与左近的其他店铺住家比起来,伊甸分园起码要热闹上好几倍。
虽然如此,看见梅菲斯特这“翼龙”送客回来,院子里几乎要挤得摩肩擦踵的龙,还是很自觉地让出路来。这倒不是说众龙对这据传“容貌绝美”的翼龙不好奇。夏维雅怎么说也是礼仪之邦,象罗米那么大胆放肆兼厚颜无赖的龙终究有限得很。梅菲斯特为了减少麻烦,又有意略微增加了外放的能量,表现出极为强大的气势,使众龙不敢造次。
梅菲斯特回到后院,拿出水晶球,注入灵力,察看霭京的状况──只要不跟在亚当身边,梅菲斯特惯例会以“心有灵犀”锁定亚当,以确保亚当的安全。比较而言,大天使对霭京的关注程度就比较低,就采取比较麻烦却更省力的水晶球予以关注。
经由大天使注入灵力,渐渐发出柔和光晕的水晶球中浮现金发美龙的身影的同时,梅菲斯特也感应到亚当正飞回来。
“不知道这人又搞出什么事来?”梅菲斯特如此想。刚才他已感知到亚当使用了瞬移,现在又放弃逛街玩耍的机会,急急忙忙的飞回家,这可不合人的性格。思忖间,水晶球里金发龙走入一个房间,亚当也差不多到达院子上空。
梅菲斯特手指一拂,紧贴着水晶球的球壁结出一个结界。这个结界的作用就等于是一层窗纱,只有灵力达到一定强度的生物,才能透过结界看到水晶球内的影象──这个“一定强度”,当然设在比人的灵力水平更高的水准上。
做完这件事,梅菲斯特已经听到亚当落下来时衣袂带起的风声,同时也听见熟悉的呼叫:“梅菲斯特!我回来了,梅菲斯特……”
“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早就回来。我刚才打发走那个罗米不久。”梅菲斯特抬起头,看着自天而降的亚当,以眼角余光瞟着两个指尖上轮换顶掷的水晶球,唇边泛起几不可察的轻笑。
“你以为我不想多玩会儿吗?可是……嗯,我正和波赛冬霭京逛街,忽然收到讯号……就是上次我给冰川龙做的传讯器……我一到就看见他……瓴蛾就那么死了耶!冰川龙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还说什么……”
亚当根本没有注意大天使手中把玩的水晶球,脚还没完全沾地就开始嚷嚷,竹筒倒豆子般讲起事情的经过,连同后来霭京、波赛冬、涵匀等对“瓴蛾尸体”的恍若无闻,以及他和霭京的谈话,一并都说出来。
最后亚当结论道:“梅菲斯特你说怎么会这样子?虽然有些龙偷袭、绑架、打擂台、决斗什么的,也会杀死对手,那只能说是他们习惯了以武力解决问题。可是冰川龙怎么也……”
“他不是说是‘失手’?”梅菲斯特淡淡地插了一句。
“就是失手的我才生气呀!”亚当眉毛挑得高高的,说道,“如果是那个瓴蛾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冰川龙生气,他杀了他虽然过分点儿,也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现在那瓴蛾什么都没做,他就把人家杀了──他自己也承认是‘失手’──根本毫无道理,是他错杀了嘛!他还那么不当回事儿,反而可惜一个小小的传讯器,一点儿做错事的觉悟都没有。”
梅菲斯特眼睛看着水晶球,漫不经心地道:“为什么他要觉得做了错事?”
“咦?那个瓴蛾被他杀了呀!”亚当大为讶异。
梅菲斯特耸一耸肩,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刚才你也说了,涵匀、波赛冬、霭京、甚至瓴泠和后来出现的几个瓴蛾,都对此事恍若无闻,难道你还看不出在龙的社会中,瓴蛾所处的地位?”
“可是……”亚当闻言露出不服气的神气。
梅菲斯特不等他说下去,接口问道:“如果是卡特‘失手’杀死那个瓴蛾,你会这么激动地跑回来跟我说吗?”
“耶?”亚当又一次愣住,隔了好半晌,终于有些勉强地道:“呃,那些莫名其妙的雷诺龙,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稀奇的!可是,冰川龙…雪叶岩他……”
“有什么差别吗?雷诺帝国和夏维雅同在清蓝之境四强之列,雪叶岩和卡特一样是王位的继承者,身份年纪都差不多的。如果卡特做来不稀奇的事,雪叶岩做了你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怎么可以这样比?”亚当不高兴了,道:“雪叶岩又不是卡特!”
梅菲斯特淡淡道:“为什么不可这样比?雷诺龙也罢,冰川龙也好,都只是龙而已。你可以喜欢一个而讨厌另一个,但却不能拿自己的感情和观点去评判他们的行为。”
语声微顿,梅菲斯特看人的神色间很有些不同意的意思,也不知他不同意的是卡特和雪叶岩“都只是龙而已”,还是“不能拿自己的感情和观点去评判”龙的说法。不过,有些事大天使早就想跟人说了,难得有这样合适的契机。
大天使思索着措辞,缓缓道:“雪叶岩错杀了瓴蛾,你觉得他应该感到懊悔,那是因为你下意识中把瓴蛾和龙看做同等级的生物。但是在龙的认知中,瓴蛾却是低一等的生命……”
“但那是不对的!同是父神的造物,哪有什么高低之分!”亚当当即反驳,又道,“就算真的分成不同等级,也不等于说低等级的生命就可以乱杀嘛!”
“那只是你的看法而已。”梅菲斯特道,“却不是龙的。而我一开始就说过,在这里我们不可以也不应该干涉龙太多的事──尤其是涉及到这里生物普遍认同的道德观、价值观的事──所以在这件事上应该以龙的看法为标准。”
亚当语塞,眼睛转了几转,忽然道:“那……龙认为瓴蛾是低一等的生命,是不是因为瓴蛾的力量弱小,脑子又比较笨?”
“不错!”
“这么说,龙的观点根本就是弱肉强食,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喽!”
大天使扬起眉梢:“难道你来了这么久,才刚刚发现这一点吗?”
亚当脸上微微一热,随即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笑容,道:“那……梅菲斯特你是大天使,无论智慧和能力都比龙高强许多,按龙的观点,就比龙要高等了!那你杀龙也没关系了?”
梅菲斯特怀疑地看着亚当,片刻,唇边漾出一缕笑纹,点头道:“当然没关系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龙我虽没杀过,但父神所造的世界多如沙数,只要给我个原因,毁灭整个世界的事我也做过──那其中力量智慧和龙差不多甚至更高的生物也有的。何况区区几个龙。你想要我杀龙?杀哪一个?”
“呃?啊!”亚当大惊失色,“我要是说了,你真的会去杀吗?无缘无故地杀龙,你不怕回去被加百列念?还有,以后父神醒来……”
“哈!”梅菲斯特大笑:“怎么会是‘无缘无故’?不是你要我杀的吗?你想要,就是我极好的原因了。说吧,只要你喜欢,要我灭了整个清蓝之境也行,何况是杀几个龙。”
亚当现出挫败的神色,泄气道:“你是堂堂大天使耶!有点儿原则好不好?怎么能别人说什么你就干什么?难道你真的不觉得龙这种强者决定一切的观点有错吗?”
梅菲斯特笑道:“就知道你不会真要我去杀哪个龙!不过,我这可不是没有原则,‘别人’说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天使的原则第一就是要服从神。父神交待我们照顾你,让你高高兴兴的。所以你的愿望才可以成为我的理由。这和龙的观点没有关系。”
亚当皱起眉头,道:“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我要是说要毁灭清蓝之境,你真的会去做吗?这种事你都听我的,只是因为父神交待要让我‘高高兴兴’的?那这个世界,以及其他许多父神所造的世界,岂不都和你这水晶球般,是造来玩儿的?”
说话之间,水晶球一直被大天使顶在指尖儿上旋转。这时随着亚当提出的疑问,梅菲斯特手指一顶,水晶球弹起一尺来高,又再落下,梅菲斯特伸出右手么、食、中三指托住水晶球,使之停止了旋转。已经斜到厨房屋顶上的太阳光芒,透过倏然静止的水晶球,会聚成一点,恰恰落进大天使苍蓝色的眼瞳。
梅菲斯特微微眯起眼睛,沉吟了片刻,怡然说道:“我造这水晶球本是为了方便远距离观测,但它既是我做的,我若拿来玩儿,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亚当沉默。
梅菲斯特唇边忽然泛起若有深意的微笑,忽又冒出一句早前曾说过的话:“龙毕竟只是龙,你不可以用自己的观点去看他们的。”
吁!最后一节再三反复,写得好累!虽然仍旧不甚满意,但是……用晴雯的话说,我是再不能了!这一章就停在这里罢。


第六十三章 品茗私语


亚当一扭头一甩手,飞天而去。霭京被独自一个龙丢在雪叶岩房外的院子里,一时间万分茫然。
霭京不是没有独自出过门的小龙,也不是完全没有与不信教的龙打交道的经验,贵族虽然接触得比较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创神教并不仇视贵族。一来教中许多长者原就出身高贵,再者创神教中信徒阶级严格,和贵族制度也没什么差别。霭京以前风行使的身份,也几乎可以说是创神教中的贵族,故而对贵族的交往礼仪并不陌生。但是,夏维雅的王族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创神教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教派内的分裂固然是原因,最主要的却还是夏维雅王对创神教的禁绝和清洗。故而创神教的领袖们对这位王上当然不可能抱持有太多的善意。对其他的贵族,只要确定是诚心皈依、能遵守教中的戒律,创神教徒还会接纳其为同教弟兄;对于夏维雅王,则完全就当成魔头看待。
在霭京的心目之中,夏维雅王可是凶残暴虐、道德败坏、一无是处的反面典型。则他教导出来的继承者,自然也是阴险狡诈、荒淫堕落的小魔头──雪叶岩以前拒绝众多追求者,全清蓝之境都说他是冷傲自矜、性情怪僻;传到创神教徒耳里,就是故做姿态、心怀叵测。
昨天在伊甸分园,霭京第一眼看见雪叶岩,已经发觉其与自己心目中的“小魔头”形象相差甚远,却也只暗自感叹“龙不可貌相”,并没有就此认为雪叶岩是好龙。谁知自己现在偏偏跑来这“小魔头”的地头儿,对方又明明知道了自己创神教徒的身份,武功修为也比自己高,也不怪霭京心中忐忑。
这时,雪叶岩刚才进去的房间中,发出两道能量波动,霭京分辩出信号的内容,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觉更加茫然。
那是雪叶岩传给瓴蛾的命令,吩咐“沏茶、待客”。
目前好象并没有别的“客”在,则这所谓的“待客”,应该是指自己吧?霭京心里想。让他留下虽然是亚当自做主张,雪叶岩倒也没有就此把他晾在院子里意思。只不知这是因为亚当在“小魔头”心目中的份量够重,还是因为与相貌一样,雪叶岩也有着与“小魔头”身份不相称的礼貌修养?
雪叶岩的命令传出不久,后房里三个瓴蛾陆续出来。一个瓴蛾和那疑似瓴蛾总管的向院子外飞去,另一个捧着整套烹茶器具进去雪叶岩所在的房间。霭京眼尖,看见那捧茶具的瓴蛾手中确实是两只茶盅。
瓴蛾进房之后,雪叶岩的语声传出,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霭京先生且进来喝杯茶。”
这么明确的邀请,无论是以创神教徒、艺伎、还是翼龙的身份来看,都是没法忽略的。霭京定了定神,从喉咙里含糊应了一声,趄趔着往那半掩着的房门走去。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布置成传统的夏维雅风格。屋内铺着地席,正对着门的壁上挂了一幅水墨山水,气韵素淡悠远。山水画下方左侧,一张长几上摆着笔墨纸砚。房间左侧是一壁紫檀架,摆着几件玉、石之属,数十函图书。与紫檀架相对的一面,则挂着厚缎重帷,也不知是分隔出的内间,拟或仅仅是装饰墙帷。
房间的右侧相对显得空旷。地席上散放着几只座垫、靠枕,一张红木雕花茶几正对着宽大的窗户。瓴蛾忙着在窗前地席上排开诸般烹茶器具。素色便袍的雪叶岩,便坐在茶几侧旁的座垫上。
霭京站在门口,微微地有些出神──房间的陈设氛围,与夏维雅特战军副统领这头衔全不搭配,令他多少有一些吃惊。
雪叶岩侧转头,秀美的脸容一片平静。目光与霭京相接,也不说话,抬手指一指身前茶几另一侧的座垫。霭京略微欠身行了个礼,走过去坐下,转头看瓴蛾煮水烹茶。
霭京的茶道修养比某白痴当然要强得多,但他所学的是图灵式茶道,夏维雅式只是略知一、二。除了看得出瓴蛾动作娴熟流畅,显然不是外行之外,也看不出太多门道。只是从进门那一刹那四目相接,雪叶岩那双琥珀般莹润透沏的眼眸,就不肯从他的眼睛移开。
虽说霭京也是美龙,并不少了被龙盯着看的经验,但是被雪叶岩这样美丽的龙盯上可也是破题儿第一遭。偏生雪叶岩虽然盯着他不放,眼睛里又绝没有淫欲浊色,让龙连脾气都发不出。霭京勉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终于不敌败下阵来,首先把目光转开,假装看瓴蛾烹茶。
炉上水响。瓴蛾温好杯,分妥茶叶,小心翼翼地冲好两盏茶,分别捧过来──先奉茶给霭京,然后才是雪叶岩。雪叶岩根本不理送到跟前的茶,仍旧死盯着霭京不放,一只手比个手势,打发瓴蛾退下。
看着面前浅浅茶盅里飘浮伸展的嫩绿茶叶,鼻端飘进淡淡的茶香,霭京紧张的心情才稍有放松,忽然发觉只剩下自己和雪叶岩独对,不由得又吓了一跳。接着就感觉到能量自雪叶岩身上不绝散发出来。
霭京剧震抬头,感觉自雪叶岩发出的能量层层涌至,将自己包裹。然后雪叶岩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在创神教中是何身份?如何与亚当相识?信仰笃诚的创神教徒又是如何变成一个流浪艺伎的?”
霭京完全傻住了。
雪叶岩内息流转,散出的能量一直扩张至三米方圆,在两龙身周形成厚厚的能量场,将两龙完全包裹在内。这样一来,除非有龙把内息能量探入雪叶岩的能量场,否则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种功夫称为私语术,也是为了谈论隐密话题时,防止其他龙偷听谈话的功夫。与传心术不同的是,这样散出的能量,仍在使用者的操控之下,随着使用者的内息运转而循环,消耗的程度十分有限。谈话结束后,使用者只要收功,就可将大部分能量收回体内。
此术的另一个优点就是,不似传心术只能一对一的使用,也不需要所有参与谈话的龙都有很高的修为。只要使用者的修为够高,能做出足够大的能量场,将其他龙包围在能量场范围之内就可以了。
不过,虽然私语术与传心术相较有这么多优点,对使用者的修为要求也并不比使用传心术为高,却仍然很少有龙会用。毕竟除了交欢的时候,没有几个龙会将别的龙纳入自己的能量场之内。那等于是将自己的所有防卫完全放弃,若对方怀有恶意,会是十分危险的一回事。
虽然早就想到雪叶岩会问他与亚当的交往经过、在创神教中的身份、为什么会被追杀之类的问题;也知道这种复杂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交待清楚,即使雪叶岩恐怕也不能那么长时间的使用传心术。但是,直到这一刻之前,霭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雪叶岩会使用私语术与他交谈。
霭京怔怔地看着对座的雪叶岩,感受到他的能量场穿透自己的──无与伦比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霭京再也无力抗拒,垂下眼睛,将一切的事情从头说起。
波赛冬回到自己住的东隅园,略为洗漱,换了家居的衣服,把昨天新来的瓴蛾叫进书房。
那瓴蛾应命而来,向坐在书桌边的小龙行礼。小龙作个手势示意“免礼”,先问:“有什么要我回复的帖子吗?”
这瓴蛾是宫里赐下的,小龙认为他应该对雅达克的官员贵族们比较熟悉,故而分派他处理每日送来给自己的拜帖礼物,拣出其中需要小龙亲自回复的,并处理其它相对不甚重要的帖子。所以才有此一问。
瓴蛾点点头,从身上挂的文件袋中取出两张帖子,双手奉上给小龙。“嗯,我等一下再看。”波赛冬把两份帖子随手放在书桌上,注视着瓴蛾,忽然转开话题,问:“你们有名字没有?”
瓴蛾微微一呆,摇头,目中射出奇异的神色──若无特别目的,龙是不会问到瓴蛾名字的。不过,这个瓴蛾也和当初的瓴泠有着同样的疑惑。少君毕竟只是少君,随便给瓴蛾们起名字,并不是很妥当。何况他昨天才来,根本还没干过什么可以令少君留下印象的事。
小龙接下来的问题更加奇怪。波赛冬问:“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也都没有名字吗?”
瓴蛾惑然点头。
波赛冬道:“刚才阁下院子里死了一个瓴蛾,我猜是和你一起来的两个之一。毕竟原在那院里的瓴蛾,侍候阁下有段时间,知道阁下的好恶,应该不会轻易惹怒阁下。”
瓴蛾更为困惑。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可发表。身为瓴蛾,生死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瓴蛾不解的是,少君特别告诉自己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波赛冬道:“王上把你们赐给阁下,这种作法并不常见。阁下不把你们直接交给瓴蛾总管,反而要我来安排,也十分奇怪。我想,王上把你们送来,应该是有很特别的用意──阁下大概不是很喜欢。以后阁下若到我这里来,你最好躲得远一点儿,这也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瓴蛾愣了一会儿,躬身行礼,做了个顺服的姿势。
波赛冬点点头,不再理会瓴蛾,拿起桌上的两份拜帖,打开其中一张,立即露出十分奇特的神色。
道理上说自重身份的夏维雅贵族,无论再怎么垂涎波赛冬的美艳,也不应该这么急着送拜帖过来跟小龙套近乎。这几天波赛冬收到的帖子,都是来自一些年轻低阶贵族,又或自命风流的富商,并没有什么真正有身份的龙──然而,眼前帖上“青舆图候”这四个字,可也不是假的。
波赛冬一早听闻这位君上姿意妄为的作风,观看团舞时,对方那表现也极是露骨。不过,怎么说他也是王上的爱臣、维希公的腻友,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封有“君”爵的龙,竟亲笔写帖子过来,小龙还是有点儿意外。
而除了帖子的来历之外,帖中夹的“执信”也令小龙吃惊。
这种慕名投递的拜帖,通常都会附有礼物,表达寄帖者对受者的爱慕之情、结交之意。礼物的内容自鲜花糖果、衣食用品,直到珠宝珍玩、车骑奴仆无有不备──写有礼物名称,夹在帖子里的卡片,则称为“执信”。
本来以青舆图候的身份财富,执信上列出的礼物再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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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52 am

,执信上列出的礼物再价值连城,波赛冬都不会吃惊。但是,“郦石佩”三字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值钱的珍玩那么简单。
郦石是产于极北亘古常存的冰川之中的一种矿石,多为黝黑颜色,触手若冰,极为罕见,价值自然也是不菲。但它最宝贵的地方,并不是它的稀有和昂贵,而是其清心宁神、稳固能量的功效。郦石可减缓年迈龙内息消散的速度,亦可帮助成年未久,功力低微的小龙稳固身体能量──这在小龙有个好色监护者的情形下,对小龙的武功修练极有帮助。
通常,龙如果不接受某个追求者,就也不会接受其所送的贵重礼物。至于未独立的小龙,若不想被指责为贪慕虚荣,则根本不应该接受除了鲜花糖果之外的任何物品。这一点波赛冬十几岁时就知道的了,可是,郦石佩对小龙的诱惑绝对不同寻常。
波赛冬一时间大是犹豫,明知不该收,却又心中不舍。默然片刻,才说道:“你把东西放下,先下去,我写好回帖再叫你。”
瓴蛾也不懂查颜观色,更不会质疑主君的用心,乖乖地把和两张帖子一起的拜匣礼包拿出来放在桌上,行礼退下。
霭京讲得十分简单,涉及到创神教的事时,更是语焉不详。讲述过程中目光一直停在落在面前的茶盅上,表情平静。雪叶岩却能听得出那淡淡的苦涩味道。
雪叶岩认真地听着,也不置评。直到到金发龙的叙述告一段落,沉默下来,才端起微凉的茶,浅啜一口,淡淡说道:“既然创神教已经不把你当‘弟兄’,你也就不必一定要坚持自己是教徒了。要信奉创世神也不用那么累!过两天我介绍净心宗的宗主给你认识,皈依智如好了。便是再有龙提出你以前的身份,亚当和我也都有话可说。”
霭京即时道:“什么智如!我才不想和净心宗那邪教扯上关系。”
净心宗是目前夏维雅上层最普及的宗教,前身是创神教默派──默派认为“信心”最大,只要一个龙真心相信创世神,就足够了。一切的崇拜仪式、戒条律例都是没有必要的。
夏维雅王颁令禁绝创神教时,对两派原本一视同仁。但是由于默派信徒重视“心灵”,仪式上的事相当马虎。王命不得集会敬拜创世神,他们就乖乖呆在家里,便是些实在不能避免的活动,也都打上亲戚聚餐啊、好友茶会啊之类的名目──反正他们也不讲究形式。因此上真正被杀的默派信徒,比以利基派少许多。
后来不知是谁想的聪明主意,取默先知最有名的言论“神智如海、鉴查龙心”,诌出个“智如”、“净心宗”,大家从此绝口不提“创世神”三字──夏维雅王好象也不在意,居然装聋作哑。默派就这么改头换面,变成了“净心宗”。
这段历史霭京也知道──只是在他的认知中,是“神的先知默被魔鬼引诱,将其追随者引上歧途,最终背弃了创世神,创立‘净心宗’邪教”。这时听雪叶岩要他皈依净心宗,想也不想,这话就冒出来。
雪叶岩眉梢微挑,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净心宗至少不会在信徒被龙欺辱后再落井下石。到底谁是邪教,我看难说得很。”
霭京当即一呆,顿了一顿,才说:“神是最伟大最洁净的存在,当然要求他的信徒洁身自好。就是一般喜欢干净的龙,也不会愿意和肮脏躐蹋的龙来往的。”
“怎么扯上干净肮脏去了?”雪叶岩疑惑道,“那种事至多会影响一个龙的能量频率──可是你怎么也有三百岁了吧?修为又相当不错,频率早已稳固,不可能还会受影响的啊!”
金发龙忽然想起当初和红发剑士阿达在忘忧之地救起的那个龙,苏醒后表现出的,不把那显然十分可怕的经历当一回事的态度。看来这种无谓的态度,在当今世上还真十分普通呢。难怪说这世界堕落了!
毕竟这种尴尬题目,也不知要怎么解说。霭京怔了半晌,无力道:“不是这个问题!”心中感慨,这些贵族真是久居鲍鱼之肆,而不知兰麝之香。
两个龙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一阵,还是雪叶岩首先打破沉默。
特战军副统领阁下耸了耸肩,淡淡道:“你有双颇令龙心动的眼睛,我本来还想……奈何你偏死抱着邪教不放!既然如此,看在亚当面上,我这就安排你离城。我可不想等你身份被揭破后,让别的龙议论我或与我有关的龙和邪教徒来往。”
雪叶岩说话的同时,收敛自己的能量场。他对自己的眼光颇有信心,认为金发龙未必会因自己的说话就暴起发难──对方毕竟也同样要“看亚当的面子”──但是既已把话说开,双方的立场也算对立起来了,总要有所防备。
霭京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感觉极度愕然、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昨晚在伊甸分园,雪叶岩由亚当情急中的言语猜出霭京创神教徒的身份后,所流露出的凌厉眼神,已经很明白地显示出他对“邪教”的态度了。
霭京并不惊奇雪叶岩会赶他离城──霭京离开总教巡行各地前,专门研究过当今各国当政者对创神教的态度,夏维雅的相关政令也很清楚。在霭京看来,以雪叶岩的身份,在他坚持不放弃创世神的信仰时,仍旧只是“驱逐”而非“擒杀”,确实已经是“看在亚当面上”了。
霭京惊讶的是前边那句──确切地说,是那句话没有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半。雪叶岩“本来还想”──想什么?
雪叶岩的能量场收缩至一米不到,能量场的边缘正在茶几对面霭京所在的位置。两个龙的能量将离未离的瞬间,能量振动自然产生些微涟漪。霭京自惊愕中微微醒过神来,下意识地抬眼往对面望去。
雪叶岩原本颇有戒意地盯视着霭京,他这一抬眼,立即就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雪叶岩心中一乱,不由自主地轻抽一口气。而这情形,也即时给对方带来反应──霭京眸光荡漾,涌起困惑的轻雾。
“果然是双魅惑的眼睛!”雪叶岩轻叹,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内息微敛又扬,放在茶几上的手臂微微伸前,按着金发龙的手掌。
霭京有些糊涂。
作为创神教的风行使,看到这种神情,若不是一拳打过去,就是一脚踢过去。若是艺伎阿金,就会放松下来,随便对方的意思。历经变故、失忆又再回复记忆的霭京,则会吓上一大跳,即刻躲得远远的。
可是此刻被按住的那只手掌,居然就在茶几上翻转过来,与对方掌心相触……
夏维雅龙棕色的眼眸颜色仿佛更深了,仿佛可以直望进他心里去。一惯冷淡的唇,泛起淡淡的红色,微微向上弯出温柔的笑影。霭京无由地感动──创世神果然大有能力。本以为到达极致时必然相同,怎料还有雪叶岩和梅菲斯特这完全不同、却又难分轩轾的美丽?
霭京的目光完全不能从对面龙的脸上移开,双手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一齐伸出去。双肘支在身前的茶几上,双掌捧着对方伸过来的手臂,抬起,一直抬到脸前,直到嘴唇有微凉的触感。
雪叶岩眼睛微微眯起,看到那琉璃般眼瞳中雾气越来越浓,有一种想要纵身其间的感觉。他伸展手指,指尖触到一点温润。
这是完全不同的!波赛冬相对弱势的能量固然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如此强烈的感触,便是和亚当,感受也不曾如此真实过──而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啊!不想了,不想了!”亚当双手握拳,以拳面轻击自己的头颅两侧,叫唤道。
梅菲斯特不理他,自顾摆弄手中的水晶球──上次只有亚当独自进去红殿,大天使并没有同去。虽然凭借强大的灵力感应,对这种事有所了解,却还真的没有亲眼见过。间接得来的认知和“实况转播”的影像毕竟不完全是一回事。
亚当绕着院子转了两个圈儿,又绕回梅菲斯特身前,道:“梅菲斯特!天色不早了,争彩擂也快开始了。我们去看吧!”
梅菲斯特斜了他一眼,笑道:“咦?叫我吗?你不是嫌我总跟着你,害你玩不尽兴,一有机会就会把我甩开的吗?今天怎么想起要叫我?前边的宾客确也散得差不多了,你自和两个伙计或者瓴蛾们去吧,要不去找了波赛冬一起也行──那小龙一定求之不得呢。”
“可是,小龙已经回家,再叫他出来的话,不是还要再跟冰川龙讲?我……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冰川龙说话耶!”亚当很可怜地苦起脸。看一看大天使的脸色,放软口气,陪笑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冰川龙家,你进去跟他说,我在外面等。”
“我才不会现在去……”大天使小小声地呢喃,撇一撇线条秀丽的唇,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别去看争彩擂了。虽然那些参赛者的水准没有彩虹郡的虹擂那么高,但是以龙的好勇斗狠,也是相当激烈,溅血夺命的事哪一年都会有。你昨晚整晚没睡,今天又一大早就出门,现在还是去吃些东西,稍微躺一躺。再晚些我陪你去看灯算了。”
“不!我不累!我要去看争彩擂!”亚当噘起嘴,扒着大天使的肩膀,整个人挂上去,几乎完全钻在大天使怀里。耍赖道,“陪我去嘛!这破水晶球儿有什么好,你已玩儿了整个下午……呃?你有启动魔法观测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拿在梅菲斯特手里的水晶球被挤在人和天使中间。挨得近了,亚当感应到水晶球内的元素波动,才知道大天使并非只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水晶球,而是在以之观测某事。
既然被发现了,梅菲斯特也不隐瞒,道:“我在看霭京的情形──你就那么把他扔在雪叶岩府,自已跑回来,未免不太负责任。至于你看不到影像,则是因为我给水晶球加持了限制结界的缘故。”
不意外地,亚当立即表示出疑问:“为什么要加限制结界?你自己拿着水晶球,难道还怕被龙闯进来看到吗?”
梅菲斯特道:“倒不是怕龙闯进来看到,只是感应到你回来时情绪十分激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想再节外生枝罢了。”
亚当眨眨眼睛,问:“霭京怎么了?又被龙欺负了吗?冰川龙要抓他还是要杀他?”
梅菲斯特笑道:“都不是。本来雪叶岩要他即刻离城,免得给我们和他自己惹来麻烦。后来又改了主意──现在看来,我们都不用再担心霭京的问题,雪叶岩自会想办法替他解决。”
“咦?冰川龙会这样热心?”亚当意似不信地喃喃自语。发了一阵呆,忽然道:“难不成他是看霭京漂亮,才会改了主意的?”
梅菲斯特叹道:“好象就是那么回事!”
亚当半晌无语,良久,淡淡地说了声:“这就是你说‘龙毕竟只是龙’的原因吗?”
梅菲斯特本以为他会跳起来,还在逐磨着该如何劝说安抚,却不料竟是这样平淡的反应,反倒为之一愣。
亚当伸个懒腰,说声:“我去做一会儿冥想,晚上去看灯。”走入房去。
大天使忽觉得这与射伤霭京那日,亚当看到水晶球中雪叶岩与金发龙初见时的情形差相仿佛──只是今日亚当还没有看到水晶球中的影像。
眼看着亚当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内,以神念默查,知道人躺到了床上,梅菲斯特再把目光移回手中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两个龙仍缠在一处。
怀里的龙倦极而眠,雪叶岩却无丝毫睡意。他现在完全懂了,为什么几乎所有龙都对此事乐之不疲了。
想雪叶岩长到三百多岁,除少年时被王上“欺负”之外,就只有过波赛冬和亚当那么少少的几次经验。波赛冬根本是小孩子,还只能要别龙去配合他,亚当年纪似乎是不小了,本身的能量却也极弱,总有几分怪异。直到今天遇上霭京,雪叶岩才算知道,自己以前的看法,根本都是错误的。
为小龙筑基的时候,雪叶岩已经在为那种美妙感觉惊诧,却不想那感觉竟还可以更加美妙!看来这种事,还是要找有一定修为的龙才好。
(其实霭京的修为虽高,真与雪叶岩这排在百名之内的“强龙”比起来,也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事后霭京累得睡着,雪叶岩依然精神得很。霭京的修为大概与弗雅、涵匀那类精英骑士相当。若非亚当根本就是异类,雪叶岩自己经验又太少,也不会感受如此深刻。)
抱着怀中的美龙沉醉回味了一阵,雪叶岩的眼睛转往宽大的窗户──刚才还在做那种事,窗户当然是关着的。素白色竹纹窗纸上接近半透明的光斑,表明太阳已向西方天际偏移了相当的角度。
“申时将尽了吗?居然这么久……”雪叶岩心里小吃一惊,虽然除了怀中睡得正香的美龙,再无龙在旁,颊上还是不免微微有些发烫。
随着激动状态中几近完全散发的能量,按照早已熟极而流的运转方式渐渐聚拢,雪叶岩逐渐回复平日的清冷镇静。思绪飘往另外的方向。
“亚当就那么跑走,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波赛冬那小孩是不是正在想着,怎么才能出去看灯吧?要不还是起来,带小龙出去看灯,顺便去看看亚当那想法古怪的家伙……”雪叶岩漫无主题的忖想。
不想惊醒怀中的沉睡者,雪叶岩小心地以手肘支撑,在地席上半坐起身子。低头看看美龙淡金的柔发,又有一些犹豫──他醒来看不到龙,是不是不太好?
雪叶岩本性好静,以本心来说,对热闹喧哗的节日夜景并没有兴趣。而怀中之龙美丽的裸体,也绝对比任何彩纸绢纱糊出的灯笼好看,雪叶岩当然是宁愿躺在屋里不动。
不过,昨晚波赛冬打着汇报事情的名义,派瓴蛾去伊甸分园,实则是提醒自己回家陪他,以便今天可以带他出门。只这一件事就可证明那孩子是个满有主意的小龙,天知道等一下他会不会再派瓴蛾──甚至自己跑过来提出出去玩儿的要求?
若是被小家伙看到自己和霭京这个样子,什么监护者的威严也没有了!
此时波赛冬丝毫去向监护者撒娇、要求出去玩儿的念头也没有。甚至一个劲儿在心中祈祷,雪叶岩阁下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到东隅院来。
对郦石佩这样的大手笔赠礼,小龙心里斗争了半天,还是不能拒绝诱惑。可是,这种东西必需随身携带才能发挥作用。那个半只手掌大小、长方形的黝黑佩饰,如果带在身上的话,怎么可能瞒过雪叶岩的眼睛?如果监护者问起郦石佩的来历,小龙可要拿什么回答?
思来想去,波赛冬最终决定冒险。
龙族武学中,有一类十分特别的功法,或曰技巧,叫做“解体”,是死中求活、与敌偕亡的功夫。简单来说,这种功法就是把自身的身体四肢稀释还原成庞大的能量,以提高招式的威力和防守的力度。最初创出这功法的龙,用意是以这样的方式瞬时提升实力。
这同时也是一种近乎自杀的方法。虽说龙的身体本质上来说就是凝结固化的能量体,但是这些能量到底要怎样凝结组织,才会固化,形成实质性的身躯,根本是没有龙搞得明白的问题。
成年之后的龙,几乎都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身体能量频率,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能量发散,但是这种可以发散出去的能量,根本还不到构成龙的整体能量的百分之一。能量散失超过这个限度,龙的意识就会相应流失──意识受损的龙,便是一时不死,也多半会陷入疯狂,只知不断地发出能量,拼杀至死。
自此功问世,一直都是在乱世战阵、众寡悬殊的境况中,由劣势的一方在已陷绝境的情况下,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用出,最后的结果也没有一次不是两败俱伤。
历史有载使用“解体”的例子,事后使用者仍能回复神智的,只有数万年前战国时代的大陆第一高手、罗曼德的国主罗曼德──却仍付出了一臂一腿的代价,而且从此一个冷静智慧、惊才绝艳的龙就变得有点儿神经质,时常做出令臣下啼笑皆非的行动。自此罗曼德国声势如江河日下,不过数百年,曾经强极一时大国,就被北方附国希斯佳后来居上,成为大陆北方的霸主。
由于这门功法无论对敌对己都太过危险,倒也没什么龙将之视为私密深藏,无论贵族平民、各家各派都有流传。也由于这门功夫威力强大至不可思议,历代不知多少嗜武狂龙潜心研究,试图将之改进应用,针对不同性质的功法,又发展出数十种大同小异的“修改版”。
与“解体”的高危险性和强大威力相较,它的方法倒是十分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交代:将身体能量逸散,还原成能量的状态,如此而已。具体内息走哪些穴脉,还原的能量如何击出杀敌,以及怎样才不至发狂、保护神智,那就各家有不同的法门──只是没有哪一家敢声称自己的方法绝对成功有效。
波赛冬所修习的水心诀,最后一篇也有“解体法”。波赛冬虽然不会认真习练,却也仔细看过。而他幼年时在彩虹郡的橙殿,也至少看过十三、四个不同版本的解体法,再加上跟亚当修习魔法、冥想锻炼灵力的经验,小龙对着那块郦石佩,左右为难下,忽然妙想天开,想要将身体分解,将郦石佩放入,以此形成“身佩合一”,既可有郦石佩随身替他稳固自身能量,又不会被雪叶岩发现,可谓两全齐美。
理论上这是完全行得通的。解体法在理论上完全可以使龙还原成一团能量,在一团能量之中放进一块石佩当然也不是问题。
波赛冬倒没有想要把整个身体完全还原成能量,只是想在身体的某处变出个能量“洞”,把石佩放进去。毕竟即使是修为低弱的小龙,那一副身体也已是极庞大能量的聚合,全部还原的话,只怕整个副统领府都会夷为平地。
问题是,这团由解体法还原出来的能量,如何还能保持小龙波赛冬的意识,最后又要怎么再凝结固化起来,变回小龙波赛冬?亚当所教的冥想法中,有将精神与肉体脱离之法,波赛冬觉得可以一试。何况郦石佩本身就有守护心神、稳固能量的功效,应该也会有帮助。
波赛冬把所有仆役瓴蛾赶出去站岗,单单留下瓴泠在练功室。自己盘膝而坐,瓴蛾则令他坐在自己身后,背脊相贴,以便灵力不足时有力可借。郦石佩就放在面前的地席上,那本水心诀心法则在郦石佩旁边,翻开到最后一篇的解体法。
小龙最后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整篇功法,包括最后的警戒言语在内。最后还想一块郦石佩就能叫自己这么发疯,看来自已的本质还真是经不起诱惑呢。
波赛冬闭上眼睛,心灵沉入冥想的境界,小心翼翼地运起解体法。


第六十四章 逾墙之争


雪叶岩自地席上弹身起来,挥手将四散弃置的衣袍抓到手里,片刻着装完毕──安睡中的霭京这才从睁开眼睛。他的功夫毕竟也不是白练的,雪叶岩起身的速度实在太快,手脚虽已尽可能地轻巧,仍然把他惊醒。
一旦醒来,霭京眨几下眼睛,即时色变,琉璃美目定定地盯着正扣上最后一颗衣钮的美龙,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已发生的一切流回脑海。
既不是无能自主的囚俘,亦非是忘却本来的艺伎,霭京根本找不出借口,解释自己何以会与雪叶岩做出那种事来。他绝不承认自己想要那样,却也无法自欺说是被迫的。
一切清楚明白、历历在目,整个过程中,霭京竟一点儿没想到创世神和他的戒命,任由身体自动自发地反应。而直到现在,自己不敢主动触及的心灵沈处,还隐隐有着回味和留恋的感觉。
是我堕落了?还是真如梅菲斯特所说,我们一直都错解了神的意旨?我们的身体亦是创世神所赐,如果这是堕落,为什么他竟使我们的身体有如此美妙的感觉!
“抱歉吵醒你了。”特战军副统领清冷的声音切入他茫然失措的头脑,语调中泛溢着隐隐的不安,“波赛冬那孩子情形不太对,好象是练功出了问题,我去看一看。你继续睡不妨事的。”
余音未尽,雪叶岩的背影已自房内消失。
这种时刻,雪叶岩当然不会穿廊过院地慢慢走。反正是自己家里,没什么好顾忌的。一出房门,便提气轻身上了院墙,认准宅院东南角儿的位置,擦着层层屋宇飞掠而去。
副统领府虽大,以雪叶岩的速度,从自己的住处赶往小龙居住的东隅园也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因为是采直线过来,他最先掠过东隅园西厢房的屋顶。一眼看清园中的情形,雪叶岩犹如被迎头打了一拳般,骤然定在西厢房的上空──极度的意外,再加上停得太急,雪叶岩面上红晕一闪即逝,自身气劲反震,已然微微伤了内腑。
雪叶岩怒意狂燃,清啸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其中夹杂着几点血痕,诘绿神剑在夕照中耀起一片碧涛,直卷院中正自小龙波赛冬练功室的窗户向内探看的龙。
那龙反应也是一流,侧头反手,尺余长的短棒截向泛着诡异的绿色的诘绿剑尖,目中却掠过绝望之色──他本不会自甘菲薄。雪叶岩固然身手一流,真要拼斗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只是此刻的情势与别不同。
两龙的修为本就差不多。一个是全无保留、居高临下地攻击;一个是仓促自卫,兵刃还没有完全从腰上解开,又是不易发力的左手反腕握持。即使那只是一把普通刀剑,此消彼长下,都未必接得下这一击。更何况雪叶岩手中非是寻常兵刃,而是神剑诘绿!
“该死!这冰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反应激烈,说话的功夫都不给,上来就动手!”被袭击的对象全力为自家性命挣扎的同时,心中尚掠过如此不负责任的想法,完全置自已犯大不韪偷入别龙府宅的无礼行径于不顾。
这样胆大妄为、自我中心的龙,除了青舆图候,当然再不可能有第二个。
第一眼看见波赛冬那小龙,青舆图候就再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整个团舞过程中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团舞之后,青舆图候和雪叶岩一行同去向夏维雅王请安贺节。其时很多王公大臣都去向王问安。那样的场合,青舆图候(以及包括夏维雅王在内的其他龙)再怎么瞄着那大小两个美龙咽口水,也不好意思加以挽留,只能任由雪叶岩尽过礼数后,带着小龙和亚当离去。
碍于自己与王的关系,青舆图候却不能那么匆匆就走。说不得多留一会儿,直待一些该见的龙差不多都来拜见过王,御驾回宫,这才找到借口告退。
青舆图候飞车回府,自藏珍中取出一块郦石佩,亲笔写了柬帖,派瓴蛾送给波赛冬──他原本还想要自己走一趟。却又顾虑雪叶岩说不定会带小龙去各处逛逛,甚至跑去伊甸分园,冲着那小龙,扑个空虽是不算什么,让雪叶岩府的侍卫仆役们传扬出去,就未免不太好听。
再者青舆图候喜欢热闹是出了名的。他长得既漂亮,又深得王上宠爱,平日里不知多少龙挖空心思地钻营着巴结他都找不到门路,斗春宴这样的好机会,怎会不来捧场?府里比别家不知热闹了多少倍。青舆图候回府后一不小心就被众多钻营拍马者淹没。
好容易摆脱一众奉迎者,脱身出来,回到内室洗把脸换件衣,已是差不多申正时分。青舆图候放松下来,喝口茶喘口气,忽又想起小龙那双海样深蓝的眼睛。他从来都是相当恣意的性子,心动即行动,当下俞骊也不带,自己悄悄从侧门溜出府,往雪叶岩的府邸而来。
一般情况下,成年龙登门拜访未独立的小龙,并不合夏维雅的礼俗。平民也还罢了,雪叶岩、青舆图候这等身份的贵族做出来,未免会被讥为“没教养”、“不识礼数”。青舆图候又不想与雪叶岩那“冰山”兜圈子捉迷藏,故而他从打开始就没打算光明正大地去见波赛冬。
青舆图候到雪叶岩府时,斗春宴尚未全散。他又已换穿了家常衣服,找了块头巾低低地系在头上,将极为俊美的相貌略为掩饰,轻轻易易就混杂在普通宾客之中进了雪叶岩府。
躲开大门处负责迎宾的几个特战军骑士后,青舆图候直起腰来大大方方地往里走。一般不知情的瓴蛾仆役,无论认不认得他这位君上,都以为他是来拜访雪叶岩的,竟无龙阻拦查问。凭籍着狡猾的头脑,青舆图候很快“刺探”出小龙所住的院落,三转两绕就给他找到地头。
其时波赛冬已进入练功房开始试行解体法。
虽然有几个瓴蛾被派在四周站岗,以他们的本领,也不可能发现青舆图候的行迹──波赛冬原本的用意,只是在雪叶岩或弗雅等侍卫来时,瓴蛾们可以提前通传。那些龙在“自家”院子里,当然不会躲躲藏藏地走路,瓴蛾们只要站在门口路边,自然就会看到。小龙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有龙偷入到府里来,结果被青舆图候钻了空子。
青舆图候溜进院子,几乎立刻就感应到小龙练功房中的异常能量波动,当即靠近查看。刚才在窗户上找到个缝隙,凑上眼睛,还不等看清内里的情况,雪叶岩已经到了。
雪叶岩动了真火!
这里是他的私宅。这龙不仅不请自来,而且登堂入室,自己这做家主的,连知道都不知道。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他这家主的邈视!
更何况这院子是他的小龙波赛冬的住处!便是宅中其他院里侍候的瓴蛾,又或手下的亲信侍卫,也不该有事没事就跑过来。这龙不单偷进来,还趴在小龙窗外窥看,这已不单单是邈视,简直就是挑衅了。
雪叶岩震怒之下,唯一的反应只有──拔剑!
一剑击出,对方迅捷的反应令雪叶岩多少有些意外。另外由于对方的姿势变化,惊鸿一瞥间,雪叶岩也已认出那张俊脸。
──青舆图候!早听说这混蛋倚恃王上宠爱,一惯恣意妄为。以前还没觉得,现在才知竟是真的。连自己这特战军副统领都被他这样欺上门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雪叶岩对自己和诘绿有信心,相信这一剑下去,便是青舆图候也要丢掉大半条命。然而王上确确实实非常宠他。这件事虽然绝对是自己有理,伤到这混蛋时,王上嘴里说不出什么,心中只怕不免会有些不乐──现在自己和王上间的关系本已足够微妙,此事却只能令情况更加复杂。
生出如此明悟,雪叶岩的怒意只有更炽──明明是这混蛋的错,为什么自己要为此承受王上的不悦?只是这一剑全力击出,雪叶岩也已收不回来──便是收得回,雪叶岩也不肯收。
是可忍,孰不可忍?任他是何等龙,任是会有何等后果,此类行为绝对不可原谅!
正如雪叶岩所相信的,如果这一剑真的击实,青舆图候的性命差不多也就到了尽头。不过,正如俗语所言,好龙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青舆图候这样魅惑君王的绝代妖姬,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翘掉的。
眼见得诘绿的剑锋已将碰到青舆图候的鼻尖,破风之声自空而降,三点银星,几乎不分先后地撞上诘绿宝剑的剑身。
三连击相继而来,终于将雪叶岩的剑势击偏少许,错开了发力的重心。青舆图候的“情丝”棒身迎上诘绿时,虽然仍旧震得半边身子发麻,终归成功地将剑势卸去一旁,使之擦着肩头滑过,刺在身侧的窗棱上。
雪叶岩微愕、振腕,诘绿斜斜划出一道弧线,拖向青舆图候的肩颈。
青舆图候屈膝挺身,腰间用力,整个龙倒地侧滚出去,口中叫道:“等一下你再来打我,先看看你的小龙要紧──屋里能量波动的情形不对!”
雪叶岩动作微顿,恨恨地盯了地上的青舆图候一眼,一拳击在窗上,打出一个洞,向房内望去。
青舆图候褪去紧张之色,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沾的尘土。抬起头,冲飞翔盘旋在空中二、三十米处的翼龙凌飞翘了下么指,以示嘉许。
青舆图候摆脱府里众多的宾客,独自溜出来,身为他的头号亲信的俞骊,自然就成了“替死鬼”,被众龙围住脱身不得。倒是凌飞虽也是夏维雅王钦定的青舆图候贴身护卫,却因为翼龙“怪僻”的名声,轻易没有龙去与他兜搭,反而能注意到主君的鬼祟行径。
一方面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跟;另一方面翼龙心中也有一份奢想,青舆图候偷溜的目的或许竟会是伊甸分园,则可以借机见到梅菲斯特──跟出来后发现不是,心中失望,却也不便就此不顾而去。
以青舆图候的耳目之灵,半路上就发已现翼龙在空中跟随。只是想到翼龙不是肯管闲事的,不会干涉自己的行动,也就装作不知。另一方面,青舆图候也想到真被什么龙撞破他独自偷入波赛冬的居处,便是雪叶岩不会怎么样,传出去也不好听。有个翼龙随着,多少降低了私入内宅、心怀不诡的嫌疑,也比较方便砌辞狡辩。
现在看来,幸好让他跟来了!若不是凌飞的三枚袖箭,刚才那一下青舆图候就糟糕了。
“唉唉!居然判断错误!雪叶岩对他这小龙竟还蛮上心的。”青舆图候心中暗念,并没有再往过凑。
勾引别家小龙,本是极犯忌讳的事。青舆图候却判断雪叶岩“不会怎么样”,这中间自有曲折。
别龙不知道,青舆图候清楚得很,雪叶岩原本没有收养小龙的意思,会到彩虹郡去,完全是夏维雅王的主意──夏维雅王族一向都是满三百岁后就要选定继承者。从打三十年前夏维雅王就开始明里暗里地示意雪叶岩好应去彩虹郡挑个小龙回来。雪叶岩一直不做回应。
夏维雅王催了几十年,已自开始着急,到去年彩虹郡适龄幼龙的简报送达各国,其中又着实有几个素质颇佳的,夏维雅王看得心动,干脆胡乱找个籍口,硬把雪叶岩派去彩虹郡──青舆图候还说未必会有结果,还和王打赌,不想雪叶岩真就收了个波赛冬回来。
消息传回雅达克,夏维雅王自喜得计。青舆图候虽然输了东道,却也无关大雅。看王高兴,也就陪着欢喜,顺便再灌几句“王上圣明睿智”的迷汤,哄得王又多赐了他许多财帛好处,把输去的加倍赚回来。
不过,那时色丝战局吃紧,夏维雅王发往彩虹郡、调雪叶岩去苏舌的旨意已经发出,却是追不回来了。夏维雅王还在叹息事情来得不巧,雪叶岩纵然不会抗旨不遵,也一定会很不高兴。谁想雪叶岩居然二话不说就把小龙丢下上了前线。
这结果与之前的情形相印证,青舆图候便认为雪叶岩是被王念得烦了,才胡乱挑个小龙,以遂王意,并不是真的看上波赛冬。夏维雅王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只怕也是同意的。
青舆图候初到雅达克时,雪叶岩还不到两百岁。百多年快两百年的日子,青舆图候眼看着各国地位高贵、仪容俊美的王族贵族,无一不在这座冰山上碰得头破血流、心碎神伤──就连自己这样风华绝代、才貌无双的美龙,都从来没被他正眼看过,早认定了雪叶岩的心理、眼光同时有问题,根本不能以正常龙的观点来判断他的行为。
在青舆图候想来,正常龙都喜欢的龙──比如国色天香的某君上──雪叶岩居然不喜欢,反而去结交那呆呆傻傻、貌不惊龙的亚当;则正常龙会生气的、别龙勾引自家小龙的行径,他一定不会在意。此所以青舆图候对波赛冬一见心动,便不顾及雪叶岩的身份,做出这种大逾礼俗的事来。
现在既发现雪叶岩对波赛冬那小龙的重视程度高出遇期,青舆图候虽不会就此放弃对小龙的觊觎之心,却也不免要调整计划,改变手法,以免真地和雪叶岩正面对上──那对谁也没有好处。
一直以来,青舆图候最自诩的,就是不会“欲令智昏”。无论金钱、权势、还是美色,他都喜欢,也总会千方百计地追求,但他却不会为这些而不顾一切。
因此,青舆图候这刻“乖”得很,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不想再刺激雪叶岩的脾气,也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伸头探看小龙在房间里搞什么鬼──那种能量反应和频率波动可是非常非常奇怪,就好象……
“嘿嘿!莫非那看起来乖宝宝般的美丽小龙,小小年纪就有那种爱好?可真是想不到啊!”青舆图候左臂屈起托着下巴,中指在两排白牙间轻轻咬啮,想象力极尽发挥起来。
雪叶岩快要气疯了!
房间里,波赛冬面对着这边,席地盘膝而坐,闭目垂首,脸容凝重,一副正在练功的样子──然而,有这么练功的吗?
从窗户的角度看进去,瓴泠的瘦小身躯完全被波赛冬挡住而无法看到。但是看见那伸展开来的宽大翅膀,雪叶岩哪还不知道有个瓴蛾坐在波赛冬背后。看那角度和距离,瓴蛾和小龙根本是背脊靠背脊地贴在一起的。
这个小混蛋竟如此不自尊重!竟让个瓴蛾靠着身子!还有这能量波动,明明就是……雪叶岩(气得)全身颤动,内息能量急速攀升,杀意高涨。
就在雪叶岩再忍不住,即将出手的时候,原本在波赛冬肩后展开、微微颤动着的瓴蛾翅膀,颤动的幅度迅速增强,一瞬间就已变得十分明显。以小龙和瓴蛾为中心的能量场,也变化激烈起来。
小龙的脸容更形凝重。雪叶岩敏锐的能量感应,更察觉到那能量场的中心位置,能量正变得激烈起来,好象……就好象……是瓴蛾的能量场与波赛冬的重叠起来,合手压抑控制中心处的能量波动?
难道……是波赛冬练功,瓴蛾帮他护法?从来没听说瓴蛾能帮助龙练功的──就算真是那么一回事,也用不着靠在一起呀!
雪叶岩抬起手,又停住。
依他的意思,本想先以内息凌空将那瓴蛾抓出来,扔得离小龙远远的,才再查问是什么一回事。然而那种愈来愈急剧暴烈的能量波动,却使他直觉地知道,如果这时把瓴蛾和小龙分开,有九成的可能,是小龙的能量立即失控。同时他也直觉地知道,那个瓴蛾的力量亦再支持不了很久。小龙的能量失控只是迟早的事。
这刻之前,如果有哪个龙说帮助别龙控制失控的内息能量,堂堂雪叶岩阁下会不如一个瓴蛾有用。雪叶岩除了把讲话的龙看做无可救要的白痴外,再不会有第二种反应。但是这一刻,雪叶岩竟不敢妄动──他感到瓴蛾和波赛冬渐渐重叠的能量频动中,有种自己并不清楚的怪异。他从来没想过能量可以这样变化,更不要说如何插手帮忙。
雪叶岩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力感──难道小龙练功出了问题,身为监护者的自己,竟然只能看着干瞪眼吗?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纷繁的思绪迅速掠过雪叶岩的脑海,很快就做出决定。他微微抿紧嘴唇,内息流入不常运行的经脉,带动全身能量──无论再怎么讨厌,这种功法可以增强自身与外界能量的亲和性是实。这个时候只有靠它的这一特质,更进一步了解小龙目前的状况,才有可能找出帮助小龙的方法。
功夫不常练真是不行!雪叶岩心中慨叹。
一向如臂使指的内息,就好象有了自己的意愿,总不肯顺畅地在陌生经脉中游走。在他的全力运转下,虽然最终还是乖乖听话,也总有些不情不愿的味道,跟那天应梅菲斯特的要求“练给他看”时的感觉差不多。只是今天的情势可比那时严重,出不得乱子。
侧转头,雪叶岩盯住院中一脸诡异笑容、咬着手指的青舆图候──纤细白皙的手指轻点在淡红的唇上,再配上朦胧的眼光、若有若无的笑容,难怪这家伙百多年来哄得王上死心塌地。这次虽说是他逾份在前,真要把他怎么样的话,王上的反应却也堪虞。
另外还有和瓴蛾……的事,那是怎么也不能如王上之意的。恰好青舆图候做出此事,不妨略让一步,或可令王上心中不过意,那件事就不致于逼得太紧──归根到底,也只“情势所迫”而已。
雪叶岩冷然道:“还请君上为我护法。”
“呃!啊?”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的青舆图候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对上雪叶岩漠无表情的脸。
青舆图候在错综复杂权益交错的雅达克住了两百来年,活得有滋有味儿,从这种看似空白的表情中,读出隐晦难言的“条件交换”,那可丝毫难不住他。青舆图候嫣然而笑,将腰间“情丝”持在手里,爽快地道:“雪叶岩阁下请。本君自当竭尽所能,以为谢罪。”
雪叶岩冷哼一声,左手按着腰侧的诘绿剑柄,凝聚心神,内息全力运转起来。青舆图候一下子分辨出副统领阁下此刻所用的功法,身躯微震,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起来──难怪说王上会赐三个瓴蛾给雪叶岩,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呵呵!


第六十五章 神剑诘绿


入夜的雅达克,灯火如昼。街上熙来攘往,到处是出来看灯的龙。

萌祭灯会的灯,是用柔韧的树枝或竹条扎出的架子,糊以彩纸、绡绢、绫纱而成。内点有蜡烛,灯上绘有书画、迷题。

亚当和梅菲斯特沿街而行,不时看见许多龙极有兴致地围着一个灯猜迷。这些迷题涉及的范围很广,历史典故、民俗传说无所不包,亚当这外来者固然是很难理得清头绪,便是梅菲斯特,很多时候也要专门从他几近无限的记忆中搜索一番才能找出答案。

亚当一路东瞧西看,并不怎么出声,也很少提出问题。对人来说这是很少见的。

亚当对新鲜事物一向兴趣极大,又常有知识丰富的天使在身边,故而亚当根本就做问题宝宝做惯了。现在看到这么多彩灯,几乎周围所有龙都在七嘴八舌地猜迷,平常时候,亚当早就过去凑热闹了。今天居然不出声,梅菲斯特乐得轻松的同时,心中却也不免有些担忧。

造成亚当这样反常的原因,显然就是下午发生的那些事。看他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仍是心不在焉,却不知是为了那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的小龙,还是至今不归的“翼龙”(霭京),又或是那视瓴蛾琵如草芥、琵琶别抱的冰川龙?

梅菲斯特跟在亚当身侧,走在灯火繁华的街市上,大半心神都分了去琢磨人的异常,对身边经过的龙的注意力就弱了。当然,无论大天使再怎么分心,也有足够能力监控周围的风吹草动。如果有龙想趁此机会对亚当不利,那是绝不会得逞的。好在整晚也都没什么龙来打扰大天使的思考。

这样各怀心事地逛了个把时辰,看了无数彩灯之后,人渐渐被周围的气氛影响,开始用心观察彩灯的结扎、就某灯的形状颜色发几句评论,或者向路边的某龙请教一下灯迷中的典故,渐渐恢复常态。却在此时,清越悠远的钟声传遍全城。

随着钟声,整个街市上的龙,无论是呼朋引友出来看灯的、拟或是挂出灯来争奇斗胜的各家各户,都纷纷都动了起来──外出看灯的龙各自认定不同的方向,潮涌而去。各户家里的龙则纷纷吹熄彩灯,关门闭户。

只片刻功夫,原本喧哗热闹、灯火通明的街渠,忽然变成月隐星寥、夜冷风清的静寂城市。前后气氛变化之大、变化之突然,就连梅菲斯特也为之一呆,亚当更是整个人怔住。

大天使下意识地一呆后,即时自存在头脑里的资料库中搜索,找出这种情形所以会发生的缘故。

“嗯。钟声表明子正已过,新的一天来临,萌祭结束了。所有在外的龙都要赶回家去。丑时之后还在街上逛的龙,之后一整年都会走霉运呢。”梅菲斯特一半对自己,一半对亚当地如此说道。

亚当张口结舌,半晌才道:“走霉运?那个……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吗?”梅菲斯特耸耸肩膀,不予置答。亚当望着眼前迅速空旷下来的街市,片刻沉默之后,再道:“我们也要回家去吗?呃,这个……我们这是走在哪里了?回家要往哪边走?”

梅菲斯特道:“这是西大街,从这个路口向南,走过一条街就是雪叶岩的府邸。若是向东再向北,三个路口过去是下午去过的申邑琛府。申邑琛府再往东过去七、八条街,是青羊坊,再过去才是伊甸分园。”

大天使语声微顿,看了亚当一眼,又道:“所谓‘赶回家’也可以是去朋友家里。毕竟雅达克这样规模的大城市,半个时辰的功夫许多龙未必能赶回自己家的。所以,钟声一响,很多逛得远的龙都会就近到朋友家里。只要不是耽在街上,也就算是避过霉运了。”

亚当眨一眨眼睛,四下望一望,道:“这里离冰川龙家这么近?”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既然是顺路,我们去看看波赛冬怎么样了吧。”嘴里这么说,人却站在原处不动。

梅菲斯特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做评论。见他站着不动,知他在城市中分不清方向,当先迈步在前边引路。

         ※       ※       ※

早些时候亚当给文虞碰了个钉子,也不知他回来怎么跟同伴们说的。自应门的骑士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影响。那骑士很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客厅后,走去通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涵匀就出现在客厅。

“亚当先生。”雪叶岩的护卫骑士客客气气地与亚当见礼,道,“副统领阁下正忙,未能亲自相迎,涵匀这里替阁下谢罪。”

年轻骑士的态度好象与前没有什么不同。梅菲斯特微微有些好奇,再次印证了知识并不等同于理解。很多时候,大天使对龙的想法仍旧需要研究琢磨后才可明白。

亚当却根本不觉得有需要琢磨的地方,笑嘻嘻地还礼,道:“涵匀你好。波赛冬到底在搞什么,现在没事吧?”

涵匀只以为是文虞跟亚当说的,并不奇怪他知道是小龙出了问题。但是波赛冬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对亚当的问题也就无从答起。

早些时文虞去找亚当,碰了钉子回来,涵匀倒也不甚惊奇。原本涉及小龙的问题,对龙来说就是很私人的事,再亲密的朋友也轻易不会干涉。只是当时情形怪异,涵匀只想到亚当曾传波赛冬功夫。再加上已经另有青舆图候这“外龙”在场,仓促间考虑不周,才派了文虞去。

不过,现在亚当一来就问小龙,倒把涵匀给搞糊涂了。亚当的口吻满怀关切,却又理所当然,简直象是把波赛冬当成自己的小龙的模样,令涵匀涌起极为怪异的感觉。

口里回答道:“少君练功出了点儿问题,阁下要在旁照看,故不能来见你。亚当先生不妨到客房小息,一等阁下可以分身,我就禀告阁下。”他也知道萌祭之夜这个时辰外出不吉,自然而然地挽留亚当在府中休息──反正上次亚当也在波赛冬院里住过。

亚当搔了搔头,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出声,只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梅菲斯特。

大天使以神念阻止了亚当开口,自己出声道:“那么就多谢涵匀阁下。但不知阁下能否派龙知会霭京──他下午时候陪波赛冬先生回来,应该还在贵府吧──请他过来一见。”

涵匀大吃一惊。他终于想起下午送波赛冬回来的“翼龙”。

那时,在雪叶岩阁下的居处,波赛冬少君汇报了受到袭击的经过,那位霭京先生说袭击者与他有关,雪叶岩阁下忽然大发脾气,把他们所有龙都赶了出来,只留下亚当和那位霭京先生。稍后有龙看到亚当先生御气飞天而去,那翼龙却一直没见……

先是发现青舆图候私闯进府,接着又是波赛冬练功出问题,府里的侍卫骑士们无不龙心惶惶,涵匀早把那翼龙给忘在脑后。他还在府里?难道……莫非……仍在阁下的住处?涵匀不敢再想下去,告罪一声退出厅外,弹指召来一个瓴蛾,令他去雪叶岩起居的院落查看。

客厅中,亚当收回投向梅菲斯特的目光,转而低头研究自己的手指。虽然梅菲斯特这时没有用魔法“心有灵犀”查看人的心思,也看出他的情绪异常。

人一向把任何龙(大概只有雷诺龙除外)都当成朋友,对霭京这创神教风行使更是相当亲近。这么大半天不见,就算是被波赛冬那小龙的事占据了心神,听到自己提起,也该立即出言询问才是。现在居然不出声,真是古怪。

梅菲斯特直觉地知道亚当的异常与霭京和雪叶岩的关系变化有关,却又并不十分明了。这显然又是关乎“感情”的事情了。

不一会儿功夫,步履声响,重又戴上面具的霭京,跟在脸色有点怪异的涵匀身后,来到客厅。

其实面具之下,霭京的脸色比涵匀还要来得古怪。

看见亚当,霭京倒还不觉得什么──雪叶岩可是成年龙了。下午的事即使不说是副统领阁下主动挑逗,至少也是他情愿的,亚当便是雪叶岩的密友,却也管不着雪叶岩要和谁上床。令霭京觉得心虚的,却是跟亚当同来的梅菲斯特。

第一次见面,梅菲斯特就在霭京心中印下纤尘不染的圣洁形象。大天使虽已声明自己并非所谓的“创世神使”,也不止一次地告诉霭京,创世神并非象他所想的那样,要求信徒“圣洁”。霭京下意识里还是把梅菲斯特当成超越世俗的仙、圣之流。而自幼至今几百年岁月,头脑中“欢爱不洁”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以前还可说是被迫的,如今再见到梅菲斯特,却是怎也免不去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霭京进了客厅,脚下就是一顿,欲进又止的,藏在面具晶石目镜后的眼睛,目光有点儿闪缩地飘向梅菲斯特脸上。奈何大天使今天出来也戴了面具,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与霭京不同,小小一张面具,哪里挡得住大天使无所不至的神念观察。梅菲斯特对霭京的神色心思了若指掌,却并不在意。反而斜睨着亚当,看他会怎样反应。

亚当有点儿发愣,目中闪过一缕复杂难明的异色,犹疑了一阵,才说:“风……呃……霭京,我没有说错吧,冰川龙不会抓你的,是不是?不过,呃,他想出要怎么办,才不会有麻烦了吗?”

看来,感情这种古怪东西,人也并不擅长,所以只能避而不谈!梅菲斯特有些无力的感觉。加百列让他陪亚当出来,便是因为众天使中,他的智慧和魔法都是最出色的,无论何种情况,都足以保护亚当无恙。谁想人真有了问题时,他也还是无能为力。

霭京看不出梅菲斯特的神色高低,微微缓了一口气。听见亚当说话,定一定神,道:“波赛冬少君练功出了问题,雪叶岩阁下匆匆而去。这个问题……我们还来不及谈到。”一开始雪叶岩说过要他皈依净心宗,霭京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时就没计算在内。

亚当皱起眉头:“还来不及谈到?小龙什么时候出问题的?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搞定,情形很严重吗?”

霭京没有出声。从他醒来、雪叶岩匆忙离去到如今,也有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不过那时距亚当离开、雪叶岩请他入室品茶也差不多有这么长时间。若他们真的一直在谈事情,多少事都谈妥了。可是他们……霭京可不好意思说出来。

旁边的涵匀担心主君,就没注意到霭京默然不答的微妙,接口说道:“少君出事大约在申时前后。好象是内息失控,能量波动却是前所未见的怪异,其激烈强大,竟连阁下也只能勉强压制,至今还在相持。看这情形,还不知会拖到何时──真不知少君小小年纪,内息怎会如此深厚。亚当先生你传他的功夫真是神奇呢。”

无论身份地位,独立未独立,龙对于可快速度提升修为的功夫,都难有抗拒之力。故而一说及此事,涵匀就不免要跑题。话说出口,才开始后悔这样冒然言及别龙的武功,对象又是主君的好友,实在大为冒昧。

好在亚当不在乎,随口应道:“不对啊!魔法对龙的内功修为根本没有什么帮助,不然我的内息哪会那么差的。这么说起来好象真的很严重,梅菲斯特你又说冰川龙可以搞定──快带我去看看。”说着话就自椅上站起身。

         ※       ※       ※

从下午直到入夜的这段时间里,青舆图候这受托“护法”的龙,唯一的动作就是从原本所站的院心位置向前向侧移动了数米距离,虽然没有更靠近波赛冬所在的房间,却因为角度的改变,视线可以通过雪叶岩打破的窗户看到屋内的小龙。

他移动的时候,特地放轻手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地避开雪叶岩外散的内息。美丽的君上虽然时有恶作剧整龙的不良嗜好,关键事情上却还分得出轻重。更何况夏维雅王对雪叶岩的“另眼相看”的最新发现,也使青舆图候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自己与雪叶岩的关系──至少,在完全消化这一情况之前,一切都要维持原状才好。如果不是房间里奇特的能量波动极大加强了他的好奇心,青舆图候也可以象雪叶岩一样,纹丝不动地站这几个时辰。

雪叶岩站在破了的窗前,维持着一起始的姿势──右手自然垂于身侧,左手轻握腰间诘绿剑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房间中的小龙,发诸于外的浑厚的内息淳淳然、绵绵然,将数米之外盘坐的小龙层层包裹,三、四个时辰下来,竟没有丝毫力竭之意。

为此,青舆图候大为惊凛。

他与雪叶岩并不曾认真动手较量过,但是同在雅达克那么多年,在“请教”、“切磋”的旗帜之下,相互称量对方,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青舆图候心里,一直都以为雪叶岩仅比维希和自己略胜一筹,而且是胜在内息控制、能量感应等技巧方面。真正论内息修为,雪叶岩毕竟年轻上几十年,未必就强过自己两龙。今天才知道这判断竟是完全错了。《当代强龙录》上雪叶岩的排名比自己和维希都高,委实非是无因。

若说青舆图候对雪叶岩所表现出的深厚修为感觉意外和警惕,那么,波赛冬那小龙的表现,就简直令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想波赛冬小小年纪,变身习武还不到一年,任他再怎么资质绝世、勤勉用功,内息修为总也有限。与雪叶岩数百年的浑厚内息相较,本该即时被压得动弹不得才对。就算是走火入魔,雪叶岩身为监护者,内息与小龙同源,要直接将内息侵入小龙身体,为他调息理脉亦是等闲。

如今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小龙的能量怪异而狂暴,与身后那瓴蛾的能量混在一处,竟将雪叶岩的内息阻住三个时辰以上。

青舆图候的视线穿过破窗与雪叶岩美丽侧脸的间隙,正可看到盘膝而坐的蓝发小龙的正脸儿。秀美的五官、白皙的脸庞,怎么看怎么可爱。便是肩后露出的那对宽大的、微微震颤着的瓴蛾翅膀,虽然为画面凭添了几分怪异,却也无法让龙心生厌恶。

庞大的能量以小龙的身体为中心发散出来,小龙长及地面的深蓝长发如在风中般飞舞飘扬。青舆图候心中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对雪叶岩的实力判断有误,还可说是因为雪叶岩一惯行事低调,深谙敛藏之道。波赛冬那小龙又怎么可能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

他完全没有想到解体法。

不是他不知道有这种功夫,可以令龙发出远远超出本身修为的强大能量。而是因为解体法为了将本已固化的身体能量还原,需要逆运内息,以之冲击经脉──只这逆运内息,就不是随便什么龙都可做到的──而内息一旦逆行,龙很容易就会失去理智,暴走失控,只剩下攻击和杀戮的本能。

波赛冬直到现在还坐得稳稳的,对雪叶岩的内息压迫也只是本能地抗拒,并无主动还击,青舆图候怎也想不到他是在按照解体法的法诀行功。

雪叶岩初时也没想到。当时他只是直觉得波赛冬的能量波动不对劲儿,又觉得他和个瓴蛾背靠背坐在一处十分碍眼,想要先把两个家伙分开来才说。

当时情形古怪,不明就里下,雪叶岩也不敢冒然把瓴蛾扔出去──交错的能量说不定会对小龙有不利影响。

雪叶岩打算凭籍自己与波赛冬内功路数相同,直接以强势内息破入小龙和瓴蛾奇异共振的能量场,护住波赛冬的主要经脉,先将两者的交错一处的能量场分开。

这么由第三者将两个龙(瓴蛾)交错的能量场强行分开的作法,风险很大,一个不好就会是三败俱伤。青舆图候这个“护法”至多只能确保他们不受外来的干扰,不可能有更多帮助。雪叶岩估量自己的功力,应可全身而退,也可以护住小龙──为了保险,他改用原本极不愿意使用的功法,以增强对能量的感应和操控能力──至于瓴蛾的死活,他就不管了。

却不料波赛冬与瓴蛾的能量交织在一起,性质完全改变,与水心诀心法所形成的内息性质截然不同,对雪叶岩的能量完全排斥,其势之强劲,竟使得雪叶岩的内息不得寸进。

更由于他所用功法,在增强对其他能量的感应控制能力之余,也使得自身频率的稳定性大幅下降,雪叶岩发现自己竟不能干脆利落地将内息与波赛冬和瓴蛾的混合能量场脱离,尤其小龙那激烈怪异的能量振动,居然还隐约影响到自己的能量频率。

若只是波塞冬的能量,被它影响也没什么──雪叶岩疼爱小龙,几次欢爱还不都是要迁就这小家伙?当然这次情形不同,有个青舆图候在场,真要到那地步,未免有点尴尬,但那也是小事──然而有个瓴蛾掺在里面,雪叶岩可就不干了。内息发外与瓴蛾的能量场接触,已经是雪叶岩可以接受的极限了。真要到能量同频共振那么恶心的,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时间雪叶岩进退不得,又不敢减弱力道──因所用功法的缘故,更由于他的内息能量一直紧紧压在波赛冬和瓴蛾的能量场外,雪叶岩对小龙能量的化变了解得更为清楚,从那特异的波动频率和超乎寻常的强度上,已隐约想到解体法这俗称为“自杀功”的法诀,那可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一回事──这一拖下来,内力的消耗大大超出预计,再加上一开始过于震怒,被自己的内息震伤内腑,虽说并不严重,可也非是全无影响。

小混蛋到底在搞什么鬼!功夫也可以胡练的?

大约上灯时分,雪叶岩觉得自己再支持不住,开始考虑应否出言要求青舆图候伸手帮忙。情势发展至此,已不是顾忌面子虚名时候。都怪波赛冬这小混蛋不知轻重地胡搞,害得他还要多欠那色鬼君上一份情!雪叶岩恨恨地收紧扶在诘绿上的左掌──然后,就感到掌心丝丝异样。

(诘绿这出自千剑之池的神剑,与普通兵刃自然颇有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它并无剑鞘。诘绿剑身材质奇特,可承受大量内息。平常时候呈银白色,毫无锋芒。输入内息后,则转为一泓澄碧,锋锐无匹。

雪叶岩自剑池回来后,天下第一巧匠番纤巧曾亲自登门拜访,求诘绿一观。据大师判断,不同性质的内息,应该会令剑身呈不同的颜色。不过,贵族对随身佩兵向来极为重视,轻易不肯容他龙沾手,更不必说是诘绿这等神器。番纤巧不便直言要求试验,几番旁敲侧击,雪叶岩都未予理会,也不知是他当时年轻经历不够,真的不明白大师的意图,还是虽然明白了却故意装傻。

不管怎么说,雪叶岩这拥有者一早给剑起了诘绿这名字,根本不容他龙置喙。神剑自现世以来,也一直没有被其他龙拿在手里过,当然也不曾接触过其他性质的内息,更不曾呈现过翠碧银白以外的色泽。)

诘绿与雪叶岩相伴近三百年,几乎成了雪叶岩身体的一部分。手掌处异样传来,雪叶岩不必去看去想,也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握剑的手掌收紧,自有些许内息注入剑身,这时诘绿的颜色应该已经变了。雪叶岩正为目前的状况心烦,也顾不上去看剑,只略微放松手掌,却同时发觉本已接近见底的内息能量,忽又恢复充盈。

发生了什么事?雪叶岩完全不明所以,只知道暂时还不必拉下脸来请求青舆图候帮忙,虽然仍然想不出彻底解决此事的方法,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却由此把青舆图候吓了好大一跳,认为雪叶岩城府深沉,一直隐藏起真正实力。

         ※       ※       ※

亚当、梅菲斯特和霭京在涵匀的引领下来到东隅园。但见园中一片昏暗,无论正房厢房,一概灯火全无。三四个瓴蛾在园角缩成一团,那模样亚当都一眼看出他们完全吓坏了。

雪叶岩站在一间厢房破了个大洞的窗前,面对着黑洞洞的房间,面色凝重。身左长剑寒气四溢、隐隐闪动着清澄碧光,映得冰川龙眉眼皆翠,夜色中的侧脸,看来极为诡异。庞大的能量无穷无尽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青舆图候站在雪叶岩右方,离着至少七、八米开外,同样全神盯着那个破窗洞,神情专注中又夹杂着几分凝重。

一行“龙”早在院子外面就感觉到园内充斥激荡的能量,进到院内,自然都把精神集中在那强大能量的中心──看来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有亚当因青舆图候的凝重神情,与他平日里色迷迷言笑无忌的形象颇有差异,反而多看了美丽的君上几眼。

原本是亚当自己急着赶着要来“看看波赛冬怎么样了”,来了之后,却只有他最不关心小龙所在的练功房,反去注意旁边护法的青舆图候,涵匀无意中发现这情形后,不免暗暗称奇,不明白那位君上、以及自家的大小两位主君,和这位亚当先生之间,到底都是什么关系,怎么个远近亲疏法儿。

霭京也发现亚当看向青舆图候的眼光,顺着瞄过两眼,认出这一早派华车接亚当去看团舞的美龙。只以为这貌美位高的君上,乃是亚当雪叶岩之外的另一密友。亚当连雪叶岩都能弄上手,搭上青舆图候自是小事一桩。霭京脑中闪过此念,随又嗟叹自己的想法真是与世间“堕落”的龙越来越象,看来是没救了!

与两个龙相较,梅菲斯特最了解亚当,倒是并不奇怪。

亚当这样表现,并不是说他不关心小龙波赛冬。只是那房间中,目前雪叶岩全力压制着的那股激荡能量,已强大至完全超出了龙力所能及的范围。亚当的灵力虽强,可也没到能直接转化能量、与龙抗衡的地步。这股力量既然强得连龙都控制不了,则以人的微弱内息、或者有限灵力,自然也毫无办法。

以亚当这受惯天使照拂的家伙,一旦发现事情非是自己能力所及,哪还不第一时间想到身边的大天使?自是理所当然地把麻烦转交。他也知梅菲斯特定可了解他的想法,交待拜托的言语,那也不用挂在口上了。

有亚当的关系在,心里再不把龙的生死放在心上,梅菲斯特也不能看着雪叶岩波赛冬出事,再加上这两个龙也恰是大天使自身颇感兴趣的几个龙之二,故此梅菲斯特只是瞪了自己躲麻烦的“被监护人”一眼,抿抿面具下露出的美丽嘴唇,认命地开始工作。

神念略微感应,梅菲斯特就知眼前雪叶岩的内息虽强,其实仍还无法与那股庞大能量相比。只是由于房间中发出这股能量的波赛冬和瓴蛾,并不懂得如何控制这力量,雪叶岩才能暂时将之压迫封锁。

这正如同筑堤断流,那能量便是奔腾的河水,仍在不断膨胀生长。一旦能量积聚至超出雪叶岩的压制力量,又或雪叶岩后力不继,那就是堤溃洪泄之时。届时不仅能量中心的波赛冬瓴蛾只有爆体而亡一途,便是雪叶岩、整个宅院、乃至雅达克王城,只怕都要毁于一旦。

这股能量庞大到如此程度,梅菲斯特分析,必然是波赛冬那小龙将本已实质化的身体逆转为能量的结果──除非小龙是存心自杀,这个时候他必然是后悔极了。这种逆转过程一旦开始,以龙的能力是很难控制停止的。

大天使要强行中止小龙逆转本体的过程,将能量还原,保全雪叶岩、波赛冬和那瓴蛾倒也并无困难。只是这么庞大的能量操作,不可能不被龙发觉,则大天使远高于龙的能力也就再也无从掩藏了。这虽不碍他梅菲斯特什么事,人的清蓝之境游却必然要中断,事后岂不会给亚当念到死?

怎么才能把事情处理好,又不暴露出超出龙太多的能力,却是件十分头疼的事。

梅菲斯特思忖片刻,目光落在雪叶岩身侧的翠绿长剑。这所谓的上古神兵、千剑之池出来的宝剑,在大天使看来,除了材质和煆造工艺特殊,绝非清蓝之境所有之外,也没有什么稀奇。在龙眼中无法想象的神迹存在千剑之池,或许只是别一个世界中,拥有穿越空间本领的种族建下的兵器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就要查过才知道了。

梅菲斯特也懒待去查。龙族历代传说记载中有关千剑之池的资料在脑中掠过,确定龙并不知道千剑之池的来历,而将之视为神迹的存在。既是如此,就大有利用余地。梅菲斯特分出一半神念,于在场诸龙及雪叶岩都混然不觉之中,附到幽幽闪着绿光的诘绿剑上。

剑光大盛!众龙惊讶得瞪大眼睛之际,雪叶岩握着诘绿剑柄的掌心中,庞大的能量急涌而入。

说是“能量”,却又与龙的内息、龙卵或幼龙期

墨色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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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54 am

内息、龙卵或幼龙期中吸收的自然能量、以及瓴蛾、翼龙的频率全然不同。虽然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它的沛然而至,身体却是毫无感觉,自身内息也全不受影响。似乎这股“能量”本身并不存在,完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般。

雪叶岩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压力太大,精神开始出问题了。不过,这幻影般的能量自诘绿涌入身体,再与自身内息一起沿经脉运转,散出体外后,立即就证明其并非幻想中的存在。浩瀚的能量涌入面前的房间,拥有自己的意志般,包围在波赛冬和瓴泠的混合能量场之外──竟将雪叶岩紧紧压在那能量场外的内息,与之完全分离开来。

不明能量裹住小龙和瓴蛾的混合能量场,同时旋转、收缩。雪叶岩的庞大外发内息忽然没了使力对象,那强烈的、用力用到空处的感觉令他身形一晃,本能地右手一抬,扶着身前的窗框。喉间发甜,头脑一阵昏眩。

来历不明的能量变化繁复,一瞬间转换过七八种频率,神奇地融进中间的能量场,对其中激荡不休的能量,或挤压或引导、或切断或联合,以雪叶岩的灵敏感应也只觉得眼花缭乱。

急速旋转的能量团倏然静止,紧接着四散爆裂。能量波动震得雪叶岩气血翻涌,毫无自觉地踉跄退后。同时一间房间内靠后部,天花板一声闷响,瘦小的黑影炮弹般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后飞上夜空。

一片哗然中,一个头颅大小的亮白光球凭空出现,照亮院落中的混乱。灰影横空,追上飞起的纤弱的身影。

青舆图候定下神来,却见亚当手儿一甩,听任那怪异的光球飘飘荡荡地缓缓升高,自己冲上前去,根本当雪叶岩这监护者不存在般一脚踢开关着的房门,闯进小龙的练功房去了。

空中光球的白光和身侧诘绿的翠芒映射下,雪叶岩脸色十分难看,微微仰首看着空中伸展开苍茫羽翼、一手揽抱着自房中摔飞出去的瓴蛾的翼龙,嘴唇毫无血色──亚当下午才因他误杀一个瓴蛾而老大不高兴,现在梅菲斯特又这么急着飞上去救瓴泠。再加上他们那怪异的“魔法”,难道伊甸园的龙与瓴蛾真的有什么特别关系?

亚当是他的第一个亲密腻友,想到他或者根本是更偏爱瓴蛾一些,副统领阁下的高傲心灵颇有受伤的感觉。一时间雪叶岩连亚当闯入小龙房间的无礼行径也无心理会,对旁边侍卫涵匀一脸担心焦虑、欲进又退的模样更是混然不觉,眼睛望着梅菲斯特抱着瓴泠缓缓降落,脑袋里昏昏然自己都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金发龙凑上前扶着他的手臂,才收回眼光,瞥了对方一眼。

相比之下,倒还是前邪教信徒比较是一个正常龙。

银发翼龙抱着那瓴蛾落回地上时,亚当也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波赛冬正在收功,应该是没事了。咦,冰川龙你受伤了?脸色好难看!梅菲斯特你……”

“我还能怎么样?我又不会分身法。”梅菲斯特截断亚当的说话,有意误会他的意思,“雪叶岩阁下伤势并不致命,瓴泠若不接住,可是会摔死的。”说话间,松开怀里的瓴蛾,抬手放出金色的治愈之光在雪叶岩身上。

雪叶岩微微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要不要躲让,淡金色的光芒已经融入他的身体。雪叶岩全身泛涌洋洋暖意,不由自主地舒一口气,隐隐发闷的胸口霍然一轻,疲倦的身体经脉也忽觉轻盈振奋起来。就连混乱的头脑,亦仿佛清明了许多。

还是先去看看引起麻烦的小龙吧。另外那位君上还眼盯盯地看着,也得好生打发。雪叶岩脱开霭京扶着他的手臂,向一旁的青舆图候点头示意,自己站直了身子,一言不发地走入亚当踢坏的房门。

青舆图候原本疑惑思索的脸上,现出一缕暧昧的轻笑。眼尖的君上发现,雪叶岩脱开那金发翼龙的手臂时,轻轻反握了一下。以雪叶岩一惯的作风,会做出这种小动作来,他和那翼龙的关系也就很明白了。青舆图候立即在自己的兴趣名单上添上“霭京”这名字──虽然还没见过那翼龙的真面目,能得雪叶岩垂青,自然值得一顾。

亚当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目光投向梅菲斯特。大天使则正目送着雪叶岩消失在练功房的背影,思索刚才感应到的那些有趣想法。

亚当大为不耐──怎么搞的嘛!这么乱七八糟的。瓴泠摔了个七昏八素不算,还令冰川龙伤上加伤。虽然都没有大事,却明显大失大天使的水准。梅菲斯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一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现在居然还发起呆来。



第六十六章 余波未平


亦悦园,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四处造型精雅的房舍,被三五株高大的紫荆树和一架蔓越橘分隔开来,虽然同在一个院子,感觉上却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关。这就是雪叶岩府中,用来召待宾客住宿的客院。

青舆图候在其中一间房内的石床上,背靠靠枕、怀拥锦被,半躺半坐着。房里没有任何灯烛或照明石,一片漆黑。黑暗中闪亮的两点晶芒,却表明美丽的君上仍未入眠。

房间里有点儿冷。被褥靠枕都是全新的,软绫缎面儿又滑又软,却总有种冷冷的味道。就雪叶岩那息交绝游的性子,他府里的客房,大概自从建好就没有住过几个龙吧!

不过,这并不是青舆图候睡不着的原因。这个时候他还毫无睡意,一来是他熬夜晏起已成了习惯,虽然今天破例起了个大早,现在也确实觉得累了,却还是没有多少睡意。另外,他心中有事放不下来,也是原因。

夜色深沉。耳目所及,一片昏暗沉寂。青舆图候瞪着眼前的黑暗,恍惚又看到雪叶岩自波赛冬那小龙的练功房走出来那一幕。

当时他独自站在正房廊前,空中亚当弄出的光球已消散大半,却仍与普通照明石和风灯的亮度相仿。亚当和名叫梅菲斯特的银发翼龙站在一处,四目相交,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不知是在眉目传情,还是在打什么特别的眼色暗号;伊甸分园的那个新冒出来、与雪叶岩关系暧昧的金发翼龙霭京站得稍远。雪叶岩的两个侍卫位置比较靠近院门,那个仿佛是叫涵匀的,不时把眼光溜向霭京,大概是看出或猜到了什么。几个瓴蛾,包括从练功房里摔出来、被梅菲斯特及时救下的那个,都识趣地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雪叶岩从房间里走出来,冷然扫过院中诸龙,以极为简洁的言语,交待属下准备客房,安置诸龙休息──萌祭之夜是不可以逐客的──当时青舆图候就有一种寒冷的感觉。

雪叶岩的眼睛是深棕色。他青春正盛,修为又高,那一双眼睛自然也是泽润澄明,深邃清澈。直视的时候,就仿佛是一双晶莹的琥珀。

三百年下来,不知多少贵族在这座名为“雪叶岩”的冰山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百折不回,除了这冰山绝顶美色和尊贵地位的双重吸引之外,他那双琥珀似的眼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任何一个有机会看清楚那双眼睛的贵族,都很难相信有着如此温润眼瞳的美龙,真的生了一副不解风情的铁石心肠。

棕色,在龙的语言里一向代表着柔和温暖。

便是青舆图候这样的理智龙,虽然一早认定与维希结交才是最有利于自己未来的选择,历年收集的所有情报亦都说明雪叶岩性情冷傲,每次对上他那对棕眸时,都还忍不住会有亲近之意。

只有今晚,青舆图候清清楚楚地在雪叶岩眼睛里看到了寒意。平常雪叶岩的眼神也多是冷的──冷淡、冷漠!却不似今晚,冷得青舆图候的肌肤都仿佛刺痛起来。

眼看着雪叶岩简短地交待过,又再退回那间窗户破了一个洞,门扇也掉了一半的练功房去,青舆图候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跟着雪叶岩的侍卫离开了那个院子。

雪叶岩生气了!

虽然他没有象初发现青舆图候偷进府来窥看波赛冬时那样拔剑杀龙,脸上眼里也没有什么气愤凶狠之色,青舆图候却知道,这时的雪叶岩,绝对比要杀龙的时候气得厉害。雪叶岩诘绿在手时,青舆图候还可以情丝相抗。对着那样的目光,却几乎连握着情丝的勇气都消失。

雪叶岩为什么生气呢?

无论什么龙,武功修习过程中出些岔子总也难免,哪值得这么生气?固然,小龙年纪小,修为有限,若按正常进度修习,就算走岔内息,原本也不至于特别严重。会闹得这么大,多半是波赛冬擅自练习什么旁门速成功法的结果。

小龙努力提升实力,最直接的动力,就是想早日独立,离开监护者身边。做为监护者,对此有所不怿也可以理解。但是全天下的小龙都是如此的了,哪至于就气成这个样子!就算他雪叶岩再是天下第一大美龙,对于情欲淡薄的小龙,吸引力也终归有限。雪叶岩会是如此自恋加小心眼儿的龙?过往几百年表现出的淡泊都是假象吗?

青舆图候无法相信!

随雪叶岩的侍卫来到这处客院,进了这个房间,自有仆役过来伺候宾客,送汤送水,还送来全新的衣袍。青舆图候心中思索着这天大疑团,本能地移手抬脚,在仆役侍候下简单洗漱,换上舒适的便服。然后是两个瓴蛾抬上食案,上面摆满精美的餐点佳酿,供客享用。

看见送食物上来的瓴蛾,青舆图候触动灵机,忽然想到,雪叶岩有可能是不喜欢波赛冬和瓴蛾搅在一起。许多傲性儿的龙都看不起瓴蛾,纵使瓴蛾生得再清秀美丽,也不会喜欢。青舆图候虽不以为然,却也知道世上真有这种龙。

转念再想,雪叶岩帮波赛冬压制失控能量时所用的功法,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王族用以培育翼龙的关键功法。近一、两百年以来,青舆图候与夏维雅王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若说夏维雅王将这么重要的功夫传给什么龙,而他竟丝毫风声也不知道,实在不太可能。则雪叶岩获传此功的时间应该是再早些年的事了。

雪叶岩修习此功那么长时间,都没龙知道。夏维雅王也一直没有将他立为王储,可见雪叶岩功夫虽然练了,其实还是很抗拒与瓴蛾亲近的。则他为波赛冬与瓴蛾一起练功而生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现在的问题是,雪叶岩对瓴蛾的嫌憎,是否真强烈到如此程度,波赛冬只是和瓴蛾背靠背坐在一处练功,就能激起他那么大的火气?雪叶岩当时的眼神,若有龙说他已经把那小龙一剑杀了,青舆图候都有可能会相信。

青舆图候想来想去,连自己吃在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胡乱塞了点东西进肚,打发仆役瓴蛾们退下,一直上了床钻进被窝,都还得不出任何结论。偏生他又生就怜香惜玉的性子,念及波赛冬那么美丽的小龙,或许正自承受着雪叶岩那连他这成年龙都觉得冻彻骨髓的怒意杀机,纵是满身倦意、床榻舒适,也硬是丝毫睡意都生不出。

“早知道带俞骊来就好了。”青舆图候心中想到。

他不在乎熬夜。但是这样明明很疲倦了,却偏偏睡不着的感觉很不好。最主要的是,无论怎么担心那可爱的小龙,他都没有任何立场对雪叶岩这监护者和他家小龙间的“家务事”加以干涉。这种无奈的感觉,又反过来加深了他的疲倦感。

如果俞骊在,两个龙在床上就可以做些小小的消遣。那一向是他医治失眠最方便灵验的偏方儿──今夜的烦恼,一觉醒来说不定就会自己解决掉,至不济也会多些灵感想到解决的方法。可惜,今天跟出来的偏偏是凌飞那个翼龙──凌飞生得也不能算是十分丑,不过看他那瘦缩的身材、苍白的肤色,美丽的君上就提不起兴致去隔壁房间找他。

青舆图候打一个呵欠,揉着酸涩的眼睛呢喃自语:“偌大夏维雅王国,竟连个中看点儿的翼龙都找不出!还不如个卖酒的伊甸园。”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怨怪毫无道理,梅菲斯特那样的翼龙才真是“异类”,但还是不免要这样说。

在房间中的黑暗映衬下,左侧的窗子显得明亮。窗扇上晃动着淡淡的树影,提醒他外面隔着一树紫荆的另一幢客舍里,来自伊甸园的主君护卫们,同样尚未歇息──但不知此刻亚当和他的翼龙护卫都在做些什么?亚当是和某一个翼龙一处,还是一箭双雕的呢?

         ※       ※       ※

紫荆树另一侧灯火明亮的客舍里,亚当和大天使并不知道隔壁似乎早已入睡的美龙君上,正自以他们为对象,将脑筋往不良的方向转动。梅菲斯特给亚当解释过不直接出手,反而以神念透过诘绿操作,“弄得一团糟”(亚当语)的缘故之后,正在应付亚当忽然冒出的,关于千剑之池的疑问。

亚当从一开始就对龙的兵刃器具感兴趣。伊甸可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就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刀叉盘碗,伊甸都没有。

在伊甸,食物都是以魔法烧烤,至多以蕉叶水泥(水土混合是也,不是cement那类东东。痴儿注)加调味料包裹入味。弄熟之后,就与海味真茵之类一同放在大幅的叶片或贝壳、石片上,在水边草地上摆设筵席。盛放饮料就用竹筒、葫芦,也有用贝壳的。

到了清蓝之境,见识了龙所用的千奇百怪的器皿,亚当尝试酿酒时,才自己摸索着用木条皮索制造木桶。后来还请梅菲斯特找来水晶石,照着清风居宴会留下的印象,做出水晶杯来。

金属器皿亚当也试过制造。将岩石用火烧去除杂质,再击打成形,只勉强弄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片,就花了三天时间,烧碎了七、八块巨岩,小山般的柴火,再不断用大石头砸,累了个半死。最后亚当得出结论,如果不使用魔法的力量,那绝对不是人干的活儿。

以龙那么差的灵力水准,又毫无魔法知识,居然能做出各种各样的铜铁器具来,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若不是清蓝之境类似令他惊奇的事还很多,比如说来了这么长时间,连龙族的武功和千变万化的饮食之道都还没搞得清楚,亚当早找个打铁铺去深入研究了。

尚武的龙族所造的器具之中,刀剑兵器自然占了比重相当大的一块儿。亚当一直忘不了看到清蓝之境的第一眼,一群龙在虹擂上杀得鲜血淋漓的可怕印象,总觉得那些刀啊剑啊很是危险。虽然好奇,也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弄几件来玩儿。梅菲斯特当然也不会提醒他。

直到新年的时候,雪叶岩照亚当的形象雕刻了一个玩具士兵送给他做年礼,习惯性地制成手持长剑的模样,亚当才起了要弄一把宝剑在身边的念头。他对刀剑一无所知,只听雪叶岩说过诘绿出自千剑之池──好象是个很好玩儿的地方,于是顺嘴说出要去千剑之池找一把剑来。

按照亚当单纯的思路,到雅达克来开办伊甸园分园,顺便看看萌祭,还可以帮雪叶岩的忙讨得夏维雅王的欢心。从雅达克去千剑之池也比较近,这么一举数得、皆大欢喜的事,那还有什么可想的?

现在萌祭已经结束,再耽一、两天把分园开张,让两个伙计照管着,他也差不多可以动身去千剑池了。恰好这时梅菲斯特又提到诘绿的不凡,自然要一总问个清楚,再把自己的计划提出来跟大天使商量。

神秘莫测的千剑之池,对龙来说是九死一生的险地。但在梅菲斯特眼里,却也与普天下任何一个小水塘没有区别。虽然没尚未亲眼去见识过,却也不信真会有什么无法应付的危险。亚当既然要去,就陪他走一趟也无妨。所以,梅菲斯特对亚当的计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龙族关千剑之池的记载传说,由于年代久远,颇多散失。既然决定了要去,大天使也不免要做些事前功夫。亚当洗浴之后,吃过雪叶岩府的仆役送来的宵夜,靠在床上啜着酒听梅菲斯特讲述(介绍)千剑之池的情况。

听着大天使的讲述,亚当想起两次修理海泉眼的经过。后来那一次,彩虹七殿的长老和圣龙师都说,变异的海泉眼水,根本就是千剑之池的水。当时他们还装了两瓶要回去研究。结果在送波赛冬回家的路上碰到那个被他改变了灵力结构的小龙宛,勾起他对自己冒失行为的担忧。匆匆送波赛冬到家后,就急急忙忙赶去魔森酒巴查看,就把那两瓶水忘记了。

既然忆起此事,亚当便说出来,顺便告诉梅菲斯特,那变异的海泉眼水的能量构成。梅菲斯特听得十分专注,却在同时感觉到外面的异常气息。

梅菲斯特知道青舆图候和那个翼龙凌飞被安排在这院子里的另一幢房舍。那主从两龙自进了屋子就没有动静传出来,房子里也早早地熄了灯,然而,梅菲斯特一直没有放松对他们的注意。

这倒不是说梅菲斯特认为青舆图候能做出什么对亚当不利、又使自己不及应变的行为,而是那翼龙自被主君从空中召下,与他们一同走来这处客院的短短路程中,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大天使身边凑,意图十分明显。梅菲斯特好笑之余,不免担心这一晚同在一个院子里,那翼龙会不会搞出什么“偷袭”的举动来。固然不可能被他得手,喧闹起来也未免笑话。

孰料梅菲斯特注意了整晚,翼龙凌飞并没有动静,倒是那位不认为他会怎么样的的青舆图候君,忽然斜披着衣袍,自黑灯瞎火的房间中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

这位君上想干什么?

         ※       ※       ※

青舆图候从自己房间出来,小心翼翼地穿过两幢客舍间生长繁盛的紫荆树,踏上亚当他们所在的房外的走廊。

赤足踏在走廊上,丝毫声息也无。

青舆图候小心地将内息散出,分辨出三个“龙”的气息,分在面前一明一暗两个房间之中。亚当那奇怪的微弱气息很好认,再证以以往的了解,青舆图候直觉地认定,与亚当在一起的,必是梅菲斯特。于是往那没有灯光透出的房间走去。

不良想法归不良想法,恶作剧归恶作剧,咱们青舆图候君堂堂正正,可不是那种会窥龙隐私的家伙。如今的行动虽然轻手轻脚,看似颇有鬼祟之嫌,其实也不真是要瞒过伊甸园诸龙的耳目──只是不想太过张扬罢了。

当然了,那也是因为伊甸园诸“龙”并非易与。尤其翼龙天赋上能量感应能力就比龙要强,且不说那个新冒出来的霭京,只以梅菲斯特的深浅莫测,青舆图候自一起始就没有真的指望自己的行动能瞒过他的耳目。反正他想做的事,应该是没有龙会胡乱出头干涉的。

青舆图候来到黑沉沉的窗前,稍稍发散内息感应房内的情形,些许疑惑一掠而过──这气息反应,不太象是翼龙──管他的,应该没错的!青舆图候唇角微挑,抬手轻弹窗棱:“霭京先生?已经睡了吗?”

房中传出轻微的疑讶之声。青舆图候唇角挑起的弧度更大,轻轻淡淡地道:“是青舆图候。霭京先生若还未睡,出来聊聊天如何?今天的夜色很好呢。”

所谓“聊天”、“夜色好”之类,当然都是屁话。双方并不熟悉,总不能直接说“我们亲热亲热吧”。而且,毕竟尚未见过对方的真面目,青舆图候也不愿把话说得太死。

这种表示好感的方式其实非常差劲,通常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们才会使用,美丽的君上本不至于如此拙劣。不过,这方法胜在快捷明了。无论自哪方面算,雪叶岩都是个强有力的对手,又已占了先手,再不用些直接手段快刀斩乱麻,成功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何况以青舆图候的身份,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有龙注意,真要主动追求一个翼龙,多少也有些不便,还是趁着今夜同院而居的大好机会,一鼓作气比较好。反正青舆图候自信以自己的身份条件,对方对他的表达方式绝不会过于挑剔。

这个计算原本不错。只可惜再正确的计算,如果没有代入全部正确参数,也不会得到预期的结果。

邀请出口,青舆图候就听到漆黑的房间里传出“咚”的一声。他立即觉得很不对劲儿!他对这翼龙虽还谈不上什么了解,但他既有亚当这样的主君,梅菲斯特那样的同济,又与雪叶岩关系特殊,则自己的一句话当不至于令他兴奋得从床上摔下来,那这“咚”的一声,又是怎么回事?

霭京不折不扣从床上摔到地下──当然是吓的。

特战军副统领府中待客的房舍,自不会有多龙合住那么简陋的。园中每一幢客舍,都包含有三至七间卧房,以便安排不同身份的宾客及其随从。他们进到这幢四间卧室的房舍,便有仆役送来洗浴汤水以及衣物。

亚当仿佛从来不知有避忌这回事,一边宽衣脱鞋,一边还不住嘴地与梅菲斯特说话。梅菲斯特毫不在意,霭京却是忙不迭地避出来。自己站在走廊上发了好一阵呆,脑袋里轰轰乱响,都是“梅菲斯特和亚当到底什么关系”之类。

不知怎地霭京心里就有些发闷。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忽然省觉这种情绪大大地不对头。无论事实怎样,他这么一下子就想到那种关系,已经证明他实在是满脑子肮脏念头。再想起和雪叶岩的事,霭京更觉无地自容、悔恨莫及,当下冲进一间屋,反锁上门,在床前空地上跪拜祈祷,向创世神忏悔起来。连瓴蛾来敲门送宵夜都没有理会。

霭京忏悔了许久,感觉十分艰难。虽然反复颂读祈祷文,呼唤创世神,承认罪愆、请求宽恕,却总也感觉不到神的回应。看来神是真的把自己抛弃了!霭京呢喃着祈祷文,心里一点点凉下去,那种心灵上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碾成碎片。他一直祷告祷告,渐渐有些恍惚起来,再后来就记不甚清楚,竟仿佛是昏睡了过去。(霭京:汗……)

再清醒过来时,霭京趴在床上,四周一片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那么趴了好久,隐约觉得有龙来到房外,然后那龙轻弹窗棱,问他睡了没有。霭京糊里糊涂地吱唔应声,努力爬起身子──深印脑中的教养几乎已成为一种本能,躺在床上应对来访者的事是怎么也不会做得出的。

正当他挪着微觉僵木的双腿下床的时候,那句“邀请”钻入耳际,霭京但觉头上“轰”地一声,一切的意识狂涌而入,同时腿上一软,“咚”地摔在床前的地板上。

         ※       ※       ※

波赛冬睁开眼睛,瞪视着昏暗中的天花板,轻轻叹息。

早前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先进入到亚当所教的冥想状态,心神专注于眉心方寸之间,再敛息内视,小心翼翼地逆运内息。初时十分顺利。据说很困难的逆运内息,轻轻易易就给他达成。逆行的内息刺激脉穴,撼动身体能量结构,冥想状态下专注凝聚的精神却无烦燥焦虑这类失控暴走的前兆。情况与预想的一致,波赛冬颇为欣喜。

可惜这种一致并未一直持续下去。随着时间的过去,还原的能量越来越多,向四外扩散,在小龙的感觉中,身体就象是吹了气的球,不断鼓胀起来。波赛冬发现自己对内息运转的控制越来越困难,就仿佛驾着小舟行驶在风暴中怒海上,惊险万分。虽有灵力源源不绝地自背后瓴泠处传入,仍然每一刻都有翻覆的危险。

当扩散的能量达到将地席上的郦石佩笼罩在内的程度时,能量场与郦石佩接触的部分,在石佩的作用下,能量频率发生变化,其他部分依然故我,就此在能量场中,形成一个能量相对稳定的区域。四周相对不稳定的能量自然地以这个区域为中心聚集,产生一种类似漩涡的存在。

郦石佩被这个能量漩涡,挤送向中间盘坐的波赛冬,贴上他胸前颈下的腧穴(腧音术,又作俞。此处所说的位置,对应人体是任脉中庭穴),便是在逆转内息刺激下,大量散逸能量的位置。

郦石的功能本是凝聚、固化能量,挨上穴位,按理说就算不能完全遏止能量的散逸转化,至少也该起到一定的稳定作用。然而不知是否能量转化得太多太快,超越了郦石所能承受的极限,小龙才只觉得胸前一凉,身体里“轰”地一下,内息运行脱出控制,千百倍地加速起来,能量还原速度骤增。

正在波赛冬以为自己要被急剧攀升的能量炸成碎片时,他感觉到了阻力。强大的能量恍若铺天盖地,当即就把他“急剧膨胀”的身体束缚住──却并不能进一步将暴走的能量驯服。

也不知道相持了多久,波赛冬发现无论是内息还是灵力──甚至思维能力──都已完全脱离控制,什么有条理的念头都没有,更不能有丝毫作为。然后另一股更为强大的能量出现,先将束缚他的强大能量隔开,又经过极为复杂的操作,终于把小龙暴走的能量平息下来。

暴走的能量渐渐平复,小龙第一个恢复的就是思考能力。脑海中首先跳出的念头,不是懊悔自己的鲁莽冒失,也不是庆幸能平安无事,而是猜度那最后出现的强大能量,不知是谁出手──先一个多半是雪叶岩阁下了。当今世上强过雪叶岩阁下的龙可是不多,尤其那股能量的特质亦有些奇怪……

对内息的控制随后恢复,波赛冬调息收功,这才醒觉身后的瓴蛾已经不在。接着隐约听到说什么瓴泠“可能会摔死”的话,猜想那瓴蛾是被暴走的能量震飞了。到可以睁开眼睛,小龙第一时间对上监护者隐含怒意的双眸,当即理亏地低垂下头。心中念头转得风车也似,想着该如何应付随之而来的询问。

雪叶岩却没有立即问他什么,而是退出去安排侍卫招呼宾客。波赛冬偷空查看环境。

练功房中本就空旷,除了几只座垫,并无其他摆设。这时除了自己身下那张座垫,其它几只都已在能量冲击下破碎散乱,远远地落去墙角,也该算得是“正常”。对面窗户和房顶上的破洞,却显得颇为诡异。墙壁和屋顶大体上都保持完整,小龙倒是想不出暴走的能量又是如何单单穿出那样两个洞来?

虽然没有看到,波赛冬却也从耳朵捕捉到的片言只字猜测出所谓“宾客”的身份。从亚当联想到翼龙梅菲斯特,再想到那奇特的“魔法”,波赛冬自认为知道了最后那股强大能量的来历。听到“君上”这称呼,却不由得心虚情怯,不敢多想下去。

出乎小龙的预料,雪叶岩交待过侍卫,再进到练功房,并没有立即问起他在练什么功夫,又如何会失控等事。注视他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这屋子没法住了,先到我院里凑和一晚如何?”

小龙没有即时应声。雪叶岩便当他是同意了,一径招呼仆役把小龙应用的东西搬去自己的住处。波赛冬心里不甚情愿,却因为心虚,终究没有提出抗议,乖乖地跟着监护者离开东隅园。

雪叶岩安排他在自己的居室休息,吩咐他“早些睡”,就离开了,留下波赛冬一个龙在屋子里。

小龙躺在监护者的石床上,闭上眼睛,被子拉到脖颈,听着自己的心脏辟哩扑噜地乱跳,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雪叶岩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       ※       ※

这边房间里霭京尚坐在地上发呆,摔了那一下也不觉得疼。隔壁一直在猜疑青舆图候的鬼祟行径的梅菲斯特,已经“哈”地一声笑出来。

亚当诧异地瞪着大天使。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实力与威严总是成正比的。梅菲斯特虽不是那类不苟言笑的无趣天使,但是作为父神所造、能力最强的三大天使之一,有着极大权能,同时亦负有颇重的责任,天长日久下来,能令他这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的情形,可也真没有几次。

梅菲斯特也知亚当的惊诧。笑了一下后就收声,只眼里还满漾着浓浓的笑意。他笑吟吟地道:“龙果然比伊甸的生命有趣多了。难怪你在伊甸时总是没精打采,一到这里就生龙活虎起来。”

亚当不懂他为何忽发感慨,困惑地眨眨眼睛,不满道:“海泉眼水变做千剑池水的事,和我或者伊甸又有什么关系?你在说什么呀!”

梅菲斯特笑了笑,意欲加以说明时,忽又是神色微动──神念感知下,一个龙正自走进院落,向他们所在的房舍而来。那熟悉的能量波动,却不是雪叶岩是谁!

在波赛冬练功出岔这件事上,雪叶岩的怒意,青舆图候看得出来,梅菲斯特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大天使不似龙那么懂得怜香惜玉,倒不怎么在意雪叶岩为何生气,会不会把波赛冬怎么样这种问题。他只是极有兴味地冷眼旁观,等着看后继发展,以便做为研究龙的行为的素材资料。

对梅菲斯特来说,旁观中唯一需要加以注意的,就是雪叶岩不要气得太过,迁怒到亚当头上。虽说有他梅菲斯特在,人是不太可能受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是身体以外的伤害就很难说了。而,要在心理或感情上伤到神经大条的亚当,龙族众多高手中,雪叶岩绝对是很有资格的一个。

雪叶岩沿着院中的碎石小径慢慢走着。一手负在身后,微微垂着头,很有点儿心神不定的样子,倒也不象是来发脾气迁怒的──可也绝对不象是来探望情人的。

梅菲斯特大感有趣。雪叶岩想必会从仆役处得知他们这些宾客的住宿安排,往这里过来,但不知是来找亚当还是霭京?如是前者也还罢了,如果是后者……亚当会不会又再臭起一张脸?要怎么安抚他呢?

另外,就算雪叶岩是来找亚当的,当他发现青舆图候在那里招惹霭京,又不知道会有何反应?龙的思想本来就够复杂,雪叶岩更是复杂中的复杂,恐怕会很有趣呢!

随着小径的走向转过一个弯,绕过蔓越橘架,雪叶岩直抵亚当他们所住这幢客舍的正门。以他的修为,再怎样出神有心事,到了这样的距离,哪还不会发现房舍侧旁廊上的龙。同样的,青舆图候也已发现他的到来。只是由于角度的关系,两个龙还不能互相看到对方,但是凭籍气机感应,也各自猜到对方是谁。

青舆图候挺直腰背,脸上笑容微敛,慢慢地系好身上袍服的衣带,为雪叶岩任何可能的反应做好了心理准备。

雪叶岩脚步稍稍停滞,便又继续向前,所有的迟疑恍惚都消失不见,脸容平静无波,踏上房前廊道的石阶,扬声道:“亚当,你睡了没有?”

亚当听见声音才知雪叶岩来了,愣了一下,应:“还没……”看一眼身边的梅菲斯特,又犹豫一阵,才起身开门。

雪叶岩走到门口儿,目光一瞥间,已将房内一切尽收眼底。这房里只有亚当和梅菲斯特,青舆图候在另一边做什么,就很好猜了。雪叶岩脸色不变,只在眼中掠过极轻淡的一丝异色。

亚当一手抓头,退开两步让出门口儿,摆出“请进”的姿态,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青舆图候正在邻房霭京的窗外鬼鬼祟祟,又因下午那两件事,心理变得颇为微妙,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雪叶岩应对,就没有注意到雪叶岩的轻微眼神变化。不过话说回来,察言观色原就不是人的长项,就是没有这些原因,他也未必就注意得到。

雪叶岩并不进房,凝目看了亚当片刻,缓缓说道:“我只是来看看。这里还住得惯么?有没有缺些什么?”

亚当愣愣地摇头。

雪叶岩道:“那不耽误你休息。我去青舆图候君那边看看,然后就回去了。我也有点儿累,要好好调息一下才行。”他过来其实并非为此,这话是说给隐身侧廊的青舆图候听的。

除了对被监护的小龙,或者自家豢养的奴仆,龙很少会干涉别龙的交往。雪叶岩也没有要把霭京当做禁脔的意思。不过那个龙下午才和他发生亲密关系,晚上就被青舆图候得手──还是在自己的府里,雪叶岩也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故意说出要过去青舆图候那边。

那位君上虽然厚颜,却一向精明现实,不到全无办法,想必不肯当真与他撕破脸。听到这话,自会溜回自己的客房等待他这主人的拜访,不再继续纠缠霭京。至于以后他会不会再去找霭京,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实证明雪叶岩的判断正确。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青舆图候已微耸肩胛,轻悄地跃下廊道,向自己房间那边去。青舆图候也隐约猜到雪叶岩的意思,然而,如雪叶岩的认知,以他理智现实的头脑,是绝不肯为了一个仅仅是比较有趣的“翼龙”而对雪叶岩不留一丝余地。

青舆图候也就才走到两幢客房之间的那排紫荆处,亚当的语声自后传来。

亚当的话是向雪叶岩说的。只听他说道:“嗯。那个瓴蛾不算,波赛冬走火入魔确实耗去你许多内息。另外欢好也是很耗体力的事,我看霭京就不怎么精神的样子,一到这边就把自己关进房里没了声音,想必是睡了。”

青舆图候一头撞进树丛。虽然明知从这里看不到雪叶岩所在位置,还是本能地扭头望去──亚当居然就那么当着雪叶岩那冷漠高傲的龙面前说出什么什么“很耗体力”,真想看雪叶岩现在是什么一个表情!

雪叶岩的脸泛起潮红,随又完全退去血色,只剩下青白的色泽。眼中寒芒凌厉若刀,杀意狂扬。

亚当激灵灵打个寒颤,脚下本能地向后跳。同一时刻,梅菲斯特眉梢轻扬,念动间一圈淡黑光晕将亚当笼罩其中──虽然轻淡得几乎看不到,那其中所蕴含的强大无匹的能量,却连数十米之外树丛处的青舆图候也能清楚感受──正是大天使的终极防御魔法,暗夜守护。

雪叶岩也感应到突然出现在自己与亚当之间的能量波动。这能量强大至极,把他的满腔杀机硬生生压住,就连已经搭在诘绿上的手指,都发不出力,握不住剑柄──更不必说拔剑出招。

雪叶岩杀意受挫,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那种话实在太过份了,还什么“那个瓴蛾不算”,好象他跟瓴蛾怎么了似的。纵是一时无能出手,雪叶岩仍不免以狠狠的眼光瞪着亚当。

亚当大睁着眼睛,与雪叶岩对瞪。带点儿惊愕的眼神,又将雪叶岩的怒火略为平缓。这白痴一向有些不通世务,言语不知忌讳,很多时都让龙很尴尬,他自己却全无所觉。自来雅达克后,亚当在这方面本已大有改善,今天却又故态复萌……呃,不会是他不高兴自己和霭京的事,才说出这样过份的话来的吧?

雪叶岩颊上微微泛起热潮,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现在我没精神与你胡扯,明天再跟你算帐。”掉头离去。留下亚当一头雾水地呆站在原地。



第六十七章 与子同行


其一:本章补全。

其二:痴儿通读此章,忽然发现原来以殿会开头,倒叙的方式有点儿混乱,故就文字先后顺序予以调整,并在上承下续处略做修改,以保持通顺。

其三:本章内容与标题联系不很明确。换句话说,痴儿跑题、中心不明的老毛病再次发作,一时还没想好要如何修改,且放着,俟诸异日。

         ※       ※       ※

波赛冬一夜没睡好。

前一天晚上,雪叶岩并没有在外耽搁很久。波赛冬躺在床上东想西想,还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就听见外间的房门声响。小龙当时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怕监护者进来发现他还没睡,查问起胡乱练功夫的事。就算雪叶岩不发脾气,反而有什么温柔举动,小龙也颇觉无福消受。

结果他是白担心了。雪叶岩不仅没有来审问或者搔扰他,甚至根本连内房都没有进。回来后就安静地呆在外间,也不知是打坐调息,还是就在地席上睡了。波赛冬也不敢从床上起来去查看。

监护者出乎预料的平淡反应,不仅没有令小龙放下心事,反而令他更睡不着了。而且,知道雪叶岩就在一帷之隔的外间,声息可闻,虽然睡不着,波赛冬也不敢随意转侧,生怕“惊扰”了监护者阁下,精神上更是紧张疲累。

也不知熬过多久时刻,波赛冬终于昏昏睡去。感觉上也就刚刚睡着,就又被外间的脚步声谈话声惊醒,却是仆役们伏侍雪叶岩梳洗更衣,预备进宫。

波赛冬伏在枕上好一会儿,才记起夏维雅朝中每月一次的殿会,向例于月初三日举行。萌祭是二月初二,萌祭的次日正是初三,惯例是殿会的日子。

纵使不是在同一张床,终究也算是睡在一处,监护者阁下都起来了,波赛冬也不敢继续赖床。虽然觉得一个头昏昏沉沉,眼皮沉涩、四肢酸麻,也还是勉力爬将起来,披上袍服,出到外间向雪叶岩行礼问安。

雪叶岩面无表情地点首以应。一个仆役头领模样的瓴蛾发出信号,便有东隅园的那几个瓴蛾——瓴泠亦在其中——捧了热水毛巾上来。波赛冬用热得发烫的毛巾在脸上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整个龙渐渐活过来。

后来瓴泠过来帮他梳头。

长及小腿的蓝发,好看是好看,每天梳理起来,不大不小的也可算是件“工作”。现在的波赛冬,虽已不是刚变身时的没有经验,根本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能独自搞定,却也还是愿意多双手来帮忙。侍候他的几个瓴蛾中,又要数瓴泠梳起头来最是灵巧,渐渐一来二去,每天帮小龙梳头便成了瓴泠的固定职责。

其时雪叶岩已经穿戴整齐,一个侍卫骑士为他做最后的整理——把衣带在腰后部分的皱褶压平。波赛冬很怀疑根本是那个龙没有找事,籍此接近雪叶岩阁下。雪叶岩的左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诘绿的剑绦,看着瓴泠给小龙梳头。

那眼神,隐隐地有些怪异。

         ※       ※       ※

前一夜是节日狂欢之夜,亚当到雪叶岩府里,就已过了子时。解决了出状况的小龙后,到亦悦园又和梅菲斯特聊了好久千剑池的事,真正上床睡觉时天边都已开始泛白。这样算来,亚当在巳时刚过就爬起床来,实在已算得是精力旺盛了。

亚当起来时,梅菲斯特和霭京的房门都还闭着,亚当也不觉得什么。天使虽然不必睡觉,偶尔没事时发发呆(冥想)也是平常。而且,雪叶岩府里的仆役训练有素,亚当起床,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廊上还没有呼上几口气,便有瓴蛾捧着面盆面巾等物赶过来伺候,根本不让亚当有呼唤自己的“护卫”的必要。

亚当在一个瓴蛾捧着的面盆中撩起水来,把脸孔沾湿,从另一个瓴蛾手中接过面巾擦去脸上的水珠,再用潮湿的面巾连头带脸地胡乱一抹,将睡觉弄乱的半长发压平,就算是梳洗过了。把面巾抛回瓴蛾怀里,亚当大大地伸一个懒腰。

“呃?瓴泠?”亚当目光落在接下面巾的瓴蛾脸上,就是一呆,露出些许疑惑。这个瓴蛾不是跟着波赛冬那小龙的吗?怎么又跑来这里?昨天晚上还是另一个瓴蛾的。

瓴泠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普通龙很少会费心去记身边瓴蛾的脸孔,瓴泠却知道这位亚当先生是不同的。果然,亚当先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亚当抓一抓头,随口问:“你不是在波赛冬的东隅园吗?怎么跑来这里?”

瓴泠打手势道:“少君叫我来伏侍亚当先生。”

亚当张大眼睛:“波赛冬已经起来了?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他会多睡一会儿的。昨天的事,他没有受伤吧?”

瓴蛾眼里浮现一丝异色,摇头做出否定回答:少君应该没事。他交待我过来伏侍亚当先生,还要我交这个给先生。

瓴蛾手中多出一张拆叠蜡封的信笺。

亚当接过信笺,稍微有些困惑。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信?龙的行为还真是复杂呢。他拆开信笺,读过之后,心中的困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厚——交出信笺之后,瓴泠就与另一个捧着脸盆的瓴蛾一起端着东西退下了。

亚当把手中的纸笺反复看过三遍,抓着头发想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最终还是扬声呼唤道:“梅菲斯特,你来看……这个小龙到底在搞什么呀!”

梅菲斯特从房里出来,接过亚当手里的信,一眼扫过,目芒微闪:“这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了?波赛冬想把瓴泠送给你。”

“可是,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决定要瓴泠跟着我?还有,为什么要我去和冰川龙讲呢?”

“毕竟雪叶岩才是家主。波赛冬年幼,自己做主把瓴蛾送人,雪叶岩可能会不高兴。”梅菲斯特说。

亚当流露出些许不满:“那瓴泠要是不愿意呢?”

“瓴泠有说不愿意吗?”梅菲斯特扬起一边眉毛。那这可真是个“有思想”的瓴蛾了。

“没有。但那多半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事。”亚当道,“这封信本来是封着的。”

“把他叫来问问好了。”大天使说,模拟龙呼唤仆役的方式,抬手弹出一道能量波。

亚当没有再出声,微微鼓着脸,神情相当的郁闷。波赛冬这么自做主张地把瓴蛾当礼物送人,再次证明了梅菲斯特所说,龙不把瓴蛾当成同等生命看待的事实,又再勾起亚当对昨天雪叶岩“误杀”瓴蛾事件的记忆。其实他也知道大天使在这种事上是绝对不会弄错的,但是,雪叶岩波赛冬和别的龙总该有些不同才是,怎么也这样……

梅菲斯特看亚当这个样子,也不免担忧。但人是有独立意识的智慧生命,道理已经给他讲过,他自己想不通,纵然是神也没有法子,梅菲斯特就更不用说。

略一思忖,梅菲斯特道:“其实波赛冬把瓴泠送你,大概也是为了他好。昨天小龙和瓴泠一起练功,雪叶岩显然非常不高兴,那神气可是不善得紧。”梅菲斯特是真这么想的。这猜测也应与事实相距不远。这时说出来,也有劝慰亚当的意思。

亚当依然板着脸。他也隐隐猜到波赛冬把瓴泠送他的用意,却还是不高兴。瓴泠明明没有做错事,雪叶岩凭什么生他的气?想也知道和波赛冬一起练功定然不是瓴泠的主意,小龙惹得雪叶岩不高兴了,被打发走的为什么是瓴泠?

龙的莫名其妙的风俗礼节实在够多,亚当以前还只觉得麻烦。在对瓴蛾的做法上,可就完全不能接受了。

能量波动从院子里传来,是瓴泠和另一个分派照料这幢客舍的瓴蛾,感应到梅菲斯特的“***”后,一起赶过来。

两个瓴蛾都穿着饰有雪叶岩府徽记的仆役服饰,质料高雅,剪裁合体,十分干净齐整,予人好感。尤其瓴泠,与同伴相比明显年少得多,白净瘦小的脸儿,衬着纤细柔弱的身材,实在很召人怜。亚当看在眼里,脑袋一热,迎上去大声说:“瓴泠,冰……雪叶岩对你那么凶,波赛冬也不要你了,你跟我回伊甸园好不好?”

两个瓴蛾不敢怠慢了主君的贵客,本就是一路小跑而来。突然听到这句话,都是为之一呆。瓴泠更是吓了好大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多亏本能驱使下自动伸展的翅膀,才再找回平衡。

引诱别家侍役家奴的事,并不是绝对的新闻。但那些被劝诱的,往往都是技有所长的专才——手艺高超的厨师啦、花匠啦,经验丰富管家啦,也有武艺出众的护卫——而且无一例外地都是龙。

瓴蛾限于资质,都只被训练做一些简单琐碎的小事,跑腿儿送信、端茶倒水什么的,几乎不存在多少高下差别。而且,即使是公认训练最为优良的夏维雅王国内务府训练出的瓴蛾(瓴泠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市价不菲,却也一样可以在市场上买到。所以说,劝一个有主的瓴蛾改换门庭是很罕见的事。

再者龙对主从关系相当看重,背主别投的行为通常会被龙诟病。这样的行为,就算是龙,也要偷偷摸摸地做。瓴蛾的胆子小,更是想都不敢想。

故而瓴泠先是被亚当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到他有限的智力弄明白亚当言语的意思时,更是当即头脑一片空白,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半伸展开来维持平衡的翅膀,都忘记收好,松垮垮地垂在身后,象是被霹雳震昏了头的蝙蝠。

梅菲斯特暗自翻了个白眼,上前安慰被吓到的瓴蛾道:“亚当讲话没头没尾,你不要误会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雅达克,届时伊甸分园只剩下两个伙计和两个瓴蛾,会比较忙。上次新年时瓴泠你们几个帮忙我们送年礼,做得很好,尤其瓴泠最是聪明能干。亚当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到伊甸园去。如果愿意呢,他就去与雪叶岩阁下商量,要你过来。”

嘴里说着话,大天使肚里琢磨,这应该不算是说谎吧?

要离开雅达克是实,上次新年时瓴泠等几个瓴蛾帮着跑腿儿也完全没误事。去赫伯救莫克的时候,瓴泠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至于说亚当去向雪叶岩要瓴泠过来……波赛冬的短信中已经写明要将瓴泠送与亚当,但必需亚当去向雪叶岩说项,这个……也算吧!

实在是太牵强了。唉唉!墮落喽!想到创神教前风行使近期脑海中最经常出现的念头,大天使唇边微微泛起笑意,在喉咙里无声地呢喃。

经大天使温言抚慰,更重要的还是这美丽“翼龙”近在咫尺,瓴泠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强大的、平和温暖的能量场,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仍旧不知该如何反应。

瓴泠活了几十年,被问到“喜不喜欢”、“愿不愿意”这等问题,还是第一次,那感觉实在陌生得紧,一时半刻哪知道要如何回答。

瓴泠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本来没有任何意见。雪叶岩阁下一向很冷淡,不怎么理他们,是个省事的主君。波赛冬少君给他起了名字,还曾抓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身体——那感觉着实美妙——不过,昨天雪叶岩阁下发起脾气来实在很可怕。还有,昨晚被莫名的狂暴能量从少君身边卷开,撞破屋顶飞出去,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摔死的时候,面前这美貌翼龙以温厚的羽翼将他拥住时那安全舒适到极致的感觉,也真是不错。

那么,美丽的少君和同样美丽却脾气不好的雪叶岩阁下,以及美丽的翼龙和不太美丽却脾气很好的亚当先生——雪叶岩府和伊甸园——要怎样选择呢?

瓴蛾并不懂在神情态度上做假。看着瓴泠细瘦的小脸皱缩成一团,梅菲斯特知道他不可能很快做出反应,淡淡一笑,向另一个瓴蛾道:“你下去吧。我们留瓴泠在这谈天不碍事吧。”

那瓴蛾自然不会也不敢去管贵宾们的行动,当下默默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       ※       ※

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传进房间时,青舆图候其实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只是不肯睁眼起床。

在别龙家做客就是这点好。一般来说,本着尊重宾客的原则,只要客龙不先招呼,主家的仆役无论到什么时候,也是不会打扰宾客的。青舆图候本已打好睡到申时,起来直接喝下午茶的主意,谁料雪叶岩府的那些侍卫,竟然随便放龙来搔扰府中的宾客!

当然他这话并没有真的骂出来。熟悉的脚步声和气息,青舆图候便是没睡醒也能认得出。俞骊与他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既是他来,雪叶岩府中诸龙若加以拦阻,不让龙误会雪叶岩把他怎么样了才怪——那种误会若传出去,后果可是颇为难料。

事实亦是如此。俞骊来找青舆图候,雪叶岩府中当值的骑士,问都没多问一声,就将他带去亦悦园,然后才去向弗雅告知。

谁都知道青舆图候君难得早起。他住在府里,不到午时,府中的侍役怎也不敢去打扰他君上。俞骊身为青舆图候的近侍,当不会不知主君这一习性,居然这样“早”就找来,自是有事。俞骊这一来,青舆图候多半就会起床,说不定还会不等阁下自殿会回来,就会告辞,则府中也总得有个有资格讲话的龙在旁,才不失主家的礼貌。

如今波赛冬年幼,雪叶岩不在,这府中诸事就是弗雅、涵匀等高阶侍卫说了算。虽然弗雅前一晚告假不在,并不详知前一天发生的种种,甚至不清楚亦悦园中住了宾客,但是涵匀随了阁下去殿会,当值的侍卫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且不说雪叶岩府的骑士去见弗雅,亦悦园中,美丽的君上顽固地躲在床上,全身缩成一团,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不肯放手。昨天一整天那么的辛苦,又丝毫好处没有捞着,多躺一下下总不算是奢求吧?才刚过午时呢。

青舆图候骂过了雪叶岩府中骑士,又开始腹诽自己的翼龙护卫——凌飞那个混蛋,只知道爬在树上偷窥隔壁的美丽翼龙,连有龙来“搔扰”主君也不理。

栖在房外最高的那株紫荆树顶的凌飞,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想着整晚呆在树上,多半受了凉。却只在刚才梅菲斯特出来时看到两眼,还是和个瓴蛾和颜悦色……至少那银发天使不是和亚当睡一间屋,总算是让痴情的翼龙稍觉安慰。至于那个大摇大摆闯进君上房间的家伙,凌飞虽然看见,却也不想多事——反正这又不是俞骊第一次闯进君上的卧房!何况那家伙会找来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说不定。

说到揭青舆图候君的被子,俞骊已是专家级别了。换了任何一个其他龙都会觉得无从下手的状况,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随便一伸手,就从床榻上那一堆遮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间,揪出君上那睡意惺松的美脸,连带着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膊,让双眼吃到一份美味无比的冰激淋。

“干什么嘛!俞骊你这小混蛋,居然占我便宜!”青舆图候嗔骂道,拉高被子遮着肩膀,那语气神情,却实在没有多少威慑力。

一双修长美丽的凤目,半睁不睁地撑开两道细缝。一脸的哀怨,青舆图候心中大叹遇龙不淑。怎么每一个与他同床共寝的龙,都爱逼他起床呢?维希如此,王上如此,俞骊这小混蛋亦复如此!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可以一起相拥着在床上用下午茶的知己呀!

“哎呀!还真看不出,雪叶岩阁居然如此体贴,自己一早赶去殿会也没有把君上吵醒!”俞骊笑嘻嘻地说道。

青舆图候美目微微睁大,瞪了亲信侍从一眼,没好气道:“小混蛋存心气我!雪叶岩哪有那么好搞定的?本君被冷落了整晚,心情可是不太好哦!你一早跑来做什么?若没个好理由,可不要怪我……”嗤牙一笑取代了余下的半句话。

俞骊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寒颤,缩一缩头,扮出胆小模样,道:“是!小的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禀报君上!”

青舆图候翻起白眼。这小子,装得也太假了吧!俞骊笑了一笑,说起正事:“约摸两刻钟之前,王上有旨意到府里,要君上等下进宫去陪王上用下午茶。我不敢让王上的使者知道你来了这里,只说你还未起,先把他打发了回去。”

呃?夏维雅贵族的下午茶通常在申时前后,真要去的话,还需先回府去换衣,难怪俞骊这跑来找他。唉唉,太过受宠了其实也是满辛苦的!青舆图候轻轻叹息,懒洋洋地坐起身子。俞骊自然地捡起床头的衣袍,上前帮忙。

青舆图候打着呵欠,含含糊糊地道:“只是这事?今天的殿会有没有什么新闻?”

他这只是随口一问。俞骊是没资格参加殿会的。按时间算,殿会结束至多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他的耳目再厉害,也不会那么快就有消息送来。不料他这随口一问,居然还真问出内容。

俞骊道:“今天的殿会上,王上下旨申邑琛殿与雪叶岩阁下‘精诚合作’,共同侦破城郊伎团营地血案呢。”

青舆图候微微扬眉。一半是惊讶俞骊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更主要的则是奇怪夏维雅王下这道王旨的用意。

申邑琛和雪叶岩之间,虽然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的矛盾争执,但是申邑琛殿眼高于顶,自命非凡,雪叶岩又是冷冰冰不爱交际的性子,从小相处得就不是很好。再加上雪叶岩美名四播,独立后立即被任命为特战军副统领,声名之盛,一时无两,更是令申邑琛心有不释。近三百年日积月累下来,那心病早不是别龙从旁说两句“精诚合作”就可以解决的。这根本已是夏维雅上层社会中公开的秘密,王又还没有老糊涂了,怎会不知。

此事若早一年发生,青舆图候定然以为是夏维雅王在雪叶岩多年的刻意疏远下,已完全放弃这个继承者。有意将分明属于特战军职责的事,交由申邑琛分担,籍此提高申邑琛的声望——那位殿下常年在基南,在王都的声势还是要差一些的——再过些年,这种事再来得多些,说不定就会把他调回来取代雪叶岩的位置。

不过,自从雪叶岩添了个绝顶出色的小龙,夏维雅王对雪叶岩的态度已大大缓和——有多个继承者的情况下,再下一代往往也有不小的份量。何况夏维雅王对雪叶岩的疏远,雪叶岩不肯早早领养一个小龙也是原因之一。再经青舆图候从旁煽风——维希和他的原则就是尽力缓和王与雪叶岩的关系,加强申邑琛的危机感,让他们双方互相牵制,以便己方从旁渔利——夏维雅王甚至还主动给雪叶岩写了信。前两天亚当觐见,明显是帮雪叶岩的,效果也十分之好,引得王上对雪叶岩兴趣大增,不可能这么快又变回去。

最最重要的,昨天下午无意间发现雪叶岩练有那种功夫,再和夏维雅王赐雪叶岩瓴蛾的事联系起来,青舆图候就知道他们从一开始便错估了雪叶岩在王心目中的份量,以前暗中替雪叶岩使劲儿的做法,不仅多此一举,弄不好还会是做茧自缚的蠢行。

现在,夏维雅王又颁下这等莫名其妙的旨意,若再不小心琢磨,弄明白王的想法,一步走错,维希就大势去矣——自己便是想现在转回头巴结雪叶岩,凭那位阁下那冷冰冰的性情,难度也未免稍微高了点儿。相较之下,还是维希公比较好应付一些。

青舆图候从来没想过案子破不了,负责此案的龙会丢脸的问题。

一来夏维雅军警系统,实力和办事效率一向极高。三大军团成立至今,无论对外征讨、对内平叛,还是和平时期查案追捕、剿匪辑凶,都很少有过失败的例子。而且,雪叶岩向王汇报案件调查情况时,青舆图候也在场。有狂沙刀法这么明显的线索,这案子绝对不是普通的凶案,多半与雷诺帝国有什么牵扯。这种案件查到最后,真要查不出头绪来,只要随便做些手脚,扯上什么“国际纠纷”,说不定上面就先下令不让查了。再胡乱找些替死鬼,安上“凶手”的名字处决结案,把公众应付过去,真象则往秘密档案柜里一锁,从此不见天日。总之,这案子无论办好办坏,主办者都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心中转着念头,青舆图候的手脚还会自己动。虽然不是很到位,在俞骊这个老手的协助下,也很顺利地把衣袍穿戴齐整。院中侍候的瓴蛾送来洗漱用具,简单梳洗过,青舆图候从房间里出来。

俞骊早习惯了青舆图候听到消息后,凝神思索的情形,并不觉得意外。一边把袍服往主君身上套,一边嘻皮笑脸地道:“这消息是我和王上派来传旨的龙东拉西扯打听出来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王上这一着的用意,总不成当真指望那两位殿下阁下互助互爱,精诚合作。君上怎么说?这种揣磨上意的功夫,你一向最是厉害,总不会象我这么笨吧!”

青舆图候哼了一声,以表示对属下明捧暗刺言语的不满,却没有加以反驳。不用俞骊说,他也会不用心琢磨夏维雅王的用意。而论到“揣磨上意”,他自然是十分厉害的。只不过这件事,一时也还没有想通罢了。

         ※       ※       ※

夏维雅一月一度的殿会,举凡王公贵胄,只要在朝中担任职司,又身在王都的,都必需出席。故申邑琛、雅伦、雪叶岩、甚至特战军各团的团长,包括翼龙团长翼龙翔等,辰时之前便都赶到了王宫。青舆图候虽然受宠,却无职司在身,所以才可在雪叶岩府亦悦园的客房中高卧不起。

诸龙在王宫正殿壬武殿会齐,辰时正,夏维雅王亦准时上殿。起始时殿会进行得颇为顺利。前一个月内发生,未能做出决定的几件要务,被逐一提出,夏维雅王征询臣下们的意见建议,并做出指示。一切都非常平顺。

近午时分,殿会接近尾声,伊甸分园被贼徒潜入破坏、以及城郊两个流浪伎团营地的血案被提出来。

两件事中,前者不是重点。无论夏维雅王再怎么喜欢喝香醉忘忧,一间商店遭到洗劫也不必要拿到殿会这等场合上讨论。之所以会提出来,除了事发的时间不凑巧,恰是萌祭之前这敏感时刻的原因外,就是青舆图候和那一千瓶香醉忘忧的功劳了。相比之下,同样发生在敏感时刻,死伤十分惨重的伎团营地案就严重得多。

与其它事情一提出就有大臣主动发言的情况不同,这两件事提出来,殿中的贵胄显要们都不出声地保持沉默。

伎团营地一案,死伤数百之众。纵然死得都是社会底层的流浪艺伎,也还是让听说的龙感到震惊。龙再是尚武嗜杀,能做下如此规模大案的,也绝对算得上穷凶极恶之徒了。对这样的凶徒,文臣们不必说,便是一众武职官员,只要非是自己职责所在,也不想揽麻烦上身。

至于伊甸分园案,多数大臣不知详情,只以为是个普通入室抢劫的案子,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曲折,又听说警备署的渠衡已经在查,也就不想出头。虽说破了这个案子会大大地讨好王上和青舆图候——或者还可以加上雪叶岩阁下——但渠衡是雅伦公的亲信属下,跟他抢功便是跟雅伦公做对。一边是未必能巴结得上的王上和美龙,另一边是肯定会被冒犯的政务大臣,大多数龙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贯彻“沉默是金”这格言比较妥当。

夏维雅王在王位上坐了五六百年,这些身为臣下者的心思,多少也能明白,也早就习惯了。看到没龙出声,也不生气,便自己乾纲独断,一径颁下令旨。

王道:“伊甸分园一案,警备署职责所在,就责成渠衡卿,在月内破案。另外,会出这种事,可见王都的治安仍需加强,这件事就由雅伦卿负责,务必将警备严加整饬,朕不希望以后再出这种事。至于城郊的血案,凶犯跋扈嚣张,视王国如无物,罪不容诛。然能做下如此规模的杀戮,实力亦非小可。警备署怕是力有不逮,便由特战军负责辑拿。”

这该算是非常“正统”的安排,多数大臣都觉顺理成章。

排在相当靠后位置的渠衡满脸愁容。那个案子,他一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这时听了王上的说话,自觉得只凭那几只行血芒的线索,要在月内破案有些为难。不过在这种场合,他的位卑职小,嘴巴动了几动,终于没敢出声——还是下去之后,再跟顶头上司详禀,请雅伦公帮忙进言罢。

站在前排的雅伦脸色也颇不好看。王上的话,很是有点儿指责政务府及其下属的警备署办事不力的意思。身为政务大臣,雅伦自是面目无光。再念及出事的那什么伊甸分园,差不多可以算是雪叶岩一系,就更是高兴不起来。

当下说道:“王都的治安,全靠政务府警备署也不行。王城八门皆由特战军驻守,如今凶徒匪类竟已猖獗至在城郊出没做案。想是前一段雪叶岩阁下出征色丝,留守王城者多有懈怠的缘故。伊甸园一案亦是如此。萌祭期间前来观光的外地龙增多,城门关防检查压力大增,有所疏失也是难免。”

夏维雅王“嗯”了一声,眼光往雪叶岩身上一转,道:“如卿所言,雪叶岩卿年前远征色丝,王都的城防顾及不到也是有的。如今萌祭已过,会有一段比较轻松的时间,雪叶岩卿多费点心整顿一下也就是了。”

雪叶岩声色不动,略微欠了下身,算是领旨。

雅伦稍微有点儿失望。他嘴上说雪叶岩出征不在,留守的特战军有所怠懈,其实是故做姿态。那一番话的真正目的,还是在点明王都城防的责任在特战军,无论城内城外,闹出这些抢劫凶杀的案子,雪叶岩这特战军副统领都是难辞其咨。

当然,这两个案子虽然受到重视,却也终究没有严重到威胁王城安全的地步。雪叶岩前一段离开,是奉有王命,雅伦倒不至于认为他这么一说,夏维雅王就会训斥或者降罪雪叶岩。不过,至少也该责令雪叶岩加强城防吧?不想夏维雅王表面上对他的说话表示同意,也叫雪叶岩整顿城防,那口吻神情,却是毫无责怪之意。看来,有香醉忘忧居中作为媒介,王与雪叶岩的关系大有缓和呢。

雅伦还只是略有失望,旁边的申邑琛却不免生气嫉恨起来。王上居然跟雪叶岩说什么“多费点心整顿一下”,这岂是王上惯常对臣下的口气!雪叶岩什么时候这么受王上偏爱了?

申邑琛本也不是鲁莽冒失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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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55 am

也不是鲁莽冒失的龙,唯只在涉及到雪叶岩的事上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这时明知没他什么事,嘴上也忍不住要出声。申邑琛道:“王城防务千头万绪,雪叶岩阁下虽然能干,毕竟也只是一个龙,既要他侦辑凶案,又要他整顿城防,同时做那么多事,未免太辛苦了。”

话说完了,申邑琛也开始后悔。这种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的风凉话,好友间说说也还罢了,这么当众讲出来,未免有点儿失身份。若是在别一个普通些的场合,又或者说的不是雪叶岩,而是另一个与他关系良好的龙,还可以解释说他是真的关心对方。现在这殿里的朝臣,没一个不知道他和雪叶岩之间的心病,却只能显得自己愚蠢小气。

申邑琛脸上有些发烧,一半是生气自己,一半是生气雪叶岩和那些看自己笑话的群臣——若不是雪叶岩,他固然不会这么不经大脑地讲话,就是那些文武大臣,虽然没有谁在脸上显出轻视嘲笑的神情,申邑琛却知道一定有不少龙正在肚里笑话他——雪叶岩真是他今生的克星,总是害他在王上和群臣面前出丑,他自己却没事龙似地摆出一副漠不相干的表情,在旁边看热闹。

雅伦给了申邑琛一个严厉的斥责眼神!这个孩子,别的事上都满精明厉害,怎么就偏偏在雪叶岩的事上这么控制不住。跟他说过多少次了,总也不吸取教训!

雪叶岩脸上七情不动,根本就当申邑琛从来没出过声。他才不会跟这个时不时犯红眼病的王兄一般见识。

对申邑琛“关爱”兄弟的说话有所反应的,是夏维雅王。

年长的王者手肘架在华丽王座的扶手上,手臂弯起来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略显昏黄、却仍旧神光充足的眼睛,向下睨视着他的继承者,平平淡淡地道:“申邑琛卿所言极是,是朕疏忽了。虽说王城的安全向为特战军之职责,雅达克郊外的血案也是其份内之事,但是都赶到一起时,雪叶岩一个龙也是比较辛苦。申邑琛卿既有此心,就由卿协助雪叶岩查辑伎团营地血案——朕好象记得海银骑士团随卿回来的那个联队,正是驻在城南?在此事上应该很能帮上忙。朕深望两卿精诚合作,早日将凶徒辑捕,以为警戒。”

众龙当即都是一呆!

王上是说,要申邑琛殿和雪叶岩阁下共同办那个案子吗?是王上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那两位殿下阁下,有可能“精诚合作”?

不要说群臣,便是雅伦也差一点儿要抬手去挖耳朵。呆一呆后,才在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当事的申邑琛雪叶岩两龙,也都大为意外。申邑琛吃惊太过,反而出不了声。雪叶岩也没言语,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冷了几分。

不管这些王公大臣们是怎么想的,夏维雅王话说出口,便是王旨,倒也没什么龙敢于跳出来置疑。这天的殿会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往日殿会后,与会朝臣们常常会多耽一会,相互问候寒暄,扯些有的没的联络联络感情,今天此一活动完全取消。王上的背影一出壬武殿,满朝文武即刻做鸟兽散,一个个有多快走多快,不一时殿中就只剩下群臣中爵位最高的一殿两公。



第六十八章 吾谁与归


所有和夏维雅有生意往来的龙都知道,二、三月份是一年中最冷清的月份。几乎所有夏维雅龙,无论身份高低、家资多寡,新年和萌祭这两个挨得很近的大节庆,都已足够将他们的精力财力压榨尽净。

萌祭后雅达克多数店铺都会关门歇业,至少要过了初五才会重新开张。

便是负责治安的警备署官员,以及总领城防的特战军精锐,经过连续个多月加班加点的辛苦,很多龙也在此时开始休年假,剩下来不得不坚守岗位的,也都是心不在焉,昏昏欲睡。幸好因为同样的原因,夏维雅的盗贼们也同样干劲儿大减,否则王城的居民就很值得担忧了。

不过,今年的情形与往年多少有些不同。虽然街头仍旧一如往年的清冷寂寞,看不到几家店铺开门。警备署和特战军的总部却是反常的有许多龙进进出出,与往年这个时候那门庭冷落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当然是那次殿会时,夏维雅王就伊甸分园和伎团营地两案,颁下限期破案、整顿城防谕旨的缘故。

除了这两处衙门,普遍精神委靡的雅达克商户中,亦有一家异常地充满活力,便是位于雅东区西缘,靠近青羊坊处的伊甸分园。

伊甸分园被砸,损失了好多酒,亚当虽也叫嚷怨骂,还跟着查案的警备署渠衡等龙跑去城外流浪伎团营地查问,其实他主要的心思却是放在那天才碰到、失去记忆的前创神教徒转职的艺伎身上,而不是真正为了查探疑是使用苦肉计、破坏伊甸园的艺伎菲斯。

好在伊甸分园除了亚当这个不很上心的老板,还有足以日理万机巨细无遗的大天使存在。梅菲斯特处置善后事宜,除去到商务部登记延期开业、托帕特找工匠修房之外,还顺道到雅达克驿递所寄信给安迪和修,叫他们调运香醉忘忧过来。

(亚当离开彩虹郡前,和约尔商量,正式请了修做伊甸团的财务主管,还把店员安迪提拔做掌柜。忘忧酒场那边则由那猎户转职的保安琼负责,管着十几个保安、酿酒工和技师。)

驿递所由夏维雅王国设立,在王国全境及周边国家都设有驿站,除了独角、车辆出租之外,还有专门训练的瓴蛾传递信件包裹,从雅达克送信到彩虹郡,飞得快的瓴蛾一天就可以到。萌祭的次日,梅菲斯特和亚当从雪叶岩府里回来,修的回信已经在等他们了。

运货车速度有限,尤其运得是装好瓶的酒这类易碎品时,从彩虹郡到雅达克,短短五、六天的时间绝对不够。梅菲斯特原本打算着,就算修他们接到消息后立即装车出发,也至少要月底才可能运到雅达克,雅达克的伊甸分园才能正式开张。这还得是酒场有足够调拨的货源才行。

不想修头脑十分灵活。接到梅菲斯特的信,他就找上彩虹郡的一家夏维雅商行磋商。那商行十天前刚购买了大批香醉忘忧,运往夏维雅各地销售。修建议那商行将其中运往雅达克周边的几个城镇、总计七车香醉忘忧转送往雅达克的伊甸分园,再由忘忧酒场将同样数量的酒运往原本的目的地,货运的费用当然由伊甸园承担。

那家商行在几处城镇都是自己的分销店,又是第一次运香醉忘忧去卖,还没有多少订单提前发出去。商行老板算盘一拨,觉得这批货纵然迟上十几天,损失亦是有限。帮了这个忙,则可与伊甸园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可以更优惠的折扣拿到货。当下慨然应允,派瓴蛾给运送途中的货车送信,通知他们转向。修则写信给梅菲斯特,告知此事。

梅菲斯特收到修的信,稍加推算,知道至多在初六时候,那七车香醉忘忧就会陆续运抵雅达克。这样一来,房屋修膳速度首先就必需加快,此外,正式开张营业也有一堆的事要忙。

萌祭刚刚过完,肯出来工作的工匠本就有限,房屋修膳没有停工就已很难得,还要加快,在正常情况下,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梅菲斯特为此找到帕特和夏丰裕,提出想尽快完成伊甸分园的修膳装修,赶在初七日正式开张。在大天使只是觉得这种事还是要找本地龙,比较会有办法,却也没有真的就要他们一定予以解决。不想话一出口,夏丰裕眼也不眨,当即拍胸脯儿应承下来。

他却不知这是因他射伤“阿金”,使他不能代表霓肆参加争彩擂,雅东区才能再次取得优胜,区内众商家得到减免一年税收的大实惠。

在不明白霭京身份曲折的夏丰裕诸龙看来,此事无疑展示出伊甸园那时常露出白痴笑容的园主的胆大妄为和狠辣手段,以及他那美丽翼龙护卫的超强实力和绝对忠诚——由于亚当随口讲出过梅菲斯特教过霭京功夫,夏丰裕等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梅菲斯特竟射得出那么狠的一箭,也无怪诸龙有这想法。这件事最后又是雪叶岩出面摆平,以夏丰裕为首的雅东区诸位大老板,由此一致得出在私在官,伊甸园都绝对不能得罪的结论。

帮着找多几个工匠修修房子,在诸位大老板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若能以此和伊甸园那深浅莫测的厉害园主拉上交情,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于是初四、初五两天,整个雅达克冷冷清清,伊甸分园中却几乎聚集全城所有没去休假的泥瓦工,足足三、四十个龙,热火朝天地砌墙修屋,要为伊甸分园初七日的开业大吉献礼。

似夏丰裕这等大老板,自不可能到这建筑工地的场合亲自监工。为了表示其对伊甸分园事务的尽心尽力,夏丰裕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年轻手下奥格来负责。这奥格年纪轻,精力旺盛,又极为聪慧精灵,虽然很多事夏丰裕并没有明白跟他讲,也看出老板对伊甸园的重视,做起事来格外尽心,不必梅菲斯特多言,自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

初四下午发生的一件事,更令奥格以及所有被召来加班的工匠,感觉到伊甸园的非同一般——本应忙于侦破城郊血案、整顿雅达克城防的特战军副统领雪叶岩阁下,忙里偷闲,大驾光临建筑工地,来找亚当。

雪叶岩来后,与亚当在相对整洁些的前院里站着相谈片刻,留下四个瓴蛾、两名侍役,这才离去。

瓴蛾不算,夏维雅贵族家中仆役,大略分为家臣、侍役、仆、奴四类。其中家臣至少要领主以上的贵族才会有,是领地内的下级贵族(骑士),也有贵族身份。侍役则是有一技之长的平民,与一般龙在各种买卖行号里工作是一样的,也算职业之一种。相比之下,仆和奴的地位就比较低,主要做些粗重活计,尤其“奴”更连自由都没有,可以在市场上买卖的。

——其中所谓的禁奴比较特殊,大多容貌美丽,名义上是奴仆,却不必做什么活计,其实就是主君的玩乐工具。虽也是奴隶,出身却多是权势斗争中失败的贵族,或大家族中被诱拐的少年,被用药物减损了神智、限制了武功,沦落到奴隶市场上去的。

那四个瓴蛾是雪叶岩阁下送予亚当先生的礼物。能进到雪叶岩府,自然是内务府训练出的顶尖瓴蛾,在瓴蛾市场上身价之昂贵,便是夏丰裕这等巨富,也舍不得一次送出四个。至于两个龙,都在三几百岁年纪,相貌虽是不错,却也还不至于被误认做禁奴。奥格听见说是雪叶岩从府里侍役中,挑选艺术修养较高,对房舍陈设布置颇有经验的,派来帮忙整理布置伊甸分园的。

很多龙都知道,雪叶岩阁下的喜好比较稀奇,闲暇时候,并不是苦苦练习武功,反而喜欢音乐绘画,又爱研究雕刻建筑。能被他说成“艺术修养较高”、“颇有经验”,想必水平也是不低。纵不到装璜设计大师那级别,布置安排一个小小店堂,亦绝对胜任有余。雪叶岩百忙之中,还记得从府中挑两个龙过来给亚当帮忙,更是说明亚当在他心中的份量。至于那四个瓴蛾的价值,更不必多说。

正常龙收到如此一份贵重大礼,便是送礼的不是雪叶岩这等绝世美龙,也早该欢欣赞叹,感激不已才对。亚当却表现得相当冷淡——不仅冷淡,甚至还紧抿着嘴儿,竟是有些不满的样子。奥格远远地看见,只觉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懂得“不知好歹”这形容词。

         ※       ※       ※

雪叶岩这两天过得相当不痛快,却并非好某些龙所想,是由于必需与申邑琛及海银骑士合作的缘故。

虽然两个龙互相看不对眼,但他们毕竟早都不是小孩子。即使是申邑琛对雪叶岩的嫉恨,王谕之下,最初的冲动一过,也即摆出奉命唯谨,认真做事的态度。殿会的当天下午就亲自带龙去到特战军总部,与雪叶岩商讨协作事宜。

面子上的事雪叶岩也不会比别的龙差,反正他的事情正多——去年离开大半年,其间占了特战军半数的两个团还曾远征色丝,上了战场,多多少少也有些兵员上、装备上的损耗,相应的整顿调整当然必不可少。王上既然下旨申邑琛帮忙办案,雪叶岩乐得大方,客客气气地“请王兄指教”,干脆将整件案子都交到申邑琛手里,自己去打理特战军。

当然啦,王上说了叫“合作”的,雪叶岩的特战军也不能就此不理查案辑凶的事。雪叶岩早有主意,下令梁思的第三团与申邑琛配合行动,交待梁思“凡事多向殿下请示”。

这决定的表面理由是:案子最初报到南门守军——正是梁思的三团,之后也一直是梁思在办。色丝之战三团又没有出动,兵员方面没有任何减损,也就不需做太多调整,正好可以调去办案。

另外,雪叶岩虽然怀疑梁思与申邑琛暗中勾结,却也仅限于怀疑。所以这次特意指派梁思与申邑琛合作,以示信任。一旦梁思为其所惑,放松了戒心,才有可能抓到他的把柄——若仍然没有发现,那大概就是自己多疑,以后便不用防得他太紧。

雪叶岩这两天烦恼的,完全是另外的事。萌祭那天死掉的那个瓴蛾则是一切的起点。

如果没有亚当那非同寻常的激烈态度,雪叶岩根本不会把一个瓴蛾的生死放在心上。即使亚当明显表现出对瓴蛾之死的不满和重视,雪叶岩因为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想法和感受,也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已。

既然想不明白,雪叶岩最后把亚当的表现归结成小孩子毫无道理的任性——外表看上去亚当早算不上是“小孩子”了,能力也非常高,不过他那纯真又大而化之的性格,很多时候比小孩子还更小孩子。雪叶岩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到这么个结论。

波赛冬是雪叶岩的第一个小龙,特战军副统领阁下以前并没有过任何带小孩子的经验。不过他隐约记得在哪本笔记小说中读到过,说小孩子任性起来,乱发脾气,你越跟他讲道理,他就越胡搅蛮缠。但你若不去理他,过些日子他自己觉得无趣了,就没事了。

于是雪叶岩决定暂时“不去理”亚当,就当没这回事发生,等他自己没趣,安静下来。这样消极的解决方法,并不符合副统领阁下的一惯作风,只是因为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才只能如此,很有些无奈的。

无奈感导致情绪低落,结果给那前创神教徒趁虚而入,占了天大的便宜去——这么讲好象不是很公平,当时的情形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管怎么说,事情既然发生,雪叶岩倒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

雪叶岩阁下其实对那有着一双魅惑美眸的龙蛮有好感。唯一的小小问题,就是其邪教教徒的身份。不过那也只是他自己想不开,仍以创神教徒自居。其实照他的说法,邪教已经把他开革,他早算不上是教徒了。

可恶的是,那个家伙中邪教的毒太深。邪教的那些清规戒律,他明明全都破掉了,却还是解不开心结。萌祭那日后,就再不肯去找雪叶岩,偶然见了面,也是说不上两句话就落荒而逃,倒好象咱们雪叶岩阁下生得还不够美丽似的。

两个关系密切的龙各有各的古怪,已经很令雪叶岩有仰天长叹的冲动了,再加上那个表面乖巧听话,骨子里蔫儿有主意的小龙,雪叶岩真的想向智如(或创世神,不管他叫什么都好)请教一下,自己的前世是否做下什么大恶事,今生碰到这几个家伙!

萌祭那天,雪叶岩籍口波赛冬练功出岔子,弄坏了房,让小龙搬去自己的住处,确然有私心存在。毕竟是自家小龙,又生得那么漂亮,雪叶岩既不是真的冰山,哪里会白放着不去亲近。只是他深知小龙对监护者的感受,不想做杀鸡取卵的傻事,才一直不十分紧逼。现在有机会把小龙弄去与自己同住,自然不会放过。

第一晚他没去搔扰小龙,是因为波赛冬修为有限,状态最好时,应付他都勉强,刚才出了状况,更要好好调息恢复。而且他这边也发生了一些事,下午才和霭京做了“很耗体力的事”,又因小龙的缘故大耗内息,还受了些微伤,都是歇一晚养养精神比较好了。

后来的几天,雪叶岩就不肯再坐失良机。日间在外,特战军、警备署两头忙,晚上回去家里,对着那么美丽的小龙,自是要放松一下,享些温柔滋味。纵然他已在不断提醒自己克制,接连几天下来,也占到好多便宜。

这样看来,雪叶岩这些天本该感觉很幸福才对。不过,早在数万年前,就曾有龙族的大智先贤说过,龙从来也不会满足于简单的幸福。越是聪明的龙,越会多出些千奇百怪的心思,在平和宁静之中,生出不满来。

雪叶岩就是这种聪明龙。和小龙卿卿我我的次数多了,甜蜜之余,就开始猜疑。

贪欢太过妨碍修为,这是全天下龙都知道的事。雪叶岩也知道某些滋补药、食,天材地宝,可以于这方面有所补益。如果波赛冬因这他这监护者的不克自制而影响修为,雪叶岩也知道如何弄来那些东西给小龙进补。

然而,他这方面的心算是白操了。几天过去,波赛冬的状态渐渐恢复,内息能量比之前虽未增加,稳固程度反倒还略有提高。虽然监护者每天晚上“搔扰”,也好象没有什么影响。雪叶岩一边高兴小龙的资质之佳,用功之勤,一边隐约觉得情形有异。

其实他们也没有真的特别荒唐,雪叶岩自己也一点儿事没有,但是波赛冬那程度的小龙,怎么能跟雪叶岩比,居然也不受影响呢?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雪叶岩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小龙都一副茫然不知所对的样子。雪叶岩也不好说得更明白,不太好意思是原因之一,万一话说明了,小龙反问一句:知道不好你还天天来烦我?他这个监护者可就得钻到地席下面去了——就算波赛冬对监护者不会那么不客气地使用反诘语气,让小龙抓住借口再搬回东隅园,雪叶岩也不愿意。

除了这个全无佐证,纯粹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疑团之外,另外还有一件让雪叶岩不很痛快的事,就是波赛冬这小龙太有主意了。

以前雪叶岩带兵在苏舌,从波赛冬写来的信,以及弗雅的报告里,雪叶岩已经知道小很聪明,也很有主见。

那时雪叶岩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优点。自己不在身边,波赛冬能够妥善地应付梅亚静、卡特等追求者,没有引起什么非议纠纷。接到假讯石的信息时能想到派瓴蛾求证,彩虹七殿出事处置得颇为适当……在在让雪叶岩觉得,有这样一个小龙很省心,过些年再长大些,就是自己的绝好帮手。

回到雅达克后,诸事纷呈,又有个亚当夹在里面搅和,雪叶岩一直没找到太多机会与波赛冬独处,本也还不觉得,直到那天小龙练功出了问题。

那天与波赛冬失控的能量相持了那么久,雪叶岩差不多已可断定波赛冬试图修练的正是解体法。后来问起,小龙垂首无言,自是默认了。练这么危险的功夫,事先都不言语一声,当他这监护者是摆设吗?如果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还罢了,问他时,又不吭声。

再下来就是那个叫做瓴泠的瓴蛾的事。雪叶岩不喜欢瓴蛾,更讨厌看到某个瓴蛾总在他的小龙身边转,那天看见瓴泠给波赛冬梳头,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把那个瓴蛾打发掉,不成想亚当倒先来找他,指名要瓴泠。

亚当的怪异太多,认识这么久,雪叶岩也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龙。但是亚当莫名其妙地看重瓴蛾,又一向不通世务,目无礼法,雪叶岩可是十分清楚。亚当若想要那个瓴蛾去伊甸园,一定是去问瓴蛾自己,哪会想起来问他这个瓴蛾的主君?只凭这一点,雪叶岩就敢肯定要瓴蛾不是亚当自己的主意。再稍微一查,自然立即发现是怎么一回事。

雪叶岩不在乎送个把瓴蛾给亚当,也满高兴波赛冬主动把瓴蛾遣开身边——这表明小龙和那瓴蛾并没有他怀疑的那种事,让雪叶岩大大地松一口气。他籍着亚当讨要瓴泠的机会,连同另外两个王上才赐下的瓴蛾,另外再加上一个素质差不多的,凑成四个一总送去给亚当,也算是甩掉一个麻烦。

只是,一想到波赛冬在这件事上的做法,雪叶岩就郁闷。打发走一个瓴蛾这种事,波赛冬明明可以直接向他提出来的,难道还怕他舍不得个瓴蛾?在小龙心里,自己这个监护者到底算是什么呀?练功夫练功夫不通知他护法,打发一个瓴蛾也要绕着弯子拜托别的龙……雪叶岩越想越无法释然。

相对的,亚当接收下瓴泠等四个瓴蛾,以及他派侍役帮忙的好意时,那种令在场旁观者都看着生气的不知好歹的态度,雪叶岩虽有所觉,却也只稍微不高兴一下下,反而很快就放去一边。



第六十九章 且辞帝阙


伊甸园雅达克分园正式开业,虽然因为园主的懒散而没有特别铺张,大排酒筵,也还是比照夏维雅大小商铺的惯例,举办招待会。前面也说过,宾客着实来了不少,令得伊甸分园自亚当以下,伙计瓴蛾全部忙得团团转,唯有霭京坐在帐房里,却是极闲。

但这并不是说来宾中的潜在客户、想与伊甸园交易、购买香醉忘忧的龙不多。帐房门口负责接待的瓴泠就一整个上午没得休歇。

霭京所坐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伊甸分园的主管或掌柜那类角色。如果换过一个龙坐,来宾中那些大老板们,定会抢着围上去搭讪,联络感情,而不会听任一个瓴蛾把他们应付。直到刚才为止,那些精明的生意龙没有冒然上前跟霭京套近乎,完全是拜他那一身翼龙服饰之赐。

翼龙的脾气是很有名的。不要说平头百姓,便是身份普通点儿的贵族,随意与翼龙兜搭都很可能受到白眼对待。就算伊甸分园的翼龙不比普通翼龙,身材高大好看,翅膀也十分特殊,却也并不能保证他们的脾气也和一般翼龙不一样。

就说那银发、名叫梅菲斯特的,跟在亚当身边出出进进也好久了,甚至那面具下美丽得大多数龙都自叹弗如的相貌都有不少龙有机会看到,可也是冷冷地不大搭理龙。除了和亚当有交往的大贵族大富豪,以及他们身边的龙,也没听说他和普通龙有什么往还过。

至于这个新近冒出来的金发翼龙,一早上坐在那里,对进出的宾客一概视若无睹,好象也不是什么和气的主儿——所有进到帐房的龙都这样想。原本心中打好的拉关系套近乎的手段,比如怀里揣的红包儿什么的,也都不敢拿将出来。

这情形在青舆图候离开之后,有了微妙的改变。

青舆图候虽然没呆上多久,只说了两句话就跑掉,却也把霭京一上午建立起来的冷漠怪僻的翼龙形象给毁坏得一干二净。

以青舆图候的身份和美貌,如果单只是与这翼龙问候寒暄,相互交谈,众龙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他居然把脸凑上翼龙的脸前,把人家吓了老大一跳!

尤其令众龙“振奋”的是,对青舆图候君的行为,金发翼龙的反应虽则表现出了高明的身法和深厚的修为,却也同时暴露出他淳朴稚嫩的性格——那么无礼的行为和说话,金发翼龙不仅没有任何生气不悦的表示,唯一的一句回应亦是牛头不对马嘴,给龙一种对突发状况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付的感觉。

这样的对象是最容易搞定的了!

恰在帐房的几位来客,很快在心中做出类似的判断,把自己的名帖交给瓴泠之后,就不肯立即离去,磨蹭着凑到那翼龙左近,开始施行其“公关”大计。

几个龙抛出的试探性闲话,令霭京自青舆图候君莫名其妙的言行中回过神来。创神教徒们虽然视非信徒为堕落,却也怀有悲悯之心,认为他们是被魔鬼所迷惑而犯罪,如果肯“悔改”,还是可以酌情施予援手,挽救其回归正途。而且,他们的道德标准中,也绝没有可以粗鲁无礼地对待他龙这一条。

因此霭京有礼地回应龙们的问候,结果身边很快就围上一圈套近乎拉关系的酒店老板。而这情形亦以某种无形的、却又确实存在的形式传播开去,很快地原本不在帐房中的宾客也知道了,很有一些龙因此再往帐房拥来。

这些急于跟伊甸分园的掌柜管事拉关系的宾客,绝大多数都是雅达克的商家。官方的来宾,即使只是贵族府里派出的管事,也不会十分热衷往帐房挤。那些龙自高身份,纵然为了主君今后可能的采买所需,要与伊甸园搞好关系,也只会与亚当交涉,而不会对一个小小的管帐翼龙有兴趣。

不过,例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一个明显超过三百岁,衣着打扮却只似二百出头儿的家伙,手里端着伊甸园招待的艳红美酒,东摇西逛地晃到围了一群酒店老板的房间之旁。

此龙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卷发,眉浓眼亮,鼻直唇红。身上的衣服虽只是普通的高价货,腰间的佩剑玉饰、手上的束腕约指等物上的式样花纹,却非是普通平民所会用。一些比较有见识的龙,甚至还看出他佩剑饰物上的纹章,并非夏维雅的风格——不过,这些生意龙倒也一时分辩不出是哪一国的。

阶级分明这一点,全清蓝之境都是一样的。纵是夏维雅王都雅达克的居民,也早习惯了阶级差别,看到个疑似贵族的龙过来,不管他是哪一国的,都主动退让开去。

虽说这龙的着装品味有些奇怪,性情倒不是十分嚣张。对退让开去的众夏维雅龙点头示意,眼睛里带着些笑微微的意思,比了个“不用理我”的手势。也不进屋,反而走去旁边的窗户,向内观看,目光的焦点当然是落在伊甸分园那金发翼龙身上了。

“原来如此!早听说伊甸园的翼龙与一般翼龙不同,连外国贵族都觉得好奇啊!”很多龙心里这样想。却没有龙发现,栗色卷发的龙投向霭京的目光,并不仅仅是好奇而已。

“果然……”来历不明的外国贵族隔窗打量了戴面具的霭京片刻,默不出声地退开。固然有些经验丰富、眼光厉害的酒店老板,注意到他离开时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却没有谁真正往心里去。

栗发龙一离开,众龙因他的到来而让出的一片空地立即不见——这些龙最关心的是自家酒店餐馆的生意利润,如何与伊甸园的主管掌柜搞好关系。贵族老爷们的心事哪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操心。

         ※       ※       ※

这时的伊甸分园中,宾客们大致集中在两处地方。一是霭京所在的东厢帐房。另一处就是正屋店堂、亚当与梅菲斯特的所在。伊甸分园准备了招待宾客的酒水茶点,也都摆在那里。

东厢这边是生意龙为主,有贵族官宦背景的,则多在正屋那边,试图籍着与亚当的闲聊,发掘与其关系密切的美龙的资料——有的是出于自己的兴趣,更多却是受命打探雪叶岩阁下的心意反应。那位阁下向少与龙往还,几日前殿会上的事,朝臣们各有想法,又没有太多探听的路子,就把主意动到亚当这里。

满院子的来宾,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这两处地方,院子里其他的地方,相对而言就被忽略。

有着栗色卷发的外国贵族离开帐房,顺着东厢之前的石板甬路,向伊甸分园大门的方向走,似乎是要离开。走出十几步之后,就已没什么龙注意。

帐房所在的房间,是东厢五间房中最靠里面的一间。栗发龙一路走来,已经过了三个房门,再前面就是这一排厢房的最后一间。只见他目光仿佛完全随意般地左右掠过,身形向旁一闪,恰恰闪入最末一间厢房。

从身法动作看,这龙对这类行动无疑十分熟练。从前进转为侧移,速度不快,却没有分毫变化,即使关着的房门都没有影响到他的移动速度,身姿步态更是自然之极。便是有龙的目光恰好投向这个方向,只要不是特别注意,就很容易将他忽略。

栗发龙所进入的房间,正是那被认为可疑的艺伎菲斯养伤的房间。

从假寐中惊觉,睁开眼睛时所看到的,是一只并拢四指的秀美手掌的掌缘,带着相当的力道,切上留在房中照料他的瓴蛾的颈项。

本能地凝聚内息,敌意却在看清不速之客的脸孔时迅速消散。菲斯轻声问:“死了?”

栗发龙一手扶着瓴蛾软倒的身体,将之小心地放到地板上,同时微微摇头。有着特殊身份背景的艺伎轻吁一口气,缓缓自榻上坐起身子,语气平淡地道:“这两天一直隐约听到什么伎团营地血案,团里出事了吗?”

“那完全是受了池鱼之殃。”栗发龙直起身,立在房门和窗之间的位置,一只眼睛透过关闭的窗扇缝隙注意外边的动静,口里回应菲斯的问题。

“事发时阿…清…已经外出,老板见机得快,先行打发团里的四个艺伎离开,倒是我差一点儿没命回来。”他便是当日被营地血案凶手抓去的小五,所以有“差一点儿没命回来”的说法。当日的情形,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至于“阿清”,自然就是罗清。自从发现那龙有着梁国王族的身份,小五每一想到,都有些不太适应。竟与一位王族在伎团那种污七八糟的环境混了那么久,说出去都没龙会相信。所以“阿清”两字,就不免稍微结巴了一下。可是不叫阿清,菲斯又不会知道他是指哪一个。

在伎团时,罗清名义上也是一名艺伎,大家就叫他“阿清”。但是就连团里那几个完全不知内情的真正艺伎也不会相信他的身份真就那么简单。老板兼团长的苏歌,从不主动安排“阿清”接客,反而自己时常色色地围着他转,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惧怕他的表情。

小五和菲斯知道内情,倒不会象那些艺伎般,把罗清当成苏歌爱慕追求的心上龙。只是他们的级别不够,并不知道罗清的真实身份,只能在肚里猜。

以前两个龙就曾不止一次地私下议论,猜测“阿清”到底会是组织中的哪一个高级角色。这时听小五的口气,菲斯知他在这问题上有所发现,可惜现在不是可以扯闲话的时候。故此菲斯没有出声,等小五继续说下去。

小五语声微顿,略整思绪,把几日间发生的事尽可能简洁地说出来,只听得菲斯神情百变。小五是说,那个令创神教徒千里追杀,还裹胁了雷诺武士做帮凶的家伙,就是当初在营地时远远瞥见两次的金发美伎,也是现今伊甸园新出现的那个“翼龙”?

纵然菲斯再信任“阿清”和苏歌的推断,以及小五的眼光,这时也不免在心中涌起难以置信的感觉。然而,不待他有所表示,小五已紧接着简略的叙述之后,抛出问题。

“你这里呢?那天行动一开始不是满顺利的?后来我们的联系突然中断,一转眼那翼龙就回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当一行初到雅达克的那几日,小五和菲斯在巧妙地安排下,与伊甸分园的几个伙计结识,并在亚当与梅菲斯特外出赴宴时,被伙计们邀约进园。

那日菲斯与别一个来自不同伎团,对他们的秘密全不知情的艺伎同到伊甸分园赴约,小五则在城中准备了车子,停在分园后面的小巷横街中接应。

原本的计划是由菲斯悄悄将迷魂汤一类安眠药掺在酒里,把留守的两个伙计和那个艺伎迷倒。然后撬开库房,凿穿后墙,将四色香醉忘忧、以及那什么“云淡风清”各自搬它十箱八箱,装满一车后,剩下的就全部打碎,令得伊甸分园暂时不能开业。偷到的酒则通过预先安排的渠道,送去集团在夏维雅的一个秘密研究基地,由那里的专家分析研究。至于说是要找出酿造和调配方法,予以仿制,还是要怎么样,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初时一切都很顺利。比预订的时候还要早些,小五隔墙听到伊甸分园院中隐约的动静,发出暗号后,得知菲斯已摆平碍事的龙,确认了库房的位置。两龙用简单的暗语隔墙互换了情况,小五就开始在院墙上打洞,以待稍时配合菲斯往外抬酒。

那墙是用很结实的花岗岩所砌。不过小五修为颇高,又受过专门训练,准备得也很周到,没费多少功夫,就在墙上开出个足够大的洞。等了半晌,却不见里面的菲斯有何动静。试着发出能量波联络时,亦没有回音。

事情太过古怪,小五大概多少愣了一会儿。不等他再进一步设法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夜色中羽翼带起的风声自天急降。看到翼龙返回时的声势,小五别无选择,只有退却。

小五回去后将经过向苏歌、罗清说出,再加上事后各方面收集的点滴资料,了解到当晚另一方面的情形——雪叶岩和亚当自青舆图候府出来,半途上那翼龙突然转向加速赶回伊甸分园,明显是发现了异常。三个龙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菲斯在园里无意中触动了什么警报装置,使梅菲斯特发现伊甸分园进了盗贼。

这虽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却也有一个很大的疑点。要知他们虽非专职盗贼,所做的一些事,很多时也和盗贼差不太多。对这方面的相关事项自然都有所了解。

据三个龙所知,目前清蓝之境最顶级的防盗报警装置,乃是图灵第一巧匠番千巧所制。设计繁复、造价昂贵,据说是代表那位大师毕生智慧的结晶,总共只做出五套。有两套做出后就献了给图灵国王,图灵王又将其中一套赠予素世交好的夏维雅,现下多半应是用在夏维雅王宫的某处秘室。剩下三套陆续在彩虹郡的拍卖大会上以秘密竞标方式拍出天价,买主何龙一时也查不出。

不过,就是那种顶级装置,好象也没能达到无声无息向千多米外的主人发出警报信号的程度。而且伊甸分园现在的所在,只是租来的普通房舍,房主夏丰裕虽也不是等闲龙物,却也不似是会买那种贵价货的主儿——即使买了,也不会用在一套拿来出租的房舍上。

这疑问到现在已经在小五等三龙心头压了七、八天。罗清做出决定,要小五籍今天的机会混进伊甸分园见菲斯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他一定要记得问这事。而即使没有罗清的叮嘱,小五自己也非常想弄明白此事。

却不料菲斯听见小五的问题,脸上立时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凝目望他片刻,道:“这里的库房只随便挂了把锁头,我毫不费力就打开来,丝毫也没有发现有安装了报警装置的迹象。我便传信给你,想叫你进来帮我搬酒,你却没有任何回音,更隐约感觉有异常的能量聚集。当时我便知道不妙,想从你在墙上开出的缺口离开,却不知为何明明看到有个洞,却似有什么无形的障碍使我无法穿越。无奈之下,我只能设法弄疯独角,布置疑阵,回去屋里装死。我还要问你挖的那个洞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无法通过?还有,难道不是亚当和那翼龙恰好回来,发现了在外面的你和车子吗?”

小五怎也不料会得到如此答案,当即愕然不知所对。

         ※       ※       ※

“我这两天都没见到雪叶岩啊!他说要整顿城防,还要查案,很忙的。”亚当不知是第几遍重复类似的说话。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冰川龙这也叫做“不善交际”!今天来的这班龙,说是来贺他的伊甸分园新张,十个里至多只有三个会去帐房那边,另外七个龙中,有一、两个只会色迷迷地围在大天使身前身后转,剩下五个跟自己说话的,你好我好天气好之后,无一例外的问起雪叶岩。

亚当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也不会自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但是,这毕竟是伊甸分园开张的日子啊!这些龙对他的酿酒绝技、香醉忘忧的醇厚口味只字不提,一个劲儿地问雪叶岩,不免令人有些泄气。亚当应对回答的时候,眼光就不由得四处乱飘,心不在焉起来。总算前段梅菲斯特对他的礼仪强化训练做得十分到位,亚当也多少有些小聪明,虽然走了神儿,应付起周围龙那些普通寒暄闲扯的话,倒也不是十分离谱儿。

梅菲斯特跟在亚当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店铺开张时举办招待会,主要目的本是在邻里间打打知名度,推销宣传一番。香醉忘忧和伊甸园的名气已经够大,所以这个招待会办与不办,办好办坏,倒也不是十分相干。大天使也就乐得省心,凡事差不多就行了。

固然以龙的礼仪来看,谈话时走神是极失礼的行为,但是那些缠着亚当闲聊的龙,本就另有目的,多半打着要从亚当嘴里挖出点儿什么的心思来的,反倒巴不得他多多走神,多说出一些平时不肯说的东西。因此没有龙表示不满,个个满面堆笑,言谈欢洽。

心不在焉的谈话中,亚当的目光落在一个龙身上。这龙立在厅中一个相对冷僻的角落,端着一杯招待的红酒,也不和龙说话。虽不曾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却也与满屋子你好我好的谈话气氛不甚相合。亚当认得这个龙,却不是渠衡是谁。

夏维雅王轻轻一语,要渠衡一个月内,将潜入伊甸分园,毁去大批美酒的家伙抓获。渠衡这些日原本相当烦恼,不会有闲情跑来参加伊甸分园的新张招待会,喝那几杯免费酒。

那日殿会上,渠衡因为官职低微,没敢就破案时限一事提出申辩,只想着殿会后求雅伦替他进言。不料随后王上籍着伎团血案和王都城防的名目,硬要把申邑琛雪叶岩这两个前世冤家扯在一起。雅伦担心申邑琛与雪叶岩的不对盘,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殿会后就未立即出宫,而是留下参与两位王子的“协商”、“合作”。

之后渠衡几次去政务府和雅伦的府邸求见,也都被挡驾。渠衡自己思量,估计雅伦公多半是把主要心思都放在考究那两位殿下阁下的“合作”、以及王上下这道喻旨的用意上面。说不定还因殿会上被王上暗责,心下怪罪渠衡,觉得他这警备署长的无能,以致于他阁下在殿会那等场合,大失颜面。无奈之下,渠衡只得自求多福。

这件案子,渠衡手中只有那三枚行血芒,还是梅菲斯特替他找出来,由雪叶岩转交的。为了多找些线索,渠衡只好用最笨的法子,发动警备署的明暗眼线,汇集各方资料。再组织龙详加分析,从头细查自亚当一行抵达后,雅达克城中进出的一切可疑龙迹——雅达克这样的繁华王都,流动龙口本就极多,这段时间因萌祭的关系,外来的龙又更多出几倍,这工作量之大,不啻是大海捞针——可是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因为有那一个月的期限在头上,这些天里,自渠衡以下,警备署所有龙休假全部取消,加班加点,希望早些找出个头绪,缩小嫌疑者的范围。渠衡自己更是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到衙门里去。

今天早上卯时不到,天还没有全亮,渠衡从家里出来,往警备署去。经过南大街,已经看得到警备署大门的时候,一片蹄声自北而来,直向东南门而去。纵是晨光曦微,渠衡也还是老远就认出雪白独角鞍上风韵独具的龙。

雪叶岩随行的,除了一众侍卫骑士外,渠衡还认出横天、司曼两龙。那都是特战军中团长级别的高级将领,无论封爵职位,都不是他比得上的,当下连忙闪让往道旁。那一行龙明显是要往东南门出城。

这些天渠衡整天钻在手下们搜集来的各样情报中,对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宜,倒都有所耳闻。他已听说殿会之后,雪叶岩阁下派了第三团的梁思与申邑琛殿合作查办伎团血案,他自己则主要着手整顿特战军,加强城防。年前色丝之战,随雪叶岩出征的两个团,均有减员。雪叶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司曼的第二团中,选拔调派一些龙编入一、四团。

(第二团素有特战军的预备队和训练营的称号。新进特战军的兵士,通常都被编入此团。第二团的龙数也是特战军五个团中最多的。而第二团的驻地也正是在雅达克城东,距离王都东校场极近。殿会后雪叶岩就下令司曼的第二团预备一次操演,以便选拔调整,今天正是要去检视练兵。)

渠衡让到路边,看着晨光下、仿佛披着一身金辉的美龙纵骑驰过,很自然地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却不料雪叶岩在经过他旁时,突然缓下座骑,转头与他招呼。

特战军副统领阁下的招呼远远谈不到谦和热络。

也不下骑,雪叶岩自银星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渠衡,以其一惯的淡漠口吻说道:“是渠衡阁下呀!伊甸分园那件案子忙得怎么样了?我上次有没有跟你提起,那三枚行血芒是梅菲斯特先生找到的?”

渠衡脸上有些发热。案子丝毫进展全无,“忙得怎么样了”这种问题,还真有些不好回答。他只好含糊跳过前句,先答后半,道:“是,阁下说过。那日梅菲斯特先生要赶着到商务部去,才托阁下转交的。”

雪叶岩点一点头,轻描淡写道:“嗯。真不知那翼龙是怎么从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找到那些东西的。真是深不可测。很多时我都怀疑,这世上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没头没脑地抛下这么两句话后,雪叶岩不再理会渠衡的反应,微微点首示意告别,丝缰一抖,继续走他的路。与他同行的一众特战军,自也都一言不发地跟着去了。

渠衡呆在原地眨了好一会儿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雪叶岩特意停下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么几句全无实际意义的说话。那位阁下可不是没事会找龙聊闲天儿的主儿。即使他今天忽然转了性子,想与龙闲聊了,放着身旁的忠心属下、得力臂佐们不理,专门找上他这个警备署署长,也无论如何说不通。

渠衡顶着一头雾水继续自己的行程,向警备署衙去,走到敞开的大门处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自混乱的案发现场、死去的三匹独角血肉模糊的脑袋里找出三枚细如发丝的行血芒,确实不是一般龙所能做到。而且,武功高强杀敌残命是一回事,把一个死去的血淋淋的尸体剖开又是另一回事。梅菲斯特并不是习于检验尸体的解剖医师,就算是想到独角发狂的原因,也该没有兴致亲自动手去把独角脑袋剖开来验证才对。他只要随便跟哪个警员说一声,都自有龙会去做。可是那翼龙却自己动手找出行血芒来,又特别劳烦雪叶岩转交给他,这中间,会不会别有深意呢?

可恨自己竟一直没有想到亲自去找亚当或那翼龙梅菲斯特问话。虽说事发后次日就出了伎团血案,后来亚当又与罗清决斗、进宫见驾,再下来就是萌祭,很多吸引注意,令龙分心的事出来,但是就这样把查案子最初始最重要的步骤给忘掉,还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其时渠衡也无心深思,雪叶岩那样反常地找上他说话是否存心点醒他。目下首要的事是弥补自己的疏漏,亲自与那美丽翼龙谈一谈,看能否有任何新的发现。故他安排过手下当天的行动,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动身到伊甸分园来。

渠衡这些天满脑袋都是案子的事,伊甸分园今日正式开业的消息虽是知道,却并未多想。直到到了门口儿,才省起店铺开业时惯有的招待会。以香醉忘忧的名气,来的龙也必多。

果然进门之后,就见亚当和他的美丽护卫身边众龙环绕,实在很难不动声色地把那翼龙叫过一边谈话——何况渠衡与梅菲斯特之前根本没有直接说过话,还是要先跟亚当打招呼才行。否则这样冒冒然上前,那翼龙纵然脾气好不会把他踢出去,也多半会给他挂上登徒子的标签,赏几个大大的白眼儿。

结果渠衡只得站在角落里,眼睛跟着厅堂中央、众龙围绕间的亚当及其身旁那美艳绝世的护卫翼龙移动。一边等待适当的时间,一边拿过免费供应的香醉忘忧来喝。

到亚当看见他时,渠衡已经喝到第四杯香醉忘忧,虽然还没有醉,也多少有了几分酒意——也变得急燥起来。夏维雅王的期限,就象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大大地消磨了他的耐性。

四目相对,亚当点一点头,手中酒杯略微上举,打个招呼。渠衡正自不耐,当即大步上前。

今天来的这些宾客,背后的主君或许官高爵显,其本身却未必都是地位高贵。见到渠衡这有着正式官职,又是专责王都警备的龙来,不免要稍加退让。于是渠衡得以直接走到亚当身前。

待渠衡走近到身前数米、方便说话的距离时,亚当把手中水晶杯中送到唇边,浅呷一口那杯中清浅色泽的酒液——据说是伊甸园的新品,叫做云淡风清,今天也有拿出来招待宾客,却十分稀少。许多龙都没机会拿到——当先开口道:“我今天没有见过雪叶岩喔!他这两天忙得很。倒是渠衡阁下也要忙着查案,还抽空过来。”

渠衡随口应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有关于案子的事要请教你和梅菲斯特先生。雪叶岩阁下一早去了东校场校阅特战军操演,会耽搁得晚些也是有的。”

亚当本是有感于许多宾客都问及雪叶岩,以为渠衡也是,才抢先声明没有见过,倒不料他会这么说。微怔之下,愈加不开心起来,道:“你倒很清楚雪叶岩的行踪!这里许多龙要找他呢,快来跟大家说说。”这等口气,很有点儿怀疑渠衡与雪叶岩有什么特别关系,在妒忌吃味儿一般。

一时间许多目光集中在渠衡脸上。

渠衡颇为意外。龙在这方面一惯随意,纵使对象是雪叶岩那等美龙,也很少会有如此小心眼儿的表现。他随又想起前几天亚当与梁国罗清决斗的事,显然这看似平凡随和的伊甸园主,对雪叶岩还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众目所注之下,渠衡不觉有些尴尬,苦笑道:“亚当先生不要开玩笑。我只是晨间去警备署时,在街上碰到正要出城的雪叶岩阁下一行,所以知道。哪里敢说是清楚阁下的行踪。”

他倒不是怕在场的龙被亚当误导,真的认为他和雪叶岩有什么,故而急着解释——从他的角度来说,其实还巴不得亚当的怀疑是真。然雪叶岩何等身份?渠衡自问就是自己想吹牛说与他怎样,别龙大概也不会相信。但他原是来向亚当梅菲斯特询问请教查案线索的,多少算是有求于龙,亚当若是吃起没来由的干醋,对正事自是有害无利。

亚当瘪了瘪嘴,嘟囔道:“检阅操演吗?这么好玩的事冰川龙也不叫我去看,真是……”

话说出口,即被旁边的大天使不动声色地予以消音,以免别的龙听见笑话。军队校阅这等事,岂是可以随便让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去看的?而且,梅菲斯特斜了亚当一眼,心道人家上趟好心送瓴蛾和仆役来给你,你爱搭不理的样子,雪叶岩没有当即翻脸,把仆役瓴蛾再带回去,已经是好修养。还会再有事没事来你这里自讨没趣吗?

至于渠衡所言,要请教案子有关的事,梅菲斯特自然知道是那几枚行血芒的缘故。本以为这龙早该来问,谁知竟拖到今天。看来所谓夏维雅军警的高效率,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他今天倒也来得巧。

梅菲斯特以神念提醒道:“亚当你不要胡乱打岔了。渠衡是为库房和酒货被毁的案子来的。有关圣贤的情况,我们多少要跟他透露一点。毕竟我们离开后,伊甸园雅达克分园的安全,还要靠他们的。”

亚当抓了抓头,眼睛转了几转,将大天使向前推出,道:“嗯,渠衡,梅菲斯特有事要跟你说,就是关于那些破坏伊甸分园的家伙啦。过些天我们走了,分园的安全就要拜托警备署和你渠衡阁下了。”

圣贤集团与他们做对的事,亚当知道的有假讯石、绑架莫克、以及这次潜入破坏分园等几件事。

这些事中,假讯石事件涉及到雪叶岩、梁思、以及某位夏维雅地位高贵的幕后指使者,是不可以轻易说出来的;绑架莫克,警备署其实是不知情的帮凶,对渠衡这警备署署长,亚当可不知道要怎么讲才好;这次库房被毁一事,看起来最是简单,但要说明菲斯为什么可疑,就必需详细解释结界的功用。想让全无魔法概念的龙明白结界是怎么回事,亚当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这样数下来,结论就是亚当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渠衡讲圣贤集团的事情,但是梅菲斯特又说应该告诉渠衡。这种麻烦的问题,亚当当然要把大天使推出去了。

对于亚当的做法,了解人的大天使毫不意外,唇边带点无奈的轻笑,随着他推在背后的手来到渠衡身前。

众龙既对亚当与翼龙护卫间不拘礼节的举止侧目,更惊讶他提到要“走了”。

难道亚当不会长住在雅达克?要知道,在一向自命文化大国、礼仪之邦的夏维雅龙看来,夏维雅的王都雅达克,就是清蓝之境文明世界的中心,是一切尘世繁华的顶端。无论各国各地的龙,只要有机会在雅达克定居,都该十分欢喜欣慰,绝无自动放弃之理。

事实也正是如此。每年到雅达克的外来龙数以万计,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希望能长住雅达克。虽然雅达克的日常花销是全清蓝之境最昂贵的,但世上有钱的龙很多,见识过雅达克的繁华后,不知有多少富豪龙百计钻营,希望弄到雅达克的户籍,定居下来——这便使得定居雅达克成为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王城的规模再宏伟,也终究有个限度,为了安全的考量,又不能随意扩建。故而夏维雅政务府制订了严格的审核制度,限制外来龙在雅达克的停留。一般龙来旅游、做生意虽然可以,一旦想要购买产业、长期居住,就必需提出申请,经过层层审核才行。除非有敌国的财富,又或是极特殊的才能贡献,才有可能通过。

当然象伊甸园这样,由王国商务部出面邀请,并在税收等各方面给予优惠,邀请来雅达克开分园的,身为园主的亚当,要在雅达克长住就不必那么复杂。就不说他和雪叶岩阁下的关系、以及青舆图候君对他的兴趣,只凭王上曾亲自接见一事,亚当要申请雅达克的户籍,就是十拿九稳。

这问题虽然没有龙谈及,却都心知肚明,没龙想到亚当居然并不计划留在雅达克,而且这么快就要离开。真说起来,亚当一行到雅达克也才不过十几天,伊甸分园更是今天开正式开张,怎么居然就说要走?而且,他不是很在意雪叶岩的?



第七十章 聚会风波


自从发现伊甸园新出现的所谓的翼龙,实际就是以前冉帕特伎团的艺伎,又是此次创神教徒大肆屠杀艺伎的导火索后,罗清一直关注着夏维雅方面对此案的调查进展。怎么说那些疯子的行为,也算是给他们添了颇大的麻烦。

萌祭那日,罗清看团舞时发现了伊甸园新翼龙的可疑,就设法以暗号通知苏歌设法试探,自己找籍口摆脱那追着他溜须拍马的大使阁下,去到梁思和申邑琛的斗春宴上混吃混喝兼煽风点火。

近黄昏时候,罗清来到与苏歌约好见面的秘密据点儿,尚不及询问他们的试探结果,以印证自己的推测,那个叫打鹿的雷诺骑士就找来了。自打鹿口中,罗清了解到事情始末。

那化名阿金、寄身伎团的美龙,原来竟是创神教的现任风行使、以利基先知的关门弟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位先知的重要龙物。却好死不死地,与伊甸园那名叫梅菲斯特的绝美翼龙坠入情网,并为此叛教。故创神教千里追杀,更要求雷诺龙协助。如今密约行动成功在即,创神教正掌握着此事上的关键。在这种情况下,卡特王子不能拒绝创神教的要求,才派了他们出来。然而创神教那些狂热分子实在都是疯子,一路上双方相处得并不好。这次因为麟放了小五一事,更是大吵一场。

“净月的龙自视清高,本就信不过我们这些‘堕落龙’,你们又是化装混在艺伎群里,更让他们心存成见。他们认为放了小五,就泄露了我们的藏身之处,决定要搬家。更要求我们另寻落脚处。圣贤在彩虹大陆的影响力不是我方所能比的,不知是否可以找一处地方让我们暂时安身?我们虽也有几处地方,却都不太方便。”

打鹿说话之时,微微俯首行礼,十分客气。罗清以为他是有求于已,才会如此。却不知打鹿所言不尽不实,将己方曾擒住霭京,使用淫虐手段迫他说出魔法之密一事完全不提。为怕他自眼睛神情等细微处看出门道,才借行礼的动作掩饰。

(关于霭京是“以利基的关门弟子”、“有可能成为下一位先知”的身份,却不是打鹿编的。这段时间与那些净恶使一路同行,双方面上不动声色,其实都在暗中监视对方的言语举动。这事就是他们***冉燃等龙谈话的收获。当然什么“和翼龙坠入情网、为此叛教”云云就全是胡说八道了。)

不过,罗清虽然没有从打鹿的神情态度看出什么破绽,也不怀疑他所说创神教追杀霭京的原因,却也同样不信雷诺龙跟着创神教徒发疯,只是因为创神教在密约行动中的重要作用。

雷诺的卡特王子可不是徒具武勇的莽汉。若只是这个原因,尽有法子在不与创神教破裂的情形下予以婉拒。就算真的不得不应付,也大可不必派出麟这样的高等骑士。眼前这打鹿就足以胜任了。

何况,密约行动如果成功,对在彩虹大陆大受排挤的创神教也有极大好处。反而是霭京的身份再特殊,他叛教的后果再严重,也都是创神教教派内的事,雷诺龙并没有责任帮忙追杀。那些宗教狂虽是疯子,却并不会不讲道理(只是有时他们的道理与正常龙不太一致罢了),哪会只为雷诺龙不肯帮忙追杀叛徒就拒绝密约行动。

罗清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表露出来。他一口答应了打鹿的请求,为雷诺龙提供了一处圣贤名下的住宅落脚,又暗中派遣属下,跟踪找出那伙净恶使搬去的地方,再精心安排了一些“线索”给正在追查伎团营地一案的梁思、申邑琛知道。

无论雷诺龙是为了什么而来雅达克,既然他们不惜做下那么大的案子,也要保持与创神教的“合作”,可见这事并非这一队雷诺骑士所能独力完成的。换句话说,他们需要助力。

武力方面,五、六十名雷诺的精英骑士组成的小队,大可天下去得。罗清并不认为他们会需要帮助。从打鹿找他这件事看来,雷诺龙欠缺的,无疑是雅达克当地的人脉关系。只看他们一与创神教闹矛盾,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成了问题就知道。在这方面,罗清可是有大把办法。

于是罗清以这种手段,将创神教徒“交给”夏维雅龙。雷诺龙没有那些宗教狂的力量可借,自然就会来找他。那时,他就可以知道那个神奇的秘密了。

今天,就是那两个夏维雅龙,按照他间接提供的线索,调兵遣将,捉拿血案凶犯,又是邪教教徒的日子。罗清换了身不太华丽扎眼的衣服,提前来到预定中的行动地点左近。选了间店堂干净的酒楼,挑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了,叫一瓶好酒,两样酒菜,准备看戏。

         ※       ※       ※

雪叶岩几乎把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消磨在了东校场和第二团的营地。

若只是为了调整改编各团的兵员,这校阅至多是走走队列、演示一下攻防战阵,个把时辰就可完事。会拖得那么久,完全是雪叶岩有意为之。其实就连这校阅的日子,也是他特意定的。

雪叶岩今天不想呆在城里,原因嘛,则分为公、私两个方面。

于公,雪叶岩得知伎团营地一案,在申邑琛和梁思的通力合作下,已经有了眉目。海银骑士团原本驻扎在城外的那个联队,昨天晚上调了两个小队进城,估计今天就要有什么行动。他既然已将此事交予梁思,在这种关键时刻,如不走得远些,只怕那位小心眼儿的殿下,要担心他坐享其成,冒领了功劳去。

雷诺三国向来守望相助,就与图灵、夏维雅之间的关系相似。血案现场留下的线索是雷诺的狂沙刀法;造假讯石去骗波赛冬、亚当的是梁国圣贤集团;雷诺的卡特王子和梁国王族的罗清又适时出现在彩虹大陆,再加上前几天在王上处看到的绝秘文件,雪叶岩很怀疑雷诺诸国正在联合计划什么阴谋。而所有这些事中,至少假讯石一事,已可确定有某位夏维雅高阶贵族牵涉其中,又是以申邑琛殿的嫌疑最大。如今这案子这么快就查出眉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另有内情。自己在场,确实“多有不便”。还是躲开,与龙方便,才会自己方便不是吗?

于私,今天是伊甸园雅达克分园正式开张的日子。以他与亚当的关系,本是该去的,然而雪叶岩阁下最不喜欢的也正是这种乱杂杂的交际应酬。虽然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以往的作风太过冷僻,有必要加以改善,但是一个龙的本性,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改就改的。想象那种场合,雪叶岩实在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去参加。

而且,伊甸园怎么说也是家商号,招待会上必有许多平民商户。雪叶岩虽然不很端贵族架子,更不会以轻贱、折辱平民为乐,却也没有平易到主动乐意地与平民交往的地步。再加上前几天满华楼的前车之鉴,更不愿与那些厚颜而狡猾的生意龙多接触。

(那日横天、司曼等龙在满华楼为他接风,被满华楼老板逮住机会拜托雪叶岩代买香醉忘忧。尤有甚者,后来几个护卫送酒去满华楼,回来说那天雪叶岩他们所坐的包间儿,已被单独锁起来,挂上牌子说甚么“雪叶岩阁下午餐专座儿”,却又以平常五倍以上的价钱,接受晚餐预订——居然还真的有龙去订!

雪叶岩听到这事,只觉得匪夷所思。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奸商脑袋,才会想出这等无赖主意?虽然不高兴,但若为此去向个小小酒楼老板大兴问罪之师,却又不免让龙笑话他堂堂特战军副统领,和市井之徒一般见识。今天若去到伊甸分园的新张招待会,精明的生意龙那么多,还不知日后会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故此,今天的校阅,除了惯列的演示之外,雪叶岩还逐一视察了中队小队的各项操练,就连最基础的射草靶打沙袋那类,都看了好几个小组士兵练习——这令得所有兵士训练起来都格外卖力。可以想见,雪叶岩阁下若多这样检阅几次,特战军的整体战力,定会更上层楼。

特战军的训练原本就较其他军团严苛,训练的项目也多,再加上雪叶岩有意拖延,士卒们卖力表现,到最后,雪叶岩终于对第二团的训练表示满意,宣布结束视察回城时,日影都已经开始偏西了。

第二团的团长司曼,下令属下将领整队,带士兵们回营,自己仍陪着雪叶岩回雅达克去。一行龙自东南门进城,沿南大街西行。

这一带属雅东区,雅达克一流的酒楼餐馆多集中在此。这时下午茶已将结束,各家餐馆都已开始预备各自的拿手菜式,为晚间的正餐时间做准备,微风带着各种食物掺杂在一起的淡淡的香味,在诸龙的鼻端掠过。

诸龙清早就出城,大半天都耗在校场上,包括雪叶岩在内,都没吃中饭——雪叶岩不提,司曼等军官拿不准他是忽略了时间,还是不喜欢军营的伙食。若是前者也还罢了,若是后者,提醒他用餐倒反不讨好。反正大家都是修为深厚,少吃一顿半顿没甚要紧,就都不出声。

不过,功夫高归功夫高,毕竟是一顿饭没吃,这时闻到香味,大家的肠胃就都不由得兴奋起来。跟得雪叶岩最近的第一团团长横天,这时便提缰赶前一步,到雪叶岩身侧,出声说道:“今天该再没什么急待处置的事。已经这个时候了,阁下中餐还没吃,要不要找个地方用些茶点再回总部去?”

不知别龙怎样,雪叶岩自己其实也有点儿饿了,横天提出这个意见,他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实在不太想到茶楼酒店里去,再要碰上满华楼那种事就可厌了。

雪叶岩缓下缰绳,沉吟着正待答言,前方隐约传来喧哗嚷闹之声。

雅东区原本就是雅达克城中,除公卿街外,最大的华楼美宅聚集地。而即使是在这一带普遍富丽雅致的房宅之中,这幢两底两层、独立院落的红砖小楼,也颇为抢眼。

现在,百多名盔明甲亮、全副武装的武士占据了宅院大门、院落四周、乃至院墙上的各个关键位置,将整个宅院团团围住,弓上弦、刀出鞘、箭尖刀锋向内,将整个院落和宅院前的空地完全封死。

宅院前的空地上,停着七、八辆精美华车、十余匹鞍鞯上镶金嵌玉的独角。另外还有至少二、三十个车夫待役之类的龙,各自在车辆独角之旁,拉刀抽剑满面愤然地与外围的武士们对峙。龙数虽然较少,衣饰兵器五花八门,看来不甚齐整,那气势倒也不弱。

一个藏青袍服、鬓间微有灰发的龙,在敞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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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57 am

发的龙,在敞开的大门前当门而立,正与包围者中一个头目模样的龙交涉,神色骄狂、目中气愤凶狠之色积到十二分,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双方数目素质上的差距。

雪叶岩远远地看到那些包围宅院的武士,身上穿的正是特战军的制服,连忙拉住缰绳,停止前进。却又功聚双耳,查听门口那几个龙的说话,恰恰将青衣龙的最后半句话收入耳鼓:“……便是雪叶岩阁下在此,也不会如此无礼。”

雪叶岩心底里冷哼一声,眼光四下一扫,向身边横天道:“从刚才那条横街左转,没几步路就是伊甸分园。他今天开张,我们去扰他两杯香醉忘忧喝。”

         ※       ※       ※

“真是蠢材!”罗清坐在酒楼二楼临窗的位子,往下俯看着对街的喧闹,这时不屑地冷哼。

他这看热闹的,对场中动静自是凝神关注,被包围那处宅院里出来的主事者所说的话,并未逃过他的耳朵。据罗清所知,这处宅院的拥有者,是一个有着公爵之位的老贵族。虽然已经老得不再出任任何军政职务,实权谈不上了,但是年纪和辈份毕竟摆在那里,在讲求礼仪的夏维雅,那也是很有用的。

那青袍龙说,雪叶岩来此也会客客气气,说不定会是事实。不过,包围宅院的全是特战军军兵。当着人家锃光瓦亮的兵刃尖锋,说出这等颇有轻视对方长官嫌疑的言语,只称他一声“蠢材”,还要算是客气的。

果然那龙一言既出,周围听到这话的特战军,虽然并未出声鼓噪,空气中的敌意杀机,却也立时浓重起来。

那领队包围宅院的特战军将领沉下脸来,冷冷道:“雪叶岩阁下何等尊贵,岂是我等出身微贱,全仗主君恩典才有今日风光的龙可比的?我们是不懂礼数的,只知道把上头交下来的差事办好。你与我扯这些,却是无用。”

将手一举,身后武士一拥而上,两柄雪亮长刀架在那青袍龙颈上,七、八个龙一径从他身侧挤过,闯入院内去。

宅前空地上那伙车夫侍役身份的龙,虽也刀剑在手,却又怎敢当真与素称精锐的特战军硬抗?之前能不露怯意地与之对峙,不过是倚恃主君身份,不信特战军真会杀伤他们。这时见那青袍龙一句话,说得特战军诸龙杀机大起,气势立时就弱下来。

对方任一个普通兵士,也比他们这班车夫仆役本领高强。那死老头儿还用言语刺激对方,万一哪个龙头脑一热,真刀真剑招呼上来,就算主君事后找雪叶岩阁下算帐,自己却是立即就要吃亏,算来算去都是赔本,还是缩头保平安的好。就连那原本气势凌人的青袍龙,颈上被架了两柄长刀,也不敢再吭半个字。

对街酒楼上的罗清,唇边泛起会心的轻笑。

这带队的特战军将领,嘴巴倒也厉害。特战军乃是直属夏维雅王的军团,除战斗力外,对王国的忠诚尤为重要。因此军中根本没有纯粹平民出身的龙,最差的也是没能继承监护者封邑的下级贵族,更不要说是有职务的军官——那至少也得是拥有领地的骑士。什么“出身微贱”,“全仗主君恩典才有今日风光”的话,明明是在讥刺那青袍龙,以仆役之身乱搭架子,狐假虎威。

罗清慢慢啜着杯中美酒,眼光转动,观察那些特战军气势汹汹、却又秩序井然地闯入下方宅院中搜查。特战军果然是精锐,纵然不愤对方的狂言,这时仍沉得住气,遵从长官指示行事,毫无混乱喧嚷、籍机泄愤的不良行径。

思忖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下面街道远端,转入横巷的一队龙的背影。罗清的目光当即一直。那纯白的独角……难道是雪叶岩?不是说他今天出城去东校场阅军了?怎么会这样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巧合吗?

一念未已,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龙神色慌张地冲上楼来。

         ※       ※       ※

伊甸分园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热闹。雪叶岩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又很快释然。天色明显暗下来了,街上店铺的风灯都陆续挂出来,这边的招待会接近曲终人散,也是很正常的。

大门上的两个瓴蛾,正是三天前雪叶岩亲自送与亚当的四个瓴蛾之二,这时正自诚惶诚恐地弯腰欠身,行礼如仪。他们出自宫庭,不仅雪叶岩这旧主,便是横天、司曼那两位阁下,也都是见过画像的,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行着礼,两个瓴蛾一起向院内发出能量波,通报雪叶岩阁下的驾临。

雪叶岩面上不动声色,欠身离鞍,横天、司曼也各自跃下独角。他们两个都还没见过亚当——在苏舌时,横天虽与亚当打过照面,却从来没有被正式介绍过,更没说过话,故此不能算认得。司曼更是连亚当的影儿都没见过。只知这破去长官那颗“石心”的龙,据说生相十分平常。今天来了,当然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雪叶岩迈步往院子里走,两位团长连忙跟上,随行的侍卫骑士们也纷纷下骑,随在后面。

确如雪叶岩所想,来祝贺伊甸分园新张的宾客,这时已散得差不多。眼看就到晚餐时分,那些酒店餐馆的大老板们,总不能不顾自己的生意,一直在这儿耗下去。而且,有这大半天的功夫,早都与那叫霭京的翼龙扯了几大车废话,第一次见面的龙间能说的话题都差不多说尽了,再耗下去也只徒然惹厌,知进知退才是正理。

这时还留在伊甸园里的龙,都是些夏维雅王朝重臣贵胄家中的亲信。这些龙的主君都颇有权势,对几位王子间的势力消长十分敏感。这些龙来前都受了交待,要探听有关雪叶岩的消息。

能被派到这种任务的,自都是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之辈。几个龙围着亚当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很快就哄得亚当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然后才旁敲侧击地探问殿会之后,雪叶岩施令整军的动向,却不知亚当那政治敏感性极度差劲的脑袋里,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可以提供,他们根本是在缘木求鱼。

这些龙套不出什么,各各有些灰心,不免就要多喝上几杯香醉忘忧解气。有了几分酒意之后,本来的目标就开始模糊,扯着扯着,渐渐就语涉狭邪。其中有酒品比较差的,忘形起来,跟旁边的梅菲斯特挤眉弄眼,嘻皮笑脸地哄他把面具摘下来,让他们一睹真容,甚至还有动手的。十几个龙脸红声粗,聚在正厅里围着亚当梅菲斯特,东拉西扯,闹个不休。

亚当自己也有了五分醉,又是粗枝大叶的性子,竟没有发觉大天使正被龙骚扰。梅菲斯特虽是明白,却不介意。他本是超然情欲之外的天使,这些在龙看来浮浪色情的举动言谈,在他也只是轻风拂岗。除非伤到亚当,想令大天使动怒,怎也要象当日梁惠的那种变态才行。眼前诸龙,却还没到那级别。

瓴蛾的两道能量波传进来,正厅这群半醉的家伙一时省不过味儿,还在谈笑吵闹。倒是东厢几个房间中忙碌整天、方才逮到机会坐下来歇腿儿的伙计瓴蛾、帐房内发呆的霭京、以及正被一群酒鬼纠缠的大天使,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伙计瓴蛾们心中哀叹命苦,一边从各自房中起身,准备出来招呼宾客。霭京则是全身发僵,不知如何是好。正厅中传出清清淡淡的一声:“霭京,替我们迎一迎雪叶岩阁下诸位。”——却是梅菲斯特出言唤他回神。

“雪叶岩”三字不仅令正自不知所措的霭京直跳起来,正厅内包括亚当在内的一群酒鬼,亦齐齐清醒了三分。

亚当一手扶着有些发晕的头,看向大天使:“冰川龙来了?”梅菲斯特颔首。亚当愣了愣神,端着酒杯,站起来跑去门口,往院子里看。

其他龙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把“冰川龙”这奇怪的称呼念了几遍。想想那位似乎永远冷静淡漠的阁下,倒也真是满贴切的。不过,这位亚当先生,居然以这样不正经的方式称呼夏维雅王子、蕴泽公爵阁下,纵然明知道他们关系特殊,在座诸龙也还是不免惊奇。

诸龙纷纷放下酒杯,定定神,整理整理因长时间酣饮谈笑而凌乱皱褶的衣衫,纷纷起身离座,跟在亚当后面,走到厅门处去,迎候特战军的副统领阁下。

看清走进院门的一行龙,大家剩下的几分酒意也都消失不见。以他们夏维雅朝中高官重臣家仆的身份,在雅达克这么多年,当然不可能不认识正走进来的这群龙。

除了当先而行、清冷秀美的雪叶岩阁下之外,那两个魁梧修颀,气质迥异,却又同样英武非凡的龙,不正是特战军第一、二团的团长,横天和司曼两位阁下吗?再看后面,没有一张生面孔,都是特战军中的高阶骑士,这三位阁下的侍从近卫。

这一行三、四十个龙,个个衣甲整肃、佩刀挂剑,气势凛然地进来——这架势,好象有点儿不对啊!雪叶岩这是来贺伊甸分园开张,还是来砸场子的?

不光这些龙,跟在雪叶岩身后的横天、司曼,也有同样的感觉。就连仍旧身在厅中,却以神念掌握全局的梅菲斯特,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雪叶岩的耐性终于被亚当耗尽,今天其实是来与亚当绝交的——不过绝交这种事有必要专程来通报吗?龙的繁文缛节虽多,好象也没有这一条。

雪叶岩也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心念略转明白过来,暗叫不好。这两天亚当本来就在闹别扭,再看见他带着这么多属下,全副武装地到来,不知道会怎么想?他脚下忽然有点儿迟疑。可是,已经进来了,再退回去也是不妥。

从正厅里出来的亚当,身上质料精致的米黄色袍服,皱皱巴巴,还被不知什么酒水食物印渍染污了几块。半长的棕发凌乱地顶在头顶,脸颊红通通的,手里还端着半杯残酒……这形象当然说不上什么俊美潇洒,不过,配上他那特别的、灿烂得有点傻气的笑容,居然也令雪叶岩心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亚当的态度大大出乎雪叶岩的预料!与雪叶岩的目光相接,亚当笑得更加灿烂,一步跨下厅门处的三级石阶,三脚两步奔过来。

“冰…雪叶岩你来啦!听说你今天去城外校军,现在才完事?直接从校场过来的吗?居然忙了整天!很累吧?有没有吃饭?我还以为……”

亚当跑到雪叶岩跟前,嘴里一迭连声地说下去,根本不让人有回复的余地。那神情语气,倒象是开心得不得了,哪还有前两天那不冷不热的样子。雪叶岩禁止不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家伙喝多了。雪叶岩鼻端掠过浓郁的酒气,由此得出结论。

“我们是刚从城外回来。想起你今天开张,过来道贺一声。”雪叶岩定一定神,平静地回覆。犹豫了一下,才再接下去,“来,我给介绍一下……”本来亚当喝醉了,实在不是介绍陌生龙给他的适当时机。可是既然一起来了,不介绍的话,对两位团长又是种轻慢。

“我是亚当!很荣幸认识你们。能得两位阁下光临,伊甸园蓬壁生辉!”

面对随着雪叶岩的语声向自己行礼的横天和司曼,亚当中规中矩地欠身还礼,回话也十分标准合宜。雪叶岩脸上维持平淡,心里已经在想,是否以后都要等亚当喝得半醉,才与他在社交场合上碰头。

         ※       ※       ※

进入宅院的特战军,迅速分散占领前院的各重要战略位置。此行要面对的是屠杀数百龙血案的凶徒,王上亲自下旨申邑琛殿和雪叶岩阁下协同辑拿的重犯,一个疏忽让对方逃走,大家吃罪不起。

这一次特战军和海银骑士团联合行动,特战军方面来的是第三团的一个小队,小队长名叫安南,海银骑士团则是从驻在城外申邑琛殿的近卫联队调来的两个小队。

夏维雅三大军团的编制大体相同,都是分为小队、中队、联队、团、军(骑士团)五级,却又小有差异。这所谓的差异,简单来说,就是特战军各级编制的龙数都要少些。特战军的小队通常在四十至六十龙之间。安南的小队,加上他自己一共四十八个龙,已经是满编了。相比之下,海银骑士团每小队七八十龙的数目,就比特战军多出将近一半。

海银骑士团调了两个小队,那就是超过一百五十龙,比特战军来的龙多出两倍。安南得到的命令是自正门进入,控制前院和大厅,擒拿一切可疑龙等。海银骑士自另三侧进入宅院,分别从主楼左右和后侧进入,向中间和底楼搜索,最后与安南等在大厅会合,再一起撤出。

一般情况下,如果谁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藏了什么非法凶徒,都不会将之摆在前院正厅。楼上的寝室、书房之类地方,才是这类辑捕行动的重点所在。这种明刀明枪的入宅辑捕行动,正面进入最不讨好,也不容易有成绩。

申邑琛把这部分交给特战军,令很多特战军兵士觉得是有意排挤他们,存心不让他们立功出彩。虽然有团长梁思再三安抚,又私下跟诸龙解释说是雪叶岩阁下不想与申邑琛殿搞得太僵,特地吩咐他稍加退让,大家还是颇为不满。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梁思特别从团里挑了安南这稳重扎实,又听教听话的龙的小队。

安南在自己的队员心中素有威望,能力于小队长级别中是满强的,执行起命令更是绝对一丝不苟,派他带队,梁思十分放心。果然,安南带队来到目标宅院,稳扎稳打地带着队员们自正门进入,完全遵令行事,绝无自做主张。

看着十几个队员分别占位,将整个前院置于控制之中,安南带着余下的二十几个龙向正厅去。

被两把长刀抵住的那个家伙,明显是管家之类的身份,在这宅院中显然有些份量(即使没有,那些仆役瓴蛾们也不会有胆子向特战军递招),安南等一路进来,虽不免承受诸多愤然的目光,听些威吓的言语,却也没有龙当真敢上前阻挡。倒是有龙向内奔去报讯,安南等也不理会。只要没龙往外逃,他们并不在乎对方聚在一处。那样动起手来反倒容易。

要知道清蓝之境全民习武,能加入军队的,即使只是普通士兵,武功修为也不会太差。目标那伙凶徒是杀了几百龙不错,但那是平民冒险者中最差劲的流浪伎团,在正规军士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没龙觉得今天的行动如何危险。尤其今天来的,是从特战军和申邑琛的近卫团中调来的小队,绝大多数军兵都是贵族出身,武功更是高强。这次行动一共出动三个小队,两百多龙,对手至多也只有三五十个龙,还怕他们拒捕不成?

不过,当安南在十几个手下的簇拥下,穿过陈设华贵、空无一龙的大厅,进入其后的内厅时,安南的脸色就不由得变了。

还在楼外的时候,特战军一行中几个修为较高的龙,就已发觉厅内有不少龙在,其中还包括几个相当厉害的高手,那抢在前面跑进来报信的仆役也是跑入厅中去的。有几个军士还在暗暗欢喜,想着厅中多半就是此行的目标。看来对方倚仗宅主的身份地位,没想到会有龙闯进来搜捕,竟大刺刺地呆在正厅。这回有立功的机会了。安南虽然觉得这未免也太顺利,但这时也由不得他停下来思想,就直接带着龙冲进楼中。

入门是一间数十平米的大厅,陈设华贵典雅,不过特战军诸龙非是没见识的,也不看在眼内。一眼扫过厅中没龙,五个军士自动散开,占住几处门、窗进出的路线,剩下十来个龙将队长安南簇在中间,穿过大厅,直奔后方重帷深垂的内厅——身为特战军的一员,也算是有些身份,平时不乏机会出入富贵之家,对这种别墅式小楼的构造格局,都清楚得很。

越过那道重缎帷幕,当先的几个龙连厅中的情形也不及细看,叱喝一声向侧闪身,贴着房间墙壁左右横移,一来给身后的同袍让出空间,另外也是对厅中的龙形成包围胁迫之势。原本跟在安南后面的,也有几个加速抢上,自他两侧闪进。一时间房中刀光剑影,杀气严霜。

之后是一片沉寂。

这一间内厅,比外面的正厅略小,布置也十分简单。厅中地上铺着织彩地席,二十只萱草座垫排成一个圈子,其中三分之二坐得有龙。每两只座垫之间都有矮几,几上摆着各式精美茶食。多数坐地的龙身前,放得有托盘茶盅。

房间稍远一端,齐齐整整地摆放着茶壶茶炉,一个素绢华服、金丝束发的美龙正在烹茶。另有七八个瓴蛾在厅中走动伺候,刚才跑进来报信的那个仆役,站在茶炉旁边靠近正座的位置,微躬着身子,神态恭敬,也不知他有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

情势一目了然,他们闯进了一次茶聚。

所谓茶聚,顾名思义,就是几个龙聚在一起烹茶品茶,唱和清淡,是十分风雅的活动。龙族普遍尚武,只有彩虹大陆中南方文风较盛的夏维雅、图灵诸国,才有这种文诌诌的茶会。

武功修为是做假不得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又受先天资质所限,很多时候想争也争不来。倒是诗文一道,弄虚作假的法子很多。于是有闲有钱的夏维雅贵族们,除了眩示富贵的酒筵,交谊纵情的舞会之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爱上了这种茶聚。时常有龙举办,籍此显示自己有修养,高雅不凡。(当然也不是没有真正文采风流的龙举办茶聚,只不过附庸风雅的货色更多就是了。)

既然茶聚被认为是斯文高雅的活动,那么很自然地,未经邀请,半途闯入这样的聚会,就是十分煞风景的粗俗行径了。

海银骑士和特战军的此次行动,本是有着切实可靠的情报,说这里藏匿着的是城外伎团营地血案的凶犯。安南他们这些特战军,身负辑凶重任而来,当然不会因为凶犯们正自附庸风雅地品茶就不知所措。

问题是,此刻厅中有好几张“凶犯”的面孔,对这些特战军骑士来说,并不陌生。若说这些龙是凶手,还不如说是他们这些特战军杀了那群艺伎容易让龙相信。



第七十一章 迷津争渡


能做到特战军中一团之长,横天和司曼不仅出身高贵(两个龙都有郡主的爵位),武功修为亦极高强。两龙跟着雪叶岩,在亚当肃手相让下走向正厅。当先的雪叶岩一只脚刚才踏上厅门的石阶,两个龙同时感应到能量波动。

不及细想,横天和司曼各自向斜前方抢出,护在雪叶岩两侧,提聚功力,分别锁定厅中能量波动产生的位置,和先行一步让客的亚当。性情比较粗犷的横天,更且斥喝出声:“什么龙?出来!”

厅内能量波动恢复静止,并无其他反应。被司曼内息锁定的亚当,满脸茫然地看着两个刚认识的龙,微微地打了个呵欠,疑惑道:“怎么了?”

雪叶岩收住脚步,眉头微促地看看自己的忠实部下,向亚当道:“梅菲斯特先生在厅里?”

“是啊!”亚当满头雾水地回答。话音未落,戴面具的银发身影也出现在厅门处。

雪叶岩向大天使点首示意招呼,继续暂停的脚步,嘴里闲闲地问:“梅菲斯特先生还好吧?刚才的能量波动十分剧烈呢。”

横天和司曼四目相接,都不禁微有尴尬之色。虽然还是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个龙这时也猜到方才那阵令他们心生警戒的能量波动是出自这个翼龙,并不是什么针对副统领阁下的阴谋行动。

也不能怪他们误会。刚才那能量波动怪异而强大,完全可以与一些威力强大的武功招式相比。他们以前又没和这翼龙接触过,不认得他的能量频率……而且,平白无故的,这翼龙忽然调动那么大量的能量做什么啊?这里是他家的客厅,又不是练功房!害他们瞎紧张一场,平白让龙笑话。

横天和司曼心中不满,待听到那翼龙对雪叶岩问题的答复时,更差一点儿就骂出声来。

梅菲斯特说道:“没什么,我收拾一下桌子。”

这是什么烂籍口?白痴也不会相信的吧!收拾桌子需要调动内息能量吗?方才那能量之强,便是他们这特战军的一团之长全力出手,也不过如此。如果收个桌子都需要这么费力,外面那些餐馆里的侍者瓴蛾岂不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了?

原本尴尬无奈的脸色,变得青白。碍于长官的面子,横天和司曼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发作。相互以征询的目光望向对方,视线掠过厅堂,又都是一怔。

伊甸分园的正厅,想是要充当店堂的缘故,布置得与平常住家的客厅不同。迎门的整幅墙壁修成壁龛,摆满了一排排一列列的酒——四色香醉忘忧,云淡风清,每一种酒还有不同的包装,一升半升、瓷瓶玉瓶、精装平装,不一而足。左右两侧是青纱拉门的柜橱,摆着各式的酒具,还有彩绘酿酒流程的装饰陶瓷,印制精美、以忘忧之地自然风景为主的礼品卡片。正面的壁龛前,是齐胸高、米许宽的长案,案前十来只高凳一字排开。

此刻,既似柜台,又似巴台的长案上,整齐地排列着三五个冷盘、七八样糕点,长案两端各有一个颇大的水果篮,果篮旁边就是各色酒饮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左边是伊甸园的产品,香醉忘忧和云淡风清;右边是清蓝之境四大名酒和雪叶岩喜欢的清酒,以及一些果汁类饮料。碗碟之间还点缀着插了鲜花的花瓶。

整个布置清爽干净,井井有条,却也不见得如何奇巧华奢,并无可怪之处。然横天和司曼目光扫过,硬是涌起隐隐的怪异感觉,令得两个龙即将发作出来的脾气,为之一滞。紧接着耳中听到惊奇的低语,终于令两位团长恍然大悟。

伊甸分园的新张招待会,到这个时候,明明已至尾声。身为主人的亚当,也明显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那长案之上,杯盘狼籍才是正常,怎么可能这样整齐清爽?这莫非就是那翼龙“收拾桌子”的成果?

从他们到伊甸分园,到进入厅门,至多六、七分钟的功夫,又没见一个仆役瓴蛾出入正厅,此际厅中看不到一只用过的盘盏,找不出一丝凌乱,都是那翼龙自个儿“收拾”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同于属下的难以置信,雪叶岩只是微微扬眉。“魔法”的奇异,他早从亚当的瞬移、“传心术”、以及那日王宫中演出的自然剧上有所领教——既然用来演剧可以,用来收拾桌子也就没什么稀奇。世上竟有这样的“功夫”!

亚当并不认为这现象有任何可怪可叹。他向聚集在厅门左近那十几个龙做个手势,对雪叶岩道:“你们来得晚,很多龙都已经走了,这几位先生,我来介绍……”

他逐一说明各个龙的名字身份。雪叶岩面无表情地听着,随着亚当的言语手势移动目光,与每个龙目光相触时,淡淡点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有点头。被介绍的龙们全无丝毫不悦,诚惶诚恐地深深行礼——这情形,与其说是介绍这些龙给雪叶岩认识,还不如说是亚当在给他们点名。

等亚当把十几个龙逐个点过一遍,雪叶岩仍不出声,被介绍的龙们也都无言,厅中回复静默。亚当看看这边,又再看看那边,带着疑惑的表情停止说话。

在酒精作用下,此时的亚当精神亢奋。具体体现之一是心情大好,自雪叶岩误杀瓴蛾后一直难解的心结开始松动,对雪叶岩霭京关系变化的些许不满也完全忘却。体现之二则是原本大而化之的性格敏感细腻了许多。虽然很多根本观念上的差距仍然存在(比如他就想不到龙会对梅菲斯特用魔法收桌子的效率感到奇怪),却已可以发现在他介绍下的双方间的怪异氛围,才没有再继续把那些龙介绍给横天和司曼。

气氛僵了有两三分钟,最后还是某位商务部官员的管家,光看外貌就一脸精明相的龙鼓起勇气出声,说:“多谢亚当先生款待。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打探有关雪叶岩的意向消息固然是这些龙的使命,但是其管家仆役的身份,在龙族等级分明的上流社会,与有着特战军副统领、公爵、王子等等头衔的雪叶岩相比,实在相差太远。和平民身份(虽然不少龙对此存疑,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亚当纠缠胡扯还可以,雪叶岩真的亲身出现,他们反而没龙有胆量出声。

亚当愣愣地眨眼,把困惑询问的眼光投向一旁的大天使。梅菲斯特传音向他解释,同时举步上前,淡然道:“我代亚当先生送诸位。”

         ※       ※       ※

从听到梅菲斯特叫他迎接雪叶岩,就全身发僵呆在原地的霭京,最终克服自己的心虚,从东厢帐房小屋里出来的时候,雪叶岩一行早在亚当的引领下进了正厅。前创神教徒暗暗松一口大气,记起自己已是伊甸分园一员的身份,走去招呼与雪叶岩等同来的侍卫骑士们。

他是接受完备贵族教育的聪明龙,纵然因为雪叶岩就在咫尺之内的厅中而略有不安,也一下子就发现到需要他招待的龙数远远超过正常拜访朋友时应有的侍从数目,心中不免有所猜测。脸上声色不动,将那三十几位特战军骑士让去侧厅。

园里的两个伙计都还算机灵,主动带着瓴蛾们过来端茶送水。霭京叫过瓴泠,指派他去正厅伺候。(没办法,伊甸分园现有的六个瓴蛾中,只瓴泠有名字,使唤起来最是方便。亚当那个有起名瘾的家伙,本说要给园里的所有瓴蛾都起名字,不过这几天一直在忙开张的事,还没顾得上。)

为了今天这个招待会,几个瓴蛾接连忙了三天准备糕点菜肴。一整天下来,虽已消耗了许多,剩下的仍然不少。东西都是现成儿的,伙计瓴蛾们只是负责将之从后院厨房中搬出来。虽然没有梅菲斯特的魔法方便,五、六双手干起活儿来,也很快就在偏厅里摆满了酒食。

特战军骑士们早都饿了,被霭京稍微一让,随便客气两句,就各自开动。只有弗雅等几个护卫首领,座位靠近主位,碍于礼貌,这才间或找出些言语,与霭京交谈。

霭京原本只是陪坐着尽个礼数。但他自己其实也是整天没吃东西,看着众龙大吃特吃,时候久了,便也不由拿起糕饼送去嘴里。咬了两口糕饼,霭京觉得口干,伸出手去,又停住。

伊甸园用来招待的酒,自以香醉忘忧为主。四色酒品中最便宜的胭脂色,也算得上是顶级好酒,用来待客谁都提不出意见。席上用得最多的,也正是胭脂色。霭京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这时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面前的高脚杯中,亦是嫣红如血的美酒。

霭京愣了一下,收回手臂,转头吩咐瓴蛾倒杯水来。话音方落,左手边隔着两个座位,传来微带好奇的一声:“香醉忘忧这么温和的淡酒,霭京先生也不喝吗?成年龙里,我还没见过完全不喝酒的呢。”

说话的龙有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孔。霭京不记得以前曾见过他,也不知是特战军哪一位团长的护卫。这龙年纪明显较其他骑士为少,仿佛成年未久,至多两百来岁的样子。这大概也是他何以会说出这微嫌冒昧的言语之故吧。不过,看他的位次,在一众护卫中的地位倒是不低。

霭京没有应声。右手边的弗雅似是为了弥补同伴的冒失,接口说道:“我印象中,也不记得见过梅菲斯特先生喝酒。各龙喜好不同,原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喝酒的龙其实是十分另类的存在。若不是弗雅提到梅菲斯特的例子,霭京戒酒这件事,就算不至于令龙猜出他创神教徒的身份,却也不免会成为餐桌上的话题。现在却因弗雅的一句话混淆了视听,令龙以为是伊甸分园翼龙的特殊禁忌——翼龙与龙本就不同,伊甸分园的翼龙又更与常识中的翼龙不同,比如梅菲斯特就有一对羽翼。

这样一想,在座接受贵族教育的特战军骑士们,便不再就这个问题过多纠缠。那个说话的年轻龙,露出歉然的微笑,主动转移了话题。

食物摆上桌后,艾里和莱文这两个伙计跑去偷懒休息,单留下三个瓴蛾在桌边伺候。三个瓴蛾中有一个负责更换每个龙面前的小碟,另两个拿着酒瓶,随时加满各龙面前空下去的杯子——却没有谁手里有水的。

听到霭京的吩咐,那个负责换碟子的瓴蛾,就放下手中的一撂小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装水的陶罐回来。

瓴蛾取过一只干净的高脚杯,倒了一杯清水,送到霭京手边。霭京拿起水,还不等碰到嘴唇,又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名叫莱文的伙计又引导一个龙到来。霭京目光落在来者面上,眼神即时一变。

此龙容颜俊美、气宇轩昂,深色的眼眸中,有些许紧迫之色。进门之后,莱文就停步让开一边,说:“霭京先生,这位……”

刚才说个开头,就被来客打断。那龙环目一扫,径直向弗雅所坐的位置走去,嘴里说道:“失礼了,霭京先生。待我先与弗雅阁下谈过,处理一件事后,再行请罪。”

霭京仍不出声。在座的一众特战军骑士,惊讶之色微现即收,纷纷放下杯箸,神情严肃起来。来龙并没有穿特战军骑士的制服,但对于熟悉此龙的在座者来说,并不构成问题。能令一个高等骑士如此不顾主客之仪的事情,实在不能小视。所有龙都安静下来,等待后续发展。

弗雅的神色,则又比别龙都更严肃上几分——今天此刻涵匀以这种态度赶来,只能是说那件事有了变化。

雪叶岩做事向来不会详细向属下交待,说得好听是有主见,说不好听了就是独断独行。只是他除了不爱与龙交际的怪癖外,在其他事情上的行为做法,倒也没什么奇异,基本上都是正常龙会有的反应。加之他身份既高,相貌又出色,一向都没有龙就此对他有什么意见。

他既是这样的性子,身边的侍卫跟得久了,逢到什么事,能猜出他的心意目的就很自然。比如他选在今天出城阅军,所有高阶侍卫都带在身边,单单只留下一个身份仅次于弗雅的涵匀,带一帮小萝卜头儿看家,弗雅他们就知他是存心避开申邑琛、梁思那边的行动。

特战军目前在国内的四个团长,翔是从来只听王的命令,可以除开不计,横天和司曼随雪叶岩出城,王城内的特战军就只有梁思最大。弗雅等虽是雪叶岩的近卫,不比普通骑士,走到哪里大家都格外给几分面子,但要想对一团之长指划些什么,除了弗雅这个领队,便是涵匀也稍稍差些份量。雪叶岩连弗雅都带走,就表示绝不会干涉,更不会争功。

然而,以特战军名义进行的行动,成功了可以论功行赏,一旦出了任何问题,引起什么麻烦,身为副统领,无论事发时雪叶岩身在何处,都不可能完全没有责任。为这一份责任计,他又不能不留个可靠的龙从旁关注。

涵匀的能力足够,阶级不足以令梁思的顾忌,但若真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以他高阶骑士、追随雪叶岩多年的身份,也勉强可以使得动一部分军兵,算是个比较适合的人选。王都之中,雪叶岩府内怎也不至出事,名义上留下看家,其实是让他便宜行事。

对主君的用意,涵匀充分领会——雪叶岩一行走没多久,他就换了便服出门,被留在府里的那帮小萝卜头儿就算怀疑这上司偷懒开小差儿,也没龙敢出来说话。

为了掩人耳目,涵匀也不去特战军总部、又或申邑琛府左近转悠,径到自己一个相好家里堵被窝儿,当然这个相好也是特战军骑士,更是第三团的一个中队长。

这行动其实颇为冒失。毕竟以龙的生活作风,任他们交情再厚,涵匀这么大清早闯上门去,保不准就撞破什么不该他见到的龙和事,进而坏了他们的交情。不过涵匀运气好,冒失行动的结果是两个龙共进爱心早餐,到中队长阁下去上班的时候,涵匀已经把想知道的东西探听到手。

餐后相好去了上班,涵匀这开小差儿的家伙东转转逛逛,自然就转到雅东区,在中午之前找到那据说是目标物的宅院,四下里瞄了几眼后,进了旁边一家酒楼,要一间清净雅间,叫几样酒菜小吃,关起门来慢慢吃喝等待。

宅院中今天明显有活动,涵匀坐下没多久,就看到华丽的车骑陆续出现,看见那一个个进入宅院的龙,涵匀开始怀疑消息的正确性。只不知是那个胡涂中队长搞错了,还是申邑琛殿梁思团长搞错了?接下来海银骑士和特战军出现,包围目标宅院,安南的小队上前打门,与那群仆役对峙,最后进入宅院。涵匀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再坐不下去。

涵匀知道,如果事情果真如他所想,自已出头并不能改变什么——必需立即通知雪叶岩阁下。涵匀本不知道雪叶岩已经回城的没有。他准备先到东南城门处查问,再定行止。不过,他的好运又一次帮他省下了这个麻烦,更且饶上些赚头儿。

招呼伙计结了帐,给了适当数额的小费后,涵匀起身下楼。才走下两级楼梯,一个冒失龙急冲冲地自楼下奔上来,若非涵匀闪得快,就被他撞上了。而那个莽撞家伙,竟是停都不停一下,扔下一声“抱歉!我有急事”就跑上楼,也实在极不礼貌。

这令涵匀非常恼火。若不是自己也急着离去,就要回身去找那龙算帐了。涵匀回头赏了那一闪而逝的背影一个白眼,心底暗骂一声“野蛮龙”,举步继续下楼,耳朵里钻进一声:“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难怪夏维雅龙轻视咱们。”

微带不满的语声似曾相识。涵匀稍微想了想,记起了说话龙的身份——是上趟与雪叶岩阁下一起吃宵夜的梁国龙!果然是野蛮龙嗳,手下都这么没礼貌,据说还是梁国王族呢。幸好阁下只是觉得他可疑,不是真的看上他……等等,这家伙可疑?此念一兴,涵匀本能地功聚双耳,探听楼上两龙的谈话。

因为想了一会儿才想通梁国龙的身份,涵匀凝神查听时,那个慌慌张张跑来报信的野蛮龙,已经说完了带来的信息,涵匀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我们要怎么办?”

片刻沉静之后,梁国龙熟悉的声音淡淡说道:“你去找打鹿,请他派几个手下,从警备署把龙劫出来。”那口气,仿佛在谈论吃饭喝水那么平易。

涵匀微惊。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就在这闹市酒楼之上,大谈到警备署劫狱。报信的龙显然也吓了一跳,迟疑道:“在雅达克,这么硬来行么?”

梁国龙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想硬来,可是别无选择。刚才我看到雪叶岩从东边来,往南边岔道上去了,想是去了伊甸园。上次惠的行动失败,不知他知道了多少?有所怀疑是肯定的。他若插手这事,我们就没机会了。龙在警备署我们还可能救出,要是进了特战军,就没戏了。”

楼上传来招呼结帐的声音,涵匀不敢再耽搁,匆匆出门而去——此时他又多一层原因要找雪叶岩阁下,而且也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得到龙了。

         ※       ※       ※

“弗雅阁下,我可否先麻烦几个弟兄往警备署去一趟?”涵匀劈头就这样说,顿了一顿,再加上一句:“事情紧急。详情我等会儿再讲。”

弗雅皱起眉,点了点头。涵匀得了许可,招手叫了藏藏、文虞等七、八个骑士出门,交待一番后打发他们离去。在场这些龙论功夫都在同一水准,高下差别有限,涵匀叫的几个,都是雪叶岩护卫中惯常与他交好的。那两位团长的护卫,都没有去打扰。(以涵匀的身份,再加上弗雅点头,那些龙倒也不会不听他的支使。不过涵匀可不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

这一件事安排妥当,涵匀回到侧厅之内,将在酒楼看到特战军和海银骑士们包围某处贵官的宅院,并强行进入之事说出,特别强调骑士们出现之前,进入那处宅院之龙的身份,以及自正门进入的是特战军这两点。至于他为什么会大白天跑去一间酒楼闲坐,自是含混带过。

在座者随侍的是特战军中职位最高的三位阁下,对军中之事,就不说是巨细糜遗,也多少都知道个影子。何况特战军和海银骑士团联合行动,也不会是第二件事。大家自然一听就都明白。再经涵匀一说,大家同时想到同一个问题。

那么多高贵的大人阁下们在那宅中聚会,被一些军兵骑士闯进去打搅,当然绝对不会高兴。无论那处住宅是否真是伎团血案凶犯的藏匿处,一番争执、甚至训斥责难只怕都是免不了的。闯入正厅的是特战军,那些贵龙们的怒气目标,自也不言而喻。

在这情形下,如果真从宅中抓出凶犯,还能够功过相抵,如果全是误会,特战军这脸可就丢得大了。那些大人阁下们若再挑剔起来,任是雪叶岩阁下,只怕也免不了头疼。

听得涵匀说完,弗雅转向霭京,道:“这事需立即禀报雪叶岩阁下,可否请霭京先生……”

他的意思是要霭京带他和涵匀过去正厅见雪叶岩。这种话原本不需要说,是个龙都会明白的。甚至涵匀话一说完,他就该主动打发瓴蛾去正厅通知,再亲自带他们过去才是。可是不知怎地,这个方才还言语合度,举止从容的翼龙,这时忽然变成了不识礼数的土包子,两眼无神地呆坐原处,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弗雅话说到一半,见翼龙情形不对,下意识地收声。其他龙也觉出什么,目光一齐转过来,涵匀也才顾得上正眼去看霭京——亦是身躯微震。

他还记得这个翼龙。萌祭那日才见过的。那天他驾车送波赛冬回府,还在雪叶岩阁下房中耽搁了至少三、四个时辰,为此涵匀还着实犯了好一阵猜疑。后来接连几天,没见这翼龙与主君间再有什么特异的互动,才渐渐放开一边。

不过,涵匀这时的震动,倒不是因为那些猜疑。同是翼龙服饰,这有点儿呆呆的无神眼光,与萌祭那日截然不同,不由得将涵匀的记忆带回再远一些,直至色丝回来的途中,某小镇中纵情之夜的懈逅……

         ※       ※       ※

雪叶岩侧坐在长案前的高凳上,一脚弯起踩着高凳的横称,左肘支着桌沿,手中的水晶高脚杯里,少半杯青白透明的酒液,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这什么云淡风清,清冷爽口,带着淡淡的果香,再加上那微微的酸涩,喝在口中,直沁心脾,回味无穷。便是向来不喜饮酒的雪叶岩,也不知不觉喝到第三杯,如果不是涵匀到来,现在大概会开始第四杯了。

对此,亚当大为欣慰。与雪叶岩同来的两个龙,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亚当这貌不惊龙的家伙,确实有点儿本事。

只不知他当初把雪叶岩哄上手,有没有借助这方面的手段?以后有机会不妨尝试一下。横天和司曼心中忖思,四道目光粘在雪叶岩饮酒后微泛桃花的脸上,就不太移得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长官此时的样子,要比平常温和易近得多。这若是在私室之内,什么也可做出来了。

这两个龙转着这样的心思,涵匀的禀告虽也字字入耳,却是完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雪叶岩问“你们怎么看?”时,当然也都没法答言。雪叶岩问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微一转眼,就对上两个属下色迷迷的眼光。若是平时,他阁下不免会大大地生气,当即冷下脸来。不过,今天他已经喝了几杯酒。

雪叶岩再不爱饮酒,也没到三几杯云淡风清就会醉倒的地步,这时也只是心情比较放松,兴致比较好。对两个属下的反应,虽然微有不悦,却还不想发做。当下从鼻子里警戒性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那两个家伙,自向涵匀道:“这么说,三团的龙刚才进入那处宅院,你就离开了,具体的结果你并不知道。”

和两位团长阁下一样,涵匀差一点儿叫起“救命”——雪叶岩这样的美龙,微带酒意之后,纵然是表示不悦、翻白眼的模样,也着实令他们这些血气正盛的龙怦然心动——垂目盯着自己的靴尖儿,勉强定神答道:“是。据属下所知,裴文公十年前便已将那处别业赐在诺兰郡名下。裴文公虽已不管事了,诺兰郡的影响力还是满大的。更何况我还亲眼看到青舆图候君进去那里,那位君上……万一……”

“如果真从那里抓出凶犯,那便是青舆图候的府邸也没用!”雪叶岩淡淡道,“除非斐文公的别业与疑凶完全搭不上关系——我想,申邑琛殿不会天真到以为派我的龙去打头阵,他便可完全置身事外。开玩笑不至于开到这个程度!涵匀你还是去侧厅喝酒吧。想来那位君上再怎么生气特战军打扰了他的聚会,也不至于与一些普通骑士和带队的小队长争执。我去了,反而让他找到发作的对象。倒是你说那个罗清……”

雪叶岩转向亚当:“渠衡今天来过?你这里被砸的那案子有进展了?”

亚当本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听见雪叶岩问话,要愣一下,才懂回答:“唔?是吧。梅菲斯特陪他去问那个艺伎菲斯话,却恰好有龙籍今天我这边来往的龙多混进来,跑去那艺伎养伤的屋里,还打昏了照料菲斯的瓴蛾。梅菲斯特就把他们抓住,交渠衡带走了。那个追求你的罗清,也是梁国龙,看来他们是一伙喔!”

雪叶岩听到“追求你的罗清”,睨了亚当一眼,没搭这个话茬儿,向涵匀道:“你既已派了藏藏他们去,应该也足够了。这毕竟是警备署的事,我们不用太替他们操心。”

涵匀应了声“是”。看雪叶岩再没有别的话说,就拟退下。侧厅里还有个令他牵肠挂肚的翼龙呢——那个翼龙好奇怪,那眼神真象……刚转过身,忽又被亚当叫住。

“哎,涵匀,你什么时候看到青舆图候的呀?他中午还来过,说他们净心宗有个茶聚要去参加,打了个转就走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别业,就是净心宗的寺庙吗?带我去看看好不好?还有他们的茶聚我也想见识一下呢!”

这问题来得十分意外,不仅涵匀,在场的龙都为之一愣。涵匀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亚当先生也是净心宗信徒?随即就知不对。如果亚当真的是信徒,绝不会说什么寺庙的话。净心宗讲究心灵崇拜,是完全没有寺庙神殿那一类地方的,所有聚会活动,都是在信徒各自的家宅进行——反正净心宗信徒中,不乏既富且贵者,聚会场所完全不成问题。

涵匀一时不知要怎样回应亚当的说话。听亚当的口风,他对净心宗的信仰和敬拜活动,根本一点儿概念都没有,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给他说明白的了。而有雪叶岩阁下和两位团长在,也轮不到他来长篇大论,给亚当讲解宗教问题。想明白了这点,涵匀转眼去看他的主君。

雪叶岩神情微动,目中掠过一丝欣然。听了涵匀的禀报,他表面淡然不以为意,其实也多少有些担忧。他也约略知道那处宅院是斐文老公爵所有。安抚那样一个老家伙,在雪叶岩并非难事。青舆图候虽然宠眷正隆,又刁钻狡猾,但是他最是实际,应该不会轻易得罪自己。何况,比起他君上萌祭那日擅自溜进自己内宅的举动,今天特战军因公闯入他出席的茶聚,又算什么一回事?

令雪叶岩有些担忧的,正是涵匀提到的诺兰郡主。诺兰是斐文老公爵的继承者,年纪与维希、青舆图候相当,无论品貌才学武功,都算得是夏维雅贵族新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奈何却生性懒散。斐文公曾先后安排他进入特战军和紫金骑士团任职,都干不到几年就弃职而去——倒也不是对他的监护者有什么意见,或是要离开夏维雅,只是单纯地不爱在军中任职,整日与一些闲散贵族、浮浪子弟一处斗鸡走狗,呼卢喝雉,纵情声色。

龙族以实力说话,象他这个样子,本来会令龙看不起的。偏生那家伙资质极高,这样子放纵胡闹,武功修为居然一点儿也没落下。脑子又聪明,治事能力又强——诺兰在特战军任职的那短短两年,已足够雪叶岩看清这一点。

斐文公几次派难题给诺兰,想难为他一下,给他点教训,却被他连消带打,轻松通过。就连王上,先后派他几个职务,也都被他胡搞一气——该处理的事务倒也都处理了,手段却极是胡闹。比如说让他管理政务,处理贵族间的领地纠纷。他竟可以把有争议的领地划成小块,与两造掷骰子。奇怪的是居然没龙对他的裁决表示不满,反让他交了许多朋友。在这情况下,夏维雅王也没法子治他的罪,可是若说要封赏,又未免太说不过去。

斐文公毕竟上了年纪,从四、五年前起,开始明显衰老,于是退职回家,诺兰更没了管头儿,三年前找籍口跟王讨了个“文化交流大使”的名义,跑去图灵玩耍,至今流连不归。据说图灵有点儿规模的城镇都已给他逛得差不多,不知与多少图灵贵族结成莫逆。再加上他在外面,与朝中大多数龙没有利益上的牵扯;又三天两日寄送些奇巧好玩的图灵特产回来给他那些所谓的“朋友”,朝野上下人缘儿是极好的。

成年龙一旦开始衰老,那变化是很快的。五年前斐文公退职,到现在,应该说已到了随时可能散形消失的地步。斐文公一去,诺兰立即就是公爵,也必然要回来奔丧。继承者与被继承者的关系再怎么差,他若以特战军惊扰了老公爵为由,找起麻烦来,也是理由十足。目下虽找不出那浪荡子与哪位王兄同伙的迹象,但也说不定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会不忿自己在外的逍遥生活被打断,想要报复一把。

现在既知道那是一次净心宗的聚会,雪叶岩完全放心了。净心宗蜕变自创神教。夏维雅王虽然默认了这一宗派的存在,但是当年对创神教的血腥清洗,至今仍令很多龙在王面前谈及有关宗教的话题时,加倍小心谨慎。那些龙的茶聚,既然是一次宗教聚会,则参加的龙,包括青舆图候在内,无论再怎么不满聚会被打扰,在王前提及此事的可能性都不会太大。

雪叶岩心里知道伎团血案的制造者多半就是创神教派来追杀霭京的,说不定真的就藏在那处宅院——老年龙都是念旧的。听说斐文公当年也是很虔诚的创神教徒,如果与当年以利基派那些狂信者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不是全无可能。诺兰一旦明白这其中的过节,任他再是胡闹,这个忌讳也不敢犯。

当年王封禁创神教的原因至今无龙知道。越是这么讳莫如深,夏维雅诸龙心中越是笃定,但凡与创神教沾边的,都是大忌,不到迫不得以,绝对不可以提及。

——不仅诺兰,雪叶岩也不想在这事上触王的逆鳞。亚当今天似乎满高兴,不再象前两天般闹别扭,那么,那件事情,也要尽快搞定才行。

雪叶岩心中转念,接口答应道:“净心宗并没有什么寺庙神殿之类的地方,讲究的是心灵修养,只要信徒有那份心就好了。你不知道,霭京也没有告诉过你吗?他对这些应该满有了解的,上次还请我为他介绍净心宗的宗主,说是要皈依智如呢。”

“咦?”亚当瞪大眼睛,“霭京有这样说吗?太好了!”

亚当一直在担心,他们走后,留霭京在雅达克照顾伊甸分园是否妥当。万一被夏维雅龙发现他是创神教徒,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但若带他同行,一来伊甸分园就必需另找龙管理,比较麻烦;再者离开雅达克后,创神教派来追杀霭京的杀手们顾忌减少,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自己一路就别想安生了。

现在好了,霭京皈依了净心宗,留在雅达克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要知夏维雅对创神教徒虽然严厉,对其公开宣布脱离的信徒,还是完全做得到“既往不咎”的。

梅菲斯特也曾大略给他解释过清蓝之境的宗教,净心宗的来历也有提过。在亚当的理解中,净心宗所拜的“智如”,和创神教所称的创世神的唯一区别只是名称而已,则霭京要改信净心宗,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亚当完全不知道这一个简单的名称问题,在那些虔诚的创神教徒眼里有多严重,当年有多少创神教徒为此而死,而在霭京看来,所谓的净心宗,完全是可以与魔鬼划等号的邪教,哪里会想要皈依?

亚当也不知道,要霭京皈依智如完全是雪叶岩自作主张。以雪叶岩的身份,若被发现他与一个创神教徒交往,而且还是明知故犯,那绝对是不可收拾的一回事。

这种“错”既然犯下,便不是简单地“一刀两断”、“绝不再犯”所可弥补。雪叶岩只能在亲自将霭京辑拿格杀,又或令霭京放弃创神教两者中做出选择。雪叶岩为了自己的情爱和亚当的关系,当然不会选杀掉霭京——更何况在他看来,信什么神本也没什么可坚持的。他这提议虽已被霭京拒绝过一次,但我们天皇贵胄的冰川龙阁下,可并不总是在乎别龙的想法。

雪叶岩只觉得霭京那自幼被邪教洗脑的家伙,虽也长到三百多岁,武功也练得满高,其实还幼稚得象亚当——甚或是波赛冬那年纪的小龙一样——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所以任性胡闹。在这种情况下,“成年龙”当然要站出来拿主意才是。

         ※       ※       ※

题注:争,此作“怎”解。见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又:最后一段写来感觉怪怪的。行文至此,霭京放弃创神教已是必然,但是由雪叶岩以这种方法来予以推动是不是比较奇怪呢?哪位给点儿意见出来?



第七十二章 别样风光


午后时分,雪叶岩府的瓴蛾送来一张仔细折叠并加以蜡封、外面写了“霭京先生启”的信笺到伊甸分园,内中要求霭京晚上关店后到他府里。霭京吓得呆了,到醒回神儿时,送信的瓴蛾早飞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霭京翻来覆去想了一个下午,终于决定赴约。

雪叶岩是夏维雅特战军的副统领,更是风华绝世的大美龙,无论这两个身份中的哪一个,都会使龙在拒绝他之前,再三思量。此外,雪叶岩知道霭京创神教徒这一不能曝光的身份,还是亚当的密友——亚当则是霭京目前的老板,与霭京又曾经有过那种的关系……于理法于工作于私情,拒绝雪叶岩都是不大妥当。

而且,伊甸分园正式开门营业已经两天,霭京这大掌柜忙着园中诸事,想到雪叶岩的时间有所减少;听龙提起那名字时,心理上的不适应,诸如脸热心跳什么的,也明显缓和。霭京觉得自己的祈祷终于有了效用,要想完全从魔鬼掌中挣扎出来,还是得自己鼓起勇气去面对才行。继续回避与雪叶岩碰面,只会在心中留下阴影。

于是,申时正伊甸分园关门,霭京交待伙计瓴蛾们点货算帐、打扫店堂,在大天使的房间中留了一张字条交待自己的去向,就走出门来,往西城的雪叶岩府而去。

霭京一路走一路琢磨,雪叶岩找他会是什么事。虽然有过那样的关系,霭京并不认为雪叶岩今次找他,是为了再续前缘。

如果是为了那个,雪叶岩的信里不会一点儿温柔问候的话都没有,送信的瓴蛾更不会不待答复就径自离去。瓴蛾不待回复,自是因为雪叶岩并不关心他这收信者的意见,则雪叶岩这一封信,并不是朋友间的邀请,而是上位者的召令。虽然采用私信便笺的形式,实质是不变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霭京一边松一口气,一边又微微地有些不满。松一口气是因霭京真的不想一错再错,就此沉沦下去——雪叶岩那样的龙,真要发起柔情攻势,霭京可是完全没有把握,自己不会成为淫欲的囚俘;不过,雪叶岩一派事如春梦了无痕的作风,又不免令霭京有些郁闷,倒好象自己不够被他阁下看在眼内一般。霭京自己也觉得很矛盾,不知道到底想要怎么样才好。

到了雪叶岩府,霭京报上姓名来历——伊甸园霭京,便有一个龙带他进去。霭京跟着带路的龙来到雪叶岩的书房,远远地就看见门廊上侍立的雪叶岩的近卫骑士,又开始觉得心虚情怯。一部分是因为立即就要见到雪叶岩——他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天的事也是挥之不去,心又开始越跳越快了。另一个原因则是认出廊上的那个骑士正是涵匀。

被雷诺龙抓住后的种种经历,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灵,对霭京做成的伤害都是非同小可,以至于他潜意识地将之“遗忘”。后来虽有大天使籍他身受重伤、灵力低糜的时机,以其强大无匹的灵力,硬生生闯入他闭锁的心灵,强行唤回了那一段记忆,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把他的头脑搞得混乱,使他对“失忆”之后这段时间中发生的很多事十分模糊,颇有若真若梦的味道。与涵匀的那一段就是。

萌祭那日霭京送波赛冬回家时就已见过涵匀,当时也没觉得什么。直到在伊甸分园再见到,才忽然记起自己与这个骑士非是全无瓜葛。而当时涵匀看他的眼神,更令他不由得心惊肉跳。虽然后来涵匀再没有别的什么表示,霭京还是很怀疑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有涵匀在站在廊上,倒令霭京不再犹疑,赶快越过这个骑士,走进那有雪叶岩所在的房间。同样是一夕之欢,艺伎与主顾的关系,更加不堪回味。

看见坐在宽大书桌之后的雪叶岩,霭京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再不受控制,磁石般黏在对方身上,挪移不开,整颗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涌出来般,脸颊和身体的热度,亦是直线上升。霭京这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儿,居然认为自己能逃得出这魔鬼的控制!

霭京双脚钉在地上般,不敢再上前走,想要行个礼说一声“我来了”、“阁下找我什么事?”之类的话,也完全发出不声音。感觉上仿佛过了好久(其实只刚够房门在他身后合拢),桌子后面的雪叶岩从面前的一份公文上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透过他纷乱的思绪,传入他的心底:“你来了?等会儿一起吃饭?我还请了净心宗由钦宗主和青舆图候君,顺便把你皈依净心宗的事安排好。”

“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皈依那个邪教了!”一时间所有的矛盾、胆怯、爱恋、悔恨都被抛在脑后,霭京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这龙的美丽脸庞,叫起来。

         ※       ※       ※

罗清感觉十分头疼。照他的安排,创神教那君狂热分子被夏维雅龙所擒,以麟、打鹿为首的雷诺骑士,却在圣贤集团所提供的藏身地平安无事。可是还不等罗清为自己的计划顺利而得意,就得知自己家的小五在与菲斯联系时失风,也被夏维雅龙抓去了。

等他联系到雷诺龙,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龙救出时,却发现看守此两龙的,除了警备署的警官,还有特战军骑士——虽只有七、八个,却无不是高阶骑士,更经集团在本地的眼线指出,全部是雪叶岩的近卫。那位特战军副统领对伊甸园如此重视,一惯谨慎的罗清,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暂时忍耐,等待时机。

罗清之外,另一个感觉不太顺遂的龙,是梁思。

从打当初决定给波赛冬送去假讯石,梁思就知无论事成与否,都会引起雪叶岩对自己的怀疑。只是申邑琛坚持,他自己也想籍机见识一下波赛冬那小龙,这才没有反对。另一个原因是副统领阁下对他们这些属下,从来都是冷冷淡淡,公事之外不涉一辞的疏远。既然反正无论他们怎样表现也不会吸引好感,那还不如反其道而行,说不定还会得到关注。

这想法是没有错。自雪叶岩从色丝回来,梁思果然发觉他对自己“另眼相看”了。虽只是不经意间多瞥上一眼半眼,搁在往年,也足以令龙兴奋激动一把。奈何,这时的雪叶岩,与前赴色丝之前,已经有了太大的不同。

这时的雪叶岩,有了一个亚当。雪叶岩回城的当晚,亚当就登门拜访,彻夜未归。次日上午梁思等龙前去拜会请安时,那位上司居然还未起身,这代表着什么当然就不用说了。

再到青舆图候君的宴会上,雪叶岩和亚当间的关系,亦在种种细微处表露无疑。随之而来的,是雪叶岩对其他龙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甚至还答应他们的邀请,与他们同去满华楼吃饭。

虽然总体来说雪叶岩仍旧是相当冷淡不易亲近,却已完全不同于以往那种拒龙于千里之外。这不禁令龙觉得,只要加一把劲儿,多用些心思,追上这位阁下绝非全无希望——可是这时梁思已经因为假讯石一事,与雪叶岩之间多了一道障碍。

这次的伎团营地案,雪叶岩指定梁思与申邑琛“合作”,虽然正合他的心意,令他不必费心遮遮掩掩,担心被龙发觉他与申邑琛的关系,却也在无形之中,使他与特战军的同袍间凭添隔阂。表面上一切如常,梁思却敏锐地觉察到许多属下对自己态度的微妙改变。

待到申邑琛殿在安排辑捕凶犯的行动时,给特战军分派了最不讨好的正面攻击,不禁令梁思觉得,这位殿下在某些方面,简直笨得不可思议。这种做法除了表明他殿下的小心眼儿外,能够对雪叶岩作成的伤害,极为有限。而他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都只能跟着扮恶龙,与手下龙的关系,只有更加恶化。而事件之后,那位殿下那得意洋洋的神气,更令梁思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对刚刚结束的行动中自己的某些不妥做法,申邑琛非是完全不知。梁思心中的不满,他也略有所觉,心里面,也有着些微的后悔和自责。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及不上他心中的得意。

短短十余天就破获伎团营地血案,海银骑士团大显神威,将凶徒一网打尽的消息传开,位于公卿街南端的申邑琛府,一时间门庭若市。申邑琛出风头之余,想到那日行动结束时,属下骑士押解着七、八个凶犯回来,意气风发;同时行动的特战军小队却两手空空,垂头丧气,事后雪叶岩更要出面向青舆图候等贵龙道歉陪礼,大失面子,他就很难禁止脸上的笑容。

擒住凶犯的当天,整件事就已报上夏维雅王。到今天,王上称赞慰勉的旨意下来,申邑琛大受褒奖,雪叶岩和特战军则只轻描淡写地说“配合有功”,明显分了高下。申邑琛极为高兴,在府中大排酒宴庆祝。

这次酒宴的请帖,雪叶岩也有一份。申邑琛虽然有些担心这份请帖发出去,会被雪叶岩误会他是存心眩耀;心底里也并不希望宴会上有雪叶岩那样绝世风华的龙来抢自己的风头儿,但是,特战军副统领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若不发这份请帖,绝对是非常失礼。故而申邑琛再不情愿,请帖也还是要发——只是在心里衷心祈盼,雪叶岩不要真在宴会上出现。

申邑琛殿的心愿并没有落空。宴会请柬发出的次日下午,宴会正式开始前两个时辰,雪叶岩婉拒邀请、致歉道谢的名帖送到了申邑琛手里。唯一不受欢迎的宾客如此地识相,申邑琛殿再无任何不满,这一晚,可算是他殿下自基南回雅达克述职以来,最为快乐的一晚。

         ※       ※       ※

伊甸分园开张两天,生意异常红火。每天辰时开门,申时歇业,中间这四个时辰里,所有伙计瓴蛾全部忙得团团转,恨不得连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有。但是,这种忙碌,并不包括亚当这老板和梅菲斯特在内。

自从任命了霭京这个大掌柜,亚当、梅菲斯特那主从两个,就再没理过生意上的事。霭京原是创神教着力培养出来的风行使,所受教育之精深全面,绝非普通学习商务的平民龙所能企及。便是与一些商贾世家子弟、又或大贵族家中主管领地财政的家臣相比,亦不惶多让。虽然实践经验略有不足,管理伊甸园那么简单的营运,也是不在话下。

若不是创神教徒在夏维雅见不得光,霭京又受“魔法”之累,被雷诺龙和净恶使们追杀,不得不暂时托庇于伊甸园,怎么也不可能去做店铺掌柜这类工作。霭京又不太知道世俗之事,工资什么的,想都没想过。再加上近来被擒受辱、沦为艺伎、与雪叶岩一事的桩桩件件,斩不断理还乱,霭京也巴不得有些事来转移心思,就便宜了亚当白拣到一个劳工。

这两天亚当和梅菲斯特每天一清早便跑得踪影不见,倒也不是忙什么别的,只是去到雅达克各处名胜古迹观光游览。按照亚当的说法,过几天就要走了,下次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若不抓紧时间,把该看的都看过,岂不是白来了一遭?大天使本来就是陪亚当出来玩儿的,当然也不会阻止他。

雅达克位于夏维雅王国北部最为富饶的郁泽平原南端,彩虹大陆第一大河郁泽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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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2:58 am

端,彩虹大陆第一大河郁泽河就从城东流过,南方则是植被茂密的山林丘陵,整个城可说是依山傍水而建,自然风光美不胜收。而其做为夏维雅的王都,有着近万年的悠久历史,人文景观亦非少数。

亚当在到雅达克之前,就从雇佣的一众伙计车夫口中打探明白,又自波赛冬那小龙处问到许多书本知识,早就计算清楚哪些地方要去。只是抵步之时,正是萌祭这大节日前夕,可看的东西正多。之后又别有许多事情出来,一时竟顾不上。直到伊甸分园正式开业,很幸运地抓到霭京这便宜帮手打理生意,又恰好赶上雪叶岩、青舆图候等几个与他走动较勤的龙,各自有事要忙,亚当暂时没龙理睬,终于可以实行其观光大计。

昨天亚当和大天使去了雅达克城南三十里的风雕岩。

这风雕岩位于夏维雅南方广大丘陵地的北缘。方圆数十里的丘陵山地,广布坚硬的巨大岩石。不知经过几千几万年的时光,风化的岩石天然形成种种千奇百怪的形状。或龙或鸟、或云或树,每个至此的人(龙)都可看出不同的东西,每有变化,百看不厌,趣味盎然,由此成为许多龙喜欢的游玩之地,再三再四地前往寻奇探胜。

亚当到了那等所在,自是逐块石头看过去,评头品足、大呼小叫,一会儿说是狗,一会儿说是猴,还硬拉着梅菲斯特要他说。这么上窜下跳地将数十里的山地全部跑过一遍,就算他的御风术飞起来又快又省力,也经不起折腾,最后累得赖在地上喘气,不肯再走,还要靠雍荣闲雅地大天使将他背回城。

本来今天在亚当的计划中是要去城东南的郁泽河谷。但他前一天玩得太累,他自己正在兴奋头儿上,倒不觉得什么,仍旧一大早爬起来要出城。却是梅菲斯特判断他前一天消耗了太多体力,再这么折腾下去,虽也未见得会就此累坏了,也对身体没好处,于是提议今天到城里的几处著名园林游玩。两人去了千梅园、和清园、海恩园,又在一家颇有名气的餐馆吃了饭,酉时不到就打道回府。

回来之后,亚当去泡澡,梅菲斯特回房间。看见霭京的留下的字条,大天使眼中掠过一丝玩味之色。那两个龙的关系,似乎有沿着龙族惯常交往轨迹发展下去的趋势。雪叶岩那个想法与众不同的龙,是否会就此泯然众龙呢?亚当对这件事会怎么看?

梅菲斯特走去浴室,把那张字条给泡在浴池里的亚当看。亚当一眼看过,声色不动地应一声:“霭京去了冰川龙那里呀!我还奇怪怎么没见他。”

梅菲斯特忽然有种查察亚当此刻思想的冲动。自从出了雷诺龙伏袭亚当,致使亚当受伤那件事后,大天使一直保持着自己与亚当的神念联系。但是出于对人的尊重,梅菲斯特并不会主动查看亚当心中的一思一念,只是在亚当感受到危险、心念激烈起伏变化,又或是主动与他交流时,两人才能心灵相通。

这时亚当看了字条,心绪起了波动,但是那起伏变化并末大到能让梅菲斯特清楚体念到人的心思。表面反应又这样平淡,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梅菲斯特略为思忖,在浴池边半尺许的石台上坐下,伸手拨转池中亚当的脸庞,微微俯身直视着人的深黑眼瞳,问道:“亚当你在想什么?我感觉到你的心绪波动,不象你表现得这么淡然喔!”

亚当脸上现出忸怩之色,别转头,道:“你干嘛这么看我?眼光好奇怪的。他们都是龙,又那么要好,霭京去找他不是很正常?看来霭京是想开了,不再抱着他们教里的那些古怪规条不放,这对他也比较好吧。”

梅菲斯特直起腰身,不再多言。他知道亚当是不会说谎的,但是,心灵的感应也不会有错。这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亚当此刻的心绪波动,他自己也未察觉,或者虽有所觉,也不明所以。故而才有这口不应心的表现。智慧生命的意识有显、潜之分,生命自身对潜意识的不自觉,不是什么奇事。人以前没有过类似的情况,并不是说他的显、潜意识间就无区别。

浴室中安静下来,只有亚当将浴池中的水撩起来浇在头上身上,所发出的声音。

         ※       ※       ※

青舆图候一反平时赴宴姗姗来迟的习惯,酉正开席,酉初三刻才过,他便已到了雪叶岩府门。不过,当青舆图候在雪叶岩府侍卫引领下,来到今晚雪叶岩用来待客的宴厅时,他才发现自己来得还是晚了。

说来此时离请柬上写明的开宴时间只有不到一刻功夫,并不算早了,受邀参宴的宾客,会来的也差不多都该到了。只是雪叶岩的性情与龙不同,青舆图候没想到他会真的大排宴席。虽然接到的是正规宴会的全帖,他还是不免以为,雪叶岩只请了他一个龙,还不受控制地想了许多有的没的。这时看到有其他宾客,不免失望。

开宴时间未到,宴厅后部重帷低垂,还看不到应是在帷后的宴会桌。但只看到的部分,合适的靠垫坐骑,精致的矮几,盛放茶果的银制雕花器具,以及四壁间错落安置的巨烛和照明石,在在都彰显出主龙的富贵尊荣。各样陈设井然有序。整个气氛表明,这是一次十分正式的宴会。唯一令青舆图候确定,令次宴会的东道主是雪叶岩那孤僻家伙,而非任何其他龙的,是宴厅中宾客的数目。

已在宴厅中的宾客,连同他们的随从侍卫都算上,也不过三、四十个龙。就一般宴会而言,这个数目的宾客已不能算少,但在生活奢华的夏维雅上流社会,也只是小规模。

无论雪叶岩的性情怎样冷僻、生活怎样简朴,府邸的气派规模,还是足以与其夏维雅特战军副统领的身份相配的。占地广阔的内宅不提,便是这间宴厅,与青舆图候府那次举办酒会的大厅相比,就不惶多让。这样一间可容数百龙举行酒会的宴厅,只招待三几十个宾客,不免有些寥落清冷。

青舆图候一眼看过去,没有发现一个生面孔。这在交游广阔的他君上,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除开那些明显是跟随主君前来的侍卫随从不提,青舆图候数出十七个应该是今晚受邀参宴的宾客。

其中四个是雪叶岩的属下,特战军几个团的团长,除了梁思没见,横天、司曼、甚至翼龙团的翔阁下都在。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特战军小队长服饰的骑士,青舆图候不知道名字,却认得是那天净心宗茶聚中闯进来抓龙的特战军带队骑士——见到这个龙,对雪叶岩此次宴会,青舆图候心里已经隐约有点儿谱儿了。再看其他龙,不出所料,正是那日茶聚的那些,十三个龙一个不落,包括宗主由钦大人,全部到场。

显然,雪叶岩这是在为前两天那件事善后。那天是他们净心宗每年最为重视的浴灵节(注)。净心宗再怎么不重形式,这么重要的聚会被搅了也不免生气。更何况那天的聚会形式是茶聚,负责烹茶的是有名的美龙、茶道名家青舆图候君,与会者无论从宗教信仰的角度,还是从个人附庸风雅、品尝青舆图候手治香茶的目的来说,恼火都是当然的。所以雪叶岩才会宴请这些龙以示安抚。

另外,申邑琛庆祝破获伎团血案,也选在今天大排酒宴。据青舆图候所知,请帖发得及广,在场诸龙中,大概只有那个特战军骑士小队长,由于身份低微,没有受邀。如果不是雪叶岩也选在此时宴客,在场净心宗诸龙大概有不少会跑去那边,那时,在申邑琛的挑拨下,净心宗对雪叶岩的观感,只怕不会往好的发向转变。

雪叶岩这一招真是厉害!

青舆图候相信,雪叶岩阁下请客,这种百年不遇的事没龙肯放过,便是摔断了腿,抬也要叫属下抬了来。这不,连自己都一反常态地提前抵达,别的龙更不可能拒绝。估计只要是雪叶岩请了的宾客,此时全在厅中了。

想不到包括自己在内,十几个龙都被雪叶岩摆了一道。想来大家做出这决定时,都没多想什么。毕竟贵族间的酒宴聚会无日无之,以这些龙的身份,每天收个三、五份请帖十分正常。只要不是主宾,或与东道主有特殊关系,回绝某个宴会并不算失礼。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十几个颇有份量的贵龙,齐齐回绝了申邑琛殿的宴会,跑来雪叶岩这边,再联系上几天来的种种,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已在两位王子间做出了选择。至少申邑琛那位小心眼儿的殿下回过味儿来后,肯定会这么想的。至不济净心宗诸龙接受雪叶岩的邀请,以后似也不便再就特战军打扰他们聚会一事,对雪叶岩心怀不满、予以刁难了。

青舆图候一边想着心思,一边与已经到场的宾客们寒暄招呼。除了那个地位低微的特战军小队长,每个龙都招呼过一遍时,外面也传来酉正的钟声。宴厅内外两道门旁侍立的四名随从“酒宴齐奋”的传呼声中,宴厅中帷向两侧分开,陈列齐整的宴会长桌两端,俊颜华服的龙站起来迎候今晚的来宾们入席。

         ※       ※       ※

霭京非常非常懊恼。雪叶岩这个恶魔,真是太过份啦,竟然用出这一手!

小半个时辰之前,皈依净心宗邪教这一荒谬至极的建议再次被提出,理所当然地遭到霭京的拒绝。以利基的忠诚追随者当时就要拂袖而去。

那化名雪叶岩的魔鬼,理也不理他的气愤,仍自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后,冷冷地抛出一句:“你最好直接离城。等我宴后送走宾客,便带龙去捉拿邪教徒。到时碰到了,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连包庇你的龙一并治罪。”

霭京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雪叶岩要捉他也就算了,听这话的意思,连同亚当也不肯放过?不是说他和亚当……怎么会这样的?霭京回过身,瞪着桌后神情冷肃的美龙。雪叶岩面无表情地与他对看。

霭京做最后挣扎,道:“梅菲斯特先生不会让龙伤害亚当先生的。”

雪叶岩欣然道:“我早想看看那翼龙到底有多强。而且,无论怎么说,在雅达克,查封一两家店铺这等小事,我这特战军副统领还是可以作主的。”

霭京终于确信,夏维雅王族确是恶魔的变种,无论他外表怎样好看,都改变不了这事实。最为奇特的,是面对这样的雪叶岩,霭京在惊愕与愤怒之中,仍旧兴不起任何厌憎与仇恨。反而还有点儿隐匿的、被迫害的兴奋感。

雪叶岩见他不出声,继续自说自话道:“酉正开席,没多少功夫了。你去换件衣服来。今晚这样的场合,你还穿得这么不伦不类的不象话。”说话间还象是赶苍蝇似地挥挥手,令他退出。

霭京愣愣地退出书房。以前他在书中读到教中前辈们在夏维雅的大肆搜捕下顽强不屈、坚守信念的可歌可泣事迹时,除了激动敬佩,也十分羡慕——毕竟不是所有龙都有资格为创世神的荣光而受苦的。现在轮到他受考验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违背雪叶岩的话,他立即就要亡命天涯。一般宴会也就是一、两个时辰,这短短时间,在这夏维雅王国腹地王城,逃不逃得掉姑且不论,亚当又要怎么办?雪叶岩真的查封伊甸园的话,岂不是害得亚当也和他般无家可归?自己殉教也就算了,害了别龙不好吧?

正茫然间,脸前突然出现的清蓝美目令他有一瞬间失神。雪叶岩的小龙半边身子掩在房门左侧廊柱之后,一只修长秀丽的食指竖在唇前,做出“禁声”的手势。霭京愕然相对。波赛冬轻灵地向后退去,一边招手示意他跟上。

与普通成年龙相比,霭京对美色的抗拒力固然要强上许多,不至于被成年未久的小龙勾起什么企图心,但是面对如此可爱的脸容,以及脸孔上那双仿佛会说话般、流动着恳求之色的盈盈眼眸,举步跟过去完全是不加思索就做出来的反应。

就这么霭京糊里糊涂地被小龙带至内宅深处不知哪一个院落,一间陈设简朴,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卧室。房中石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全新的夏维雅式武士服。尤为“可怕”、把他完全从艰苦的心理斗争造成的失神状态中惊醒的,则是波赛冬那小龙走上来解他的衣带。

霭京吓得向后跳出七、八米,背心直抵到墙壁,紧紧抓着已被解开一扣的衣襟,吓然道:“你干什么?”仿佛他才是成年不久、未足百岁的小龙,波赛冬却是个壮年龙一般。

波赛冬轻眨着眼睫长长的眼皮,满脸无奈又无辜的神情:“伏侍霭京阁下更衣啊!现在都快酉初三刻了,再不快些就赶不及啦——阁下会骂我的!”霭京仿佛在那湛蓝眼眸深处看到一抹委屈之色,蓦然明白了雪叶岩的诡计。雪叶岩明知没几个龙能对波赛冬这样的小龙狠下心来,才特地派小龙出来的。

似雪叶岩这等身份的夏维雅贵族之家,没有监护者发话,小龙根本连内宅的门都不该出。波赛冬会跑到雪叶岩办公、待客的书房外面,当然是雪叶岩的意思。想是那魔鬼交待小龙带他来换衣,以便参加宴会,他却神智恍惚,毫无动作,波赛冬才不得不上来动手。说不定小龙还以为他是存心的……

霭京不想被当成是怀有不良企图的无行之龙,更看不得眼前小龙的委屈眼神,一迭声道:“好了好了,我自己换,你先出去好不好?”

波赛冬呆了一呆,看他半晌,微微俯首躬了躬身,退出房去。霭京大大松一口气,却看不到退出房外的小龙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高举右手做胜利状,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

——这霭京先生真是好有趣!居然这么好骗的。波赛冬一蹦一跳地回去自己房间,想着已经有一个亚当先生,再加上这位霭京先生,自己便不能完全摆脱监护者的纠缠,也是轻松不少。若能再想法子把那梅菲斯特先生、青舆图候君什么的一齐拖下水,自己大概就真的可以清静下来专心练功了。

霭京虽然隐约识破了雪叶岩指使小龙,软硬兼施的诡计,奈何本性纯良的他,既做不出独自远飏,听任雪叶岩查封伊甸园的自私行为,也不忍心因自己的固执而害波赛冬被监护者责骂——再加上意识深处某种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无以言表的情绪,最终他还是换下身上的翼龙服装,改穿上那件质料上乘的夏维雅武士服,硬着头皮出席雪叶岩招待一众净心宗信徒的晚宴。

         ※       ※       ※

酒宴上的气氛有些怪异。倒不是因为净心宗诸龙对聚会被扰一事意有不释——雪叶岩一开席就举杯敬客,又令那只叫安南的特战军小队长道歉陪罪。各龙也不能要求更多了,都纷纷表示那不算什么,当时特战军也是在执行公务。席上的特殊气氛,是因为霭京。

且不提做为与宴诸龙中唯一的平民,霭京的容貌风度并不比龙少逊,就只他被安排在与雪叶岩遥遥相对的长桌另端的事实,就足引龙侧目。雪叶岩这次请客,与以前他在清风居请亚当那次,又或青舆图候府那次酒会,主客双方可以自由走动交谈的不同,而是设座安席的正规酒宴。每个龙的座位安排都是有规矩的。

长方形的餐桌,每侧十个位子,加上两端,可容二十二个龙同桌用餐。座位安排上,长桌远端、面对宴厅正门的位子,是主龙的位置,自是雪叶岩坐了。紧挨着雪叶岩左手的位置,是主客席位,因此宴是为安抚净心宗诸龙而设,故由净心宗宗主由钦那个鬓发微染银霜、气度端严、一派年高德劭模样的龙占据。青舆图候则被安排在雪叶岩右手边的次席客位。

霭京的座位是次席主位,通常都是要与主龙关系亲近的龙才能坐——比如夏维雅王大排酒宴的话,类似的位置就只会安排某一位已独立的王子,又或青舆图候这类关系的龙来坐。

在雪叶岩这等美龙的酒席上坐到这个位置,可说是最令龙艳羡的事了。不过,由于这位置的特殊性,多数平民的酒宴上,它都是空置的。毕竟龙性多情,这种明显在亲近者中又再分出亲疏的做法,并不很受青睐。贵族则多半会安排已独立的被监护者在这位置。波赛冬还未独立,本来这位子也该空出来才对,现在雪叶岩安排了霭京,自然意味着他与这金发龙关系不凡。

从打入座开席,与宴诸龙都在落足眼力打量这第一次见的金发龙。雪叶岩介绍之时,轻描淡写地说是“伊甸园霭京先生”。象青舆图候这类听说过“伊甸园‘翼龙’霭京”的龙,不免被吓一跳,暗自猜疑是怎么一回事。其他不知情的龙,就不由胡思乱想,伊甸园的风水是否有什么古怪,怎么从这园里出来的龙,都能令一向拒龙千里的雪叶岩阁下心动情迷。

霭京坐在席上,表面循规导矩地遵照夏维雅礼仪动作,心中百味杂陈。本以为雪叶岩只是以小龙的姿色来迷惑自己的判断、又以查封伊甸园相威胁,软硬兼施地迫自己皈依邪教。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雪叶岩手段的过分程度。

在他公开表明皈依净心宗之前,先就把他安排在宴席中这样一个位置,他若还坚持创神教的信仰,雪叶岩自己也脱不出干系。在别国也还算了,在始终以创神教为“邪教”的夏维雅,以夏维雅王位继承者之一的身份,这绝对是可以令他身败名裂的举动。

“早听说夏维雅的雪叶岩性情怪僻,我看根本就是疯子!这么胡来兼莫名其妙……真以为我会就此屈服吗?”霭京紧抿着嘴唇,用刀叉把送上来的前菜切割得七零八落,心中恨恨地想。最为泄气的却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会为此屈服的。

就在这种怪异气氛下,雪叶岩三言两语摆平了特战军失礼闯入净心宗聚会一事。到仆役们上前撤下前菜——由于大家都在心中乱想,霭京盘子里的蔬菜故然没什么减少,其他龙也都只动了不多几口,就放下刀叉——时,雪叶岩出言挑明自己心目中,此宴的真正目的。

“由钦大人好象不很喜欢今天的菜?不会是还为那日的事生气吧?”雪叶岩以他优雅的淡然微笑面对由钦,明知故问。

由钦这样有修养的贵族当然不会被龙一问,就直言拜上说我只是奇怪你阁下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伊甸园的龙,一头雾水故而没心思吃东西。由钦回应道:“哪里!若是每次都能得雪叶岩阁下邀宴,我倒希望那样的事多发生几次呢。”说话间眼光掠过餐桌远端的金发龙,再向隔桌对坐的青舆图候微微而笑:“君上你说是不是?”

青舆图候何等挑眉通眼的剔透心肝,哪会看不出由钦的眼色真意。他自己也好奇得不得了,想要知道“翼龙”到底是不是翼龙。不是的话,先前又为什么要装成是翼龙,现在又为什么主动揭开真相。当下笑吟吟地接口:“那是当然。那件小事根本没必要再提了。不过,我说雪叶岩阁下,你刚才对霭京先生的介绍,是否太简单了点儿?我仿佛还记得,萌祭那天见过亚当先生身边的一个翼龙,也是叫霭京的呢。是同名的吗?”

雪叶岩道:“霭京不是翼龙。之前打扮成那个样子,是为了以翼龙的面具掩饰身份。现在屠杀伎团的凶徒落网,就没这必要了。”

“咦?那些凶徒和霭京先生有什么关系吗?”青舆图候没料到有这样直接坦白的回答,更为雪叶岩言语的内容而惊讶,脱口而出道。由钦等龙更是一阵糊涂,想不到霭京还曾“冒充”过翼龙。

雪叶岩道:“那群凶犯其实是邪教创神教的信徒,此次潜入雅达克,就是为了追杀他们心目中的‘叛徒’霭京——霭京以前是邪教风行使,脱离后为了躲避邪教追杀,曾混在伎团中,不料还是被他们踩到踪迹。那些邪教徒才会做下如此血案。”

“咦?”、“啊!”、“竟有此事?”席间一片惊讶之声,所有龙的目光都集中在长桌另一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的金发美龙身上。

         ※       ※       ※

注:神创清蓝,爰有龙焉。神灵涤沐,龙智乃开。汝当聚以记念之。——《蒙爱者》默著
据说神创造清蓝之境并其中龙族在内的一切生命后。大地上生机勃勃,万物萌生。神看到这种欣欣向荣的情景,担忧万物只顾生长、没有节制,过于繁盛而太早耗尽清蓝之境的资源。于是神以灵浇灌大地,籍此将智慧赐给龙族,使龙管理万物——龙由此懂得修练,知道采掘耕种、畜牧渔猎。这一天就被龙订为浴灵节。

浴灵节定在每年春草初萌后的第四十天。通常是夏维雅的萌祭之后十天左右,具体的算法十分复杂,只有少数精研历法的龙才能计算得出。

《蒙爱者》一书,是由创神教的伟大先知默,净心宗遵崇的先驱圣者于八百年前所著。本是一本教导初入创神教的龙关于神的知识、创神教基本信仰的书。夏维雅封禁创神教之后,书当然就被禁了。不过默派以其一惯作风,将书中“创世神”的提法改掉,著者默“创神教先知”的头衔也改成“净心宗先驱圣者”后,照样印出来到处派发,当成本宗启迪后进的开蒙读物。夏维雅王也不理睬。



第七十三章 不耻下问


清晨,亚当很早起床。洗漱整衣,到厨房胡乱抓了些吃的填肚子之后,就跑去自己房间隔邻、梅菲斯特和霭京共住的房间探头探脑。

这处房舍是店铺格局,与住宅房最大的不同就是用做店堂的前院比用于居住的后宅面积宽敞得多。前院正厅偏厅、两侧厢房加起来十几间屋,后院除开厨房浴室,正房厢房加在一起也只有三间。最大最好的一间做了亚当的卧室,最小的一间住了两个瓴蛾,剩下一间给梅菲斯特。霭京来后,被安排与大天使同居。这安排在龙看来固然暧昧之至,霭京因为对“创世神使”的倾心敬慕,倒也没有提出异议。梅菲斯特是完全不在乎,也从来没有过丝毫要与美丽的创神教徒如何如何的意思——其实每晚大天使也只是静坐冥想,那一张宽大的石床,躺都没有躺过一次——更加在霭京心中坐实了“圣洁”的印象。

却说这天清晨,亚当在大天使房外窥看,房中静坐的梅菲斯特自然立即就知道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人那纯黑的眼眸。亚当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梅菲斯特嫣然:“昨夜霭京没有回来。”亚当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没有应声,脸上的神情难描难画。大天使岔开话题,问:“今天要去哪里玩儿?郁泽河谷吗?”

亚当愣了半晌,支支唔唔地应:“这个……那个……刚开业不久,我整天跑出去玩不好吧!也该顾一下生意……”

梅菲斯特挑了挑眉毛,没有出声。若不是大天使的绝对理智,听见亚当这家伙主动提出要“顾生意”,怕不要怀疑自己幻听。亚当那种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心虚,一句话说到后半渐渐消声,摸摸脑袋转身溜走。

梅菲斯特目送着人的背影,既觉得这是个极有趣好玩值得研究的变化,又不免担忧亚当就此感觉不快乐,没法向父神交待。不过这事他至今也还没有完全弄得明白,再担忧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听其自然——还是保持关注,并籍机研究一下所谓“感情”这种东西吧。

亚当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没心情出去玩,也曾很认真地思考过,却是一片茫无头绪。自大天使面前溜开,亚当无处可去,就出来前院。到库房把库存点过一遍,又去帐房翻了翻两天来的记帐,一笔一笔记得比当初梅菲斯特管理下彩虹郡伊甸园的帐都来得清楚有条理。

(因为对于梅菲斯特来说,文书帐目根本可有可无,反正以大天使的记忆力,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但在亚当这没有那种巨细糜遗的恐怖本领的人看来,当然就觉得不清不楚。若不是亚当还没学会龙的多疑好利,说不定还要以为大天使做假帐、中饱私囊。)

亚当看帐的时候,两个伙计和瓴蛾们陆续起来,用过早餐,洒扫庭院,预备开门营业。看到接连两天不见踪影的老板出现在帐房,更都以较前两日加倍卖力的态度工作,以博取老板的欢心。

卯末辰初,园里一切就绪,伙计艾里出街卸门板开大门,一回身,就见一个金发美眸、贵族骑士装扮的龙从街角转过来。艾里眼里才刚闪现见到美龙的亮光,这龙已经走过身边,微一点头,直接迈进大门。

艾里一呆。碍于对方的美丽相貌和高雅服饰,阻拦问讯的话是说不出,心里却在奇怪怎么会有贵族一大早来买酒,还表现得跟自己很熟的样子。却只见这龙不去店堂,而是走向帐房。透过敞开的房门,帐房内正在查帐的老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说一句:“霭京你回来啦!”可怜的伙计当即石化。

被老板以‘翼龙’掌柜的名字相称的美龙默然片刻,应一声:“亚当先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艾里是完全糊涂了。闻声自店堂里出来的莱文,也是一脸惊讶。

招呼之后,是好一阵沉默。两个龙(人)都只觉得无话可说。霭京和亚当四目相对,半晌,霭京取出一只叠蜡封的信笺递上。亚当无言接过。瓴泠从内院飞出来,打手势道:“霭京先生,梅菲斯特先生请你过去,有话要说。”

霭京点一点头,看亚当没有什么表示,跟瓴蛾往后院去了。

瓴泠轻轻地敲了敲门,屋内传出许可的声音,瓴蛾就让开一旁,让前创神教风行使、伊甸分园现任大掌柜、信仰虔诚的金发美龙进去。

房中,梅菲斯特抱膝而坐,看着进来的龙,不出声。霭京与梅菲斯特对视半晌,首先出言打破沉寂,问:“我该怎么办?”平淡的语声有点儿漫不经心,只有大天使犀利如刀的智慧,才能听出那平淡掩饰下的失落茫然。

至少,没有一进门就跪下来祈祷求神,也算是一种进步吧!梅菲斯特心想,嘴角微微上勾:“你答应雪叶岩的要求,皈依净心宗了?剩下的问题雪叶岩自会为你解决,还有什么怎么办。”

“我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以我的智慧,实在看不出有其他的选择。创世神既已离弃我……”金发龙轻叹,望向大天使的美目中,明显流露出“你这创世神使也不帮我”的怨怪,语意未尽而止。

不知温柔为何物的天使微微而笑,完全无视美龙嗔怨的眼波,爽快地招认罪责:“我从一开始就已声明,你的‘神’非是我的神,我更不是什么创世神使。我也绝对不会干涉任何龙的事务。不过,以龙的立场来说,得到雪叶岩的青睐岂不是很福气很荣幸的事吗?你没有必要抱怨吧!”

金发龙无言,过了一阵才想到反击的言语,道:“亚当先生怎么想?我回来时,见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这强大的翼龙、或曰“神使”,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关心在意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实在可称得冷酷无情。眼看着自己心灵挣扎,最终沦落到雪叶岩那魔鬼手里也不以为意,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只有亚当,才是他的弱点。霭京这样善良的龙,亚当对他又是有恩无怨,自然不会真的想利用这点来“报复”翼龙的袖手旁观,也只是在言语上气一气对方罢了。

绝美的翼龙修眉微扬,凌厉的目芒一现即消,改以十分认真的神情,虚心求教道:“这种事我不是很懂。亚当好象真的不太高兴雪叶岩与你的事,这是为什么呢?”

霭京没想到这无奈之下说来出气的话,会引起如此出乎意料的反应。这心目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翼龙,竟以如此认真的态度,问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要说霭京本身也并不擅长此事,便是换一位真正的情场圣手来,恐怕也未见得解释得清,这让龙怎么回答呢?

         ※       ※       ※

伊甸分园总共就那么大地方,霭京昨晚外出,园中的瓴蛾伙计们自不会不知道,只是没谁在意。瓴蛾本就没资格过问龙(翼龙)的行动,龙也是十分注重私稳的族类,翼龙掌柜夜不归宿,两个伙计至多是在心里胡猜,绝不会多言打探。早上再看见老板亚当代替掌柜出现在帐房,更以为霭京早跟老板请过假,谁也没有多想。

直到翼龙掌柜忽然变成美龙骑士回来,与亚当对上面时古古怪怪的沉默,还带回一封明显贵族才会用的昂贵信笺所写的信。紧接着梅菲斯特先生就派瓴蛾把霭京叫去……凡此种种,令两个龙发现事情颇不简单。而且,看见梅菲斯特派出来叫霭京的瓴泠,艾里和莱文重又想起,昨天下午霭京就曾接待过雪叶岩府中来的信使,之后一下午大掌柜阁下失魂落魄,一等到关店出门去了。

这一切加在一起,表示什么?两个伙计的联想力无限扩展开去,立即心痒难挠,不约而同地假做扫地抹窗、收拾单据,在帐房内外逡巡不去,等着亚当看信时,好找机会偷瞥个一眼半眼——礼仪上越是要求尊重稳私,龙才越喜欢打探猜测,更何况还涉及到某知名龙。

可惜的是,霭京跟着瓴蛾往后院去了之后,亚当扔开手中的帐簿,将那蜡封的信笺在掌间颠来倒去,不知想些什么,偏偏就是不拆信,逗得两个伙计都恨不得上去给他抢过来。

亚当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他很想知道霭京和雪叶岩到底是什么一回事——这当然不是说他竟无知到想不出两个龙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怎么说也在清蓝之境混了快一年,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兀。习惯了雪叶岩给自己不同于其他龙的特别待遇,突然间发现那冰川龙以同样(或类似)的态度对待另一个既非自己,又非他的小龙的龙,不知怎地,就是觉着别扭。

看着手中信笺上挺秀熟悉的字体,亚当很想知道冰川龙到底会给自己写些什么,居然还托霭京带信回来。却又隐隐有一些不敢揭开答案的胆怯。亚当发了好一阵呆,直到有个开酒店的龙到来商谈一笔大订单。亚当告诉自己说先顾生意,将封缄着的信笺收进衣袋,起身与主顾龙招呼周旋。

那龙来自一个名叫“果香苑”的酒店——并不是思味斋那样极负盛名的老字号,便是与彩虹郡的清风居、希斯佳的佳期第一楼之流相比,也差着一个档次。果香苑的厉害在于它的规模。夏维雅王国境内,任何一个中等以上的城镇,必定有果香苑的分店,在雅达克的酒店正是其总店。

其实伊甸分园开张的头一天,果香苑就已派管事来买了五百瓶酒回去。只隔了一天就又来龙,来的龙名义上虽只是雅达克果香苑的负责龙,实际要谈的,可未必就只是一间店的生意。

来客并不清楚伊甸园内部的微妙,见到接待自己的不是上次接待手下管事的“翼龙”,只以为是伊甸分园对自家的重视,颇为沾沾自喜。亚当又不是什么精明会算计的主儿,谈起生意来,也不懂锱铢必较地争论,整个会谈的气氛都十分和谐美好,很顺利地谈妥每月数千瓶酒的长期订单。

送走果香苑的龙,亚当约略算过利润,心情大大好转。回到帐房坐下,从衣袋里摸出那封信来拆看——也想不到如果让霭京或者某个伙计来谈这笔生意,虽然不会如此顺利爽快,利润却至少还要再多上一成。

雪叶岩的信不长,平平淡淡的几句,除了简单交代了前一晚的宴会和霭京皈依净心宗一事外,就是“近来可好”、“我很好”、“波赛冬练功很勤勉”等等不痛痒的话,看得亚当稀里糊涂。

雪叶岩可不象是没事找事,特别写一封信过来讲些废话的无聊龙——还叫霭京带回来。正想不通时,伙计艾里进来说,青舆图候君到来拜访。亚当只好先将疑问放到一旁,嘴里吩咐有请,顺手将信纸一折,收在袖里,自己也起身迎到院子里。

亚当在院中迎上青舆图候,见礼寒暄后,将美丽的君上让入侧厅(正厅是店堂)待茶。两人(龙)分宾主落座。亚当的屁股还没坐稳椅子,青舆图候已笑吟吟地开口:“真是好运气,亚当先生竟然在家。本君听说你这两日游兴大发,与梅菲斯特先生各处游玩,还以为今天来未必能够见到。”

亚当这时也敏感起来,瘪一瘪嘴,道:“那你是来找霭京的喽?买酒那样的小事,总用不到君上大驾亲临的。”

青舆图候毕竟脸皮厚,竟是神色不变,笑道:“本君当然主要是来找亚当先生——所以才说我运气好啊!一来就碰到你在家。不过,由钦宗主知道我要来,也托我带几本净心宗的典籍给霭京先生,以便帮助他多了解智如。我们定了后天在我府中再办一次茶聚,一来补偿前天被打断的聚会,另外也正好向同信们宣布霭京先生皈依……亚当你要不要也来参加?”

亚当不感兴趣地道:“我既不信奉智如,又不懂茶,去了做什么。”

青舆图候侧着脸儿看向亚当,嘴唇皮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本来以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看到有龙捻酸吃醋,原是一定从旁要搧风点火,弄得小事化大,大事更大,这热闹才看得过瘾。不想今天挑拨的话到了舌尖,一眼瞥见亚当袖口里露出一点儿纸边儿,认出那颜色形式,是贵族们惯用暗花素笺——想是雪叶岩的信。

自从香醉忘忧经王赞誉,伊甸园和亚当的大小事宜倍受关注。以青舆图候的耳目,对亚当的交游便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掌握了十之八九,在雅达克,除了雪叶岩之外,再没哪位贵族够交情给亚当写信了。

这种图灵出品、带有暗花、精工手制的素白纸笺,很为一些斯文风雅的贵族所喜。不过,贵族间的交际往来,各种形式的柬、帖、函、笺之使用,有着很多的讲究。一般不是特别亲近的龙,不会使用这种没有家徽的信笺。那会被认为不礼貌。

而,雪叶岩昨晚与霭京一起,今天写信予亚当,也是很常见的做法。

通常来讲,成年龙的交往中并没有独占性和排外性,正常龙有多几个密友床伴平常得很。只要不是在别龙燕好情浓时跑去捣乱,大家都可相安无事。同一个龙的不同追求者间虽也决斗,却主要是为了巩固或提高自己在所爱者心目中的地位,而不是要将对手完全排斥。

一般来说,某龙有了新相好的次日,会给与自己关系亲密的龙们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无关紧要,只是以此表示其不会贪新忘旧的意思——当然若没有这一封信,那代表什么也就不用说了。

亚当袖子里藏着雪叶岩的信,就表明雪叶岩并不会因霭京而疏远亚当。青舆图候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越是不易动情的龙,一旦他心里有了某龙,就不会轻易改变。雪叶岩正是这种龙。只是这么一来,亚当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总不成他竟妄想将雪叶岩当成自己的禁脔。看他现在这老大不高兴的模样,青舆图候觉得不用别龙怎么挑拨,雪叶岩和亚当的前景已经十分堪忧了。

青舆图候心里是满想看热闹的。但他前两天才做出决定,要努力改善与雪叶岩的关系,尽量争取他的好感。这并不是为了美色(当然若有那方面的效果,他君上也是毫无意见),而是因为萌祭那日发现雪叶岩习有王家秘传功法,使他知道一直错估了雪叶岩在夏维雅王心中的份量。

现在看来,雪叶岩坐上未来夏维雅王座的机率,明显比青舆图候以前所想的要大得多。他与维希的交情再长远,也没有到生死与之的地步。既然发现此事,适当地向雪叶岩阁下示好,也是未雨筹谋、稍留后路的意思。

当然青舆图候要讨好雪叶岩的决定,只是藏在心里,更不会有什么太明显的行为,让维希听到消息,发现他存心脚踏两只船,弄得两头儿不讨好。从这个角度讲,眼前倒正是一个机会。维希并不认识亚当,不会相信会有这么“小气”的龙,雪叶岩却应该有所了解。如果能从中斡旋,使亚当对雪叶岩消气,只怕那位阁下多少也要承他一份情吧?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不去推波助澜,反而要想法化解这白痴得可爱的亚当的酸气,实在不是美丽的君上惯常会做的事。一时间,青舆图候竟也有些无从入手的感觉。

         ※       ※       ※

特战军副统领端坐在办公桌后,手肘支着桌沿,眼睛盯着面前的报告,心思却已飘移而去。

这天上午,雪叶岩到特战军总部,花了个把时辰把几份急件批示下去,再看桌上,除了些例行公事,就只有以及梁思交上来的、前两天抓到的那伙创神教待的审讯记录了。

申邑琛把这个件案子当成出头露脸,抢他雪叶岩风头的绝好契机,雪叶岩却只觉得无聊而且无谓。只是碍着特战军毕竟负有王都安全的重责,以及夏维雅王钦令他们“合作”的口谕,也不能公然放手不理。只好仍旧指派梁思参与其事。梁思大概是为了表明其并没有完全投到海银骑士团,倒还满认真地每天送报告回来。

雪叶岩拿过审讯记录翻了几页,觉得其中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从记录里看,那些龙全是宗教狂热份子,屠杀艺伎的理由,也只是“那么堕落肮脏的龙根本就不应该存在”。问他们为什么会到雅达克,倒是很爽快地说是追杀叛徒——就是这“叛徒”的说话,勾起雪叶岩的心事。

自幼及长,无论喜欢还是“讨厌”雪叶岩的龙,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雪叶岩天资极高。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这种词儿,仿佛就是专门形容他的。但是,雪叶岩的聪明,却在几件事上惨遭挫败,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最近的一年之内。

原本雪叶岩是很自信的一个龙,对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可理智决断。从小他就明白自己的卓越,再加上王族的身份,以及一些特别的往事,集合在一起,便造就了他的冷僻孤傲。雪叶岩第一次对自己产生疑惑是大半年前,自彩虹七殿的虹擂浴血胜出,走进红殿,面对波赛冬那小龙的时候。

当时他刚刚经历了此生最艰苦的一战,遍体伤痛、内息几近枯竭自不待言,那小龙在红殿中等了七八天、饿得头昏眼花,长长蓝发在海泉眼里弄得湿淋淋的,模样也实在狼狈得紧。当时雪叶岩心底就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好端端地跑去参加虹擂打生打死争一个小龙有些没来由。不过,接下来给小龙筑基时的美妙感受,以及小龙整理仪容后显露出的美丽,很快就将这一丝疑惑驱散。毕竟龙到了雪叶岩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有继承者了。而且小龙的美丽乖巧,更令他一切的辛苦得到报偿。

第二件令雪叶岩想不通的,是自己对于亚当那白痴难以想象的宽容——清风居之宴上,那个龙的表现简直比乡巴佬还乡巴佬,还胆大妄为地公然勾引波赛冬!那天晚上回去后,雪叶岩足足想了半个晚上,也没有想通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仅没有将他痛斥暴打,反而还答应他可以随时到清雪院拜访。再往后的发展更是离奇了,接到旨意离开彩虹郡去往色丝之时,他居然想到要把小龙托亚当照顾。

时至今日这疑惑还会时不时跳出来令雪叶岩头疼一下。无论如何他阁下也想不通,亚当那么个横看竖看没甚出奇,时不时做出令认识他的龙感觉丢脸的白痴行径的家伙,自己怎么就是不能板起脸来对他?就是没法象对待无数追求者那样拒之千里——甚至那家伙还根本没有真正“追求”过自己,自已就稀里糊涂地让他成了入幕之宾,还把波赛冬一起搭进去。

最近的一件令雪叶岩想不通的事,就是霭京一事。

要知道霭京虽然是美龙,终归一介平民,无论外貌气质、修为学养,比起各国上层贵族、彩虹七殿陪育出的精英来,至多也只能算是差距不大。真要说他比梅亚静、厄伦特之流强过多少,却是绝无此事。当年那些王族贵族们的疯狂追求雪叶岩都可置若罔闻,却不料偏偏在那一对琉璃眼眸中陷落。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要怪亚当。毕竟若不是亚当,雪叶岩怎也不可能和一个邪教徒转职的艺伎有任何的交集。若不是亚当,雪叶岩也早在知道霭京邪教徒身份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拿下大牢,哪还会理他肯不肯脱离邪教,是不是被追杀!当然,若不是亚当,雪叶岩也根本不会对上那对琉璃眼眸。

虽然有这么多“若不是”,雪叶岩倒也并不是后悔了与霭京相好。霭京固然并不比以前追求他的那些王族出色很多,却也并不太差。那一双魅惑却又单纯的眼睛,更是与众不同。更何况,也是霭京真正令他体验到什么是燕好之乐。

雪叶岩不后悔与霭京的关系,当然也就不会抱怨他邪教徒身份所带来的麻烦。对于他苦心安排霭京皈依净心宗,霭京那不情不愿的不领情态度,雪叶岩也可以理解。真正令雪叶岩感受到挫败感的,还是亚当。

思绪从前创神教徒又再绕回白痴之后,雪叶岩以手支额,轻叹了一声。就算可以暂时不去想“为什么喜欢亚当”这种问题,就算他对亚当的白痴行径宽容度再高,亚当现在这样子闹别扭,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先是为了个瓴蛾几天不与他说话,现在又因为前邪教徒而不高兴,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换了别一个龙,雪叶岩早不再理睬他了。可是亚当……想自己巴巴儿地送瓴蛾,借仆役给他;费心费力帮他处理与邪教徒交往之事,自身和名誉地位一齐都押进去的种种行径,雪叶岩都开始怀疑自己不是自己了。前世欠了他的吗?

侍卫走进来的动静惊醒了出神的雪叶岩。勉强收拢思绪,雪叶岩抬头,以眼睛发出询问。

“王上派龙来召阁下入宫觐见。”

听到这样的回答,雪叶岩微觉意外,各种推测立即涌上心头。不过,王上的***是没有还价余地的。雪叶岩自桌后站起,略一打量身上的制服没什么不妥,就跟着侍卫走出办公室。

         ※       ※       ※

听到瓴蛾通报雪叶岩的到来,夏维雅王走到偏殿的窗边,从半敞着的窗看出去,就见到跟着他派去召龙的翼龙走进来的雪叶岩——绝丽的脸惯常地无表情,一手扶剑,一手在身侧自然摆动走来的步态,看来悠闲随意。夏维雅王唇角微翘,勾出一抹淡笑。

雪叶岩走进王所在的偏殿,一板一眼行礼如仪,说:“雪叶岩奉召觐见。王上万安。”夏维雅王微微笑着吩咐平身,自己坐回摆了茶点的桌旁,并叫雪叶岩也坐。雪叶岩听命在隔开一段距离的下首空椅上坐下,恭候王上说话。夏维雅王却也不出声,只是拿眼看他。

偏殿里的沉默持续了至少一盏茶时间。终于在雪叶岩感觉全身毛发都于王的目光下立正致敬的时候,夏维雅王开口了。

“听说,城外伎团血案是创神教徒所为,卿还和他们的什么风行使关系匪浅?”夏维雅王缓缓问道。

雪叶岩心里一松。王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没有那无言的目光给龙的压力来得大。何况,昨晚的宴会翼龙翔及青舆图候都在场,早知道瞒不过王,对这样的问题,雪叶岩早有准备。

定一定神,雪叶岩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将霭京的身份,如何被狙杀,亚当怎么接他到伊甸园养伤诸事一一说来。

亚当再糊涂,也知道霭京创神教徒的身份在夏维雅见不得光,故而一直含糊其辞。虽然最后还是说漏了嘴被雪叶岩知道,但是紧接着就发生了雪叶岩失手杀死瓴蛾、以及雪叶岩与霭京发生关系两件事,亚当闹起别扭,就没有再与雪叶岩详细谈过。雪叶岩对这些事的了解主要来自霭京。

由于落到雷诺龙手中那一段太过不堪回首,霭京跟雪叶岩说起时,也是含含糊糊。雪叶岩又不是喜欢追根问底,打探别龙事务的龙。纵然与霭京的关系已非寻常,见他不肯说清,也不多事追问,故雪叶岩也不十分清楚魔法和雷诺龙在此事中的关系。

这种事不清楚就不能乱说,雷诺龙的介入只会使事件复杂。而魔法若引起王上的关注,亚当就很麻烦。所以这时雪叶岩只说霭京与梅菲斯特在彩虹郡相识,后叛出创神教,被一路追杀,假冒艺伎来到雅达克,终被发现行踪。至于霭京叛出创神教的具体原因,就不提起,而且有意无意地淡化亚当的存在——这样一来,在不知情的龙听来,霭京根本就是为梅菲斯特那绝美翼龙而叛教的。

雪叶岩并非有意要误导别龙,说的时候,一开始也没意识到这点,直到意外瞥见倾听中的夏维雅王颇堪玩味的眼神。雪叶岩忽然有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果然,雪叶岩的禀报完毕,夏维雅王默然片晌,笑吟吟地说出一句:“那翼龙好大的魅力,自少被邪教洗脑的龙都无法抗拒!雪叶岩卿你见过那翼龙的真面目吧?真的很美丽?”

大天使的美貌,无论是什么龙、在任何情况下也是不可能否认的。因此,回答的话完全不受控制地逸出双唇:“是。梅菲斯特先生确实风华绝世。”

话一出口,雪叶岩就知道不好,却是覆水难收。夏维雅王偏头吩咐一旁侍立的老瓴蛾道:“传旨叫那翼龙进宫来,就说朕要见他。”同时比出手语。老瓴蛾应命而去,连带厅中另外几个侍候的仆役瓴蛾,也一齐退出殿外。只留下雪叶岩与他的前监护者在偏殿独对。

         ※       ※       ※

夏维雅王的旨意送达伊甸分园,差不多是午牌时分。

其时,霭京成功地以自己的一知半解、欲说还休(因为不好意思),令梅菲斯特品尝到一头雾水的滋味后,出来前面重新肩负起掌柜的职责。美丽的青舆图候君则以自己的如簧巧舌,哄得亚当把他请入后院传道解惑,并且拿出伊甸园的好酒招待以做回报。聪明智慧可比超级电脑的大天使,则正处于接收了太多混乱模糊、完全没有逻辑性的资料后的迟滞之中。

伊甸园只是家商号,梅菲斯特也只是“平民”身份的亚当的随从,派来传旨的便不是派去召雪叶岩的翼龙,而只是王宫里的一个普通瓴蛾,但是当然也没有龙敢于怠慢。得知王宫来客身份的伙计艾里,瓴蛾也不及叫,自己连滚带爬地奔去后院,直扑梅菲斯特的房门,一边大叫:“梅菲斯特先生!梅菲斯特先生!王上派龙来召你进宫。”

余音未落,正、侧两个房间的门一齐打开,亚当、青舆图候、梅菲斯特各自在不同的房门后出现。

“召我吗?”大天使清明的语声与常无异,心中却是大松一口气。霭京走后,他一直在思考所谓的“感情”,具体想了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有些模糊。这令梅菲斯特大为警惕。若非艾里这么惊天动地地闯进来,梅菲斯特很怀疑自己会就此神智迷糊下去。看来这种逻辑混乱的东西,实在不是以理智见强的天使所应该涉足的领域。

青舆图候站在亚当房间门口,略微靠后一点儿的位置。自他所站的角度,看不到出声的梅菲斯特,只能看见那伙计一脸与有荣焉的惊羡,自然没什么好看。翼龙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显然没把王上召见当成一回事,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意思。

对夏维雅王的召旨,青舆图候并不意外。王上对伊甸园主仆的兴趣他自然清楚。被召者的冷静也在意料之中。那翼龙来历不明,实力却极强大,气质更是高华,原就不会如一个普通伙计那么大惊小怪。故此美丽的君上目光往院子里一掠,就又绕回到略前一步,一手抓着一边门框的亚当脸上。

亚当的表情令青舆图候不解。那是惊奇和有趣混杂的神情,虽然很明显,青舆图候却仍不免怀疑自己看错——至少也是想错。但是接下来从亚当口里发出的声音,却表明他的判断正确。

亚当兴味盎然地说道:“夏维雅王召你耶!梅菲斯特,我说对了吧,又一个国王被你迷住了喔!”

梅菲斯特正迈步走出房间,闻言自不免赏赐给亚当一个白眼,并不理他,微微垂头把拿手中的面具戴上。亚当跑到梅菲斯特身侧,歪着头笑嘻嘻:“哎呀,现在你还不信我!戴面具根本一点儿必要都没有嘛!王已经……”

梅菲斯特根本当他不存在,戴好面具,抬头与仍站在房门以内的青舆图候四目相接,微微点头以示招呼,道:“君上不急着走吧?我进宫这段时间,就麻烦你陪一陪亚当了。”

青舆图候客气地欠身。亚当在旁不服气地嚷:“什么嘛!一叫你就去,问都不问我一声,真当我是小孩呀?还用人陪?刚才你不也是把我一个人丢开,坐在自己屋里发呆?”——这话无论是青舆图候还是旁边的艾里听在耳里,都只觉得他真真正正是一个小孩。夏维雅王的召旨,难道还可以随他高兴去还是不去?

梅菲斯特淡淡而笑,不理‘主君’的气愤,抬手拨一拨亚当垂在额前的一络棕发,道:“好了,我会尽快回来了。萌祭期间关闭的雅达克夜市今天重开,晚上我陪你去逛。”

亚当大喜,道:“你说的喔,不许赖皮。”

目送梅菲斯特走出后院,看着沉浸在晚上的活动中满心欢喜的亚当,青舆图候如坠雾里。亚当既然认为王召见翼龙是“被迷住”,怎么还这么高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翼龙都不比雪叶岩差,跟在亚当身边又久,亚当在雪叶岩身上表现出那么强的独占性,却不料对梅菲斯特这样毫不在意,只因为后者是翼龙吗?青舆图候再是聪明,在他那龙的头脑里,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亚当和大天使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       ※       ※

王宫遥遥在望,瓴蛾降低高度,开始降落。梅菲斯特跟着收拢羽翼,在众多王宫守卫、翼龙,甚至远处街道上来来往往,被他吸引而驻足的平民龙的目光下,优雅地落在王宫巍峨的大门之前。

夏维雅王传旨召他一事,王宫的守卫们早得了通知,这时并不阻拦。一个王宫守卫跑向宫中先一步禀报,梅菲斯特仍旧由瓴蛾带着进宫。

经过的宫室建筑、庭院布置,渐渐自高大威严向精巧雅致转换,一路走来,碰上的守卫侍役们,无不恭恭敬敬地让路,却又不住地偷眼打量翼龙。梅菲斯特神念略动,已知道此去正是内宫方向,还是王的寝殿所在,那些龙的想法,也都轻易了解。

碰上这种事,梅菲斯特虽不似一般龙的或惊惶或欢喜,却也不免有些许困惑。难道真让亚当说中,夏维雅王找他是为了那种事?龙的这种习性,还真是麻烦啊!

思量间目的地已至,梅菲斯特也轻易感应到与王同在殿中的雪叶岩的气息。殿外侍立的守卫扬声通传,殿内传出夏维雅王温雅中带着威严的语声:“你总算来了!进来吧。今天朕找你,是为了……”



第七十四章 传承大计


走进偏殿的翼龙,与上次见时一样,穿着夏维雅式的翼龙礼服,面具却不是上次那张。微泛着柔润光泽的银面具上眉目宛然,目孔的黑色晶片被薄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透明水晶取代,使王可以直接看到那双蓝灰色的眼瞳。

四目相接也只刹那,却令夏维雅王心中蓦然涌起顶礼膜拜的冲动。未完的言语消散在空气之中,夏维雅王脸容仍维持着端严镇定,目中无可抑制地透出愕然与惊诧。

“梅菲斯特见过王上。”翼龙平淡地禀称,遵循礼仪的要求,恭恭敬敬地垂下视钱,以毫无谬误的动作,行了一个翼龙武士觐见上位者的礼节。

夏维雅王忽然感受到久违的失措。

梅菲斯特默数到三,将刻意释放出的强大灵觉重又收敛。对面端坐的王者下意识地轻吁一口气。沉默持续着,气氛却渐渐恢复正常。

“近日朕听到一些传言,有关伊甸园雅达克分园新任的掌柜先生的,朕想要了解一下。”夏维雅王右肘搭着桌沿,手指漫不经意地转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沉吟着说道,“那位先生是叫做霭京?曾经扮做翼龙的吗?”

“是的。”

回答明确直白、却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夏维雅王有些不快。这种态度本来没什么不妥,只是拿来面对夏维雅的王者,就不免显得轻慢。王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面前站立的翼龙,轻描淡写地抛出问题:“那位先生据说相当出色,雪叶岩都动心了呢。你们的关系很好?”

这种问题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以夏维雅“礼仪之邦”王者的身份来说,就稍稍有些失礼。“既然你不把我这国王看在眼里,就不要怪我有失身份!”夏维雅王心中闪过此念,一时却没有意识到此念本身就有些赌气意味,无论从身份、年纪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他通常会有的想法。

梅菲斯特的反应仍是那么平淡直白。仿佛在说别龙的事般,大天使道:“霭京虽也算不错,也不可能与雪叶岩阁下相比。至于我们之间……霭京曾求我教他魔法,再就是现在与我同住一个房间,此外也没有别的关系了。”

“呃…咳!”夏维雅王差一点从座椅上摔下来。没有别的关系?传授武功、又同居一室,到这个地步的龙,还要有什么别的关系?这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听说亚当那个龙就是讲话没遮没拦,什么隐晦私密的事都能脸不改色地说出口,夏维雅王一直将信将疑,现在见识过翼龙的态度,才不得不信。

夏维雅王定一定神,看着翼龙脸上精致润泽的面具,好半晌不出声。良久,王眼瞳里浮起意味深长之色,缓缓说道:“原来梅菲斯特先生对雪叶岩评价也满高的。雪叶岩也说你‘风华绝世’,你们还真是……”

王故意只讲了一半就住口,眼光闪动,瞟向旁边坐的雪叶岩。不出所料,他三个继承者中性子最高傲别扭的那位,秀丽的脸上虽仍只有无表情的冷漠,但只看那握在诘绿剑柄的手上凸起的骨节,以及本应温和的棕色眼眸里透出丝丝寒气,任何有脑子的龙就都知道,此刻的雪叶岩阁下,已在随时爆发的边缘。

差不多了,就是现在!夏维雅王心中暗念。仿佛是回应他的祝祷,瓴蛾用来通报消息的能量波自殿外传入。

夏维雅王拂袖而起,道:“这些蠢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来打扰朕与两位卿家的谈话!”迈步向殿外走,不忘加上一句:“两卿且坐,朕很快就回来。朕真正要问梅菲斯特先生的事,还没来得及谈到呢。”

         ※       ※       ※

目送王的背影消失在殿门,雪叶岩轻吁口气,慢慢放松握着诘绿、用力用到发僵的手指。

真是丢脸!王多半已经开始老糊涂了,竟然在梅菲斯特面前,做出那么失身份的言语表现,还差一点儿连上次在秘室书房里谈及的无耻话题都扯出来——那种事若真被翼龙知道,不说王怎么样,雪叶岩是绝对没脸再活下去了。幸好是那看管书房秘室的老瓴蛾传信找王,若是别的事,王还不一定会立即就去。

不过,刚才松过一口气,想及现状,雪叶岩的心忽然剧跳起来。王派瓴蛾去招梅菲斯特进宫的时候,这间偏殿里所有的侍役仆从就都被打发出去了。先是只有雪叶岩和王单独相对——好在当时王好象有心事,没象上次那样,与他谈什么尴尬话题——梅菲斯特来后,就变成三个龙,现在王走了……

雪叶岩虽然不是那种视情场如战场般悠游自如的风流龙,至今也没想清楚自己对亚当的感情来源和性质,就连与霭京所发生的一切,目前也只有不论对错地先把帐记在亚当头上。但是,有一点雪叶岩绝对非常清楚,就是对于梅菲斯特这绝美翼龙,他可是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了浓厚兴趣。真正说来,梅菲斯特才是令他心动的龙。若不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与翼龙接触,雪叶岩都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在殿里!

雪叶岩斜目瞟向进殿后就站在那里没有移动过位置的翼龙,明白了夏维雅王的用意——要坐上夏维雅的王座,一个很重要的条件是翼龙团的效忠。一般龙都以为,只要登上王座,自然就会得到翼龙团的忠心,然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若不是上次书房里的密谈,夏维雅王亲口说出来,雪叶岩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别国和某些大家族的翼龙,忠于属国和家族的原因,雪叶岩并不知道。但,夏维雅翼龙团忠于王室的条件,就是确保翼龙族群的延续和发展。

龙与瓴蛾血缘所占的比例,对翼龙的素质影响极大,而血缘太过复杂时,又会引发变异。因此,翼龙和翼龙虽也可以诞育后代,但若全是翼龙结合,用不了几代,生下来的后代就会虚弱得不成样子,甚至生出不知甚么怪物来。要避免这情况发生,就必需随时引入纯粹龙或瓴蛾的血脉。

瓴蛾还好说,随处可以买到。实在不行,一些荒野山泽中也总有野生瓴蛾可抓。龙就比较困难。虽然说除了极少数龙族强者之外,翼龙要象对待瓴蛾那样抓龙来用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龙的智慧不是瓴蛾可比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感情、尊严之类莫名其妙的讲究纷纷冒出来。翼龙若真用强制手段抓龙去配种,龙不肯合作,成胎机率太底,也还罢了,要是碰到记仇心重、不怎么看得开的龙,逃跑报复起来,那阴谋诡计也是防不胜防。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翼龙形象比较差。若翼龙都长的跟梅菲斯特似的,龙就会巴不得给翼龙抓去配种了。)

后来不知是哪个聪明翼龙(龙?)想出的主意,又是怎么牵的线搭的桥,反正这一个翼龙族群就与夏维雅这个国家尚未存在时的某个“夏维雅王族”达成协议,以这样的条件共生下来,直至如今。夏维雅王族甚至还为此发展出一套特殊修练功法来。

据说,翼龙团团长并不是夏维雅翼龙族群中权力最大的。惊云阁那几个专门负责年轻一代翼龙教育和培训的老家伙,才是夏维雅翼龙的真正灵魂。只有得到那些老家伙的认可,才算是真正掌握住翼龙团。而强大、高素质的新一代翼龙的诞生,则是唯一能打动那些老家伙的事。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夏维雅王就必需亲自与翼龙或瓴蛾发生关系,生出小翼龙来。也可以利用种种手段拉其他非王族的龙下水,只要足够强大,能确保后代素质,通常翼龙是不在乎王族不王族的。但是那样做就必需注意不可被当事龙发觉王族与翼龙团之间的秘密协议。

此外,也还要注意每一代诞生的资优翼龙数目。翼龙团势力减弱,自然对王国不利,但翼龙团太过发展壮大,对王族也没好处。虽说翼龙的繁衍限制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把龙抛开,但若真的沦于弱势,完全成为翼龙的繁衍工具,这王座、这权柄财富,要来也就没趣了。

一般来说,历代夏维雅王或多或少都会与某个强大翼龙建立亲密关系。协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讲,感情也是一种控制和羁畔——而且,翼龙也不都是丑得无以复加。

到这一代,夏维雅王因种种原因,早早看中雪叶岩这绝顶美丽的继承者承继王位,甚至七早八早就把那套关键功法的密笈给了他。谁想这美龙心理有问题,敏感得过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甘犯贵族的大忌——“离家出走”。虽然最终还是自己回来了,性情却是大变,无论是夏维雅王这监护者,还是大票出身高贵、品貌俱佳的龙族俊彦追求者,一概拒之千里,更不要说翼龙、瓴蛾,完全沾不上边儿。

两百多年下来,夏维雅王本已绝望。又因翼龙的平均寿命比龙短,近年来惊云阁方面要求补充新血的压力大增,让夏维雅王不得不考虑另选继承者,甚至使用特别手段(比如设计某些非王族的龙)却在此时出现转机。不仅雪叶岩的孤癖性情有所好转,还有伊甸园的美形翼龙出现!

于是,夏维雅王先透露出王族与翼龙的真正关系,再赐他瓴蛾。没有效果后,又籍机试探雪叶岩对伊甸园美貌翼龙的态度,然后设下陷阱,就不信他还不上勾!

至于那个美丽得不同寻常的翼龙的想法……夏维雅王对自家雪叶岩阁下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一个普通平民美龙霭京都能被那翼龙接受,雪叶岩怎也不会叫个邪教徒给比下去是不是?只要给他们机会……

         ※       ※       ※

夏维雅王离去这么半天(其实也只稍稍多喘几口气的功夫),梅菲斯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静。雪叶岩终于抗不住跳得变本加厉起来的心脏,再次试探地将目光投过去,不想翼龙恰好也抬起眼来。一时间四目相对。

雪叶岩吓一大跳,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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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00 am

雪叶岩吓一大跳,本能地就欲躲开目光。不过他修为深厚,性子又傲,终究不甘过于“示弱”,略一闪缩后,还是勇敢地与那双苍蓝色眼眸对视。

纵然隔着面具,雪叶岩也仿佛看见对方那美丽的唇边漾起笑纹,明净的目光直仿佛可将一切看通看透。雪叶岩脑中“轰”地一声,忽地记起那什么魔法,是有着可以看穿别龙思想之功能。翼龙会不会连他刚才所想的事全都“看”了过去?

此念一兴,雪叶岩再不能与梅菲斯特对看,微微垂低了视线,似乎是要看看地板会不会裂开,把自己连龙带椅一起吞进去。

正如雪叶岩所想,梅菲斯特确实将籍故离开的夏维雅王、以及面前这美龙的打算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时心里正自难得地兴奋着。

原来夏维雅王根本就是看好雪叶岩继承王位的,唯一的条件只是要他生几个翼龙出来。雪叶岩关于自己在夺权斗争中处于弱势的判断,是大大地错了。冰川龙距离成功登上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且迈出这一步的关键根本就在他一念之间。

这样一来,亚当原本替雪叶岩的担心就无必要,他会感到高兴吧?不知他了解了情况之后,能不能够明白,事情至此已没有他帮忙的余地?他完全可以立即放下一切,动身上路去千剑之池了。

倒是之前雪叶岩判断错误,亚当为了帮他,把伊甸园的声势弄得那么大,力图赢得夏维雅王的好感。为了配合亚当,自己的表现也一直很扎眼。再加上不想让夏维雅王有机会滋生对己的非份之想,刚才进殿时特别增强了外放的灵觉神念。虽然成功地将夏维雅王对自己的妄念扼杀在萌生之前,却也更增加了他想要将自己这“强大翼龙”的血脉添加到夏维雅翼龙族群中去的决心,只是把另一方换成雪叶岩罢了。

对于夏维雅王来说,靠自己这个“翼龙”的美丽容貌吸引,改变冰川龙对翼龙瓴蛾的抗拒心理,既可以满足翼龙族群繁衍的意愿,扫平策立雪叶岩为王位继承者的唯一障碍;又可以籍此得到自己这“翼龙”的优良基因、以及魔法的神奇“武功”,真是怎么算都合算的双赢良策。相比之下,放弃与美丽翼龙亲近对夏维雅王这等年纪的老龙来说,倒也并不是十分艰难的决定。何况以龙的作风,即使梅菲斯特与雪叶岩好上了,夏维雅王日后也不是不可以找机会横插一腿。

梅菲斯特连一弹指的功夫都用不到,就把一切想得清楚,一惯平静无波的天使之心,也涌动起兴奋的涟漪——当然不是高兴雪叶岩这样的美龙对己有“感觉”;也不是生气夏维雅王想把他当“种龙”生小翼龙,并籍此得到魔法的“不传之秘”。梅菲斯特兴奋得是,终于又有难题可以让他动脑筋了!

天使本就是父神的造物中,最为强大的生命,梅菲斯特更是天使中最高阶的三大天使之一,无论能力智慧,都是仅次于神的存在。父神所造的众多宇宙之中,能使大天使感到困难、无法解决的事,实在没有多少。这本来也没有问题。做为拥有几乎无限时间的高智慧能量体,天使们几万几亿年过下来,一直也都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直到父神造了个“人”出来。

那个除了灵力勉强过得去,无论智慧力量全都差得一塌糊涂的生命(以天使的标准而言),倍受父神的宠爱,以至于神去休息之前,还特别交待天使们陪伴照顾他,不可以让他不快乐。然而,或许正是因为人的灵力和其他方面的不平衡,让人保持快乐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工作。在这个新受造的生命身上,天使们第一次知道了“为难”的感受,随之而来的,则是每一次解决“难题”之后的快乐。

正因为此,虽然亚当的心思多变,凡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性情让天使们为了哄他而加倍忙碌、吃足了苦头,却是没有一个天使不喜欢人,不把他当成心肝儿宝贝的。而天使们最喜欢的,则是解决这个人时不时会提出来的,让他们不得不头疼的“难题”时的快乐。可是,天使毕竟太强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天使们哄人的经验的增加,亚当那千奇百怪的想法要求,天使们渐渐地都应付裕如起来,那解难题的乐趣,也就越来越少了。

这次陪亚当出来,初到清蓝之境那阵,亚当什么都不知道,确实给大天使增加了许多麻烦,但是若说真有多么困难,其实也是没有——至今只有亚当修习龙族武功、感觉不到内息一事,因为天使没有物质身体,稍稍动了动脑筋思考。其他的事情,梅菲斯特根本闭着眼睛就都解决掉。如果大天使也和亚当是一样的性子,早不知道一天要大叫多少遍“无聊”了。

所以说,眼看着亚当或高兴或生气,跟清蓝之境的大小美龙、贵族平民玩得高兴,梅菲斯特的日子其实满无聊的,唯一的消遣就是时不时研究研究碰到的龙的各式想法,这其中波赛冬、梅亚静、青舆图候、甚至卡特那些雷诺龙,也都还算有趣,雪叶岩更算是梅菲斯特最喜欢研究的一个。不过,龙的思想再怎么复杂,大天使也只是从旁了解一下,看看热闹,既不能干涉,也不想干涉——更何况再怎么让龙苦恼的事,以天使的能力来看,也没什么稀奇。

今天这件事就不同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雪叶岩那冰川龙显然是丝毫也不反对与大天使亲近(生小翼龙^_^)。如果雪叶岩开口——以冰川龙性情,要他主动开口提这种要求好象不太可能。不过也难说——要不要答应呢?而且,亚当会做何反应?

亚当对雪叶岩很是重视,对他的要求基本上从来不打回票。为了帮雪叶岩,亚当甚至主动去研究夏维雅朝中诸龙的关系地位。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亚当得知这是雪叶岩承继王位的唯一必要条件,他很有可能会自动把大天使送去那冰川龙的石床。

但是,看亚当对雪叶岩与霭京一事的反应,梅菲斯特又不免对这一结论有所怀疑。这种被称为“感情”的东西,实在复杂奇特。毫无疑问地,亚当对雪叶岩、对霭京、以及对大天使,都有着这所谓的“感情”——却又各自不同。亚当明显不怎么高兴雪叶岩和霭京的亲密,那他会愿意梅菲斯特和雪叶岩亲近吗?

就算亚当为了帮雪叶岩而同意大天使和冰川龙的事,问题也并没有完全解决。梅菲斯特虽然深信自己的能力,也并不在乎会被“主君”如此出卖——以大天使所了解的龙的观念来说,一般龙(翼龙)若被主君要求去做那种事,大概会很不高兴。不过,对象是雪叶岩这样的美龙,又会极大减低这“不高兴”的程度——却也自知没有本领和雪叶岩生出小翼龙来。

虽说天使是能量体,又足够强大,临时构造出物质身体不是不可能。他完全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自内而外彻底变成一只翼龙。不要说还有魔法幻像可以使用,便是真的要他剑及履及地去与龙燕好,只要事先借鉴一下别龙(翼龙)的情状反应,就绝不会露出破绽,不存在亚当会有的泄露身份的问题。但是,天使的能量虽然强大,天使的生命却是与能量完全分离的。也就是说,天使绝对不可能通过能量的聚散重组,生出一个小天使来。

龙的繁衍正是一个能量分散、混合、聚集和重组的过程。龙如果足够强,就可以分裂出类似卵的能量团。但是分裂出来的单一能量团不具备生命,换句话说,不能孵出幼龙来。只有一个以上龙的能量混合重组形成的能量团,才具有生命,才是卵。这个生命产生的过程,完全在大天使的知识之外。

而且,梅菲斯特十分清楚地知道,即使他了解了龙结卵全过程中的所有能量变化,也能模拟得一丝不差,真的弄出一个卵来,那个卵也照样不可能孵出任何东西——创造生命是神的领域。而繁衍后代,对于永生不灭的天使来说,亦是无法兼具的能力。

思想至此,梅菲斯特轻叹了一声,摇头自语般道:“一定要生育翼龙的话,倒还真是一个难题!”

雪叶岩视线落在脚前的地板,耳朵可是一直支着。一字不漏地将这话收进耳内,先是面上发热(真的被看穿了!),然后心下一冷——所谓“难题”,自是说梅菲斯特并不愿意……这翼龙的眼界可还真是高啊!

拂袖而起,雪叶岩一言不发,大步走出偏殿。

梅菲斯特被这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回过神来,微一转念,已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同时也察觉到殿外廊下、以及旁邻房舍中的惊诧骚动。忽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左侧邻房中的声息再轻,梅菲斯特也毫无困难地辨认出夏维雅王的嗓音。

夏维雅王并没有听到梅菲斯特的呢喃自语,更不知世上还有龙(翼龙)具有看穿别龙心念的异能。只说雪叶岩这孩子怎么这么别扭。明明与那翼龙相互有意,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懂得把握!

在夏维雅王想来,面对王子、公爵身份的雪叶岩,再出色的翼龙也会有几分顾忌。雪叶岩不主动一点儿,怎么可能成事!他这样“害羞”跑掉了,还要老头子出来收拾残局。

夏维雅王低低地吩咐了老瓴蛾两句话,赶回偏殿去,这时雪叶岩已毫不回顾地走出宫院。

装出迷惑的神情,夏维雅王明知故问:“雪叶岩卿,你……梅菲斯特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冰川龙,脾气还真是不小呢!夏维雅王偏偏看中他做继承者,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这与众不同的性情?大天使心中暗笑,看着雪叶岩前脚走出,夏维雅王后脚迈入的殿门,同样摆出惶恐的姿态,垂首道:“这个……呃……雪叶岩阁下一直没有说什么,这样忽然走掉……不知是否因为我方才有些走神的缘故?”

这话听在夏维雅王耳里,完全是别一种味道。王脸上浮现暧昧的微笑,道:“走神吗?对着雪叶岩这孩子时,走神很正常啊!他早该习惯才对吧。”

龙还真是……夏维雅王这样的年纪,也能说出这么为老不尊的话来!梅菲斯特心中暗叹,继续保持沉默,任由面前的龙按照习惯的模式、自由发挥其想象力。

不过,夏维雅王龙老成精,虽然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时也隐隐觉得面前翼龙的心思未必全如自己所想。另外,王者的身份也不得不顾及。再想帮雪叶岩和翼龙拉皮条,某些言语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略微沉吟之后,还是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以后再找适当时机,另行设法。当下微笑续道:“不过,雪叶岩对先生的看法大概比较特殊,反应也就奇怪点儿。你要不要先跟去与他解说一下?朕找你来,也不是什么急事,下次再谈无妨。”

梅菲斯特心中暗笑,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顺从道:“陛下既这样说,我就先告退了。哪时陛下有空,梅菲斯特再来听候吩咐。”

从王宫出来,梅菲斯特就在宫门外展翅腾空,略一盘旋,向西偏北的方向飞去。王宫门口轮值的特战军骑士和翼龙团的翼龙,眼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羽翼,目光交汇,各自无言。那可不是伊甸分园的所在,反倒与先一步出来的雪叶岩阁下去的方向一致呢。

事实上,小跑着驰过长街的银星背上的美龙身影再落到大天使眼中,也只是两分钟后的事。不过,梅菲斯特并没有降低速度,落下与特战军副统领打招呼的意思,反而略略升高数十米,羽翼无声地划开空气,投向王城另端的目的地。

         ※       ※       ※

昨晚自雪叶岩府的宴会回来,青舆图候第一件事就是交待俞骊详查那位霭京先生的一切。故此今天一大早俞骊就爬起来去安排此事。他的主君则照例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这才慢悠悠地起床,带着凌飞出门。

这位主君再回府时,已是将近下午茶时分,俞骊这能干的龙,已经安排过一切,交待厨房预备了茶点,舒舒服服坐下来享受美好的一天——偏偏主君就回来了,更有甚者,还把伊甸园的黑眸园主一并拐带了来。俞骊心里揣测着不知主君阁下又有了什么古怪想头,无可奈何地抛下茶点赶过去侍候。

青舆图候直接把亚当带往自己起居的院落,还在进门之前挥挥手示意俞骊和凌飞止步,眼神古怪地交待说:“我请亚当先生来鉴赏几样珍藏。给我预备些酒菜茶点,俞骊交待他们,不要来随便打扰。”

当时俞骊的下巴几乎掉下来砸到脚面,直以为自己在做梦。跟了青舆图候这么多年,俞骊一直觉得自家这位主君除了喜欢偶尔恶做剧捉弄龙之外,都还算得正常。怎么忽然间品味变得与雪叶岩阁下一样古怪了?

与宴会酒会那类交际应酬不同,龙若单独邀请某龙到自己家里做客,多多少少都算是种表示好感和“兴趣”的行为。自家主君可不是那么随便的龙!若是换过别一个品貌出众、身份不凡的贵族也还罢了,亚当……俞骊也承认亚当先生是个很有趣、且颇有本事的龙,但他那相貌实在太平凡了,哪里配得上美丽的主君!

忠诚的俞骊却不知道,他所受的惊吓,完全是亚当的糊涂和主君的恶质结合的效果。

之前在伊甸分园,青舆图候为了劝慰亚当,使他与雪叶岩“和好”。东拉西扯、旁敲侧击了半晌——这种纯粹别龙私事的话题,有修养的龙本来是绝对不能齿及的。青舆图候虽说脸皮比一般龙厚了些许,终归也是正经夏维雅贵族出身,和亚当也没什么特殊交情,很多话都不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毕竟不是亚当、梅菲斯特这种异类,可以全无顾忌,有什么说什么——总算哄得亚当高兴了点儿。后来梅菲斯特被召进宫,临走时请青舆图候于他不在时照顾亚当,又答应亚当晚上陪他逛夜市。大天使的承诺完全令亚当把最后一点不愉快丢在脑后。

梅菲斯特走后,两龙(人)回去继续喝酒,话题就转到了晚上的节目。亚当兴致勃勃地向青舆图候探询雅达克夜市的情况。

可怜青舆图候堂堂赫海领主、夏维雅王的宠臣,活到四百多岁,全过得是朝朝寒食、夜夜笙歌的奢华日子。夜市这等升斗小民买卖交易的自由市场,至多只在书本上看过,哪里应付得来亚当这问题宝宝劈头盖脸的提问?胡乱扯了几句后,觉得不是事儿,赶忙设法把话题转回自己熟悉的领域。

一般来说,夜市的交易除了些日用杂物、特色小吃之外,破旧家什、伪劣古董之类也占有相当份额。青舆图候为了转移话题方便,就谈起自己的“收藏品”来。他多年来王眷不衰,巴结的龙数不尽数,奇珍异宝不知收了多少。见得多了,便不曾专门研究过,也算是半个行家,不怕没得可说。

这一谈起来,亚当那好奇心性、又不懂客套的家伙,很快勾起兴趣,提出要看他的收藏。青舆图候初时也被亚当放肆无礼的要求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心怀不诡、想要占自己便宜。可是看着那双幽黑澄澈得深不见底的眼眸,又觉得没有办法不答应。

回到府里,第一眼先看见俞骊因他带亚当回来,变颜变色的样子,青舆图候君恶作剧的劣根性即刻发作,当下直接把亚当带去自己的房间,并做出“不要来随便打扰”的暧昧交待,根本就是存心逗这个贴身侍从。

而此时,青舆图候君的房间,捉弄忠诚家臣的恶劣主君手拈酒瓶,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亚当半跪半坐,把自己床头暗格中的“收藏品”在石床上一件件摊开一大片,满脸兴致的逐一“赏鉴”,脸上时红时白,神情怪异之极。

与雪叶岩的冷傲相比,青舆图候是平和易近得多了。但是,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他这个房间,除了俞骊之外,至今也只招待过维希等三、五腻友。象亚当这样,见面次数也可以扳着手指数清楚的龙,若不是为了逗俞骊,是绝不可能让他进到这个地方的。

青舆图候把亚当让进屋后,也想到这做法有点儿欠思量,微微地有些后悔,恐怕给亚当错会了意,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青舆图候倒也不是讨厌亚当,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与尚且不太摸底的龙太过亲近。幸好亚当这个家伙果然慒懂,一点儿异色也没有,只是叫着要看他的珍藏。

青舆图候并不想真的给亚当看到自己的收藏。财不露白这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而且,书画琴棋、品题赏鉴的知识,青舆图候虽然都不陌生,对于别龙所送的各样奇珍,也能正确判断各物的价值用途、对赠礼者做出适当的回报,但他并不是收藏家。青舆图候对于那些所谓的珍玩古物,除了它们的价值用途之外,全然没有任何的感情——更不会守财奴般收在自己寝室里每晚查点、抱着睡觉。

可是原本答应给亚当看宝贝的,为了捉弄俞骊将他带来自己房间,这时难道再说走错了,这里不是藏珍室,而是我的睡房?这还是不是他青舆图候自己的府邸!

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言语解说,再看亚当那么一脸傻傻呆呆“装天真”的样子,青舆图候又起了捉弄的念头,诡笑着打开床头的暗格。

这暗格里的东西,虽也颇有几样价值不菲,却还称不上什么收藏。那只是些外形小巧、好看好玩的东西,一些制作精美的小饰物,以及兼具艺术性和实用性的物品。美丽的君上高兴时会拿来当小礼物赠送给某个得他欢心的龙,又或兴致高昂之际用来取乐增添情趣的。

这种东西,不仅贵族,只要是龙都会或多或少有上几样,至少也会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关系若不到一定程度,是绝不会当着另一个龙取出把玩的。青舆图候本想着,暗格打开,亚当定会觉得尴尬,倒不知这不懂礼貌地吵着要看自己珍藏的家伙,要怎样解窘?就算日后传扬出去,自己至多被龙说是荒唐胡闹——现在这么说的又还少了?能看到这不知是真傻还是假痴的亚当的窘状,也算值回票价。

可惜,我们的君上多少高估的自己的脸皮厚度。

暗格打开,亚当呆呆地瞪大眼睛往里看,半天没有动静。一旁的青舆图候先就觉得脸皮发烫,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亚当反客为主地爬上他的石床,自己动手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取出,分门别类排开,一本正经地品评起来——什么这里镶宝石并不好看,那里花纹太繁复损伤美感,这种材料色泽古怪根本不适合做首饰——那个东西哪里象是首饰了?

青舆图候君但觉全身无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抓起一只酒瓶,大口啜饮以镇定心神。

外间里坐立不安的俞骊从房间这端走到那端,竖着耳朵探听内间里主君和亚当“赏鉴珍玩”的动静。忽然,感觉到什么地停步,然后向门口方向跳过去。而原本坐在角落里,胡思乱想“他的”天使被王召去宫里,现下不知正是怎样一番景况的翼龙也同时有了反应,比俞骊还快上一线地冲过来。俞骊只好临时调整方向,走到窗边探首向外面看。

庭院里空无一龙,俞骊稍微抬高视角,敏锐的眼睛很快就捕捉到天际的小小灰点儿。灰点儿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才眨几下眼的功夫,苍灰的羽翼、银白的发丝就都可以看清楚了。凌飞冲出房门,展翅迎了上去。

俞骊呆了一呆,也急步走出,脑子里已经在想,要怎么籍这个翼龙到来的机会,去“打扰”一下君上和亚当才好。从刚才隐约听到的一言半语,亚当好象已经用到某些特别用具,君上却一直毫无声息,实在是兆头大大地不好。

天空中,梅菲斯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让过满怀欣悦地“扑”上来的凌飞,羽翼收敛,仪态优雅、点尘不惊地落在下方院落,恰恰对上从房里走出来的俞骊。身后,被闪避开的凌飞跟着落地,多少有些垂头丧气。青舆图候府的护卫发现了飞来的翼龙,汇集而来,又在看到凌飞和俞骊后停步。

“我来找亚当。”银发翼龙平淡地申明。

俞骊点一点头,回答道:“君上和亚当先生在房中品茶(鬼才相信),吩咐了不得打扰。要我去通知亚当先生你来了吗?”

“不必了。我说好晚上要陪亚当出游,才会找过来,并没有其他事。如果他不想去了,也就算了。”大天使漫不在意地耸耸肩膀。

“呃?真的不用我去请问一下亚当先生吗?”俞骊满怀希翼地看着翼龙,很希望他能点头。

梅菲斯特有点儿奇怪地看一眼眼前的龙。他不是刚才说青舆图候吩咐不得打扰,怎么好象他很想去“打扰”的样子?这可不是夏维雅贵族家臣们应有的作风啊!亚当的气息平稳,心灵活波,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没必要将神念提升去查探青舆图候与他关在房里做些什么吧?龙不是挺讲究隐私的么?可是这个龙的态度又实在有点儿奇怪,或许……

大天使心里转着念头,平常封印起来的灵念将放未放之际,忽地感受到异常的震撼。



第七十五章 怪病奇谈


等了一会儿不见翼龙回答,俞骊暗暗吃惊,开始琢磨是不是拼着被君上责骂也先闯进房去。印象中梅菲斯特并不是没有决断的龙,要不要通知亚当他来了这种小事,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他居然会现出若有所思之色,未免太奇怪了。难道是他已猜到那关闭的房间中可能会发生的事,这才迟疑的吗?

正这样想时,房间里传出“咣”地一声。俞骊直跳起来,返身就往屋里冲。将将抵达房门,惊呼声也传入耳鼓,俞骊蓦地僵住。

明显带有痛楚意味的惊呼,居然是亚当:“啊!我的头……啊……噢!”

呼声尖锐激烈,显然发出声音的龙承受了突然而剧烈的痛苦。但这痛苦持续的时间十分有限,短短的一声,到最后一个音节时,就转为解脱的叹息。俞骊错愕万分,完全不知应该做何反应。难道他完全想错了?这大呼小叫的居然是亚当?而且,“我的头”这种叫法,未免也太匪夷所想了。

怔忡间,俞骊的目光转动,看见房门大敞着,再往里看,内间原本紧闭的门上居然破了一龙高的大洞,这才发现刚才还在院子里的银发翼龙已经不见踪影——难道是闯进去了?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与那翼龙就调换了角色!

小心地走到碎裂的门边,俞骊探头往里看。

房间中的情形与他的想象相差甚远。主君阁下衣履整齐、丝毫不苟,手里拎只酒瓶,站得远远的。亚当全身上下只脱了鞋子,半跪半坐在青舆图候的石床上,身周摊放着许多君上藏在床头暗格里的小东西,身体却靠在不知何时闯进屋的梅菲斯特怀里。

银发翼龙左臂环着亚当肩膊,右手抚在他额头,伸开的五指放射出柔和稳定的炽白光芒,将亚当整个头都笼罩在内。俞骊看不清亚当笼罩在光芒里的脸容神情,只从他的的肢体姿态判断他此际十分舒适放松。

从这情形看,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刚才那一声痛叫,倒象是亚当突然发了什么急病(头痛?)——不过,君上会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亚当看,又是为了什么?梅菲斯特手上的白光,是在替亚当治病吗?这翼龙居然还是医师?

暂时将脑中纷至踏来的疑虑摆在一旁,俞骊轻悄地走去自家主君身边,试探地轻呼了一声“君上”。青舆图候瞥他一眼,目中也全是疑惑茫然。出声的是梅菲斯特那翼龙。

梅菲斯特说:“真是对不起。不过我想亚当现在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再打扰府上。却不知能否借君上的车驾,送我们回伊甸分园?过两日亚当好些了,再来向君上请罪罢。”

青舆图候当然不可能不答应。俞骊出去吩咐了瓴蛾,盏茶功夫不到,一辆厢车直接驶到青舆图候君居处的院子,梅菲斯特抱亚当出来,上车,按在亚当额上的右手一直放出稳定的白光,把亚当的头完全罩住。

以青舆图候和俞骊的修为,不难发觉那白光其实是极强大的能量团,将亚当的头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两个龙虽然不懂亚当生的是什么怪病,要用这种方式治疗,却都再一次为银发翼龙的强大实力而震惊——那么强大的能量团,两个龙自问也勉强做得出,但是要说着话、抱一个龙上车,同时还维持能量的稳定平衡,就绝对不可能了。

         ※       ※       ※

今天轮到弗雅带队随侍雪叶岩。雪叶岩走出王宫大门时,细心的护卫首领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可是,看那平淡冷漠一如往常的俊颜,弗雅很明智地判定这非是多言打探的时候,当下只默默以手势招唤护卫们整队,自己亲自给主君送上银星的缰绳。

雪叶岩接缰认蹬,抬腿翻身,动作一如既往的漂亮完美,弗雅却从那双焦点模糊的眼眸看出,副统领阁下的心根本不在眼前。

一行龙离开王宫向西而去,到快公卿街的时候,当先而行的雪叶岩略微停顿——也不能说是停顿,行进的速度并没有真的改变,只有弗雅这等高明骑士训练有素的眼睛,才会发现雪叶岩轻轻拉住缰绳,却不等那本就极轻微的拉力对座下独角产生作用,就又放松,维持原来的速度方向前进。

到了公卿街路口处,雪叶岩又停下(这次是真的了),微一沉吟,向弗雅道:“今天好象也没太多事,我先回府。你带两个龙去军部,若有什么急务,叫他们送到府里来。”弗雅应是。于是分做两队。雪叶岩与多数护卫骑士左转向南,回自家府邸,弗雅带两个骑士右转往北,去特战军总部。

弗雅等三龙沿着公卿街北行,数百米过去,路左一座华丽巍峨的府第,恰好开了侧门,驶出一辆四匹独角拖驾的厢车。

骑士们循例靠向路右,避让车辆,一个骑士低喃道:“大好的天气,这位君上居然会坐车出门,真是……”弗雅以凌厉的一瞥令他住嘴,虽然自家心里也颇有同感。这种不冷不热的晴朗天气,除非是上了年纪或未独立的小龙,坐厢车外出确实是比较怪异。不过,青舆图候君的事,也不能全以常情判断。

车子出来,转上弗雅一行所来的方向。三个骑士默不作声地等车通过,心里各自转着自己的念头,忽然厢车紧闭的窗子一开,现出个银发戴面具的头来:“弗雅阁下!这么巧碰到你。”

弗雅与他的同伴当时呆住——坐厢车的翼龙!怎么会有这种事?

车上的梅菲斯特不理龙们的惊诧,直言表明自己出声招呼的目的:“弗雅阁下,拜托你一件事。亚当临时出了一点儿状况,我难以分身。想请你代为请示雪叶岩阁下,不知可否允许波赛冬少君到伊甸分园来一下?少君阁下也修习魔法,可以给我帮点忙照顾亚当。”

弗雅一呆,勉强回过神来,愕然道:“呃?这个……我这就去禀报阁下。亚当先生出了什么事?是生病还是……不碍事吧?”

“也不是生病,这情形比较复杂,一时也解释不清。危险是没有,就是有点儿麻烦。”梅菲斯特轻描淡写地说道,“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再让亚当详细解释给雪叶岩阁下吧。”

无论平民贵族,邀请波赛冬这样年纪的小龙,都是非常冒昧的行为。说话的若不是梅菲斯特这亚当的护卫翼龙,只这要求本身就可令三个骑士拨刀相向。不过,一来亚当与主君少君关系特殊,二来梅菲斯特这翼龙气质非凡,话也说得客气,弗雅与两个同袍倒不曾做出那么激烈的反应。

目送着青舆图候府那辆载着翼龙(和亚当)的厢车远去,三个骑士面面相觑。弗雅道:“你们继续去军部,我回去禀报阁下。”他是雪叶岩众护卫之首,那两个骑士当然没话说,应得一声,纵骑去了。弗雅又在原地发了一回儿愣,调头去追雪叶岩。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雪叶岩阁下对这样的要求,会是什么反应。

         ※       ※       ※

听弗雅说完经过,雪叶岩至少有三、四分钟没有出声,脸上却又全无表情。弗雅乖乖等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终于雪叶岩开口,平平淡淡地说道:“你带几个龙送波赛冬过去,问清楚那翼龙需要多久。如果晚饭前不能让波赛冬回来的话,让他带着亚当过府里来医治。我的小龙在外面过夜的话,未免有失体统。”

弗雅吁一口气,连忙答应了,自雪叶岩面前退下,到后面去找小龙。

自从搬去与雪叶岩同住,波赛冬练功也改在了雪叶岩清晨试招院子,弗雅早就知道,直接找了过去。到那里时,小龙好象正在练习中间的休息,坐在院中空场旁的石墩上,左手托腮,右手拈着半尺长的海银匕巅来倒去。

弗雅招呼道:“波赛冬先生。”小龙瞿然而起,转过身来,匕首尖本能地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臂上的护腕,在午后的阳光下,也仿佛闪着警戒的寒芒。

小龙进步真的很快,对无间腕的运用也熟悉得多了!弗雅心中想着,在波赛冬的警戒距离之外止步,说道:“弗雅见过波赛冬先生。”

看清了来龙,波赛冬放松了表情。收起架式,浅浅地欠身还礼,美丽的唇角微微翘起,有点儿似笑不笑的模样。波赛冬道:“弗雅阁下找我有事?对了,今天不是你随侍阁下?阁下回来了?找我?”说到后来,清楚秀气的眉头微微靠拢起来。

弗雅禁不住露出笑容。小龙总是不喜欢监护者,即使是最普通的见面,也都尽可能地避免。在年长的龙看来,这着实有点儿孩子气。而波赛冬这小龙,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是那么可爱!

特战军骑士放缓声音,温柔地道:“阁下刚才回来不久。不过,我找你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他把在青舆图候府门前遇到梅菲斯特,以及银发翼龙的言语一一说明,最后道:“阁下让我带龙护送少君去伊甸分园。还说如果亚当先生不能很快好转,就要我们接他到府中诊治。少君怎么说?要我去安排车辆吗?”

波赛冬不出意料地现出惊讶之色,深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道:“有这种事?还要用到魔法!难道是……呃,我这就去换衣服,麻烦弗雅阁下安排车子。”弗雅答应,心思却不免在小龙言未尽意的半句“难道是”上打转儿——亚当有什么隐疾被少君知道了吗?

弗雅很快安排好一辆厢车,到宅院侧门内接小龙。波赛冬换一件衫,收拾齐整出来。带有王室徽纪的车驶在雅达克的街道上,往来龙等纷纷避往道旁。车行甚速,仅用了顿饭功夫,就已到达伊甸分园。

想必梅菲斯特曾吩咐过,伊甸分园的两个伙计等在门口,远远地看到车来,大敞了园门,让车进入。幸好已经过了关店的时间,顾客都已离去,只两个伙计带着瓴蛾们在做清扫,波赛冬的到来倒没有引起太大骚动。

波赛冬在前院里下车。两个伙计不免贪馋地盯看——雪叶岩阁下的少君,他们也只好看看罢了。

一个瓴蛾跑去后院,不一刻出来,后面跟着金发美眸的大掌柜。弗雅等四个陪波赛冬来的龙互视以目。

经过昨晚府里的宴会,四个龙纵不曾亲见过,对于这曾经冒充翼龙、据说还信仰邪教的美龙,也早都听龙提过。大家都觉得雪叶岩阁下这次挑龙的标准,倒还比较符合普通龙的审美观——看来阁下的眼光真的没有以前想的那么高,怎么之前那么多年,大家就都没发现呢?

霭京敏锐地注意到了特战军骑士们的目光,很明智地不予理会。向波赛冬客气地颔首,与弗雅招呼道:“弗雅阁下吧?我叫霭京,伊甸分园的掌柜。多谢几位陪波赛冬先生过来。亚当和梅菲斯特先生在后院,请波赛冬先生随我进来好吗?”

波赛冬微微欠身回礼,好奇地打量这龙。波赛冬也听说了这龙与雪叶岩的事。昨晚阁下难得地让他清静,好象也是因为这个龙。

弗雅回霭京一个骑士礼,说道:“我是弗雅,很高兴认识霭京先生。我们陪少君出来前,雪叶岩阁下曾说……”再次将雪叶岩的吩咐转述出来,只把雪叶岩不肯让波赛冬在外过夜,说成是府里条件比较舒适,仆役众多,诸事方便。

霭京微微皱眉,道:“亚当先生的情形我也不清楚,要问梅菲斯特先生才行。弗雅阁下要不要一起进来,问一问看?”

听话听音,看几个骑士的意思,显然不想让波赛冬单独跟他进去。夏维雅的繁文缛节果然是多!贵族们生活再糜烂,面子上也不肯随便。反正霭京也确实不知道亚当出了什么事,梅菲斯特那么本事,居然还要找小龙来帮忙。既然夏维雅龙不放心小龙,干脆把他们一起邀进去,让梅菲斯特自与他们解释。

弗雅确实不能让波赛冬单独进去。怎么说也是自家少君,有雪叶岩在时,轮不到他去操心什么。雪叶岩不在,在情在理他都不能不多拘谨些,一定要时刻有“自己龙”陪在波赛冬身边才行。原本他还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失礼,还好这位霭京先生蛮懂道理,主动提出来。

弗雅欣然道:“那就冒昧了。”

霭京点点头,示意一旁的伙计招待其他几位骑士后,引着波赛冬和弗雅往后面去。

后院亚当的房间,亚当在自己的石床上盘膝而坐,乍看虽无异状,已经对魔法元素相当敏感的波赛冬,却一下子就发现亚当身上一层相当稳定的元素层,丝毫气息不透。若闭上眼睛不看,只凭气机感应,只怕没龙会相信床上坐着个活龙,只会以为放着块大石头。

波赛冬身躯微震,脱口道:“亚当先生这是……难道真和那种突如其来的奇怪震动有关?”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波赛冬又新练成一招无间腕招法,坐下来调息回气,突然感觉到微弱的能量震动从远方传来。那震动极为微弱。波赛冬觉得,若不是常做冥想,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又习惯了全神体触那些细小至极的魔法元素,致使自己的感应远较常龙敏锐,一定不可能感觉得到。

最奇怪的是这震动虽然微弱,却很稳定,几乎分辨不出有减弱的迹象。这明显与龙对能量的认知有所矛盾。当时波赛冬也曾试图探查震动的源头,却是毫无发现——他目前的内息修为程度,至多只能感应周遭十几米的距离。利用魔法,探查的范围要大得多,却也至多能勉强覆盖雪叶岩府的范围。那震动则似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出痕迹。正想不出头绪时,弗雅就到了。

弗雅带来消息说亚当“出了状况”,要“治疗”还居然需要用到魔法。在他恰好感应到奇怪震动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消息,波赛冬第一个联想就是这震动与亚当的“状况”有关——毕竟若不是学了魔法,小龙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奇怪的能量震动,若说这奇怪的震动与魔法这奇怪的功法有什么关联,也是顺理成章。

现在眼见亚当好端端坐在床上,虽然满脸的不高兴,却并无痛楚之色,身上又罩着一层明显具有阻碍震动波穿透作用的元素结界,亚当的“不适”与那震动有关的念头,更加清楚起来,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

大天使的反应,落实了波赛冬的想法。梅菲斯特微微扬眉,道:“波赛冬你的进步好快,也感觉到了!”

听到如此明显的夸赞,小龙脸上涌起骄傲的红晕——波赛冬不是没有听到过夸奖话,但是面前这翼龙的美丽、高贵、强大,使得他口中出来的夸赞话比别龙更有特别的效力。同样听到这话的霭京,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沉吟不语。弗雅却是完全不知所云。

梅菲斯特完全不在意现场两个成年龙的反应,继续跟小龙讲话:“亚当的体质比较特殊,这种震动对他有伤害。我以土元素结界护着他是不成问题,但这终归只是被动治标之法,真正要解决问题,还得先找出次声波……呃,我是说这能量震动产生的源头和原因才行。这恐怕必需要我亲自去办。谨慎起见,最好有个懂得魔法结界的,在我离开期间跟在亚当旁边。万一结界有所变化,可以随时修整。这里学过魔法的龙只有你们两个。霭京本身的修为强些,但是魔法上的资质就不如波赛冬,我想了想,还是找波赛冬你更稳妥些。”

波赛冬想不到梅菲斯特会如此说——对成年龙来说,无论事实如何,被说成是不如一个小龙,都是很难忍受的事。但望这位霭京先生,不会因这话迁怒于己——偷眼窥看金发龙时,只见那双琉璃美眸中眼波闪动,不象是怎么生气,却也不说话。

不过,听这个口气,似乎连翼龙都还不清楚这震动的起因和源头。而只要这奇怪的震动波存在一天,亚当就一天要处在结界的保护之中。

小龙心思转动,笑说道:“梅菲斯特先生真是太夸奖了。我当然很高兴能有机会替你与亚当先生效劳。可是我年纪小,经验能力也极有限,没有长辈在旁,万一有事,怕是不能处理呢!而且听你的意思,这事也不是一天半日就可解决,我……如果亚当先生行动不碍的话,不如请亚当先生和霭京先生两位过去我们那边。阁下修为深厚,霭京先生的魔法更是你亲自传授,怎也比我一个小孩稳妥,阁下也一定不会有意见的。”

大天使眸光闪动,看看波赛冬,又看看跟在小龙身后的弗雅,以及忽然从思绪中惊觉,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霭京,道:“请雪叶岩阁下和霭京一起照顾亚当?他们两个不会分心吗?”

         ※       ※       ※

亚当嘴噘得高高的,跟在波赛冬后面登上小龙来时乘坐的厢车,梅菲斯特、霭京护车,弗雅及三个雪叶岩的护卫骑士骑独角相随,一行龙来到雪叶岩府。弗雅指派了一个骑士,先一步回去向主君禀报。

雪叶岩表现得殷勤有礼。

他亲自在客院亦悦园接亚当下车,温言安慰,要亚当“放心在这里休养”,还说波赛冬可以每天过来陪他。口气神情固然都淡淡的,但那是雪叶岩的天性。亚当那么容易哄的人,受到这样的待遇,虽然不曾就此变得欢天喜地,也差不多恢复常态,又与雪叶岩有说有笑了。

安抚好亚当,雪叶岩又和霭京打招呼——淡笑、点头、拉一拉手——亚当在旁看着,瘪了瘪嘴以示不屑,倒也没出声,反而是霭京颇不自在地偷瞥自己的两个同伴。亚当自顾和站在一旁的波赛冬闲扯,假装不知道,梅菲斯特也笑吟吟地转开目光。

最后,雪叶岩转向梅菲斯特,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特战军副统领阁下彬彬有礼地与大天使见礼,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要什么时候走,大概多久回来,这期间要怎样照顾亚当,有什么事要注意等等。语调平淡得很,偏偏亚当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梅菲斯特,你和冰川龙吵架了吗?”亚当悄悄在心灵中发问。梅菲斯特嘴上与雪叶岩答话,同时一心二用,把觐见夏维雅王的经过告诉亚当。亚当听得这事,十分不解。“雪叶岩不是挺讨厌瓴蛾、翼龙的吗?怎么又生气你不能和他生小翼龙?”

梅菲斯特以神念回复道:“他以为我是‘不愿’,而不是‘不能’,所以觉得生气。”亚当立刻明白了。

自尊(骄傲?)是很多生物都会有的,亚当自己也不例外。所以他虽不象龙那么重视相貌武功,别龙议论他相貌平凡、本事低微,他也偶尔会有不高兴的感觉。雪叶岩因霭京的美貌而加以注目,亚当也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也是因此事令亚当明白,自己在雪叶岩的心目中,重要是重要,却并不享有原以为的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地位。这对于习惯了父神加倍赐福、被众天使捧在手心的亚当来说,实在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从某种角度上讲,雪叶岩和亚当颇有些相似。想他自少就被别龙追捧惯的,这时忽然发现有个翼龙居然“不愿”亲近自己,受打击甚至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亚当叹了一声,对雪叶岩的不满完全消散,向大天使道:“你跟他解释清楚嘛!”

梅菲斯特这时已跟雪叶岩说完了话,给亚当丢下一句“等我先把你的事解决再说”,一跃腾空,展翅而去。

当晚无话。

雪叶岩虽不十分明白结界是什么东西,也知是一种能量护罩,为的就是阻断能量波动。亚当整个人罩在结界里,虽然无碍于行动视听,某些活动当然也就不宜于进行了。梅菲斯特走前又一再强调,无论何时,霭京和波赛冬至少得留一个在亚当身边,一旦结界有任何变化,立即修补。如果让小龙住到亦悦园陪亚当,实在不成体统。而要叫霭京到他那边去,当着亚当的面,想必前创神教徒也绝不可能答应,雪叶岩只得做罢。

次日清晨,简单的早餐之后,雪叶岩正要去特战军总部。刚才换好制服,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跑进院子,却是一早被他打发去亦悦园招呼亚当的小龙,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波赛冬直跑到雪叶岩身前才止步,微微带喘地叫道:“阁下!阁下!彩虹郡出事了!”

雪叶岩惊异地扬起眉梢,看着接近到咫尺距离的小龙的面孔。这孩子在说什么呀!刚才交待他去亦悦园,转眼间跑回来,怎么就扯到彩虹郡去了?不过,一向乖巧守礼的小龙,此刻明显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那跑得气喘咻咻的模样,倒真是可爱呢。平时小家伙可不会这么“主动”地跑到自己身前这么近的地方。

雪叶岩自然而然地伸手轻抚小龙的面颊,温言道:“波赛冬乖,别慌,有事慢慢讲不妨。”波赛冬脸颊刷地擦红,向后大跳了一步。雪叶岩见小龙受到惊吓,一下子睁圆了的眼睛和嘴巴的可爱形象,再禁止不住在脸上绽开笑容,故做惊奇道:“怎么了呢?”

波赛冬这时也稍稍定下心神,知道自己不能拿监护者的轻浮行径怎么样,只能跺跺脚发泄气恼之情,又再退开几步以策安全,赶紧引入正题:“我到亦悦园时,亚当先生两位正在用早餐。我听见亚当先生跟霭京先生说,彩虹七殿的魔法阵出现缝隙,很可能是那次破坏海泉眼的龙又有活动什么的。”

破坏海泉眼?雪叶岩收起玩笑逗弄小龙的心情,神色凝重起来。

之前波赛冬在彩虹七殿被袭,意外逃入红殿,以至于发现海泉眼水的秘密。后来海泉眼被龙破坏,还是靠小龙和亚当才得以修复。这些事波赛冬和弗雅写给雪叶岩的信中都有交待,再和小龙见面后,雪叶岩更仔细询问了详情。

他非常清楚彩虹七殿的特殊性,更明白自家小龙能够修复海泉眼意味着什么。此事处理得好,固然会在自己手中添一张极有份量的牌,但若稍有不慎,也很可能被一些龙利用,成为攻击自己手段。这次回来雅达克,适值萌祭的忙乱。无论公事私事,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雪叶岩一直没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也不敢轻做决定。现在却又听到这个消息!

雪叶岩问小龙:“你有没有听出,他们为什么会谈起这事?他们接到什么消息吗?有龙来府里找过亚当?”——亚当身后有着某一神秘强大家族或组织,这已是目前对伊甸园有所了解的龙们的共识,即使雪叶岩,在这问题上亦持同样观点。

“我问过亦悦园中服侍的仆役瓴蛾,从昨晚到今晨,并没有任何龙来找过他们。”波赛冬回答,悄悄窥看监护者的神色,补充道:“而且我听亚当先生说话的口气,这消息好象……呃,好象是梅菲斯特先生刚才传来的。”

以龙的常识来讲,这绝对是无稽之谈,不过波赛冬学过魔法,知道世上确有“瞬移”、“传心术”这种奇异能力,因此小龙绝不怀疑昨晚离开的翼龙此时已到了彩虹郡,更能把消息直接知会亚当——只不知雪叶岩阁下会不会相信!阁下对瞬移应该是知道的,传心术就难说了。

雪叶岩倒没有斥他胡说,睨了小龙一眼,问:“那‘彩虹七殿的魔法阵’又是什么东西?”

波赛冬嫩脸儿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道:“我的魔法学习还太浅,魔法阵这么高深的还没有学到。只约略听亚当先生提过,是类似奇门阵法,再加上不同魔法元素的组合排列、生克变化,可以有阻隔、禁制、防御、攻击等等不同的功用。不过,我也不懂亚当先生为什么会说彩虹七殿有魔法阵……”

雪叶岩神色微变。

彩虹七殿、千剑之池和创神山一起,同被称为清蓝之境三大奇地。自远古时代就存在、具有龙族至今都还不能理解的奇异力量——这是所有龙都知道的事。

彩虹七殿的开启方法,原本是只有七殿长老和圣龙师们才知道的,以前从没有听说有龙能不经允许地进入。现在,身份不明的海泉眼破坏者不提,波赛冬小小年纪,遇袭时慌乱逃命居然也能逃入红殿,根本是无法解释的事!

波赛冬除了资质较高、相貌出众之外,与其他小龙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跟亚当学习魔法——难道说,守护彩虹七殿的奇异力量,其实就是魔法的力量?难道说,所谓伊甸,亚当的来处,竟是龙族的起源之地?

雪叶岩一时被自己脑中冒出的念头吓住,本能地摇一摇头。怎么可能!亚当那么缺乏常识的白痴,怎么可能是来自龙族的起源之地!不是也还有身份不明的破坏者潜入红殿去了吗?总不成那些家伙也懂魔法……

深深地吸一口气,雪叶岩回复镇定,凝目望着面前的小龙,缓缓问道:“你这样急着来告诉我这事,是想怎样?”

监护者的目光注视之下,波赛冬的蓝眼睛里闪过些许畏怯。身体下意识地稍稍退缩,轻咬下唇,迟疑了十数秒的光景,小龙终于鼓起勇气,迎着雪叶岩的目光,小声却又坚定地回答道:“在彩虹郡时,我听亚当先生与弗雅阁下谈话,讲说阁下在朝廷中……呃……我想,彩虹七殿出事,影响所及,各国都不可避免。想必我国在彩虹郡的圣龙师已经送出消息。但是最紧急的急信,送到雅达克也得两天时间。阁下若能早两天将情况禀明陛下,我国多两天时间应变,事后序功评绩,阁下自然就……呃,我也是想帮忙阁下嘛!”

波赛冬终究年少,修为有限,说到后来,渐渐抵挡不住监护者身上发出的凌厉气息,垂下眼睑,脚下悄悄向后蹭。

雪叶岩听着小龙越来越低,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的语声,微微眯起眼睛。他可还真有一个有主意的小龙呢!才这么一点点大,居然就管起朝廷权位斗争的事来了!这小子真的是自己的继承者吗?自己活到三百多岁,都还想到这些事就头痛,他怎么就……不过,小家伙说的也是道理!

如果彩虹七殿真的出事、失去其超然地位(比如海泉眼再次被破坏),整个清蓝之境都会为之震动。各国朝野动荡,战乱纷争只怕都是不免。早一步采取行动的国家,当然会比较有利——前提是消息确实可靠。

雪叶岩轻叹一声,举步走出居处,踏上往亦悦园去的石径。他真的懒得理这些事!更不想去向那翼龙要消息——找亚当其实就是找翼龙,不是吗?可是,王上希望他达成的事既然做不到,为了自己和波赛冬的结局不至于太糟,总要多争几个筹码在手里吧!

         ※       ※       ※

亦悦园中,亚当与霭京坐在廊上,谈笑风声(?),身边几上摆着吃剩的早餐。雪叶岩看到这景象,脚下不由为之一顿——这个时候过去,会不会惹龙讨厌啊?念头还没有转完,亚当已有所觉地转过头来。

“冰……雪叶岩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办公事吗?”亚当冲他挥手,招呼说道。停了一停,又道,“对了,我有好消息喔!一早梅菲斯特传信来说,他已经找出次声波的成因,再过个把时辰就可以弄好,我就不用再罩在这讨厌的结界里了。”

雪叶岩道:“梅菲斯特先生传信过来?也是用你以前帮我做的那种扣子式的传讯器吗?魔法的用处还真是神奇呢!”

亚当沉默,想起几天前那颗做成传讯器的琥珀钮扣碎裂,恰使他见证了一个瓴蛾的死亡一事。摇摇头,简短地说:“梅菲斯特和我不用传讯器的。”

雪叶岩不知道亚当还记着那事,却也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何况自己来也是有目的的,当即不再谈传讯器,换过话题道:“次声波?就是令你头疼的奇怪能量波动吗?波赛冬说是来自极远的地方,很微弱,我都不太感觉得出呢!梅菲斯特先生已经找到它的成因了?是怎么回事?”

“嗯,是彩虹七殿的魔法阵出现缝隙,青殿能量泄露的结果。梅菲斯特说七殿的能量很强,得花些时间才能把魔法阵补好。”

“那能量波动竟是来自彩虹郡吗?那么弱的波动,竟能传到这里!”雪叶岩虽已多少猜到,真听亚当说出来,还是不免吃惊。

“就是因为它弱,才传得这么远。”亚当抬手抓头,皱着眉毛说道,“这个……呃,解释起来满麻烦的……”龙的语言里,真的很难找到相应的词。

雪叶岩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能量波动弱反而会传得远。不过,目前更吸引他注意的,是“青殿能量泄露”这几个字。

众所周知,蓝、青、红三殿,是彩虹七殿中最为重要的三殿。蓝殿孵化,青殿变身,红殿筑基,正是这三大殿的特别环境决定了彩虹七殿出身的小龙的优良资质。这次的事件,真的会影响到彩虹七殿的超然地位吗?

         ※       ※       ※

次声波相关资料:

(一)次声波是频率为0.0001~20Hz的声波,这个频段通常是人耳听不到的。由于人体各部位都存在细微而有节奏的脉动,这种脉动频率一般为2~16Hz,如内脏为4~6Hz,头部为8~12Hz等。人体的这些固有频率正好在次声波的频率范围内,一旦大功率的次声波作用于人体,就会引起人体强烈的共振,从而造成极大的伤害。

自然界中,海上风暴、火山爆发、大陨石落地、海啸、电闪雷鸣、波浪击岸、水中漩涡、空中湍流、龙卷风、磁暴、极光等等都可能伴有次声波的发生。

人类活动中,诸如核爆炸、导弹飞行、火炮发射、轮船航行、汽车急驰、高楼和大桥摇晃,甚至像鼓风机、搅拌机、扩音喇叭等也都能产生次声波。

  ——摘自[知识讲座]无声杀手——次声波和次声武器http://tech.enorth.com.cn/system/2003/11/06/000663912.shtml

(二)由于次声波的频率很低,因而它显示出了种种奇特的性质。其中,最显著的特点是传播的距离远,而且不容易被吸收。

我们知道,声音在大气层中的衰减,主要是由分子吸收、热传导和粘滞效应所引起的,相应的吸收系数与声波频率的二次方成正比。由于次声波的频率很低,所以在传播过程中大气对它的吸收系数很小。例如,空气对频率为0.1赫的次声波的吸收系数大约是对频率为1000赫的声波吸收系数的一亿分之一。由于次声波不容易被吸收,所以它的传播距离就很远。1883年8月27日印度尼西亚的喀拉喀托火山爆发时,它所产生的次声波围绕地球转了三圈,传播了十几万千米。当时,人们利用简单的微气压计曾记录到它。次声波不但“跑”的远,而且它的速度大于风暴传播的速度,所以它就成了海洋风暴来临的前奏曲,人们可以利用次声波来预报风暴的来临。

  ——摘自奇特的次声波http://www.pep.com.cn/200310/ca314579.htm



第七十六章 神智如海


很多时青舆图候都会有种错觉,俞骊这混蛋简直就是上天生出来专门吵他睡觉的。和他关系亲近的龙不是一个两个,而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龙族中顶尖儿的角色。相比之下,俞骊的级别就差得远了。可是偏偏就是这小子最会妨碍自己赖床,就连夏维雅王的寝宫他都敢闯——当然了,这时夏维雅王已经起身,只有青舆图候这爱睡懒觉的家伙还赖在床上。

身为一国之主,夏维雅王事务繁多。每天的朝会虽然不必躬亲,总也不能说臣下们散了朝会御驾还不曾起身。而且,龙性好武,能在王位上坐得稳,夏维雅王的修为也非小可,早起练功是多少年的习惯了。真说起来,龙里面象青舆图候这样喜欢赖床的实在极为少见。

青舆图候心中抱怨,却没有如往常般以被蒙头,以示抗拒,反而拥被半坐起身子,以手背揉着睲忪睡眼,撑开眼皮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房门。这倒不是美丽的君上忽然转性,决心改正不良生活习惯,而是他从昨晚开始,心里就有事,正欲向得力助手探问消息。

昨天下午和晚上,青舆图候身体陪在夏维雅王旁边,心里一直惦着那件事。为此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晨早夏维雅王起身时他就醒了——只是惯性地不肯起来。王也习惯了他的作风,不与他多纠缠,拉拉头发、拍拍脸颊地小小搔扰一下后,一径洗漱早膳,做正事去了。

青舆图候独自缩在被子里,似睡似醒地懒着,直到外面传来俞骊与宫中仆役交涉谈话的声音。

昨天下午亚当忽生急病、被那翼龙带走后不久,夏维雅王召青舆图候进宫的使者就到了。这事于青舆图候是很平常的,当下略为梳洗、换一件衣袍就进宫去。临出门的一刻,送亚当的车子回来,驾车的仆役带回梅菲斯特路遇弗雅,向其提出要波赛冬到伊甸园照顾生病的亚当的消息。这么出格的要求,青舆图候当然想知道雪叶岩的反应。夏维雅王的召旨不能怠慢,打探消息的任务只能交待给俞骊了。

本来以青舆图候在雅达克的眼线势力,这点儿事用不到花整晚才探听清楚。问题是夏维雅王和青舆图候在一起时,就算俞骊和主君的关系再好,也不敢跑来打扰,这才拖到现在。

青舆图候望向门口的朦胧眼光渐渐清晰、整个龙清醒过来时,俞骊也已跟王宫侍役交涉完毕,走入夏维雅王者的寝宫。青舆图候自石床上支起半身,伸展手臂扯过床头架上搭的内袍,以目光向亲信侍从发出询问。

毕竟是在王宫里,俞骊也没有象平常那样直接冲上前将主君从被子里拖出来。远远地在石床数米之外停步,躬身行礼,说道:“俞骊见过君上。君上早安!”

青舆图候翻了翻眼睛。只看这一幕,龙还以为这小子对他多么恭敬呢。

行过礼直起身子,俞骊一本正经地禀道:“昨天,亚当先生回去未久,雪叶岩阁下府里的厢车就到了伊甸分园,把亚当先生接过雪叶岩阁下府里去了。走的时候梅菲斯特先生和那位霭京先生都跟着,只留下两个伙计和几个瓴蛾看家。伊甸园一行龙到雪叶岩府后不久,梅菲斯特先生独自离开——我们当然不可能跟踪一个翼龙了,只能大概判断出,他已经离开雅达克。”

唔?就知道雪叶岩不可能让小龙独自跑去别龙家里。不过肯把亚当接过府去,雪叶岩对亚当也算十分有心了。不知那翼龙去了哪里?亚当的病来得古怪,梅菲斯特那翼龙的反应虽然慎重,却不惊慌,想来是某种特殊的固有隐疾。

一念及此,青舆图候抬眼张口,就想问雪叶岩府里有没有派龙请医师去给亚当治病。却听见俞骊毫无停顿意味地接下去说:“要探听雪叶岩阁下府邸里发生的事,和跟踪翼龙一样,都不是属下可以做到的。不过,君上如果想知道,眼下倒是有个绝好的机会。”

看着穿着好内袍,慢吞吞掀被下床的主君脸上露出的意外之色,俞骊莹绿的眼瞳里闪过调皮的光芒,似笑非笑地道:“天亮未久,伊甸分园的一个瓴蛾送来拜会帖子。那位霭京先生,希望可以在今日辰正,过府拜会君上,向君上请教有关智如的某些疑问。”

青舆图候整个龙都呆住。

         ※       ※       ※

如果说,青舆图候刚听说霭京找上他请教宗教问题时的感觉是意外;看到那金发美眸的龙神色怪异地取出写满整页的“问题纸”时是好笑;等他真正接过那张纸,看清纸上的笔迹和字句时,他的感觉就是震惊了。

纸上写的并不是什么宗教问题,甚至根本不是出自面前这美龙之手。青舆图候虽然没机会见识霭京的字迹,但是雪叶岩阁下的书法他还是可以轻易认出的。这是什么一回事?他青舆图候和雪叶岩的交情什么时候诡异亲密到要用这种方式通信了?

青舆图候认出手中是雪叶岩的亲笔书信,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对座的美龙,特战军那位副统领阁下到底是何用意。不过,在他目光抬起之前的短暂时间里,纸柬上起始的两三行字已经被他收入眼帘。

青舆图候抬眼望向霭京,嘴巴张开,脑子也解读出一掠而过的几行字的含意。美丽的君上立时闭嘴,目光重又回到手中纸柬,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霭京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这相貌美丽、品格却极待商榷(只是他自己的看法)的龙低头看信。随着对方逐渐凝重起来的神情,一股难言的威势气息在厅中弥散开来。霭京忽然发现,夏维雅王的这个宠臣,武功修为着实非同小可,绝非以前所想,不学无术、纯以色相魅惑君王、弄权敛财的那种龙。霭京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跟着郑重起来。

今天清早,经波赛冬那小龙通风报信,雪叶岩来到亦悦园,向亚当详细探问有关彩虹郡的消息。之后思忖良久,宣称说:“此事非同小可,我……嗯,我要给青舆图候君写一封信,请他将此事转奏王上。霭京先生替我送去好吗?就说你要和他讨论有关智如的信仰问题好了,免得雅伦公申邑琛殿诸位无谓地猜疑。”

霭京大为不屑。

彩虹七殿出事,以雪叶岩在夏维雅的身份,既然得到消息,本应第一时间禀报夏维雅王,讨论相应对策——因梅菲斯特的关系,大陆其余诸国显然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消息。对夏维雅来说,这是极大的优势。

要保住这一优势,雪叶岩就不能按正规渠道将事情上奏——那会导致消息外泄,说不定还会引起流言、造成社会动荡。雪叶岩的身份,虽然可以直接到王宫去请求觐见,但是据霭京这段时间所了解的零碎信息来看,雪叶岩对自己的前监护者十分抗拒,除非不得已,显然不愿意这么做。

而目前在雅达克的另一位夏维雅王子、申邑琛殿下也明显与雪叶岩有矛盾。雪叶岩真要因此事大出风头,还说不定那位殿下会干出什么事来。倒是青舆图候所属的维希王子一系,至少面子上对雪叶岩还算友好,青舆图候又是夏维雅王的宠臣,在王前进言也比较方便。如果雪叶岩没有一定要夺得王位的野心,籍此机会拉拢青舆图候、向维希一系示好是极为聪明的作法。

霭京天资聪颖,幼年在养成院时,各科成绩(注)都是拔尖儿的。只是成年之后被监护者带上创神教总部,长时间接触的只有单一的宗教理论,之前学过的东西,常年不用下渐渐淡忘,待龙处事才显得比较单纯。和亚当那种当真很多事都不知道的无知不同——所以他明白雪叶岩如此决定的原因。正因为明白,他才更加不以为然。

先不说这么明显地撒谎,完全与创世神的训诲背道而驰。只要想想智如这净心宗所崇拜的神祇,被雪叶岩随口扯来当做掩护他争权夺利的世俗行为的籍口,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霭京就知道所谓“智如”仅只是龙为了自身目的编造出来的假神,毫无权柄威严。而雪叶岩这等夏维雅贵族,对其也全无任何尊敬之意。

霭京最初的念头是拒绝——就算已被创世神离弃,霭京的本能还是拒绝谎言,以及打着神的旗号、实则别有目的的亵渎行为。不过,不等他开口,亚当已经抢先发表意见。

亚当大叫大嚷道:“这样说谎不好吧?顶多再过两天彩虹郡的信使也就该到了,那时大家就都知道了嘛!就算你不想别龙提早知道,也可以自己去跟王上说呀!现在梅菲斯特又不在,王上总不能逼你自己生出小翼龙来……对了,冰川龙你误会了梅菲斯特呢,他不是不愿意和你好喔,实在是他……”

霭京惊得直跳起来,之所以没有当即昏倒在地,只是因为突然褪去血色的雪叶岩阁下,浑身上下暴散出万载玄冰般的寒凛杀气,刺得他全身肌肤针扎般痛。念头都来不及转一个,霭京完全是下意识地扯着雪叶岩的衣袖直拖出亦悦园,嘴里胡乱说道:“好!好!阁下来写信,我这就送去给青舆图候君!”

         ※       ※       ※

整个上午亚当都在应付波赛冬那小龙的问题。本来波赛冬更想请教一些具体的魔法应用问题,但是梅菲斯特设的那个结界,使亚当与外界元素的感应暂时性完全中断,魔法应用就很难讲解得清。所以波赛冬请教的都是一些魔法理论、以及武功招式上疑问。

虽然亚当一向自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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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墨色错落 周一 八月 09, 2010 1:02 am

虽然亚当一向自称“武功很差”,气息表现也很弱,但是在不懂魔武区别、又见识过亚当在青舆图候府晚会上的表现的龙看来,那只不过是表示风度的客套话,没龙肯当真的。波赛冬固然知道魔法和武功原理上的区别,却也认为亚当的性格不是那种会客气自谦的龙,他说“武功很差”很可能是当真的。

然而,自雪叶岩阁下处听说的云中一战;弗雅等侍卫口中的营救莫克、与梁国龙那场决斗等事,又似乎表示亚当的武功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波赛冬就听监护者盛赞亚当指法神妙,雪叶七击中攻击覆盖最严密的“水”,都给他只凭指法破得干干净净。而小龙,有机会时当然也很乐意多学个一招半式精妙招式。

亚当那完全没有敝帚自珍保密意识的人,被波赛冬这么可爱的小龙笑语盈盈地请教,自然抓紧机会过一把老师瘾,高高兴兴地把包括断水流指在内、天使们教他的各样招式细细演来。

作为强大灵体,天使自身的战斗方式其实很简单,多数情况下一个大型魔法扔出去就搞定了。教给亚当的那些“招式”,实际上是天使们针对人的身体结构特别设计的动作,免得他在玩耍(窜高爬低、捕鱼捉鸟)时姿势错误、运动量太大,扭伤拉伤什么的。有的天使好玩,想多几个动作,编排连缀起来,就成了套路——更多的只是零散动作。只是以天使的智慧和对人身体的了解,再与魔法的威力相结合,拿来当做“精妙武功招式”也完全充得过,倒把波赛冬唬得心花怒放,自觉收获大得无以复加。

这一人一龙,一教一学正在兴致盎然时,气流涌动,银发美丽的身影自天而降,却是大天使回来了。

梅菲斯特降落之后,先挥手撤除罩在亚当身上的结界。其时亚当正在给波赛冬纠正出指的姿势,几乎没有意识到大天使的归来。梅菲斯特也不在意,并不去打扰亚当的教学兴致,自己拉过一张椅坐下,看亚当教导小龙。

不一时,一个骑士装扮的龙走进园门,往亚当波赛冬练功的院子里看。梅菲斯特知道是府里的侍卫。想是他们看见梅菲斯特飞来,特意跑来确认一下。大天使与那龙目光相接,稍微点了下头,那龙就莫名地一脸兴奋地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就有瓴蛾进来,为刚回来的翼龙送上茶水。院中教习招式的两人(龙)也发现他回来,暂时中止手头的教学,走过来打招呼。那瓴蛾亦为他们换上新茶。

亚当舒臂动腿,笑嘻嘻道:“我说怎么忽然全身都轻松起来,原来你已经回来,我身上的结界也撤掉喽?嗯,那个……呃,魔法阵补好了?”话到半途,亚当的眼光落在给他捧茶的瓴蛾脸上,忽然打了个磕儿,神情变了一变,才再接下去。

早上霭京把雪叶岩拖走之后,波赛冬特别避开仆役,措辞委婉地跟亚当说,彩虹七殿一事关系重大,暂时不可外传。便是在自已家里,有仆役瓴蛾在时,也不可以随便谈论这事。亚当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想想原本好好的,自己一说顶多再过两天,大家就都会知道此事,雪叶岩就变出那么一副凶样,霭京也忘了羞涩礼貌,急如星火地拖雪叶岩去写信,又有些将信将疑。这时与梅菲斯特说话,无意中看见倒茶的瓴蛾,竟是陌生面孔,已非早上侍候他们的那几个之一,心中不由得打个突儿,大大谨慎了起来。

梅菲斯特不知是否清楚亚当的心思,面上仍是淡淡地,道:“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只是找到裂隙的位置,在外另设一重结界,将泄露的能量疏散引导,使之不再以次声波的形式传播而已。”

亚当不信道:“怎么可能!既然是魔法阵,你怎么可能修不好?你可是……你的魔法可是连加百列都比不上呢。”

梅菲斯特耸耸肩胛。看亚当仍是一脸不信服,还要说什么的样子,以神念传语道:“我虽可以修好,但那么大型的魔法阵,一旦出了错隙,只靠我自己、又是封印了八成以上能力的情况下,怕不得花上个千儿八百年!这期间次声波都不会消除,太危险了。”

亚当默然。事实上,次声波对包括龙在内、清蓝之境一众生物的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只有他这个“人”才会头疼肚疼。梅菲斯特说“危险”,也是对他而言。梅菲斯特不理有了缺漏的魔法阵,只以另外的结界疏散泄露能量,无疑是因为这能最快地消除对人有危害的次声波——只是这样一来,龙族繁衍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彩虹七殿,就成了的残阳余辉,没落可期。这对于龙族的未来又会有何种深远的影响,更是难以尽述。

这样的结论,让亚当感到难受。可是,要说让梅菲斯特修补魔法阵,保住彩虹七殿的神奇功效,自己就要准备罩在结界中过个千儿八百年!那岂不是闷死了?若要梅菲斯特释放封印住的能力,又或者再召来天使来帮忙,虽然可以缩短时间,众天使和自己的非龙身份,却再无法隐瞒。到那个时候,若还呆在清蓝之境,怕不会被龙当救世主来拜,无趣不说,冒犯父神的尊荣,亦是不该……难道就这么回伊甸去?

思忖间,手上一暖。亚当抬眼看时,却是梅菲斯特伸出一只手掌,温柔地覆上他搭在桌沿的右手。目光再往上移,对上大天使苍蓝色的眼眸,脸上自然泛起笑意。

阳光照在银白的发丝上,散逸出微微的、朦胧光芒,神圣美丽臻于极至。大天使的精纯能量所至,亚当自身体至心灵都放松下来,轻轻吁出一口长气。旁边波赛冬极力降低行动带出的声响,悄悄溜回院中空地练习拳脚。倒茶的瓴蛾也无声无息地退下。

梅菲斯特哑然失笑。

小龙和瓴蛾禀承龙的惯性思维,显然想到了错误的方向。梅菲斯特也无意加以纠正。这次突然出现的次声波,虽有自己及时赶到,亚当并未受到真正伤害。但是以他的性格,硬生生给阻绝能量的平衡结界封住这么长时间,心理上的潜在压力却也不小,还是要好生休养抚慰才行。龙怎么想怎么看,都是不相干。

         ※       ※       ※

波赛冬心儿止不住地“砰砰”乱跳,手上无意识地比划着,却是自已都不知道自己在比些什么。

早在彩虹郡伊甸园刚开张那会儿,和约尔、亚当第一次真正坐下来商议经营事务的会上,小龙就见识过了亚当和其翼龙护卫的无所顾忌。亚当这家伙向来有点儿行为脱线,也还罢了,梅菲斯特平时那么彬彬有礼的主儿,居然也……公然拉亚当的手不算,竟就那么运动能量……这可是光天化日、大露天地里呐!

在这种心神不宁的情况下,当那一声轻柔的嗤笑传入耳鼓之际,小龙自是立时吓得跳起老高。转身间,入目浅衣银发的身影,更是大出意料,完全掩不住呆愣的表情。那么明显的表情,不用有大天使的高超灵力也能轻易看穿。梅菲斯特笑道:“想什么呢?波赛冬你的脸很红呢!”

同样觉出自己脸颊的烫意,波赛冬自知无可抵赖,却又不甘心就此被取笑。除了监护者雪叶岩,能让小龙心生怯意的可还真没有哪个!

波赛冬睁大眼睛,脸上的惊诧之意更加扩大,口里轻呼道:“咦?你这么快就……”忽然以手掩口,深深垂下头去。

这一番做作,却是瞒不过大天使的灵觉。无奈梅菲斯特虽然知道小龙在装模作样,也明知他是要报复自己那有点儿取笑的提问。不过,对于龙族语言空有庞大知识、却终究缺乏切身体会的天使,想要完全明白那半句惊叹中的讽刺意味,却还有待努力。

大天使微觉困惑,凝神思索。波赛冬镇定下心神,目光上斜窥看“翼龙”的脸色,入目那绝美容颜,不由不想起早上亚当所说的言语。

上次成功地替雪叶岩留下霭京,赚得一夜清静安眠,小龙由此学到应付监护者的又一有效手段,这两晚不知转了多少心思——眼前的梅菲斯特先生,真的是个绝好的目标哟!亚当先生虽然口无遮拦,却从来不会信口开河,既那么说,肯定有所根据。而看阁下的反应,对梅菲斯特先生也是大大有意。只不知这位美丽的翼龙对阁下到底怎样?亚当说他“不是不愿意”和阁下……唔!

梅菲斯特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只能判定那是一句玩笑言语,即便暂时不了解其确切含意,也是无关紧要。当下不再于此多做纠缠,转入促使自己过来的正题,说:“波赛冬你是否知道,雪叶岩阁下在不在府里。我想见他。”

波赛冬不料有这样的美事。刚才在想如何试探梅菲斯特对雪叶岩阁下的意思,他就自己过来要求面见阁下了。怔得一怔,才回答道:“阁下去了特战军总部。不过阁下有交待说,有事的话随时可派龙去找他。我这就交待下去……”

梅菲斯特摇头道:“那也不必,不差这一时半刻。”

波赛冬另有心思,只当他说客套话。径自弹出能量束,招来院中伺候的瓴蛾,以迅快的手语吩咐:梅菲斯特先生请雪叶岩阁下尽快回府。

有点儿奇怪!梅菲斯特心中闪过此念,目送那瓴蛾领命飞去,心中一动,想到另一件事:“我们昨天来时,好象没见过这个瓴蛾呢!波赛冬你家的瓴蛾没有固定的工作分配?总是这么轮换不会不好管理吗?”

波赛冬很“诚恳”地告诉大天使,从别处调派这几个瓴蛾到亦悦园侍候,是早上雪叶岩阁下临出门前亲自吩咐下的,他一个小孩子,可不敢过问监护者的事。

梅菲斯特心里颇不以为然。本来龙族的小孩子,对监护者就是厌憎多于敬爱,什么敢不敢的,从来只是做过表面功夫就算了。这话根本就是推托。而且,论年纪波赛冬是小孩子不错,可他这个小孩子做的事,很多成年龙都未必做得出。别龙不知道,大天使还不知道吗?现在在这里扮乖宝宝……梅菲斯特眼光斜睨过去,就见那小龙微微缩头吐舌,一脸“有本事你自去问雪叶岩阁下”的神情,当下不再多言。

约略过了顿饭功夫,波赛冬打发去给雪叶岩送信的瓴蛾回来,报说雪叶岩阁下已经回府,梅菲斯特先生若是事急,现在就请去阁下的书房;如若不然,再等一会儿,阁下会过来与大家一起用餐。

波赛冬立刻说:“阁下的书房就在前宅主楼西翼,很好找的。要不,我派瓴蛾带你过去?”梅菲斯特心里忽然冒出个十分滑稽的念头:难道波赛冬是想把我和雪叶岩往一起凑?雪叶岩做龙做得还真是失败!长到三百多岁还要他家老的小的一齐努力帮他保媒拉线。

梅菲斯特不知道这看来好笑的想法,竟是相当接近事实。只说小龙这么热心,看看他搞些什么古怪也好。又想起亚当曾交待他向雪叶岩“解释清楚”,显见得自亚当的角度,并不希望看到冰川龙与大天使闹别扭。当下无可无不可地漫应了一声。

         ※       ※       ※

十余米阔,却至少有四、五十米长的房间,两壁全被放满书籍的木架和大幅绘画占满。天花板并非常见的透明,且一反夏维雅的建筑风格,拱起成弧度,粗犷怪异的彩绘与粗细不同的檩条巧妙地融为一体,给整个房间装点出浓浓的异国风情。

室内的光线不是很好。两旁书架和画框上镶的照明石,没什么高级品,多数光度昏黄——但这绝不会让来访者对主龙的财富有任何误会。室内唯一的自然光,来自房间尽头、淡黄水晶镶嵌、至少一龙高的宽大窗户。巨幅水晶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竟是一整块——上午的阳光透过水晶的窗扇,洒在窗前宽大乌木书桌上。除了简单却精致的纸笔文具,桌上那幅两尺宽、尺半高的黄晶桌屏,更是价值连城。

霭京站在书桌侧旁一张座椅之前,面前摊着题为《洞察》的厚书,眼睛却几乎没办法从那扇黄晶桌屏上移开。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幅桌屏。

青舆图候把他带来的、雪叶岩亲笔书写的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又眼睛转呀转地想了两盏茶的功夫,然后宣布说,他要立即进宫去见夏维雅王,最迟晚上给雪叶岩回信。

霭京听见这么说,就起身告辞。雪叶岩的信他也看过,就只写了从亚当处得来的消息(彩虹七殿有变),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要求。要青舆图候将此事禀报夏维雅王,固然是雪叶岩这封信的目的,却不曾在信中白纸黑字地写出来——那根本是毋需明言的。青舆图候说会给雪叶岩回信,已经是超出预期的收获,他没必要坐等回复。而且,他和青舆图候几乎可说不认识的,对方要进宫去,自己总不能还赖着不走。

却是美丽的君上出言挽留。

“一事不烦二主。我可不是雪叶岩阁下喜欢的访客呢!还是请霭京先生多耽些时,一总把我的回信带回去吧。请到我的书房来,我有许多教理研究的资料,默先知手著的《智慧箴言》原本(注2)都有喔!由钦宗主几次求我让他借阅,我都没答应呢!虽然说我自己也不怎么看它……”霭京虽然还没有认同那所谓的“智如”,更把默看成是入了歧途的伪先知,听见这种话,也不由得叹一口气——还真是浪费呢!

来到这间书房,那位君上殷勤地从架上取来题为《洞察》的厚书,放在宽大的乌木书桌上;着仆役将旁边角落里的茶炉茶具整理妥当,以便霭京喜欢时可以自己烹茶;又交待两个瓴蛾守在房外,随时听候“霭京先生”的吩咐。最后谢过失陪之罪,走了。

霭京是个不太会拒绝别龙的龙,被主龙这么不由分说地丢在这富丽堂皇、充满异国风情的书房,他也就认命地呆下去等青舆图候回来。再者说,默做为“伪”先知的名气也实在够大,霭京对那厚厚的、绢质微微泛黄、明显些有年头儿的书册,也不是不感兴趣的。他还记得少年时被监护者做为反面教材,批判研读过的《智慧箴言》,却不知与面前这本《洞察》,又有什么差别。

他坐下来看书。这一看,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他第几次伸出手来翻书,当他中指小心地搓起陈年的绢页的时候,霭京忽然感应到微弱的能量波动。

霭京毕竟也曾修习魔法,对魔法元素多少有些概念。虽然不如小龙波赛冬那么感觉敏锐,既然已经知道亚当的怪病是由某种微弱得几近无法察觉的“次声波”引起,有目的地搜寻之下,到底给他发现了次声波的存在。以霭京的修为,既经发现,便是微弱了些,也可以勉强锁定那波动频率。这时变化一生,霭京立即生出感应。

霭京闭目凝神,细细地感应分辨着虚空中的各式能量波动,发觉原本微弱却稳定的次声波,竟似是当真消失无踪。是梅菲斯特先生已经将彩虹七殿的问题解决了吗?此念一兴,霭京猛地站起,就想赶回雪叶岩府亚当处问个究竟。转身间,衣袂带起微风,书桌一侧摆放的黄晶桌屏上覆盖的轻绢滑落,霭京当即停止了一切动作。

         ※       ※       ※

雪叶岩坐在书房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支颐,瞪着面前摊开的一份文书发呆。听到侍卫禀报梅菲斯特来到,自鼻子里“唔”得一声,眼也不抬一下地挥了挥手。那侍卫恭恭敬敬地行礼,眼角也不瞥向梅菲斯特一下地退出门去。他却不知大天使的神念观察是全方位的,自己眼里的古怪暧昧,并不因为他不看过去就可以掩藏得住。

不过,梅菲斯特并未深究此事。比较而言,雪叶岩的态度才是他所在意的。

在向以礼貌周全著称的夏维雅贵族来说,雪叶岩现在的态度,是极明显怠慢。就算梅菲斯特“伊甸园主的护卫”这样的身份与夏维雅王子差着太远,他毕竟是能力强大的翼龙。再退一步说,以前雪叶岩对梅菲斯特可是很客气的。

沉默持续了三、五分钟,最后还是雪叶岩屈服——堂堂夏维雅特战军副统领,总不能全然不顾礼貌,跟个翼龙一般见识!雪叶岩微拧着眉,盯在文书上视而不见的目光上移至翼龙的绝丽脸容,以丝毫不带起伏平仄的声音说道:“亚当的病辛苦你了!你找我什么事?”

咦?梅菲斯特有点儿想笑。骄傲还真是种奇怪的情绪,而这个被亚当叫做冰川的龙,这方面未免也太敏感了些!现在看来,雪叶岩阁下和亚当那家伙,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共同点呢!难怪一下子就混到一起去。

大天使心里琢磨,脸上不带表情,语调平和地回答雪叶岩:“哪里,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打扰了阁下才是。我冒昧求见阁下,一来是昨天在王宫,梅菲斯特多有失礼,正要向阁下道歉;二来我听说阁下对彩虹七殿十分关注,或许有些细节上的问题要问;最后,我刚才注意到亦悦园的瓴蛾全换了陌生面孔,波赛冬先生讲是阁下的意思,我有些奇怪……”

听得翼龙说要“道歉”,雪叶岩的神情大大缓和。接下来听见说彩虹七殿,更加正经严肃起来。不想梅菲斯特话题一转,紧接着问起亦悦园的瓴蛾。雪叶岩刚才转回正事的心,忽地一跳。

雪叶岩原本是很冷静、理智的龙。早上实在是亚当太过份,那种话都扯着嗓子叫出来,换谁谁都忍不住要杀龙的。幸好有个霭京在旁一拉,多少将雪叶岩的注意力转移了些许,使他勉强按下一剑劈了那白痴的冲动——不过一股心火已经烧起来。被霭京拖着走出亦悦园外的大门,又一眼看见那几个瓴蛾呆头呆脑地挤在拐角处,能量激荡(瓴蛾之间的交流方式),不知在叽咕些什么。

雪叶岩脑袋发热,想说亚当叫得那么大声,几个瓴蛾定然都听到了,聚在这里议论,稍待还不知会去跟哪里的瓴蛾乱讲,那就未免太丢脸了——随手一式“风卷残云”,雪叶七击两式合一,几个倒霉的瓴蛾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魂归离恨天。再看拖着他出来的霭京,早在诘绿出鞘的那刻就已松手,腾身后退七、八米,挡在亦悦园的大门处,满脸紧张戒备样子。

鼻端血腥气一冲,雪叶岩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也明白霭京那样紧张无非是怕他再回去跟亚当为难。好在那一剑也将他的火泄得差不多,心里再没有怪责亚当的意思,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上次失手弄死一个瓴蛾,那白痴跟我闹这么多天别扭。今天的事可不能再让他知道了。

几个瓴蛾太也无辜,雪叶岩心中不无愧意。但毕竟也只是瓴蛾,死就死了。雪叶岩冷静下来,向霭京道一声“见笑了”,招来总管,令他将几个倒霉瓴蛾的尸体清理掉,重新安排其他瓴蛾入园侍候。特别吩咐要小心清洗血迹,不可让亚当发现。这才和霭京去到书房,写了那封给青舆图候的信。

而雪叶岩虽然交待了要清洗湮灭一切痕迹,也确信府里的仆役们不至于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奈何事发之地与亚当当时的所在实在没有多远,也不知瞒不瞒得住——说不定亚当听到动静,又或感应到他出手时的能量波动,早都知道了。因为这一点心虚,雪叶岩回府之后,虽然确实有关于彩虹七殿变故的疑问想问翼龙,也不太敢亲自去亦悦园面对亚当,而是派龙去请梅菲斯特过来。

谁知这梅菲斯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雪叶岩脸上一热,以为是亚当知道了一些风声,派他来试探的。当下冷冷道:“我怎么调派自家奴仆,却是不劳梅菲斯特先生过问!”再想到这翼龙经常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更认定他在明知故问,而前一天被“拒绝”的“羞辱”也尚未全然忘记,这时压了又压,到底没能压下那股火气,加上一句:“若不是你那位主君口无遮拦地胡说,又何至于如此。”

听到那冷硬的回答,梅菲斯特本是不打算再问了,不料他又补上第二句。事涉亚当,大天使自不能轻轻放过。灵觉倏然提高一个层次,眨眼间把面前闹脾气的龙看个通透——什么尊重隐私,也是不理了。

         ※       ※       ※

注1:幼龙的课程包括除武功之外的所以内容,历史地理、政治经济都在其中,根据幼龙的不同才能兴趣,各有侧重。而霭京长大的养成院,虽不如彩虹七殿,在大陆上也是数一数二,教育质量是极高的。

注2:原名《洞察》。与前文提及的《蒙爱者》一样,是先知默的重要著作,经净心宗改头换面后得以在夏维雅公开传播。由于此书较多、较深入地涉及了创神教理论信仰的方方面面,净心宗对其进行的改动很大,从某种程度上讲,可说是面目全非。青舆图候收藏的这一本,则是原文,连名字也没改。一般龙收藏此书,一经发现,定会被当成创神教余孽抓捕判罪。但是平白无故的,哪个龙会跑来青舆图候君的私邸书房抄查***呢。



第七十七章 刻舟求剑


三百多年的教养毕竟有它的力量。雪叶岩再怎样感觉受了羞辱,再怎样恼怒和发脾气,刚才那样已经是他的极限。夏维雅特战军的副统领阁下,根本说不出更尖酸的言语,也不可能破口大骂。要说动手泄愤,面对的若是瓴蛾、别一个龙、甚至是亚当,也都还可能发生,对着梅菲斯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非关实力,而是这“翼龙”气质怪异,雪叶岩那比常龙尤为敏锐的感应,使他下意识地没法出剑。

眼见对方眸中锐利的锋芒一闪而逝,雪叶岩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看穿了。大概因为已不是第一次的关系,惊怒又或困窘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化为无可奈何。雪叶岩向后靠入椅背,微闭眼睑,缓缓道:“那几个瓴蛾我杀掉了,你不要去跟亚当乱讲,免得他又闹别扭。亚当对那些瓴蛾……哼,我都是搞不懂了。”

听出语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酸气,大天使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翘。不过雪叶岩正自赌气,却是没有看到。梅菲斯特说:“如果亚当不问,我自然不会说出来惹他不高兴。不过他若问起来,我就必得告诉他实情。”

“咦?”雪叶岩听出点儿意思,抬眼看着翼龙,“不是亚当发现不对,让你来查问的吗?早上我出手时亚当没有察觉?”

“早上吗?那时亚当不是给我的结界护着?平衡结界可以阻绝一切能量震动。虽说我有调整,使正常声波及光线可以通过,但是以你阁下的功夫,杀几个瓴蛾不至于弄得惊天动地吧?如果没有声音发出,能量波动什么的亚当不会察觉——看他的样子,也不象是已经知道了此事。”

“这样吗?”雪叶岩心情忽然好了不少,看着面前这翼龙也不再觉得那么讨厌了。把心思拉回“正事”,问:“那,彩虹七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亚当说是魔法阵出了问题,致使七殿能量泄露——那是什么意思?对彩虹七殿到底会有怎样的影响呢?”

这事真要解说,十分之麻烦。毕竟魔法不是龙所熟悉的,很多最基本的概念都要从头讲起。除非是亚当那神的庞儿,大天使可没耐心地给谁传道解惑。波赛冬魔法资质那么好,梅菲斯特都懒得去教,任凭亚当在那里误龙子弟。不过,那小龙学了魔法,魔法这种力量就对清蓝之境及龙族社会产生影响(最主要的体现就是首次破坏海泉眼行为的失败)。

为了收拾亚当好为人师留下的烂摊子,梅菲斯特把魔法传给霭京——同时也是为了满足大天使自己的好奇心,看那单纯教条的创神教徒会怎么“报答”自己的传授——却从自己省事的角度出发,采用了极不负责任的、一股脑儿将全部魔法知识灌进霭京脑袋的做法,全然不顾龙自身的灵力局限。害得霭京魔法没学懂几样,反而被教中士师误会(藏私?),被雷诺龙追杀(象以齿焚身),一路霉运走下来(失忆被骗做艺伎),脑袋也变坏了(被雪叶岩吃得死死的,信仰自由都被剥夺)……

有时大天使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雪叶岩在亚当心中的份量只怕比霭京要重多了。给他脑袋里乱塞东西,冰川龙高高在上惯了,神经及心理承受能力说不定还不如霭京,日后若有些什么头疼肚疼的不良反应,亚当还是会把自己揪过来当大夫。大天使可不想找这份麻烦。

因此,听得雪叶岩提出疑问,梅菲斯特少不得稍加思索,找寻龙容易理解的语言,深入浅出地回答道:“彩虹七殿的建筑,配合周边地形地势,恰好是一个庞大的阵法。这个阵法的功能就是将天地间的游离能量汇聚起来。结果就造成了七殿的特殊环境……”

雪叶岩微微一呆:“阵法?亚当说是魔法阵啊!”

机关阵法这门学问,运用精妙的话,据说是有神鬼不测之机。身为夏维雅王族,雪叶岩于此也下过一番功夫研究,虽不敢自认是专家,却也多少知道,不象那什么“魔法阵”,听着就觉得耳生。

(历史上精于机关阵图学的高手,九成九都是图灵龙。这门学问最精华的部分,自是被图灵王室严格控制。流传于外的,都是些相对普通的东西。夏维雅与图灵虽然累世交好,终究还是两个国家,很多时候还是要互相留一手的。)

梅菲斯特道:“所谓魔法阵,也是阵法的一种。只不过普通阵法是以土木构筑,魔法阵则是以元素排列而成的罢了。”

当然了,那种宏大至通天彻地、同时又细致到每一种元素的份量和位置都有其作用的阵法,不是不懂魔法的龙能够排得出的。即使是图灵阵图学的顶级高手,也无法想像得出彩虹七殿阵式的精妙。梅菲斯特都不知七殿是出于何人之手——想来若非父神建造这世界时的安排,也该是当时帮父神打下手的天使们的手段,总之,必然出自神界是不会错的。这事一时半刻解说不清,含糊过去最好。

眼看雪叶岩脸上迷惑之色愈浓,梅菲斯特连忙抛出更能吸引龙注意力的话题:“至于这事可能产生的影响……阁下当然知道,彩虹七殿之所以拥有超然地位,全是因为七殿出来的龙,无不是龙族精英,素质远胜其他养成院成年的龙。之所以有这结果,正是因为彩虹七殿有这个阵法,聚集的能量远盛他处,对卵的孵化、幼龙的成长和变身筑基都极有利。现在阵法有了破绽,聚能作用受损,阵中能量散失,对培育出的幼龙素质自有莫大影响,呃,长久下去,彩虹七殿大概最终会成为一间普通的养成院吧!”

雪叶岩果然被他所说的惊龙内容吸引了注意,不再追究魔法阵还是普通阵法的问题。而,大天使也发现,龙的智慧果然极高。

随着梅菲斯特的语声,雪叶岩琥珀色的瞳仁中自然流露凝思之色。到大天使一番话说完,语声微顿时,这头脑清楚的龙已抓着重点,冷静地发问:“所谓‘长久下去’是要多久?在彩虹七殿最终变为普通养成院之前,会否有明显可被查知的变化?又有没有什么挽救方法,可以能避免那情况发生?”

梅菲斯特想了想——主要是要找出个既不是谎言、又不至于让龙怀疑自己和亚当身份来历的说法——说道:“自七殿存在以来,亿万年的漫长时光,阵里聚集的能量早已非常强大,这影响一时半刻还显不出。据我估计,未来三、四百年之内,彩虹七殿成年的小龙应该还可维持相应的素质水准。明显的变化是不会有的。要说挽救方法……如果我现在的能力增强十倍,又或有与我同水准的十个八个高手合作,用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大概可以修补好那个聚能阵。”

雪叶岩表情变得古怪:“你的能力增强十倍?梅菲斯特先生,我不敢自称说了解你的实力,但是我想,真要比你强上十倍,那大概早不能算是龙了!”

梅菲斯特耸耸肩胛,故做无辜道:“我本来就不是龙啊!”

一瞬间琥珀色的眼眸变得“凶狠”,特战军副统领扬起一边眉毛,盯住对面的灰蓝眼瞳,咬牙道:“翼龙能否达到那程度我也深表怀疑!我记得亚当说过,你的魔法修为在‘伊甸’的同侪中是最强的。你真的见过那样的高手吗?”

“呃?比我现在强十倍的?见过呀!”

第一次见到亚当口里的“冰川龙”露出这么恶狠狠的野蛮模样,梅菲斯特竟有种即将被对方劈胸揪着衣襟提离地面的觉悟,不禁喃喃地嘟囔着给出答案——其实这种问题本可以当是对方随便说出的赌气话而不予回答的。还好想象中那等有损大天使尊严的事并没有真正发生,梅菲斯特也只略一恍惚,不到万分一秒的时间内就重行平复了理智,没有再进一步说明所谓“见过”的高手,就是指全然解除封印的自己。

雪叶岩却不相信大天使万年不遇的失神状态下漏出的这句话。只当他虚言夸大,冷笑道:“这么说,伊甸可还真是了不得的地方呢!可惜你既然说三、五百年之内彩虹七殿的状况都不会有明显的表征,就算你能找来那样的高手,我们也没办法说服彩虹郡长老团,让他们允许我们在七殿乱搞——修补阵法?不被别国当我夏维雅另有居心,妄图控制彩虹郡才怪!”

这问题梅菲斯特早就想过,正色问道:“所以我也根本没有想去修补那阵法。倒是听说你阁下,已经就此事写信给青舆图候君。阁下是想怎么做呢?”

雪叶岩也隐约意识到自己今天对翼龙的态度与以往不太一样。虽然不知为什么,那些言语举动能那么顺理成章地说出、做出,“反常”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也深吸一口气,跟着端正了神色,淡淡道:“我昨夜仔细问过波赛冬,又花了整晚功夫入定感应所谓的魔法元素和那什么‘次声波’——总算功夫没有白费!那么微弱却又奇特的能量波动,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所以我是相信亚当和你的。这不是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青舆图候也是聪明龙,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想籍此与他达成某种程度的结盟——王上希望我的事既然不可能达成,要在未来朝廷中自保,我就得另循他途,不是么?”

平淡的语气,不是没有怨怪,却只有大天使那样高出龙不知多少倍的灵觉才能分辨得出。

         ※       ※       ※

从雪叶岩的书房出来,龙和天使并肩走向后宅,最后在府邸的内宅门处分道——梅菲斯特转去亦悦园,雪叶岩阁下则要回自己居处换衣,然后才去亦悦园一起吃中餐。

梅菲斯特只花了极小一份心思控制自己的双脚走着正确的路径,一直到跨进客院大门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别的事。

果然不愧是管着夏维雅最精锐军团的家伙,有点儿气势!亚当起名字确实有两手,“冰川龙”三字没有叫错。就凭那双怎么也凶不起来的棕色眼睛,出其不意地变脸,竟也把自己吓了一跳!啧啧!梅菲斯特在心里想,自己可是天使耶!竟会让龙吓住……

“梅菲斯特!”

这样直呼大天使名字的,正是亚当。梅菲斯特四下一望,发现刚才还在院里练习魔法的小龙波赛冬已然不知去向,门廊上有个瓴蛾在收拾摆在那里的茶食桌椅,另外客舍正堂里也有两三个瓴蛾的气息——雪叶岩说过中饭要开在这里,那些瓴蛾想是忙着在陈设桌椅,安置餐具了。

亚当独自一人坐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拢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一付心事重重模样。一声“梅菲斯特”叫得有气无力,抬起来与大天使目光相接的黑眼睛,竟有种陌生的神情。

梅菲斯特立即知道,亚当仍是在伊甸时的亚当,智慧程度并不会当真因为某些在龙眼中看来很“白痴”的行为而降低。梅菲斯特走到亚当身前,屈下一膝蹲低身子,使自己的眼睛与对方的黑眸持平。迎着那目光,大天使温柔地问:“要回伊甸了吗?”

“呃?”亚当有点儿发愣。

“我们出来是散心的,如果你觉得在这边不开心,当然就回去啦!”梅菲斯特轻淡地说。

亚当好象忽然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可是,我的香醉忘忧……波赛冬的魔法……我还答应冰川龙……呃,冰川龙他…那些瓴蛾……”亚当噎住,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意。不过,梅菲斯特应该明白才对。

方才大天使去了见雪叶岩,波赛冬也跟着告退。因为监护者雪叶岩说要过来“大家一起用餐”,练功练了一上午的小龙,自得梳洗更衣,才好再上餐桌。小龙走后,亚当一个人闲下来,坐在石阶上发呆,看着几个瓴蛾进进出出地收拾,再次注意到没有一张脸孔是早上见过的。叫住一个经过身边的瓴蛾问时,却被对方骤然褪去全部血色的惨白吓了一跳。到此地步,亚当既不是真的白痴,当然知道事情不对了。

被提问的瓴蛾一边比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手势,一边落荒而逃。然后所有进出院子的瓴蛾都远远地绕着亚当走。亚当越来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早上自己的说话好象真让冰川龙很生气,当时在场的几个瓴蛾,一定成了他的出气筒了。

亚当果然没有低估大天使的智慧。虽然他说得不明不白,面前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却是明明白白显示出“了解”的表情。不过,“了解”之后的回答却很令人失望。梅菲斯特只是毫无新意地重复道:“既然你在清蓝之境玩得不开心,还是走吧。要不,我和加百列他们联系,问问看有没有其他好玩的地方可去?”

漆黑的眼瞳里露出茫然之色,看得梅菲斯特差一点儿伸出手去抹拭。人的思想也真是奇怪,雪叶岩杀几个瓴蛾,亚当为什么这么看不开呢?雪叶岩的叹息声仿佛又再在耳边响起,还真“都是搞不懂了”!

亚当噘起嘴巴以示不满,生气道:“我不走!我要你先去把那些瓴蛾找回来。”他倒没想到那些瓴蛾已经被“灭口”,只当是给雪叶岩打板子关禁闭,又或者送去瓴蛾市场卖掉了,所以想要籍大天使的力量将他们找回来,好好安置、予以补偿。

梅菲斯特听出亚当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他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找回”死掉的瓴蛾。可是,这话说出来,以亚当到大天使力量的了解,怎么可能想不到那几个瓴蛾被怎么样了——亚当会不会更不开心?

此念只在心头一闪,梅菲斯特就知自己没有犹豫的必要。早说过亚当不是真的白痴,只他不立即回答的事实,就足以令人明白真像!亚当脸色大变,闷声不吭地跺脚,凭空消失在空气中。好在凭亚当那两下完全不足以甩开大天使,梅菲斯特二话不说,跟着瞬移而去。

         ※       ※       ※

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霭京只知道自己被那一声轻呼所惊,目光自黄晶桌屏中的影像上移开时,由于太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脖颈都隐隐地做疼。

霭京回头,就见到门口站立的青舆图候君主从。不过,自神色看来,那一声隐含惊怒和不信的轻呼,并不是出自撞破被宾客无礼窥伺到隐私的书房之主,而是那位君上身侧跟随的翼龙护卫。

银灰的面具下射出的锐利眼光,毫无疑义地表明凌飞此际惊怒交集的情绪。因为有黄晶影像摄魂的说法,更因为被偷拍的龙多半容颜俊美非凡(否则也没龙冒大不韪做此种事),这类影像无不价值连城,能够拥有收藏的龙无不既富且贵。但也正因为龙相信黄晶可以摄魂,偷拍、甚至仅仅是收藏在生的、有身份的龙的影像,都是绝对的禁忌。除非极密切的关系,绝不会轻以示龙。凌飞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主君书房里有这样一幅桌屏。

以青舆图候的身份和财富收藏有此类东西,凌飞并不意外。如果影像是别一个龙的,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那里面是他的天使呢。且不说这一幅影像的存在对梅菲斯特有没有伤害,只自家那厚脸皮主君冒大不韪偷拍(又或花大价钱购买?凌飞暂时还不知青舆图候得到这桌屏的经过)到梅菲斯特影像,摆在其最心爱、平常呆在里面时间最多的书房内的用心,就绝不是坠入情网的翼龙所能接受。

看清桌屏中影像的那刻,凌飞殺杀主君的心都有。

青舆图候脑子转得多快!一感应到身后涌起的杀气,听到翼龙侍卫的惊呼,脚下一个滑步,向侧前方闪进,直至左侧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幅油彩画前站定(因为画的关系,靠墙摆放的两只书架间空出一段距离,有着一肘左右的凹陷。凌飞要真发疯到出手攻击,占住这个位置就比较有利),大声说道:“这是我在今年的彩虹郡大陆拍卖会上高价买来的。亚当和梅菲斯特都是知道的喔!”

“咦?”

“胡说!”

一内一外,来自不同方向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做为回应。直言冒犯主君的是多情的翼龙,前创神教徒则只发出一声轻咦——霭京想起胸前挂着的影像挂坠儿,梅菲斯特就曾亲眼见过。这么看来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影像被龙偷拍。呃……那个挂坠儿在内海里泡花了,不知道能不能问他再要一个?

凌飞嘴里虽然无礼地斥骂主君“胡说”,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一来青舆图候说得毫无犹豫,底气十足;再者说这也是极易查证的事,以那位君上的智慧,要说谎也不会说得这么笨。那么,梅菲斯特听任自己的影像给青舆图候收在家里,难道说……他恨不得立即去找那美丽翼龙,当面问个清楚。

青舆图候看见成功消去翼龙保镖的杀机,也松了口气。快步走向书桌,捡起滑落桌上的轻绢盖回惹事的黄晶桌屏,口里说:“我刚才进宫去,听说王上有旨意下到雪叶岩阁下府里呢,不知又是什么事。霭京先生你不要先回去吗?这书你拿去看不妨事的。”

探身拿过桌子另端摊开的“***”,放进原本装放此书的轻巧玉石书匣——合拢书册之际,狭长的柬帖状纸片自袖中滑落,夹入书页之间,动作自然得丝毫没有引起仍在门口处、瞪着被覆盖起来的桌屏发呆的翼龙的注意。

扣好书匣搭扣,青舆图候将没有任何标志字迹的书函直递到霭京手边,眨一眨眼睛,笑吟吟道:“这书可不要随便给龙看到哟!小心别龙说你是异端。”

         ※       ※       ※

迈进雪叶岩府的大门,霭京就觉得气氛不对。

由于家主不喜交游,雪叶岩府一向不算热闹,但是仆役瓴蛾、雪叶岩的侍卫、以及特战军骑士们每日进进出出也不曾断过,却不似今天这般,静得压抑,来往的侍卫瓴蛾,个个目不旁视地专注于自己的事,仿佛每喘口气都加着小心一般。

心中怔忡着,霭京也不向守门的侍卫询问,一径按照记忆的方向,往住过两夜的亦悦园而去。因为雪叶岩的关系,这些龙看他的眼光总是艳羡、探究和妒忌等等情绪的混杂,令单纯的创神教信徒颇不适应,故向来极尽可能地减少与他龙的交谈接触。而雪叶岩府的诸龙也知道他的身份及与家主的关系,并不阻拦他进入,甚至把他的回避接触看做是孤傲怪僻。同样由于雪叶岩的关系,在府内进出的大多数贵族出身的龙们,至少表面上尚未对此表示出什么不满——能得雪叶岩阁下青眼,不要说是个修为颇高的平民,便是更弱小无能的仆役、奴隶之流,也自有骄傲的本钱!

不过,今天霭京入雪叶岩府如入无龙之境、连个通报都没有的真正原因,则是因为此时此刻,没龙愿意在那位阁下面前出现,承受莫测的风雨。

亦悦园中,他们昨夜住过的客舍,院内院外静悄悄空无一龙。几个当值侍候的瓴蛾,通通缩在院门左近,个个噤若寒蝉。霭京心中疑惑,想到青舆图候的说话,难道夏维雅下了什么旨意……

踏上正房的门阶,透过敞开的房门,霭京看到的景象,更令他如坠雾里,疑惑有增无减。

房内居中摆放、可容八龙围坐用餐的餐桌上,精美雅致的餐具整齐罗列,丰盛却并不过份的菜肴在各自的盘碟中散发着香气。艳红的胭脂色、浅浊的清酒、以及清水果汁等饮料,在侧旁的酒水桌上一字排开。这一切的排场之下,坐在桌边用餐的,却只有一个龙。

雪叶岩用餐刀切下小片香菇,用餐叉叉着,从容送入口去——小龙波赛冬规规矩矩地守在桌边,替代仆役侍候监护者用餐。看见这出乎意料的景象,霭京愕然收止脚步。

用餐者抬起眼睛:“霭京先生是从青舆图候君府上来吗?”雪叶岩唇边逸出清雅的笑纹,平淡地说着。放下左手的叉子,端起盛有七分满的小巧酒杯,呷一口杯中的清酒:“对不起没等你吃饭。我原以为亚当和梅菲斯特先生走时会通知你的呢。”

霭京茫然道:“梅菲斯特先生已经回来了?和亚当先生回去伊甸园了吗?”

雪叶岩眼睛望着手中的酒杯,依旧轻轻淡淡地回道:“这个,我不知道呢。府里没龙看到他们如何离去,那‘瞬移’的魔法,你应该比我了解吧。”

难道,亚当和梅菲斯特是不告而别的?亚当和雪叶岩吵架了吗?雪叶岩的口气神情都好奇怪啊!霭京下意识地后退,眼睛瞟向桌旁的小龙,想从他那儿得到些许提示。却愕然发现那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瞳中隐约透出恐惧之色。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霭京手臂无意识地一动(事后想起,他一直也弄不明白,当时自己是本能地凝功戒备,还是无意中受了亚当影响,困惑得想要抓头),触及臂弯处夹的玉匣,想到夹在书中的那张柬帖——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心中的念头之前,打岔的话已经出口了。

“青舆图候君打发我回来时,曾说王上有旨意给你,还悄悄塞了个纸条给我。”霭京说,略微举起手中的书匣。雪叶岩眉梢微挑,目光投向那精美的玉质书匣。霭京心里一松,差一点儿吐气出声。

走到餐桌与雪叶岩座位相对的另一边,霭京把书匣放在桌了,打开来,从书页中抽出那张窄长柬帖,自桌上餐具盘碗的空处,推给雪叶岩。雪叶岩松开一直握着餐刀的右手,按着擦桌面送过来的柬贴,目光却盯着匣里的书册。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竟拿这种书来传递消息,生怕不能引起别龙注意吗?”

书匣打开露出书册,封皮上《洞察》两个大字和默的名字一目了然,雪叶岩自然知道这是***,所以才会说这话。虽然是问句,口气里却也并没有要龙回答的意思,只是随口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罢了。

霭京稍许犹豫后,出言应道:“今早我送你的信给青舆图候君,他看过后进宫去,要我在他书房等候,提到这书。我很感兴趣,就在那里看。到君上回来时我还没看完,他就说可以借给我回来看。”他是想籍此表明——就算依你的安排‘皈依’净心宗,我对创世神的信仰和崇敬仍旧不会动摇。

雪叶岩看他一眼,没有答言,拿起柬帖打开。

柬帖的内容不长,雪叶岩很快看完,将之收入袖里,无声地吁出口气。霭京等了一阵,仍不见他出声,实在忍不住,再道:“阁下若再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伊甸园……也不知亚当先生他们回去了没,店里只有几个伙计瓴蛾,恐怕忙不过来。”

雪叶岩耸耸肩膀,轻描淡写道:“嗯。今天的事多多有劳了。伊甸园业务繁忙,我也不敢再耽误你的正事。波赛冬,替我送送霭京先生。”

霭京大出意料。他的话虽非口不应心的试探,却也万没想到雪叶岩竟然毫不挽留。以夏维雅的礼仪标准,这态度简直和直接逐客没有两样。

应声走过来的小龙冲他眨眨眼睛,清楚表明要他不可发问的意思。霭京暂时咽下心中的疑问,再向雪叶岩行礼告辞,退后两步后,转身离开。波赛冬殷勤地送他出门。

出了亦悦园的园门,霭京缓下脚步,转头把疑问的眼神投向美丽的小龙。波赛冬不等他发问,紧跟上一步,目光四顾,看左近无龙,语声轻促地解释道:“我也不甚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个把时辰之前梅菲斯特先生回来,与亚当先生谈了不多时候,就要找阁下说话。阁下回来后,便请了梅菲斯特先生去书房。我回房去换衣,再回来时,就只见阁下一个龙在亦悦园,中饭都预备妥了,亚当先生和梅菲斯特先生却不知去向,没有片言只字留下。阁下口里不说,明显地十分不高兴。”

“真的是不告而别?”霭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之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即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亚当,印象中也不是会做出这种失礼行径的龙,怎么会!

小龙的语声继续:“拜托你见到亚当先生或梅菲斯特先生时,请问一下是怎么回事。我还从来没见过阁下的神情这样难看的!”霭京点头答应。

         ※       ※       ※

伊甸分园表面不见异常。

霭京回去时,午休时间已近结束。一个瓴蛾正在收拾伙计们中饭用过的碗碟。艾里带着另外两个瓴蛾收拾店堂,把一瓶瓶的酒从库房搬出摆满货架,补充上午售出的部分。莱文和瓴泠在帐房。瓴泠在数钱,莱文对着帐簿算帐。听见大门响,都放下手头儿的事出来招呼。

不过,从帐房出来的莱文,张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霭京知道不好。那龙一手拿着帐本,一手拈着笔出到帐房门口,看见霭京,微微弯身行礼,说道:“霭京先生回来了?亚当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听这口气,显然那两个龙(翼龙)根本没有回来过。

霭京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从生意的角度讲,让伙计们知道老板不负责任地玩儿失踪并无任何好处——随口漫应:“嗯。店里怎么样?”

“很好呢!今天一上午就卖出一千两百多黑晶,还有三份超过一百瓶的大单——是雅达克的几家知名酒楼,都只付了订金,说好等下来提货时结清余款。我做主给了八折的优惠。”霭京点一点头,自往后院走去。那伙计察颜观色,识趣地不多罗嗦,继续回去算帐。

走进后院,霭京可以感觉到厨房和浴室里两个瓴蛾各自做着分配的工作,正屋(亚当的卧房)和梅菲斯特的房间(同时也是霭京自己的房间)悄无声息。霭京还不死心,在亚当的房门上敲了敲。见没有反应,干脆推门探头去看,果然是空屋一间。再去自己屋里,也没有任何龙回来的迹象。

霭京进屋,走到石床上坐下,发呆。

怎么会是这样的?就算亚当和雪叶岩闹别扭,不告而别。这里难道不是他的居处(不说是家的话),为什么也没有回来?伊甸园如此规模,如此蒸蒸日上、大赚其钱的产业,难道就这么扔下不理了?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房外传入一道能量波,惊动了他。霭京抬起头,辨别出那是瓴蛾传来的信息,当下以同样的方式弹出能量波回应,站起身,拉开房门。

瓴泠站在院子里,向他打出手势。嗯?有大客户,莱文要他去接待?

此际霭京完全没有谈生意的心思。然而店铺开着,上了门的顾客也不能不理。再想自己创神教再回不去,又被雷诺龙追杀,沦落不堪之际被亚当救出窘境,还任他做掌柜管理雅达克这间分园,也算得信任倚重。他不在时,替他打理好生意上的事,实是责无旁贷。霭京喟然叹息,从房里出来。

在前院偏厅里见到瓴泠所指的“大客户”,霭京又是大出意料,心中暗暗打了个突儿——这黑发俊颜的龙,萌祭那天见过的,还令霭京深怀戒惧。梁虽是蛮夷小邦,王族也多少有些份量,他来真的是为了买酒吗?那天这龙就对自己十分怀疑,恐怕是知道了某些事吧?

不管罗清的真正目的为何,表面上是丝毫也看不出。他一板一眼地与霭京招呼问好,客气礼貌之中,带着种自上而下的睥睨气度,正是龙族贵族们和平民打交道时最常见的态度。

“过几天我就回雷诺,来买几瓶香醉忘忧带回去送龙。”简单的寒暄之后,罗清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另外,寒家在雷诺的生意中,酒类所占的份额也不少,香醉忘忧风味独特,别具一格,我倒想和亚当先生谈谈,看有没有可能与双方合作,将之销往雷诺去。”

霭京眨了眨眼睛。

这些天伊甸园掌柜做下来,很多事都知道了。梁国龙动香醉忘忧的心思好象已经不只一次,今天这个龙跑来说这番话,不知又打些什么主意?是诡计不得逞,打算规规矩矩地与伊甸园合作做生意了吗?霭京可是十分怀疑。

心里困惑着,霭京回答说:“香醉忘忧若真能销往雷诺,自是好事。遗憾的是亚当先生今天不在,没法与阁下见面商谈。”

罗清笑得有些暖昧,道:“唔,其实我也想到了……不过,那位阁下府邸,我可不敢冒然过访。不知可否麻烦你去知会亚当先生一声,请他今晚或明天抽个时间出来……呵呵,霭京先生去是不会有问题的吧。”

听出梁国龙的言外之意,霭京面上一热,下意识地说:“但是他们早些时已经离开,我也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

         ※       ※       ※

解词•刻舟求剑:楚国有个人过江时把剑掉在水里,他在船帮上剑落的地方刻上记号,等船停下,从刻记号的地方下水找剑,结果自然找不到(见于《吕氏春秋•察今》)。比喻拘泥成例,不知道跟着情势的变化而改变看法或办法。

——《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7月修订第3版

痴儿附注:亚当其实不是“刻舟求剑”,择善固执可能更恰当一点儿。然而,以龙的道德观念,他的坚持是否为“善”颇堪疑虑。忖思再三,还是用了这个名字。毕竟是成语,也多少有点拘泥不知变通的意思。

         ※       ※       ※

附笔:最近两周心情郁闷,极度不在状态。这章最后三分一写来更是生涩,完全找不着感觉!原本想在本章交待清楚的东西也都没写到位。先这么放着,再改。



青舆图候·初相见


放松缰绳,任独角慢慢地沿河滩走着,维希深深地呼吸着。风从对岸吹来,吹过大面积的桑林,带着清新的气息。维希觉得似乎嗅到桑树叶的味道──虽然他其实也说不上桑树叶到底是什么味道。
天微微的有些阴,晚上或者会下雨。维希抬头看看天上越来越低的云──只希望这场雨不要在他们抵达源丘城之前开下吧。
虽然有这些许的忧虑,维希的心情总体来说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王都,到源丘去。想他被封做源丘公爵也有一百多年了,却一直只能住在王都──王上不发话,维希也不敢自己提出来。在这一点上维希是很羡慕雪叶岩的勇气的。他竟然敢偷溜出宫,跑去千剑池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后还主动跟王上提出要自立。
另外维希也很羡慕申邑琛殿。当然不是因为他的爵位比自己高了一级,而是因为他被封在南方的基南。基南殿领内有着王国南方第二大港南极港。夹在图灵和凯丁这间,与齐尔格尔隔海相望,无论从政治、军事、经济哪一方面来看,都十分重要。故而负责王国南方防务的海银骑士团,总部就设在南极,全团一半的兵力,也常年驻守南极。
海银骑士团前统领武成公,一大把年纪了,早八十年就老病得难以处置军务。所以申邑琛一独立就封了基南殿,在特战军和海银骑士团呆了二十几年,算是有了统兵经验,就被一道旨意派去南极港,远离王都逍遥去了。
只有自己,挂着源丘公爵、紫金骑士团统领的头衔,一直在雅达克晃。为什么北方的米兰、西方的色丝不和夏维雅开战呢?便算他们国小胆小好了,内海那一边儿的希斯佳呢?可也是大陆第三大国(夏维雅、图灵、希斯佳,是夏维雅龙心目中的三大国顺位。图灵和希斯佳当然是另一个排法),怎么也那么安份守己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色丝和英格打起来,维希连忙游说王上和群臣,说道英格小小岛国,贫瘠苦寒之地,既敢兴兵必然背后有龙鼓动撑腰,有必要在北方加强戒备,进行几次大规模演习什么的,扬我国威,示敌以强,才可以防患于未然云云。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王上,下旨令他到北方整顿军务,他才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王都──这时他便很佩服那个写信给自己的青舆图候。
青舆图候是夏维雅北方,源丘和赫伯之间的一个小领赫海的领主,据说也不比自己大几岁。维希没见过这龙,刚一接到他的信时,还以为是个普通攀附权贵的乡下贵族,并没有当回事。现在维希却知道,到源丘之后,自己第一件事要做的事,便是派龙去赫海召这个青舆图候来见。
那封信几乎在英格色丝开战的消息抵达王都的同时送到维希手里。信中详述了英格背后有大国支持的观点,还提供了许多虽然零散、却整理分析得井井有条的情报,用以支持论点。维希一见之下,就知这青舆图候分析得一点儿不错。
信中也列出了应予游说的朝臣名单和进行的先后顺序,以及对哪个龙应当如何措辞等细节。维希遵照行事,果然顺顺利利地说服了一大帮朝臣。大臣们都说服了,王上那儿也就很容易通过了。
赫海邻近内海,又靠着赫伯这王国第一大港、交通重镇,面积虽小,经济却相当发达,青舆图候做为赫海的领主,对北方的情势比较了解,倒还不是最令维希佩服的──信中提到的许多情况,都不涉及什么机密,只要花些功夫,谁都可以收集到。他佩服的是写信者对龙心理的把握,以及那封信中表现出来的,把零散情报汇总分析的能力。
若说青舆图候猜出他维希的心事,知道他想要离开王都,那也还不希奇。毕竟年轻龙都不喜欢整日守在监护者身边,即使是王族也不例外。但他提供的说服朝臣的先后顺序、对各龙所用的理由措辞,就不是知道一些众所周知的心理常识就能做到的了。他必需对那些朝臣的性情行事有相当的了解才行。这对于远离王都的一个北方小领主,可不是普通的一件事。
至于把众所周知的零散消息收集汇总,从中整理分析出万里之外另几国政府间的秘密动向,对于统军的将领来说,更是极为宝贵的能力。如果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助手,以后会省很多的心。
奔雷般的震响打断了维希的回忆。要下雨了么?维希厌烦地皱起眉头,再次仰首望去。意外地发现天不仅没有变得更阴沈,还仿佛稍稍有好转的迹象。然后他发现那并不是雷响,而是一阵扑天盖地的蹄声。
维希首先举目向左侧河滩上高处的大道望去。与他并行的护卫骑士们显然也听到了蹄声,骚动起来。维希注意到一些骑士在独角上往河的对岸眺望,就也转过头去。
隔着郁泽河宽阔的水面,维希看到一队四、五十名年轻贵族,鞍后驮着卷起的野营行囊,独角颈侧挂着山禽野兔之类猎物,从桑林中风驰而出,呼啸怪叫着疾冲下河滩──原来是些借这暑日渐尽,雨季将来的时候出来行猎取乐的贵族。
维希双眉略展,然后又为他们的吵闹再次皱起。
那群龙直冲河滩,维希走在大道上的护卫队不放心,也冲下二十余骑到主君身边,维希倒不怎么当回事。
郁泽河是王国境内第一大河,奔流数千里,到这里虽已算是下游,水流平缓得多,河水比上游浅了许多,但是相应的,河面却也宽得多了。即便那群龙意图不利于己,隔着一条河,也是有力难施。
那群龙狂呼乱叫着冲到水边,最先抵达的两个龙带缰盘旋,大喊大叫“我先到”、“是我先”之类的说话。又有龙冲到他们中间,把两个龙隔开。还有龙高声叫嚷道:“先不要吵,还有一场没有比!”
显然是在进行什么竞赛。比谁先跑到河边吗?无聊!维希轻蔑地想,还真是一群无所事事,只知纵情享乐的贵族纨裤。只见那群年轻贵族纷纷甩蹬离鞍,在河滩上捡起石子,扔向河面──竟比起打水漂儿来。维希目瞪口呆之余,除了多加两个“无聊”之外,也不能再有什么反应。
这时对面那群龙显然也发现了这边大道上的队伍和河滩上的维希等龙。不过大家都忙于比赛,除了几个年纪较长、站在旁边没有参与打水漂儿的龙外,也没龙理他们。
维希不想与这群喧闹的龙搭上什么干系,只在与那几个年纪略长的龙目光相触时礼貌地微微点头,就欲回大道上去走他的路。刚刚带转了缰绳,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群年轻龙中的一个,忽地全身剧震。
那龙身材高佻修长,生得修眉凤目、直鼻红唇,相貌十分俊美──不!不!不!不仅仅是俊美那么简单。维希在心中纠正自己──除了雪叶岩,他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龙。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美龙!”维希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
那是一群龙中闹得最凶得一个。华丽的骑士服上沾了不少泥土汗渍,这时站得紧靠着水边。左手抓着四五块卵石,右手将石子掷向河面。每当石子成功地在水面上跳了四、五下,就会大声欢呼,偶尔还会跺脚,全不顾会溅起不少河水污泥。
他深色的长发因渐急的河风而散乱飞舞。嘴唇因叫喊得太多而略微干裂,唇角处还泛起细小的泡沬。但他的眼睛兴奋得闪亮,笑靥却又比眼睛更亮。每当他兴奋得跺脚,溅起泥水在旁边的龙身上时,那微微一缩头,轻吐红舌的模样,总也令龙没法对他发脾气。
维希怔怔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其实若纯论相貌,这龙还是要比雪叶岩略逊。但是他的活力和笑靥,却是绝对不会在雪叶岩身上出现的。一直以来,维希最倾心于雪叶岩的,便是他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清冷从容的优雅,直到今天见了这龙,才知道不讲究贵族风度的纵情笑闹,居然也可以这样美丽。
那美龙又掷出一粒石子。石子在河面上接连跳了七下,第八次才沉入水中。他欣然跃起,将手中剩余的石子全部四散抛落,欢呼着扑向一开始就站在旁边观看的一个三百多岁的龙旁边,一手扯着那龙的衣袖叫喊:“七次哦!看到吗?我打出了七个水漂儿耶!我才不信谁还能更厉害!我赢了!我赢了!”
那些龙扔了这半天,大多都只能掷出四、五下。这时听到他的叫声,似乎也有点儿泄气,纷纷扔下手中的石子。有两三个不服气,纷纷问那被美龙扯着的龙:“真的吗?领主真的打出七个水漂儿?不许偏袒,伊利你这裁判可要公平啊!”
叫伊利的龙呵呵而笑,却放低了声音和那被喊做领主的美龙说了一句话。美龙领主转头向河这边看过来。维希猛地对上那清亮的眼眸,一刹时清醒过来──是在说自己的痴态吧!维希心中升起明晤,却不愿把目光从那俊靥上挪开。
那龙与维希目光相接,眼睛也是一亮。粲然一笑后,才转回头,笑喊道:“伊利你先做评判,别的事等会儿再说。”
伊利笑道:“领主确实打出了七个水漂儿,赢了第三场比赛。”
那龙再次跃起欢呼,高叫道:“好耶!我的猎物数量和真织并列第一,赛跑又和哈维不分先后,打水漂儿却是我赢了,这回你们没话说了吧!”那些龙骚动起来,纷纷议论,隔着河却也听不清楚,大概是没龙加以反对了。
那领主欣然跳上河滩上一块略高的岩石,召过众龙,指手画脚不知分派些什么,想必是和他们的赌赛有关的。众龙听完之后,暴起一阵哄笑,纷纷去牵自己的独角,倒也并不显得特别沮丧。
维希身边的的护卫们早发现主君看到那美龙时的反应,就是他们自己也看得砰然心动,故而一直也没打扰维希的发呆。这时看对岸那群龙似欲离去,这才有龙出言:“阁下,离源丘还有个多时辰的路程,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维希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兜转独角,最后向河对岸望过一眼,只见那美龙正和伊利说笑着走向不远处的独角。他忽有抛开一切,放声大呼问他姓名的冲动。然而这么多年的王族贵胄做下来,时时刻刻被提醒要注意风度礼仪,这时嘴张开来,才发觉自己竟无法做到隔着一条河高声呼喊这种事。
河那边的美龙重新骑上独角,也回头看过来。与维希四目相接,又是粲然一笑。这一笑笑得风情万种,举手过头挥了一挥,纵骑而去,远远的河风送过来一句:“过几天源丘再见啦……”
这片高地其实不高,只因为是在平原上,才凸显了出来。夏维雅北方的大河郁泽河,便在这高地下一分为二,右赫水、左席河,各自奔流注入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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